第7章 之 貳 圍城,出城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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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忽然發力,我一個踉蹌沒拉住,它帶著狗鏈便衝進了雨中。小九!小九!我衝著它大喊了兩句,它在雨中猛然停住,轉頭看我,像是個標準的亮相,尾巴高高翹起,頭也高傲地仰著,四肢極為挺拔。我頓時愣住了。它絲毫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反倒像要邀請我一同進入這雨裏,進入這風裏。可是,我這是新買的鞋啊,我這衣服很貴的。它仍舊望著我,像在等待我的決定。小九!我又叫了一聲。它卻不再看我了,黑亮的鼻頭在雨中急速地收縮著,像在嗅著空氣中某種誘人味道,眼神專注地凝視著一個方向,像在感受著風從耳邊掠過的滋味。我知道它在渴望什麽,它在渴望自由。它在渴望完全自由的一刻。
我又何嚐不是呢?
三秒鍾後,我和它一起衝進了雨裏。我們在小區花園裏奔跑,大風將雨水刮成了瓢潑的樣子,一陣一陣地澆到了頭頂。我知道我的鞋完蛋了,我的衣服也快報銷了,但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們通過一張撕裂的鐵絲網鑽進了小區的籃球場裏。球場沒人。它隻是小區的配套設施,人們需要它在那裏,它便在那裏。隻有在風和日麗的時候,人們才偶爾來到這裏。平常它都是緊鎖著,不會有人來,也不會有人打擾。
雨大了起來,風一陣緊過一陣,我和小九渾身濕透了,但我卻逐漸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體內被喚醒。在滂沱大雨中,小九瘋狂地繞著我奔跑,在我身邊跳來跳去,它跳得高極了,像在練習某種高難度的跨欄動作。我完全和它扭打在一起,它搖著大尾巴朝我撲了過來,我張開雙臂朝它衝了上去,一道明亮的閃電過後天空響起了驚雷,我和小九摔在了地上,它叼著我的手,拚命地拽著我,我掐著它的脖子,將它死死地壓在身下,我哈哈大笑著,就像一個瘋子。
穿越都市的山鬼
一個下雨的夜晚,睡得早。這些天累得慌,心神俱傷。睡前吃粒安神藥,平常望眼欲穿的睡眠呼呼就來了。睡去,夢就來。
夢見十多年後的自己,長發,極瘦,一副精神矍鑠、眼神寡淡的樣子,住在森林的邊緣。起風的子夜,我穿過長廊,舉著燭台去廚房打水喝。燭光時明時暗,搖曳不定。我用手護著它,睡衣迤邐出長長的陰影,一直綿延到窗台外的竹林中,風吹得竹林嘩嘩作響。我站在窗口,看藍黑色的夜空中,陰森森的竹林遮蔽了半個星空。我似乎是獨居在深山老林裏,仍舊在寫作,腦海中的思維如同蛛網一般永遠在暗夜蔓延。世界似乎永遠在暗夜。永遠黎明不至。
我推開廚房門時,嚇了一大跳。一頭巨大的獅子正睡在裏麵,它轉過頭看我,睡眼惺忪的樣子。我下意識地扶著門框,不住地哆嗦,想逃卻沒有力氣。獅子打了個哈欠,血盆大口現了個囫圇。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著我,尾巴一搖一搖的。好像小九哎,它的眼神中有我熟悉的部分。小九早已經死掉了,它隻能活十二三歲嘛,而我已經快五十了。獅子甩著尾巴衝我跺了跺腳,我微笑著,走上前去,撫摸它鼻梁間的絨毛,它閉上眼睛享受著,和小九當年一模一樣。
後來,在起風的星夜下,我變成了一個山鬼,赤身裸體地坐在獅子的背上,悠悠然穿過月色下暗藍色的竹林,順著風無聲隱匿。
夢醒來沒多久就忘了。刷牙洗臉,去單位。這兩天小說卡住了,又卡在命運的節點上。到底是讓他死呢,讓他死呢,還是讓他死呢?沒想好。生生卡著。下午友人鬱悶,是悶到塵土裏的那種。有人悶是悶悶地走開,有人悶是顛顛地放毒,這裏放一點兒,那裏放一點兒,友人就是後者。沒有鋼筋鐵骨的人是熬不過三分鍾的。
有人曾說,一個人的智慧和寬容是他黃金狀態的反射,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是足以吞沒黃金的。詩人也說,黃金是陽光的固體。我心說,小九的屎也是呢。
生活就像一條鯨魚的脊背,它慢慢地浮出海麵,你看見一點,再看見一點,慢慢地,你便知悉了它的全貌。在十字路口的拐彎處,我看見鯨魚的眼睛冷漠地望向海灘,連綿不絕的沙丘,連綿不絕的鯨魚。它們都死在那裏。它們悄悄地死在那裏。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故事,我忍住笑。在紅綠燈的間隙,前麵一輛車開過後,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赤身裸體的長發男人,正騎著一頭獅子穿過,我目瞪口呆,他們優雅地穿過人群,穿過樓宇,消失在下一個路口。奇怪的是沒有人驚恐,也沒有人感到意外。
我猛然意識到那是我的夢。車水馬龍的街頭,我看見了我的夢。
出城記
2007年8月2日星期四晴
我坐在台階上,麵前有兩棵樹。一棵柿子樹,另一棵還是柿子樹。
嗬嗬,向魯迅先生致敬一下。他老人家寫文章就是這麽寫的。旁人說好,也有人說有病。“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你覺得是好還是有病呢?對這句話的評價以及理由能充分顯示你的文學鑒賞水平。
琢磨一下,給你三分鍾。
坐在台階上的我,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文字排著隊,一個一個地從我麵前經過,它們向我扮著鬼臉,吐著舌頭。可惜一個美好的黃昏,一個夢幻的片斷,馬上被小九破壞了。它在樹下拉了一泡海屎,又拉了一泡,還拉了一泡。最後,它拉了四泡。可憐的姑娘啊,它帶著滿腹的屎尿陪我穿越了整個北京城。它委屈地站在石榴樹下看著我,我用一副關切的神情注視著它。我們友善地達成了和解。盡管我把鏟子遞給它時,它撇了撇嘴。
哦,這是我的院子。在離北京城三十公裏的地方,我有了一個院子。塞納特曾說,城市是陌生人的聚居地,它的核心便是帶著麵具和諧相處。那鄉下是否也這樣呢?應該不是吧。於是,我就來了。
我想象著自己在窗前碼字,石榴樹就在我的眼前,太陽照進我的院子,小九在院子裏踱步,我可以看見藍天,可以看見星星。我不用擠電梯,不用在回廊裏發呆,不用在落地窗前看樓下的民工打架,不用每天和小九在角落裏孤獨地丟球。我離開了該死的城市。我終於離開了。
門前的絲瓜已經長出個兒了。房東說,你想種點什麽就種吧,從今天起這兩株絲瓜秧子都是你的了。我站在那裏,猶豫了半天。每天澆多少水?是否要拔草?不會還要打農藥吧?這是個問題。我這個被城市同化的家夥,木了。
院子附近是一個軍用機場。我牽著小九去看了看。我們趴在鐵絲網前發呆。旁邊是一大片高度及膝的綠草,和一排衝天的白楊樹。小九沿著小路跑去,我遠遠地看著。它看上去有些孤獨,我想,是否該給它找個伴兒呢?
小九的教育問題
2007年8月8日星期三晴
隔壁院子有一條德國狼犬,名字叫貝貝。貝貝這個家夥讓我現在很是頭疼。我下次見到它的時候應該凶它呢,還是討好它呢?我很猶豫。小九啊,你說我該怎麽辦?
都是因為你,你這個笨蛋。
事件的起因是這樣的。昨天黃昏時我坐在院子裏發呆,門開著,小九趴在柿子樹下的草地上,聚精會神地啃一根我從城裏給它帶來的大骨頭棒子。這時,貝貝從門口經過,小九看見後,便叼著大骨頭棒子跑了出去,以友善的姿態向貝貝搖尾,我認為這是一種文明友好的象征,可是貝貝卻突然以雷霆狂吼嚇得小九淩空甩了骨頭棒,夾著尾巴就回來了。我看見骨頭棒就丟在院門口的水泥地上,貝貝的吼聲依然在附近響徹。我拍了拍小九的頭,說,這他媽的是你家哎,有點骨氣,去,把骨頭叼回來,把門關了。小九得令,嘴裏哼哼唧唧地以半匍匐的姿態挪到了門口,我看不見貝貝,但仍舊能感覺到它隱藏在院牆後的巨大震懾力,當小九快要靠近那根骨頭棒時,它適時地吼叫再次讓小九夾著尾巴縮了回來,這次索性縮在了我的身後。娘的,沒用的東西。我正猶豫著是否要出手,這時,院門口慢慢地探出一個頭來,貝貝的嘴慢慢地叼向了那根骨頭棒,它張開了嘴,它含住了骨頭棒,我一拍小九的頭,說,上啊,人家都搶到你家來了。小九站起了身,目送貝貝叼著它的骨頭棒揚長而去。
十分鍾後,貝貝躲回了自家院子,高掛免戰牌。小九執著地坐在人家院門口,以靜坐抗議。當然,時不時地還跑回來向我求援,試圖讓我登門去幫它把骨頭棒討回來。我默默地看著它,說了句小馬哥的台詞:“我忍了三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自己拿回來!”
不知道小九有沒有聽懂,總之,今晨起來,它有些鬱鬱寡歡。麵對一個新鮮的環境,無論是它還是我,我們都需要適應。
黃昏很美,清晨很靜。夜晚有點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多少有點小蟲子來串門。我還好,還在不斷地調整。
子夜訪客
2007年8月9日星期四晴
有一隻小麻雀掉在了院子裏,小小的,羽毛在抖動,還不太會飛,一飛就撞到牆上掉下來,小九看見以後好奇地衝了上去,匍匐在地上,像在接近某種危險物品,翹著大屁股一挪一挪的。大眼瞪小眼,兩相對視著,突然小麻雀撲棱一下飛了起來,小九嚇得接連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見沒什麽動靜,小九看了看,像下定某種決心似的,試探性地往前挪了一步,終於,大屁股又拱啊拱地拱過去了,剛一過去,小麻雀又迅即飛往了別處。兩人就這樣在院子裏你追我躲的,玩得不亦樂乎。我坐在那裏,頭頂星光皎潔,涼風吹拂。
後來,小麻雀累了,小九的大爪子也已經敢去觸碰它了。我擔心它被小九撲死,就把小麻雀抓起來放在了柿子樹上。它緊緊地抓著樹枝,不動了。小九繞著樹打圈圈兒,一會兒看下麻雀一會兒看下我,仿佛要我把它留下來給它做伴。小九不知道,如果天亮前小麻雀的媽媽不來接它,天亮以後它十有八九就死了。
小九啊,麻雀是養不活的,也是不能養的。
小九悻悻地趴在樹下,守著它的麻雀兄弟,久久不願離開。我站在窗前,看著月光下的這一幕,發了陣兒呆,就寫了這些。
雞血年代
2007年8月9日星期四晴
下午帶小九去遊泳,在浩浩蕩蕩的青龍湖邊,遇見了一隻《丁丁曆險記》裏麵的“白雪”一樣的小公狗,名字叫丁丁,啊,太繞了,讓我再說一遍,有一隻叫丁丁的小公狗,它長得和《丁丁曆險記》裏麵的“白雪”一模一樣,還是不好,這麽著吧,我今天下午遇見了《丁丁曆險記》裏麵的“白雪”,不過它的名字叫丁丁。
哎呀,太亂了。好吧,我就直說吧。那隻叫丁丁的狗自見到小九的那一秒起,就矢誌不渝地要騎它,分分鍾想把小九辦了,可惜那樣的情景就像一個越南仔想辦俄羅斯大妞一樣,可能性接近於零。但看它那永不退縮的勁頭,分明就像打了雞血一樣。
無論在水裏還是在陸地,它都作足了嚐試,真不知道它是搞不懂自己的定位,還是想以此來證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