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之 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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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細雨迷濛中,我發現了一隻鴿子,被人拴著脖子綁在一片菜地裏,不知道是為什麽。開始揣摩是農家的某種工作方式,但我一個南方鄉下人卻從來沒聽說過。我很猶豫要不要放了它。它在掙紮,總是飛不高,稍一展翅,就被拽著脖子摁回地上。或許是哪個孩子的惡作劇呢?小時候,我也殺過一千多隻金龜子啊。真是罪過,神啊,原諒我吧!
    小九幾次想撲上去抓它,作為一隻金毛巡回獵犬,它除了叼磚頭,其實還希望叼點別的。在血液和本能中它有這樣的基因,隻是生活不再滿足它。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是呢?我和小九同時望著這隻鴿子,看它在細雨中瑟瑟發抖,眼神不安而絕望。最後我決定放了它,不管這是一個惡作劇還是某種我不知道的風俗。它飛走了,消失在茫茫田野。
    沿著河道一直走,都是這樣的小路。河道右邊有一片偌大的白樺林,走上好一會兒都很難遇見一個人。一切顯得靜謐極了。時間不存在,單位不存在,領導不存在,你所有的過往與未來統統不存在。你隻是一個人,在甩胳膊甩腿,在向前,一直向前。腦中空空如也,未來愛來不來。
    夕陽終於出現了,它在林子中的縫隙猛然出現時,給樹梢灑了一道金邊,耀眼奪目。我和小九拔腿就開始狂奔,穿過樹林,穿過河道,跳躍穿梭,像兩個追趕太陽的家夥。我想拍夕陽下的田野,小九則隻是想跟上我的步伐。我們狂奔到河道的另一邊時,夕陽映照在田野上,像這個世界最美麗的瞬間,一切都金光閃閃,宛如夢境。
    我爬上牆,牆裏包裹了一片巨大的野地,我不知道良鄉人民要用它來做什麽,是種苞穀還是玉米?其實我隻是一個偽農民,不懂種地,也不懂糧食。我隻是無知地熱愛這些東西,它們看上去,遠比車流人海更像那麽回事。
    在林子的盡頭,天空中有一道彩虹,可惜我的攝影才華不能幫我準確呈現。我總是差半拍。幸好,我還能感知這一切。這是我唯一驕傲的地方。
    夕陽照耀著田野,遠處有農民在辛勤勞作,大喇叭在放著音樂,像是《我愛你,塞北的雪》:“我愛你,塞北的雪,飄飄灑灑,漫天遍野……”聽過這首歌嗎?良鄉人民好像格外愛這首歌。我住的村子時常在黃昏要傳達文件時,先放一首這樣的歌,然後才會有一個嗓音高八度的大媽出來說:“明天,明天下午,村裏要修水管,請各家各戶提前備水做飯,停水四個小時,停水四個小時……”我站在院門口,叉著腰,像一個村裏混混兒一般叼著煙眯眼聽著。
    我和小九在夕陽下的田野裏坐了很久,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家。到家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新聞聯播都放完了,窗外黑乎乎的,我坐在沙發上,感覺有點累,但必須承認,沒有比眼前的一切更讓我滿意的了。配配喵嗚喵嗚地叫著,為沒帶它出去而委屈。作為一隻貓而不能遠行,這實在是太悲慘了,作為一個人,有些生活方式也著實糟糕。區別隻是,配配知道,而有些人並不知情。
    子夜女人照以及熟睡的小男孩
    2008年6月3日星期二晴
    你在哪裏,它們就會待在哪裏。如果你靜默,它們就睡覺;如果你發呆,它們就守候;如果你打一個響指,它們就紛紛起立、熱情注視。偶爾,它們悄悄地走到你身邊,目視著你,嘴裏或許叼著玩具,或許隻是輕輕地哼哼兩聲,將你拉回到這個世界,順便提醒你:我要吃飯,抑或,我要出去玩。
    有時,我會久久地凝視它們的眼神。它們時而天真無邪,時而又像是知曉一切。何必要說話,何必要執著,何必要萬水千山?何必呢?
    當語言失效時,真理,或許就浮出了水麵。
    好吧,我愛這個世界。
    寫給配配的信
    2008年7月2日星期三晴
    你還會回來嗎?今晚抑或是明天。說實話,我沒有一點把握。我們原本就是隔絕的,我們原本就是各說各話的。我愛你,你並不知道。你惱我,我以為是愛的一種表達方式。我們是在誤讀中生活的。一直都是。
    昨晚把你抓回來時,你並不情願。你就是不願意靠近我,兜著圈子,繞著彎子地想往外跑。你變了,我不得不說你變了。你長大了,或者說,你向往更大的世界了。可我又能怎麽樣呢?三十歲的我哲學觀已經變了,從原來的奮鬥擁有到了如今的不再強求。任何事物都不再強求。要走你走,要留你留。我還是站在這裏。像門。像樹。
    還記得你是怎麽來的嗎?
    菜園子裏的黑白小肉球。縮成一團,發抖,不安的神情。我把你放在手心裏帶回來。給你洗澡。用毛巾緊裹著你。你依偎著我的脖子,緊緊地靠著。聽著我的脈搏。小小的心髒起伏。你睡著了。我望著你,你那麽小,那麽那麽小。我怕養不活你。你是一隻貓啊,我原本是不喜歡貓的。那麽古怪。那麽靜默。那麽的不可思議。後來我常常望著你發呆。你凝望著天空,久久地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塑。
    你在想什麽呢?我好奇極了。
    你就像一個思想家,一個反複提醒我的思想家。你常常冥想,一夜一夜地在院子裏靜默著。我笑話你是在站崗,你聽見了,繼續靜默著。你在暗思浮動的夜空中靜默,我隔著窗戶打量著你,中間就像隔著一條萬年的河。
    我要睡覺的時候,你總在我腳下蹭來蹭去,整個身體扭轉過來,蹭我。你是要證明我是你的嗎?嗬嗬,你可真幼稚,還是個孩子啊。你看你,要吃的時候絕不遲疑,聲嘶力竭地叫,恨不得衝到我鼻子底下來叫。你叫得那麽大聲,那麽肯定,我不得不滿足你。你是主人,我反倒是一個奴仆,天天給你做飯的奴仆。
    有時你也會來找我玩。我在桌前寫字,你悄悄走來,坐在我的腳下,用爪子輕輕地搭著我,然後再微微“喵嗚”一聲。我用手輕輕撫摸你。你跳上來,坐到我的腿上,再用你的小腦袋微微地蹭我,一遍又一遍。蹭完後再安靜地凝視我,我望著你笑,卻看見你的小腦袋開始犯困了,打盹兒了。
    你也搞破壞呢。我在窗前看書的時候,你總是猛地跳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站在書上,衝我高昂著頭。你是在提醒我你比書好看嗎?嗬嗬。我想撫摸你,可是你並不領情,迅速閃開了。你不想讓我破壞你的造型是嗎?我早說過,你如此英俊,如此可愛,我甘拜下風。
    你小時候,常常喜歡鑽到我被子裏睡覺。還擠我,一副四仰八叉的樣子。我氣急了,就踢你,想把你弄下去。你伸了伸懶腰,湊近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像是我犯了錯,我倒不好意思了。可我壞著呢,你都不懂。趁你熟睡時,我故意翻身壓著你,把你死死地捂著,想看看你是什麽反應。你在被子下麵拚命地拱啊拱的,就像是五指山下的孫猴子。我不管,我繼續壓著你,心裏樂開了花。你好不容易才拱出來,我又一次以泰山壓頂之勢襲來,你隻好使出吃奶的勁兒再拱一次。當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山底下爬出來時,我趕緊閉上眼睛,假裝打起了呼嚕。你湊過來,聞了聞,隻好輕輕喵嗚一聲,轉身走了。剩下我衝著你的背影擠眉弄眼地笑。
    你陪我刷牙,你看我洗澡,你以翻滾式歡迎我回家,你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感受。你是一隻如此可愛的貓。我一度很慶幸擁有你,慶幸你能來到我的生活裏。
    配配,你是不可替代的。你知道嗎?
    昨晚你執意要走。我沒有攔你。有朋友在等你我也知道,我早看見它了,一隻大白貓,那麽大,足足比你大上一倍。是它幫你推開的磚頭吧,我都知道。你沒有力氣打開它,隻有它在外麵推開那塊磚頭,你才能出去。它第一次推開時,我還幫你堵上,我以為它是來欺負你的。可後來我發現我誤會了,我在窗前分明看見你也在推。你是想出去的。你不想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待下去了。我聽見磚頭在響,我看見你和它隔著洞口相會,我來得及阻攔你,可我沒有。我說過,我現在的哲學觀是不強求,什麽事都不強求。
    人生白駒過隙。我瞎他媽求什麽呀我。
    於是你走了。以前我和小九去玩球的時候,你最多會在門口小小轉悠一下,稍有風吹草動就立即跑回去。你甚至沒有離開家二十米遠過。你喜歡在有陽光的時候蹲在院子前曬太陽,一動不動,像一頭小小的石獅子。我以為你會一直留戀這個家,顯然你不是。你注定就是個浪子。
    我隻是擔心。你那個萍水相逢的朋友是否可靠?你作為一隻沒有雞雞的貓,你又如何能取悅他人?你打獵技巧並不高超,我在院子裏看過,憑良心說,是個花架子。唯一一次抓到一隻麻雀,還是一隻受傷的小麻雀。你怎麽養活自己?你又如何闖蕩江湖呢?
    野貓也不好當啊。
    你還不滿一歲呢。你知道敬畏人類嗎?人是很壞的,很壞很壞。你不要去蹭他們的褲子,他們會踢你;你也不要走到跟前去,衝他們聲嘶力竭地叫,他們不會像我一樣立即把吃的給你端過來。你不要犯傻,他們不是我,不是我啊。
    你今晚會回來嗎?明天呢?
    聽說貓離家出走後會迷失,忘記自己回家的路,多少野貓都是這麽來的。你可要記得哦:你家門口種了爬山虎,爬滿了牆;你爸爸的車是紅色的;你家的菜園裏種了絲瓜黃瓜西紅柿;你還有一個小九姐姐。你還記得這一切嗎?
    我幫你換了貓糧,也幫你換了貓沙。門開著,磚頭我都拿走了。你隨時可以回來,你也隨時可以離開。這是你的家。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生活,我決不幹涉。你明白嗎?
    如果你在外麵愉快,那就在外麵待著吧。有什麽事情比隨心所欲地生活更重要呢?如果不高興,就回來。一切都沒有改變,也不會改變。你知道。
    一隻“死貓”的後現代生活
    2008年7月18日星期五晴
    找到配配是在子夜以後,它趴伏在別人家的一塊菜地裏,蓬頭垢麵,神情恍惚,仿佛受了什麽刺激。帶它出走的那隻大白貓不見影蹤,萍水相逢果然靠不住。抱它回來時,它不言不語,幾近癡呆,局促於小院之中,動也不敢動。讓它靜坐片刻後,它才敢試探著進屋,四處打量就像從來不曾來過,巡視一圈兒後,終於仰首望我,小心翼翼地喵嗚了一聲。
    我知道,這聲音意味著它回來了。失心瘋回來了。“死貓!”我恨恨地罵了它一句,熱烈地歡迎它回來。
    還是個孩子啊,好了傷疤就立即忘了疼。不知道它在外麵受了什麽刺激,是誰欺負了它呢,還是餓得頭昏眼花索性就忘了回家的路?世界之大,想必它是見識了,但想必它也很快忘記了。照舊每天練習爬樹,每天練習狂奔,安靜的小院常因了它而鼓舞起些許士氣來。
    每到清晨,院中的柿子樹上會停留一些路過的鳥,鳥叫時,它便神色大變,眼神凶悍而貪婪,這是標準的“獸性大發”。但也隻是空發一陣,當它從廚房裏百米衝刺到柿子樹頂端時,人家早就飛走了,發了也白發。那天小九咬壞了我的一雙鞋,被關禁閉,配配自己主動跳進去,陪小九坐了一會兒。我看著它倆,一副很有人情味兒的樣子,真是搞笑。
    每天早晨起來,它們都會玩上一陣。配配經常會給小九舔臉上的毛,就像是給它洗臉的樣子。洗完後,兩人便打上一陣耍架,配配竭盡全力,小九隻不過是拿個大腦袋搖來搖去就行了。
    隨後就開始打架了。配配屢戰屢敗,卻屢敗屢戰。躺在地上四腳朝天,還要死死地抓住小九的爪子,在空中忽來蕩去。
    最後小九的興趣告一段落了,爪子一甩,配配便摔在了地上。儼然就是摔暈了,爬起來拚命地甩頭,在它的眼裏,現在是不是有三個我啊,不知道。
    配配還喜歡和鄰居家的一條德牧——大虎玩。配配知道它是被拴著的,因此膽子較大,常敢湊到大虎麵前去端詳再三,大虎第一次起身時,它魂飛魄散,閃電般地往高處飆,後來知道沒事,就原地不動反複打量了。
    近期夜半寫字,綿延半年的一個短篇終於續完,兩萬字不到,思來改去,不甚滿意,但好歹能對自己交差。天色發白時寫得興起,便帶小九去村口民工攤上吃早點,一個民工見我衣著破爛卻神采奕奕,人帥狗還靚,便主動上前招呼,“哎,兄弟這狗從哪裏搞的?挺好看的嘛。”我一愣,搞的?我買的好不好?見他年近半百卻有一顆童子之心,便與他路邊呆坐攀談了半晌,也算近日一樁人生快事。
    霧籠紗窗,陽光漸至,每當人們上班上學之時,老夫便開始門窗緊閉,電話無聲,手機靜音,一貓一狗左右護法呼呼睡去。啊,世界在我背麵,天堂在我夢中。愛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