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鬼詛咒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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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還是毫不留情地拋下我,甚至不留下一句“再見”。
——錢虔虔
幽暗的辦公室裏靜謐無聲,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男人慵懶地坐在紅木辦公桌後,那雙冰冷殘酷的眸子如惡魔般盯著辦公桌前的下屬。
“結果如何?”
“我們已經追尋到她的蹤跡了,沿著線索尋下去,很快就能找到她。”
“很好!加快速度!”
“屬下知道。”
“出去吧!”
“副總裁,我的妻兒……”
男人的薄唇勾起一抹殘酷的笑,“隻要事情能順利地完成,你自然能見到他們。”
“是。”瘦弱男子低低地應了聲,垂著腦袋倒退到牆角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然後轉身隱沒在和牆紙一個顏色的小門後。
幾乎在小門關上的下一刻,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就響起了。
男人動作沉穩地拿起話筒,還沒來得及詢問,年輕女秘書略顯慌張的聲音就從話筒那端傳來:“秦副總,尊夫人不待通報就衝進來了,我們有跟她說,您在開會,可是她不相信……”
女秘書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厚重紅木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門外的光線湧進幽暗的室內,為清冷黑暗的辦公室帶來了一絲光明和溫暖。
辦公桌後的男人抬眼望向門口,手上的話筒放回原處,那雙冰冷殘酷的眸子多了一絲溫度。
沿著男人的視線看去,可以看見敞開的大門口站著一個嬌美的中年貴婦。
她穿著雍容華貴的紫色緞麵旗袍,長發盤在頭頂,露出那張妝容清致的臉。她向他款款走來。一舉一動間皆帶著高貴典雅的氣質。
她走到桌前,如星子般閃爍著的眸子緊緊地瞅著他,裏頭有著讓人心憐的哀傷,
“你一定要把她抓回來嗎?”她問,聲音裏帶著幾分哀求。
男人眼底的溫度褪去,臉色恢複冰冷:“如果你是為她的事來的,那麽請你回去。”
“振宇……”女人的星眸裏淚光盈盈。
“蓉蓉,你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你放心,我以後會好好補償那丫頭的。”
“不!”淚水從女人的臉上滑落,在那張精致的妝顏上劃出兩道清晰的淚痕,像是心底難於愈合的傷口,“我不會讓你們傷害她的!”
女人哭花了一張臉,傷心地跑了出去。
辦公桌背後的男人把身體重重地靠在皮椅上,緊緊地閉上眼。
易軒宇把她帶到一間小小但溫馨的奶茶店。
矮矮的奶油色三角屋頂,米黃色木質地板,紅色的格子窗,藍格子窗簾,吊鍾蘭造型的燈倒吊在屋頂中央大放光芒,把小店照得亮如白熾。溫馨的布置讓客人如置身於童話中的小木屋。
小店裏客人很多,看那外表和穿著打扮,大多是些女學生和年輕情侶,穿著動漫式蕾絲女傭服的女服務生穿梭其中。錢虔虔和易軒宇找了很久才在角落找到了兩個空位。
兩人坐下後,錢虔虔托著下巴環顧了四周一遍,有點好奇地看向易軒宇問:“這店子的布置好哢哇依哦!你是怎麽知道這店子的?”
“我妹妹常常拉我來這裏喝東西,久而久之,我便記住了這間名為‘戀之愛麗絲’的店子。我看很多女生都喜歡來這裏喝東西,心想也許你也會喜歡,便把你帶來了。”易軒宇微微笑著,把桌上的飲品名單遞給錢虔虔,“這店子的甜品種類很多,看看有什麽是你喜歡喝的。”
“這個不用了,”錢虔虔把飲品名單推回易軒宇,“我第一次來這裏,對這兒的飲品不熟悉,和你喝一樣的就好。”
“好。”易軒宇收回飲品名單,轉身向服務員招手,線條深邃的側臉在奶白色的燈光下溫潤如玉。
錢虔虔靜靜地看著他,,不自覺地開始發呆。易軒宇和服務生說了什麽,她沒注意。此刻,她腦袋裏想的是怎樣才可以讓易軒宇像其他男生一樣,約會過後就對她避而遠之。因此,服務生帶著飲品單離開了,她沒注意到,易軒宇連呼了好幾聲,她也沒聽到。
易軒宇看著她皺起的,凝聚著無數心事的眉,不由得擔心地輕敲了一下她麵前的桌子,錢虔虔像是受到驚嚇般,身子猛顫了一下,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我想事情起得太入神了。”錢虔虔朝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虔虔,你有心事嗎?你願意告訴我嗎?我們是朋友了,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告訴我的,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易軒宇關心地看著她,幽黑的眼瞳裏像有泉水在流動。
錢虔虔輕咬著唇,躲開了他關心的目光,“沒有,我隻是在想著剛才的冥幣。”
“虔虔……”
“咦?這不是我們學校的三錢姑娘嗎?”
易軒宇剛想說些什麽,卻讓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了。
抬頭,他發現錢虔虔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著了一個嬌小纖瘦,有著及腰卷發的女生,此刻,那個女生正以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俯視著錢虔虔,瞪得圓圓的大眼睛裏正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站在女生旁邊的還有一個眉目清秀的男生,此刻,他正垂著腦袋,緊張地絞著手指,臉上神色慌張,一副極其不安的表情。
很明顯,那個卷發女生是來找薦的。
易軒宇皺起眉頭,憂心地看向錢虔虔。
出乎他意料的是,錢虔虔沒有絲毫不悅的樣子。她低著頭,悠然地攪拌著麵前的紅茶,麵容平靜如那十月湖水,仿佛站在她旁邊的女孩不過是一個透明人。
察覺到她沒有理睬卷發女生的意思,易軒宇猶豫了一會,轉向卷發女孩問:“請問你找虔虔有什麽事嗎?”
卷發女生的目光轉移到錢虔虔對麵的易軒宇身上,疑惑的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接著恍然大悟,“你是三錢姑娘的新男友?”
“我……”易軒宇正想否認,卻又被卷發女生打斷了。
“三錢姑娘,真有你的呀!”卷發女孩冷哼著,目光再度轉回錢虔虔身上,“我記得你昨天才答應和襲晨鬱交往,怎麽今天就交新男友了呢?你換男友的速度還真是比神舟上太空的速度還快啊!”
錢虔虔笑了,粉嫩的菱唇徐徐地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她放下攪拌紅茶的雕花小銀匙,緩緩地抬頭看向旁邊的卷發女生。
“我應該說謝謝你的誇獎嗎?”她淺笑著問,聲音清脆悅耳,宛如斷線的珍珠蹦跳在銀盤上。
卷發女生厭惡地皺起鼻子,凝望她的眼神也由嘲諷變成鄙夷:“你這個女人還真是不要臉!”
錢虔虔覺得她的話好笑極了,紅唇上揚的弧度也更大了,“我要不要臉和你有關嗎?還是你自認是一個不要臉的人,所以你想找個不要臉的人為伴?”
“你!”卷發女生怒氣衝衝地瞪著錢虔虔,右手高高地揚起。
她的動作立刻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飲品店裏的氣氛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客人和店員都往錢虔虔這一桌張望,交頭接耳地低聲猜測著發生了什麽事,喧鬧的店裏一下子靜得隻聽見音響裏傳出的輕音樂和眾人幾不可聞的私語聲。
易軒宇的眼神變得銳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卷發女生的右手,打算卷發女生一有動作,就上前把她攔住。
當事人錢虔虔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絲毫沒有把那隻可能下一秒就會落在她的臉上的手看在眼裏,依然悠然地喝著她的紅茶。
反倒是卷發女生旁邊的男孩表現得一副拘謹不自然的樣子,他紅著臉,一會兒看看錢虔虔,一會兒看看卷發女生,一會兒看看店裏的客人,最後終於忍不住拉了拉卷發女生的衣服,忐忑不安地輕聲說:“金琳,別這樣,我們換一家店好不好?”
名喚金琳的卷發女生惱怒地甩開男孩的手,巴掌大的小臉因怒氣而漲得通紅:“你這個笨蛋給我閉嘴!”也怪不得金琳這麽生氣,她本是想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羞辱錢虔虔一番,卻沒想到讓錢虔虔反將了一軍,她又怎能吞得下這口氣呢?
“你沒必要這麽生氣,我不過是說實話而已。”錢虔虔放下溫潤精致的小瓷杯,微側過臉仰頭看她,“我既沒搶你的錢,又沒搶你的男友,你又何必管我要不要臉呢?”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唇畔含笑,眼底卻閃著冰冷的寒意。
店裏的溫度似乎在一瞬間下降了好幾攝氏度,看熱鬧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隻有金琳的臉色漲得更紅,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憤恨地衝著錢虔虔尖叫道:“你就是搶了我的男友!如果不是因為你,政皓他會和我分手嗎?”
原來是兩女爭一男的真人秀!
看熱鬧的眾人都倒抽了一口氣,目光齊唰唰地轉移到錢虔虔身上!就連易軒宇也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可是,錢虔虔看起來卻一副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重新拿起小瓷杯鎮定自若地喝著茶,看熱鬧的人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除了易軒宇,沒有人看到錢虔虔眼底一閃而過的自嘲神色。
是的,錢虔虔正在心裏嘲笑著自己。
她就說,像這個冰冷無情、自私自利的社會,各人都自掃門前雪,又有多少個人會像易軒宇那般,不帶目的的和她做朋友呢?是她期望太多了吧?
金琳旁邊的男孩不安地偷瞄了錢虔虔一眼,發現她臉上有不耐煩的神色後,他回頭不滿地拉著金琳的手臂就要往外走:“金琳,你別再說了,我們出去再說!”
“汪政皓,你放開我!”金琳使勁掙紮開他的手,略帶血絲的眼睛裏泛著點點淚光,“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嗎?那你就別管我的事!”她憤怒地對他吼叫,尖尖的小臉扭曲得不成人樣,一副瀕臨崩潰的樣子。
“金琳……”汪政皓皺起眉頭,心裏正想著怎麽把失控的金琳弄出飲品店,就聽到旁邊傳來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
“你叫政皓?”錢虔虔左手托著小巧的下巴,臉龐微仰的凝視著他。
汪政皓顯然沒想到錢虔虔會和他說話,他受驚若寵地看著她,傻瓜一般的直點頭,紅暈自他的雙頰蔓延自後耳根。關於金琳的問題,在他聽到錢虔虔的聲音的那一刻起,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你喜歡我?”錢虔虔直截了當地問,清澈的大眼一下接一下地眨巴著,長長翹翹的羽睫如蝶翅般輕扇,可愛的程度直逼少女漫畫裏的女主角。
她真的好漂亮誒!長長的睫毛上仿佛有精靈在跳舞。
汪政皓一臉夢幻的看著她,傻笑著正要點頭,就措手不及的讓旁邊的金琳推到一旁。
“錢虔虔,你想幹什麽?”金琳擋在汪政皓前,雙目怒睜,一臉厲色地指著錢虔虔,“我警告你,你要是想勾引男人就上大街裏去找,你別想動我的政皓!”
錢虔虔輕笑了聲,輕巧地撥開她的手,語氣不掩輕蔑的說:“嘖嘖,瞧瞧你這個潑婦樣,怪不得你男友要和你分手。”
“你這個賤人!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被說中痛處的金琳臉色一變,拿起桌上的紅茶就朝錢虔虔潑去。
沒有人料到金琳會有此動作,一切都發生得那麽突然,就連錢虔虔也沒有時間作出應對,僅能訝異地看著金琳,看著那道紅色的弧線像一條毒蛇般,以閃電的速度撲向她。
眾人的驚呼聲此起彼落,眼看著那些茶水就是落到錢虔虔的臉上,一個白色的影子卻突然閃到了錢虔虔的麵前,在茶水落下的前一刻,成功地護住了她。
茶水全數灑在了來人的背上,暗紅色的茶漬在潔白的大衣中染開了一簇簇的紅梅。
麵對這始料不及的狀況,錢虔虔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仰起頭,易軒宇那張關切的臉映入了她的眼瞳。窩在他溫暖寬大的懷抱裏,鼻間繚繞的是熟悉的肥皂香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
一直以來,所有的苦難和屈辱,她都是一個人在孤獨地承受,即使摔得遍體鱗傷,也沒有人會對她伸出援手。現在有一個男孩,不求目的的和她做朋友,在她遇到困難時,他會挺身而出,替她隔絕開那些輕蔑的目光和傷害,用他寬大的懷抱和有力的雙臂為她撐起一方寧靜而安全的天空。
她承認,她真的很感動。
在這一刻,她甚至想放棄過去所堅持的,好好的安定下來,握住他伸向她的友誼之手。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沒有這個資格。
“虔虔,你還好嗎?”易軒宇關切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錢虔虔自恍惚的狀態中回複過來,就連那雙染上迷霧的星眸也恢複了澄明,“嗯,我很好,你呢?”
易軒宇點了點頭,然後迅速地拉住她的手,“我們走,我帶你去別的奶茶店。”
“好。”錢虔虔順從地站起來,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兩步,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驀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臉色難看的金琳,輕笑著說:“看吧!我就說男生不喜歡潑婦。”
金琳被她的話刺激得眼睛都紅了,她想衝上去狠狠地教訓這個可惡的女人一頓,手臂卻讓汪政皓緊緊地抓住,她奮力掙紮著,瘋狂地朝錢虔虔站立的方向吼道:“錢虔虔!你這個妖女,你這個專吸食男生魂魄的妖女!我恨你!我恨你!”
錢虔虔笑了,薔薇般粉嫩的唇瓣肆意地上揚,張揚的笑容像一朵囂張怒放的薔薇花,一直盛放至她的眼底。這個笑容看在眾人眼裏是邪惡的,所有人都同情起可憐的金琳,沒有人注意到,那囂張笑容的表象下,那雙眼瞳深處流動的悲傷。
恨我吧!請永遠記住,你恨之入骨的人的名字叫“錢虔虔”。
她隻希望當她離開這個世界時,有人能記住這世間上曾經有一個叫“錢虔虔”的女孩,那怕是以恨她的方式。
她不要孤單地來到這個世上,又這般孤單地離開。
深吸了一口氣,錢虔虔豫然拉起易軒宇的手往收銀台走去。
下一個恨她的人,該輪到易軒宇了。
戀之愛麗絲奶茶店的收銀台設在店子的外間。
在排隊等待結算時,錢虔虔皺著鼻子,小聲地抱怨道:“那些奶茶我們一口都沒喝就要付錢,心裏好鬱悶啊!”
“我們雖然沒有喝,但我們已經下單了嘛!別鬱悶了,不過是幾塊錢而已,為了幾塊錢影響了心情不值得。”
“瞧你說的,什麽叫‘幾塊錢而已’?幾塊錢能買好多東西呢!”錢虔虔覺得他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於是開始碎碎念,“這幾塊錢要是給了我,我可以買兩瓶可樂、8個燒餅、16支棒棒糖、32塊糖果……”隻要和錢扯上關係,她就會變得不屈不撓。
易軒宇哭笑不得地舉手打斷她的話,趕緊轉移話題,不然他真怕她會念到天亮。
“你認識剛才那個叫汪政皓的男生嗎?”
錢虔虔搖頭:“不認識。”
“那他的女朋友剛才為什麽……”
“任何一個女生遇到對自己存在威脅的敵人都不會客氣,這很正常。”類似剛才的事情,她幾乎每周都會遇到,次數多了就會麻木,所以她剛剛才能若無其事地麵對。
“其實剛才你隻要告訴那個卷發女生你有男朋友了,她就不會視你為假想敵了。”
錢虔虔苦笑著搖頭,“沒有用的,女人大都這樣。男友喜歡上別的女生,女人總是習慣把過錯推到那個無辜的女生身上,即使犯錯的是男人。”童年的回憶在她的腦海中掠過,薔薇般的唇瓣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女人總是喜歡為難女人。”
“可是,沒有試過又怎麽知道……”易軒宇還想再說下去,卻讓錢虔虔的話打斷了。
“而且我根本就沒有男朋友。”
易軒宇愣住了,“可是我記得前天在植物園裏……”他想起了那個在大楊樹下等待她的男生。
錢虔虔會意地笑了:“你是說那個在植物園裏向我表白的學長嗎?當天和他吃完飯後,他就向我提出分手了。”
怎麽會這樣?
易軒宇愕然,半晌才憋出一句:“為什麽呢?”
錢虔虔若無其事地笑著,無所謂地說:“他說他害怕和一個不祥的人交往。”
這個答案顯然不在易軒宇接受的範圍內,他張口結舌的愣了好半天,才皺著眉頭回過神來:“你怎麽會是一個不祥的人呢?那位男生他怎麽可以這麽……”
“到我們了。”錢虔虔輕聲提醒道,沒讓他把話說下去。
易軒宇抬起頭,看到了收銀小姐甜美的笑臉,原來是輪到他們結帳了。他反應過來,從後褲袋裏掏出錢包。
錢虔虔看著他的動作,眼瞳裏掠過複雜的神色。沒有猶豫太久,她按下了他拿著錢包的手。終究,她還是過不了心中那道坎。過去的殘酷讓她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她也可以像平凡人一樣擁有平凡的幸福。
麵對易軒宇疑惑的詢問目光,她淺笑著解釋道:“剛才你請我吃烤魷魚,這次就由我請你吧!”說著,不等易軒宇反對,就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百元鈔票。
“不用了,我……”拒絕的話語戛然而止,易軒宇的瞳孔驀地放大,目光緊緊地盯著某個地方,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
“怎麽了?”錢虔虔困惑地眨了眨眼,循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鈔票。
那是張普通的百元麵值人民幣,看起來有些發舊,但那不影響它的價值。讓人驚駭的是,這張鈔票的中心竟然有一個血紅色的“死”字!那血紅色的色彩仿佛女鬼眼中流下的鮮血……
錢虔虔反射性地放開了手中的鈔票,帶著些許磨損的粉色紙張像一片凋零的葉子,孤寂地飄落在冰涼的地磚上。
收銀台上的日光燈放射著慘白的光,幾隻蛾子貼著燈管飛撞著,不時發出一、兩聲細微的撞擊聲。慘白的燈光打在錢虔虔纖瘦的側臉上,使她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看起來比白紙還要白。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地上的鈔票,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怎麽會這樣?”她茫然地低喃著,遊絲般的聲音在這鬧區裏顯得飄渺而不真切,仿佛被風一吹就散。
易軒宇愣了兩秒,然後很快就反應過來。在旁人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鈔票前,他迅速彎腰拾起,謹慎地把那張詭異的鈔票攥在手心裏。
在收銀小姐疑惑的目光下,他溫柔地擁住微微發抖的錢虔虔,不著痕跡地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目光溫潤如水的凝視著她:“我是男生,怎麽可以讓女生結帳呢?”說著,他鎮定地從錢包裏掏出一張麵值50的人民幣遞給收銀小姐。
收銀員接過紙幣,羨慕地看著靠在易軒宇懷中的錢虔虔,說:“你們感情真好!”
錢虔虔從茫然中回過神來,勉強地對收銀員笑了笑。
易軒宇沒有說什麽,臉卻悄悄地紅了。
狹窄的小巷裏幽暗靜謐,蒙著厚厚灰塵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亮。
不遠處的夜市裏偶然傳來一兩聲高亢的叫賣聲,飛舞著灰塵的空氣裏飄浮著烤肉的香味。
巷子深處的路燈下,錢虔虔低著頭,兩手垂放在身前,默默地看著地上那兩道被暈黃燈光拉長的影子,心情有些複雜。
她在等易軒宇說話。
她在等易軒宇說兩人以後也不要再見。
就像她以前交往過的男生一樣。
她沒有輕視易軒宇的意思,隻是以前的無數次經驗告訴她,任何人見過那兩張詭異的紙幣後,都不會和她做朋友。
人人都知道這世界上沒有鬼,但大部份人潛意識裏還是對命運有所顧忌的。所以,當他們隻看得見她的嬌俏容貌時,都把她誇得堪似完美無瑕的玉觀音。當他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口袋裏老出現不祥物的不祥人後,他們都會選擇暫時性失憶,忘記她的美麗,忘記她的聰慧,忘記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遠遠地把她避開。畢竟和嬌俏的容貌相比,生命是最重要的。隻要活著,還有什麽是不可能得到的呢?
當男人著迷於女人的美貌時,說的甜言蜜語都是不可信的。
在遠在那個充滿淚水和恐慌的童年,她就從母親身上,明白了這個道理。
因此,在過去那一個個被人拋棄的黑夜,她都能麻木地麵對。可是,當今晚的對象換成是易軒宇,為什麽她的心情就會有些不一樣呢?
為什麽麻木的同時還會帶著一些苦澀呢?
難道就因為易軒宇是唯一一個不帶目的和她交朋友的人?
“虔虔。”
易軒宇的聲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即使不抬頭,她也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
過去無數次的經驗告訴她,此刻站在她麵前的男生一定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眼底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恐慌。他心裏一定在想立刻離她遠遠的,但又怕不說清楚,她日後會糾纏著他,所以隻能勉強地留下來和她說清楚。易軒宇是溫和的人,也許他的恐慌會表現得含蓄一些,但始終是不能免俗的。
帶著苦澀的笑,她靜靜地低著頭等他開口。
“剛才在奶茶店裏……我沒有經過你同意就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你……你……”易軒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怎麽把話說下去。
錢虔虔有一秒的愣住。這些話和絕交有什麽關係嗎?還是說,他說這話是在為絕交作鋪墊?如果是這樣,那她不介意配合他的規則。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會在奶茶店裏暈倒才扶住我,我不會介意的。”
“謝謝你,那這張紙幣……”說到這,易軒宇停頓了一下。
錢虔虔的心高高地懸起,放在身前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
終於說到重點了,接下來他就要說“兩人性格不合適,以後還是別見麵了”之類的話了吧?
絲絲緊張的汗水從她的手心沁出,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著他把話說完。
“這張紙幣上的朱砂已經幹透了,我回去弄幹淨後還你。今晚發生了這麽多事,你一定累了,我先送你回家吧!”他的聲音柔軟清澈,語氣裏帶著一貫的溫和,宛如陽光下的溪水,靜靜地在這沁涼的夜色裏流淌。
錢虔虔不敢置信地抬起頭,驚愕地發現他正用指甲輕刮著百元紙鈔上幹涸的朱砂,臉上沒有一絲她想象中的厭惡神色。
怎麽會這樣呢?根據她以前的經驗,他現在不是應該急於和她撇清關係嗎?為什麽他不但沒說絕交的話,還說要送她回家呢?難道是她聽錯了?
錢虔虔困惑地皺起眉頭,盯著他的側臉思考了半晌,試探著問:“你剛才說什麽呢?”她猜,剛才那話,她要麽是聽錯了,要麽是他一時口快說錯了。她可不相信會有人在知道她是一個被咒詛的人後,還願意和她做朋友。
易軒宇停下刮朱砂的動作,揚了揚手中的紙幣,說:“紙幣上的朱砂幹涸了,我回去弄幹淨後還你。”
錢虔虔懵了兩秒,顯然不明白易軒宇的反應為什麽和別的男生不同。不過和錢比起來,這些都不重要。她沒有忘記她的百元鈔票還在他的手中,對於她來說,隻有錢會忠誠於她,隻有錢永遠不會背叛她,她可不習慣自己的錢放在別人的手裏,那會讓她沒有真實感。
想著,她把手放到他麵前:“這錢就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處理就好,我不習慣把自己的錢放到別人身上。”
易軒宇眨了眨眼,明白過來,笑了,“你是擔心我會帶著你的錢跑掉嗎?”
明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她的臉還是像吃了辣椒般,轟地紅了。嘟起嘴,她有些惱羞成怒:“我就是擔心你跑掉,所以錢趕快還我。”
“你別生氣,我隻是和你開玩笑。既然你不需要我處理,那我把錢還你好了。”她生氣的樣子真可愛。易軒宇忍俊不禁的淺笑著,欲把手中的紙幣放到她的手裏。
然而,紙幣還沒放到錢虔虔的手中,易軒宇的動作就頓住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手,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眼中閃現一絲震驚。
“怎麽了?”錢虔虔奇怪地看著他。突然,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中飄過,她立刻瞪大眼睛,猛地上前一步,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責問道,“你是不是不想還我錢?我警告你喔!你要是從我手中搶走錢,我死也不會讓你走出這裏的!”
易軒宇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眼她攀在他臂彎裏的手,眼底浮現出一些複雜的情緒。
錢虔虔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趁他發愣時,閃電般的傾身搶過他手中的鈔票,寶貝兮兮地親了親,才放回口袋裏。
“錢在口袋裏,心也踏實了。”錢虔虔隔著薄薄的布料,摸著口袋裏的錢,滿足地笑了。
“除了錢,你還會相信誰?”
黯然中帶著失望的低啞男聲在她的頭頂上響起,像漣漪一般,一圈一圈地在這寂靜的小巷中蕩漾開來。錢虔虔有一刹那的恍惚,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觸電般,驀地抬頭看他。
易軒宇正逆光而立,線條完美的俊臉隱匿在陰影中,臉上神情模糊難辨,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濃濃夜色中卻異常的明亮,錢虔虔清楚地在裏頭看到了受傷的神色。
她心裏一驚,十指緊揪衣角。
他這副表情是什麽意思?難道是他終於發現她是一個倒黴的女生,所以打算以後也不理她了?
她輕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地問:“你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麽意思?”清冷的寒風中,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意。
易軒宇深深地凝視著她,靜默了半晌,勉強地扯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沒什麽,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錢虔虔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不願讓他看到她臉上的驚惶:“不用了,我對這一帶很熟悉,我自己回家就行。”
“好吧,那你小心,我先回去了。”易軒宇不再推辭,轉身就走。
立在寒冷的冬風中,錢虔虔悵然地凝視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直到夜色完全地把他吞沒。
這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中的失落和酸澀。原來一直以來,她對他都懷著一絲期待,期待他會和別的男生不一樣,期待他能一路用他陽光般的笑容溫暖著她,伴她前行。
可惜命運麵前,他也不能免俗。
最終,他還是毫不留情地拋下她,甚至不留下一句“再見”。
鼻子一酸,她紅了眼眶。
其實她真不應該傷心的,讓易軒宇對她死心,讓他不再糾纏著自己,這不是她想要的嗎?不要別人受傷,那麽她就得受傷。既然她選擇了這一條路,那麽就不應該再抱有期望。
這就是她的命運。
閉目,深吸了一口氣,當那雙美麗的星眸再度睜開,裏頭已經沒有一絲憂傷。
攏了攏被風吹起的衣角,她豫然返回舊路,向初來的烤魷魚攤走去……
第二天是個陰霾的雨天。
天空的蔚藍被一團團陰暗的黑雲占據,連綿不斷的細雨斜飄在空中,本就不高的氣溫更是直線下降,吸進肺裏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徹骨的寒意。
知賢高中二(5)班的教室裏,身穿潔白套裝的年輕女老師正在講台上講解著某個英文句子的語法。講台下的學生大都認真地作著筆記,筆尖磨擦紙張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教室裏回蕩。
錢虔虔坐在靠窗的位置裏,麵前的書桌上攤放著兩三本英文書和一本打開的筆記本,雪白的紙張上寫滿了一個“軒”字。英文老師說了什麽她沒注意,此刻,她正手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盯著窗外的雨景。
她在想易軒宇。
雖然不想承認,但自昨天和易軒宇分別後,她就一直在想他。想他會不會重返小巷找她,想他是不是真如其他男生一般膚淺,想他以後遇見她是不是會選擇假裝不認識,然後擦身而過……
她正想得入神,卻讓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嘈雜聲打斷了思緒。定睛一看,發現操場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聚滿了人,其中不泛救護人員。每人都一臉焦急地向實驗樓的方向張望,連綿不斷的細雨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打傘。
發生什麽事了?
錢虔虔正疑惑著,教室的大門便被人敲響了。
她反射性地看去,剛好和綽號為“矮冬瓜”的班主任的目光對個正著。毫不意外的,她在矮冬瓜的眼中看到了厭惡的神色。自她入學起,這位班主任就視她為問題少女,一直沒給她好臉色看,每次見著她都是一副厭惡的神情。
讓錢虔虔意外的是,此刻,那厭惡的眼神中,竟多了一絲焦慮。
班主任匆匆走上講台,和正在授課的英文老師耳語了數秒,然後看著錢虔虔說:“錢虔虔同學,你出來一下。”
找她?
錢虔虔愣了兩秒,然後慢吞吞地站起來。
雖然她不知道矮冬瓜找她有什麽事情,但她知道絕對不是好事兒。根據以往的經驗,每當這位矮冬瓜找她,不是因為學生投訴,就是因為閑閑沒事做,召她到教輔室做思想教育,反正不是什麽好事兒。她這回找她,又是因為什麽呢?
矮冬瓜走得很快,錢虔虔跟在她的後頭,也加快了腳步。然後她驚詫地發現她們前進的方向並不是教輔室,而是學校東區的實驗樓。
實驗樓是知賢高中最高的建築,一共8層,樓高25.5米,剛在今年深秋落成,裏頭的教室還來不及布置,平時來的人也不多。
然而,此刻這裏卻是空前的熱鬧。
實驗樓前的空地上聚滿了警衛人員、救護人員、教師和一些看熱鬧的學生,各色各樣的製服把這個陰沉沉的角落點綴得稍帶生氣。眾人一致地向樓頂看去,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麽。跳樓、自殺、背叛、勾引、狐狸精之類的字眼連二接三地飄進錢虔虔的耳中。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難不成有人要跳樓自殺?
錢虔虔困惑地蹙起眉頭,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實驗樓的樓頂。
灰蒙蒙的天幕下,密密的雨絲飄舞在空中,模糊了她的視線。隱約地,她看到實驗樓頂層的護欄上坐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在這不到10攝氏度的天氣裏,女孩竟然隻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鑲著紅色花邊的白色裙擺在寒風中輕揚,輕盈而脆弱,仿佛一個不小心就會隨風飄去。
天!竟然真的有人要跳樓!不過,這個女孩要跳樓,矮冬瓜拉她來幹什麽?總不會是讓她看熱鬧吧?
錢虔虔正疑惑著,就被矮冬瓜拉上了樓梯。
“我們要去哪兒?”
“樓頂。”矮冬瓜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們上樓頂幹什麽?”
聞言,矮冬瓜停下腳步,回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像是怕她逃跑般,牢牢地拉著她的手,繼續急匆匆地向樓上走去,邊走,邊說:“上到樓頂你就知道了。”
8樓不算高,但兩人從教學樓馬不停蹄地一路趕來,也費了不少力氣。當她們終於踏上8樓的最後一級階梯時,已經累得直喘氣。矮冬瓜卻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直接拉著錢虔虔走上天台。
實驗樓的天台很大,水泥板鋪成的隔熱層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有些地方甚至積起了小水窪。
在天台東角靠近護欄的地方站著四五個人。其中有一個錢虔虔也認識,是學校的心理老師。還有一個模樣清秀的男孩,錢虔虔看著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男孩旁邊還站著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人,正哽咽著向坐在護欄上的女孩說著什麽。
天下著雨,卻沒有一個人撐傘。每個人都被雨水打得濕透,卻無暇顧及。所有人都一臉焦慮地看著坐在護欄上的女孩,惟恐她一個不小心就會跌落樓去。
從錢虔虔的角度看去,她隻看得見女孩的背影和那頭濃密的及腰卷發。女孩身上的白色裙子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薄薄的布料緊貼著她的身體,把本就嬌小的她襯得更是瘦弱。
盯著女孩那頭似曾相識的及腰卷發,錢虔虔心裏隱隱的有絲不詳預感。
“別傻站著,趕快去勸勸你朋友。”矮冬瓜皺著眉頭,推了她一下。
矮冬瓜確定那女生真是她朋友嗎?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倒退的話,她記得她在這學校裏並沒有什麽朋友吧?敵人倒是很多。錢虔虔在心裏嘀咕著,難得溫馴地依矮冬瓜所言,慢吞吞地向那個女生走去。
她們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天台上所有人,包括那位要輕生的女孩都轉過頭來看向她們。
當錢虔虔的目光和那位要輕生的白裙子女孩對上時,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覺得那頭卷頭似曾相識了。因為這位身材嬌小、有著及腰卷發的女孩,她昨天才在戀之愛麗絲奶茶店見過!
沒錯,這位要輕生的女孩就是昨晚那位當眾辱罵錢虔虔的女孩子——金琳!而那個讓錢虔虔覺得有點眼熟的男孩她昨晚也見過,就是金琳的男友汪政浩。
回想著金琳昨晚說的話,再聯係上眼前的狀況,錢虔虔立刻猜到了事情的七八分。眼前這個沒長腦子的女孩估計是因為被汪政浩拋棄了,所以才想不開跑到這兒來自殺。
兩人看到她顯然覺得很意外,金琳更是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激動地衝著她破口大罵:“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你來這裏幹什麽?你一定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對不對?我現在要跳樓了,沒有人會阻止你和政潔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很高興?我告訴你,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即使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們!我會天天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得不到幸福!”
她說這話時情緒很激動,冷得發白的小臉扭曲成一團,兩隻充滿憤怒的大眼睜得又圓又大。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瘦弱的身體不知道是因為冷著,還是氣著,也在微微發顫,看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哽咽著的中年婦人被她的動作嚇得臉色發白,慌張地大叫著就要衝過去:“琳琳!你別激動!你別激動!!有什麽話咱們好好說,你先下來,媽媽什麽都答應你!”
“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金琳向中年婦人厲喝了聲,中年婦人立刻嚇得停在原地不敢動彈,隻有頻頻伸手拭淚。金琳這才重新看向緩緩向她走近的錢虔虔,橫眉豎目地怒指著天台大門的方向:“你這個狐狸精給我滾出去!你別想試圖勸我,我是不會聽你的勸告的!”
錢虔虔對她的話聽若未聞,靜靜地走到眾人的旁邊停下。
距她不遠的汪政皓手足無措地看著她,眼中的驚訝已轉變為不安,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和她說話,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錢虔虔沒有理他,徑直看向金琳,神色淡然:“我有說過我是來勸你的嗎?”
“那你來幹什麽?”
“老實說,我是來看你的笑話的!”
“你……你這個賤女人!我死後絕對不會放過你們!我絕對不會讓你和汪政皓好過!”金琳大怒,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就連那對中年夫婦也看不下去,舉步就要上前阻止錢虔虔,卻讓心理老師拉住了。
“我們先不討論你死後還能怎麽不放過我,”錢虔虔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撥開擋在眼前的濕發,鎮定自若地盯著她,“我就想弄明白,是誰告訴你我會和汪政皓在一起的?我怎麽不知道自己會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被人戲弄了?”
“我不會弄錯的!是政皓親口告訴我的!”金琳的目光轉向一臉不安的汪政皓,憤怒的目光稍微緩和,就連語氣也變得低沉憂傷,“政浩說今天就會向你表白,讓我以後也不要再纏著他!”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要自殺?”錢虔虔匪夷所思的看著她,覺得她的行為可笑至極,“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舉動會讓生你養你的父母很傷心?為一個變心的男人自殺,值得嗎?他既然不愛你了,自然也不會在乎你的生死。你今天若是從這裏跳下去死了,我敢保證,那個負於你的男人絕對不會為你流一滴淚!最後受傷的,都是那些愛你的親人和朋友。”
“我不要聽這些!”金琳神色痛苦地捂住耳朵,冷得發紫的嘴唇劇烈顫抖著,雪白的臉上布滿了水痕,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錢虔虔覺得無奈,她真不明白金琳是怎麽想的,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麽連失戀這麽一點挫折也承受不了呢?不過現下這種狀況,她和她說道理,她也聽不進了。現在她能做的就是先哄著她,穩著她的情緒:“你別激動,先聽我把話說完。你不喜歡聽這些,我們就說回正題。你怎麽會認為汪政浩向我告白,我就一定會答應呢?”
“我就是知道你會!”金琳怒聲指控,“我都打聽過了!同學們說,你對任何向你表白的男生都來者不拒!很多女生因為你的橫刀奪愛而自殺過,幸好都發現及時,所以險險地在鬼門關繞了回來!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你害了這麽多女生竟然還好意思來上學,你真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賤人!”
很多女生因為她的橫刀奪愛而自殺過?
錢虔虔怔住了。
金琳還在滔滔不絕地罵著,可是她已經聽不進去。
天空陰雲密布,雨浠瀝浠瀝地下著,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整個天地被一種陰沉的氣氛籠罩著。冷風夾著雨水打在她的臉上,鋪天蓋地的寒意向她襲來。
她從沒想過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會造成這麽大的影響,她隻是想多交往些男友,然後讓更多的人因為恨她而記住世上有一個人叫“錢虔虔”而已,她真沒想過要害人丟失性命。
她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她是不是已經在不自不覺中變成一個壞女孩了?
雨水打進她的眼裏,眼睛澀澀的痛,讓人有種流淚的衝動。
她閉上眼睛,靜默了片刻,像在思考,又像在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再度睜開,水墨色的瞳仁裏已經沒有一絲水氣,反倒多了一抹妖嬈的光芒。
“那你的同學有沒有告訴你,所有和我交往的男生都會遇到很多倒黴的事情?你確定汪政皓能承受這些?”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錢虔虔笑了,被雨水打濕的粉唇肆意上揚,宛如得到充足養分的薔薇花般舒展開來。一種邪魅的氣息自她的體內散發出來,她看起來,妖嬈美麗得如同晨霧中的花妖。她的目光變得妖魅,就連語氣也變得陰柔詭異起來:“難道你那些同學沒有告訴你,每個和我約會的男生都會吃到冥幣和發生一起詭異奇怪的事情嗎?難道她們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上流著錢鬼的血嗎?”
此言一出,汪政皓和金琳的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金琳最終沒有跳樓,汪政皓也因畏懼於那些可怕的冥幣而沒有向錢虔虔提出交往,但事情並沒有因此平息。事情鬧得遠比眾人想象中的大,知賢高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甚至還有聞風而來的記者對此事作了報道。
錢虔虔在一夜之間成了知賢高中的名人,走到那兒都可以看到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有幾個膽子較大的,男友曾因錢虔虔而拋棄自己的女生甚至聯合同伴,在錢虔虔回家的路上把她攔下。她們的本意是要教訓錢虔虔,不過她們都沒有得逞,手指頭還沒碰到錢虔虔的衣服,就讓錢虔虔打得落荒而逃。學校裏的人都知道了冥鈔的事情,同學私下裏都說她是被鬼詛咒的狐狸精,所以每個和她約會的男生才會在魷魚串裏吃到冥幣。
事情發生後,再也沒有男生敢向錢虔虔表白,所有曾向她表示過好感的男生都像躲瘟疫一樣的躲著她。沒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援手,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然而,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錢虔虔依然吃得好,睡得好,也沒有像眾人期待的那樣躲起來,而是照常準時上、下學,神態表情若無其事,言行舉止也和平常無異,看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於是,那些等待著看熱鬧的人開始疑惑,開始猜疑。
隻有錢虔虔自己知道,那件轟動全校的事不但沒有給她的心理和生活造成絲毫的負麵影響,她反倒還有點慶幸在自己離開世界前,發生了這起引起全校師生注意的事情。說她傻也好,說她犯賤也罷,隻要能讓更多的人記住她,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無論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隻要能讓人們記住這個世上曾經有一個叫“錢虔虔”的女孩,她這輩子就不算白活了。
唯一讓錢虔虔不解的是校方的態度。事情鬧得這麽大,學校董事會那邊竟然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班主任也沒有找她去談話,這讓她很不安。錢虔虔什麽也不怕,她就怕退學。世界如此之大,可是除了這所學校,就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所以她不能被退學。
日子還是平靜地過著,轉眼又過了兩天。然而,有時候平靜不代表被遺忘,也有可能是在暗示暴風雨將要來臨。終於,錢虔虔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天一早,錢虔虔剛踏進教室,就被班長黃小苗叫住。
“錢虔虔同學,校長讓你去校長室一趟。”
校長找她?是因為那件事嗎?
一抹不安自錢虔虔的心底閃過。
盯著黃小苗唇邊若有若無的幸災樂禍笑容,錢虔虔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錢虔虔,勇敢麵對吧!
暗暗地歎了口氣,錢虔虔禮貌地向對方說了聲“謝謝”後,轉身走出了高二(5)班的教室。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錢虔虔來到一間較課室小的辦公室前。抬頭看著大門左側那塊寫著“校長室”的銀色門牌,她遲疑了一秒,抬手敲響了那扇莊嚴的合金大門。
敲門聲剛落,一聲沉穩威嚴的聲音自裏頭傳來——
“請進。”
錢虔虔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校長室窗明幾淨,布置簡潔,放眼望去,首先入目的是一張普通的棕色辦公桌,辦公桌正後方的牆上掛著幾幅墨寶,看筆跡,應該是同一個人的作品。東牆貼放著一個大大的櫃子,最上層的玻璃櫃放置著各種各樣的獎杯和榮譽證書,下麵的幾層整整齊齊地排放著書本和文件。西牆的窗戶下方放著一組待客用的沙發組合和茶幾,牆角放著一盆生長茂盛的千年木,彩色的葉子為單調嚴謹的辦公室添了不少生氣。
戴著黑框眼鏡的老校長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書。看見錢虔虔進來,他把書放下,隨手摘掉眼鏡放到桌麵上。
錢虔虔輕輕地把門掩上,猶豫了一秒,才有些拘束地走到老校長的辦公桌前,恭敬地喚道:“林校長。”
“沒外人的時候叫我林伯伯就好了。”老校長慈愛地看著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坐吧!”
盯著椅子遲疑了一秒,錢虔虔終究沒有坐下,隻是垂著腦袋低聲問:“林伯伯,您找我來為了金琳的事嗎?”
老校長沉默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那臉上的慈愛神情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林伯伯……”她咬著唇,垂在大腿兩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那雙淡然無波的眼眸暗藏著不易察覺的驚惶,“……我會被退學嗎?”
“既然知道後果這麽嚴重,為什麽還要做呢?”老校長看著她,目光慈祥,語氣中並無怪責的意思,語言間反倒帶著一股宛如慈父的親切。
錢虔虔咬緊雙唇,腦袋垂得更低了,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愧疚:“林伯伯,對不起,我……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孩子,別傷心,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放心,你不會被退學,隻是……”老校長歎息了聲,眼角的皺紋透著幾分疲憊,“這次的事情鬧得有些大,驚動了很多家長,甚至是媒體,學校得給各方一個交待。學校董事會最後的商定結果是,希望你能在家休息一個月……”
也就是說,她被停學處分了。
錢虔虔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其實她早該想到這樣的結果,校長縱使有心維護她,學生家長那邊也不會放過她的。也許她該慶幸,事情鬧得這麽大,她還沒有被退學,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孩子,這個月你有什麽打算呢?不如來我家住?我還可以讓苗苗那孩子給你補補課,孫老師說你的英語成績最近有些退步了。”
老校長的話拉回了錢虔虔飄遠的思緒,她回過神,有些拘謹地輕輕地搖頭:“不用了,我可以照顧自己的。林伯伯,謝謝您。”
“你這孩子,性子和你的母親當年一樣強……”一抹黯然在老校長的眼底飛閃而過,他輕歎了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本軟皮抄遞給她,“這是接下來一個月的課程筆記,我向你的任課老師要來的,你回家好好看看,千萬別把學習進度落下了。”
“是的,謝謝林伯伯,那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錢虔虔雙手接過筆記本,正欲轉身離去。
“孩子——”老校長忽然喚住她。
錢虔虔遲疑了一秒,方才轉身:“林伯伯,還有事嗎?”
“如果……那個人為難你,就來找我,林伯伯會保護你的。”老校長慈愛地看著她,那雙溫和睿智的眼睛裏閃動著的分明是對一個女兒的擔憂和關愛。
錢虔虔不由得怔住了。
窗外陽光燦爛,大片溫暖的光芒透過潔淨的玻璃窗投灑在室內,她卻隻感覺到一陣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耀目的光線幾乎刺痛她的眼睛。
曾經,那些冰冷的夜,那些不堪入目的責罵漸漸在她的心底蘇醒——
……
“你這個賤人,結婚這麽多年還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你還好意思來管我的事?”
“就你這副騷樣子,都不知道你背著我偷了多少個漢子,說不定那個小賤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
“你滾!帶著那個小賤人去找那個男人!最好永遠別回來!”
……
眼睛猛地閉上,錢虔虔的雙手驀地收緊,那緊繃的手背上隱有青筋突現。
不!不可能的!絕對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深吸了一口氣,她慢慢地睜開眼睛,那雙水墨色的星眸已被冷漠和疏離覆蓋。
“我想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謝謝林伯伯的關心。”說罷,她禮貌地朝他微微躹躬,然後毫不猶豫地快步離去。
冰冷的合金大門掩上,隔絕了少女瘦弱的背影,也隔絕了老人輕輕的歎息。
回到教室,迎接錢虔虔的是同學們探究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笑容,她一概視若無睹。
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外頭是溫暖的豔陽天。
微風輕拂,綠葉搖曳,明媚的陽光灑遍大地,溫暖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除了她的心。
這就是她的世界。
無論她受了多大的打擊,無論她有多難過,天依然那麽藍,太陽依然從東方升起,雲朵依然那樣棉白,身邊的人依然笑得那麽燦爛。
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在乎她,她不過是一個被幸運女神遺忘了的人。
粉唇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自我嘲解地冷笑了聲,她提了提肩上沉重的背包,正欲離去。轉身的刹那,眼角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附近的花圃,佇立在大樹旁的那抹黑色身影讓她頓時忘記了腳下的動作,怔立在原地。
是他。
那個她以為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世界裏的男生。
和第一次相遇一樣,他穿著黑毛衣、深色牛仔褲,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依舊是那麽帥氣。
兩人的目光對上,那雙曾經清澈得讓她嫉妒的眼睛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沉默了兩秒,他向她走來,在一步之遙停下。
“聽說……”他躊躇了片刻,小心地問,“你剛從校長室回來?”
她一怔,然後冷笑:“嗬,果然是壞事傳千裏。”
盯著她自嘲的表情,易軒宇的眉頭微微蹙起:“是因為……金琳那件事嗎?”
“你到底想問什麽?”她冷笑著,一步步地向他逼近,那雙嬌媚的鳳眼裏似有寒霜在湧動,“學校的處分?我的反應?還是像那些八卦人士那樣,想看看我狼狽的樣子?”
帶著暖陽氣息的微風在兩人間穿梭而過,揚起他的衣角,也帶來了她身上清甜的花香。
“不是這樣的!”他狼狽地往後退了一大步,臉色不知為何漲得通紅,“我……我隻是關心你,我們是朋友,你忘記了嗎?”
朋友?我們真是朋友嗎?如果我們是朋友,為什麽發生金琳的事後,你不來找我?如果我們真是朋友,為什麽要讓我獨自承受別人的指責,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錢虔虔下意識地想要這樣問,可是在這些話語即將脫口而出時,她突然清醒過來。
她憑什麽問他這些?像她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擁有朋友,關於這點,她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刻意地忽略心底的苦澀,她一掃之前的冷漠表情,忽地朝他揚起一抹妖媚的笑:“朋友?發生了這麽多事後?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你不怕那些詭異的冥幣嗎?你不怕那些可怕的傳說嗎?他們都說我是被鬼詛咒的狐狸精,你不怕那些恐怖的東西纏上你嗎?”
那雙水墨色的星眸緊緊地盯著他,烏黑的眼珠波光流轉,幽邃漂亮,裏頭宛如盛放著神秘的蔓珠莎華,擁有致命的蠱惑。
易軒宇不禁有刹那的失神。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嘲諷的冷笑,他方才如夢初醒般,尷尬地移開視線。
“不好意思……其實我隻是想問問,那些冥幣……”說到這裏,易軒宇稍微停頓了一下,神色漸漸恢複淡定,眼睛裏也多了一些說不清的情緒,“你知道那些冥幣是誰放進去的嗎?”
錢虔虔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眼神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才鎮定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想應該不會有誰這麽無聊,跟我玩這種遊戲。別人都說,那些冥幣是自己出現的,是不詳的預兆。”
“你個人也讚同這種說法?”
沉默了半秒,她的眼瞼微微垂下,那張白皙的瓜子臉再度恢複了冷漠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我還有其它事要忙,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易軒宇連忙喚住她,他的目光在她肩上的沉重背包上停留了片刻,遲疑著問,“你……還會回學校嗎?”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四周隻有枝葉在微風中搖晃的聲音。
良久。
久到易軒宇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卻輕輕地點了點頭。
“會的,我會再回來的。”想了想,她又輕聲補充道,“我沒有被退學,校長隻是讓我回家休息一個月而已。”
“那就好。”易軒宇莫名地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熱情的提議習慣性地脫口而出,“要不,我送你回家?你一個女孩子背不了那麽重的書,我幫你吧!”
“不用。”她不著痕跡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語氣裏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倔強,“我自己可以的,謝謝你,你還是回去上課吧!再見!”
易軒宇尷尬地舉著雙手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幾絲迷惑在他的眼底閃過。
剛才……在她眼底飛掠而過的是披著倔強外衣的脆弱嗎?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她也曾流露過這樣的表情。
後來,在學校再遇,他見到的卻是來者不拒的她。
再後來,他聽到的是她如何為了錢而不擇手段的傳聞。
還有傳說中那個被詛咒的浪蕩女子。
那麽多的故事,那麽多個不同的她。剝開那些偽裝的表象,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錢虔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