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一心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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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心理師的情感救贖!
錢總是做給我看的,他不過是想說,對他來說,林沐隻是一個無所謂的人,即使是林沐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他也依然是無所謂的。
周楊忽然在我身邊說“看來這個客人不一般,竟然要你親自出來送。”
“是有些不一般,不過,你真的有把握把她治好嗎?”
周楊眉毛一挑,笑著說“當然,我可是貨真價實的!”
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是心裏仍舊不舒服。真的做了所謂的心理醫生,竟然在意起別人說自己是冒牌的了。
周楊見我臉色不好,趕緊轉換話題,說道“對了,打算請我吃什麽?”
我哼了一聲,說“小米粥!”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小米粥?”周楊一本正經的臉上帶著得意的微笑,讓我看不出真假。
當然不能真的請周楊吃小米粥,不過也不是什麽大餐,我隻是讓付清叫了幾份快餐,診所裏的人每人一份,給周楊也叫了一份。
付清對周楊很是客氣,她是對每個像周楊這樣的男人都很客氣的。付清訂餐的時候討好周楊般地對我說“你也不給人家多加兩個菜?”
我搖搖頭,說“他吃不完。”
付清無奈地轉過去對周楊說“摳門!不過,沒跟你要快餐的錢就已經對你不錯了。”
周楊笑著回答說“你誤會了,她了解我,我確實吃不完。”
付清自討沒趣般搖搖擺擺地走了。
周楊看著付清的背影笑了笑,對我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不怕老板的員工呢!”
“她可不是我員工,她是我祖宗!她不欺負我就好了,我可不敢叫她怕我。不過,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你別動心思。”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我立馬覺得不妥,可是話已經出來了,收不回了。
周楊掩嘴笑了笑,說“這話裏的味道怎麽聞著不太一樣啊?”
我端起杯子喝水,裝作沒聽見周楊的話,問林沐的情況,“林沐到底什麽情況?”
周楊輕微地咳嗽一下,說“我發現你轉移話題的速度不是一般快,在這方麵你有超人的能力,你怎麽能掩蓋住心裏的想法,然後波瀾不驚這麽順暢地就把話題給轉開了呢?”
我知道周楊說的是什麽,在他麵前我故意轉移話題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我還是沒接他的話,又問“林沐到底怎麽樣?我現在關心的是這個。”
周楊看著我,臉上的笑沒有了,半天才開口說“不是很好,應該是受過嚴重的刺激,我可以確定她得的是癔症,但是她的主觀觀念強烈,看她貌似懷孕的症狀就知道某些刺激性的東西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心裏。我跟她談話,她不是很配合,有些困難。我想,我得先弄清楚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又看了看周楊,最後告訴周楊林沐是錢總的前女友,但是中間牽扯到我的那一部分被我自動刪除了。
周楊聽我說完,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隻是抬頭說了句他明白了。
今天的快餐送得特別快,我跟周楊在一間屋裏吃快餐,這種感覺有些怪異。
吃飯的時候周楊幾乎一句話都不說。
我看他那麽平靜的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你怎麽不說話?”我忍不住問道。
周楊指了指快餐,說“吃飯呢!”
“吃飯就不可以說話?”我又問。
“盡量不要說話!”周楊很認真地說完,又繼續吃他的飯了。
這是他的怪癖嗎?看起來不像,因為周楊雖然麵色平靜,但是眼珠子時而迅速地轉動,眼神中間分明帶著疑問。
他在想什麽?
我一邊吃飯一邊小心地猜測,我忽然對他此時在想什麽感到好奇,就像好奇他這個人一樣。周楊身上還是有很多叫人好奇的東西的。
周楊吃完飯,拿出紙巾擦完嘴巴之後,忽然對我說“冷豔,你知道嗎,其實你的心理也有點兒問題,不過,你放心,隻是那麽一點點一點點的問題。”
“我也有問題?你開什麽玩笑?”
“不,不是有病,你的問題不是有病的問題。”連周楊自己也覺得說得不太清楚,又停頓下來,仔細想了想,說,“你的問題是你過於封閉,而且假裝自私自利,也許,你確實很堅強,或者說,你確實很能幹,但是遠遠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強那麽能幹。你很容易排斥一樣東西,包括周圍的人、事還有情感,你首先采取的方法是排斥,等到發現你排斥的東西對自己確實沒有危害的時候你才會慢慢去接納。這不是正確樂觀的生活態度,長期下去,你會很痛苦,因為你有兩個自己,一個是外在的,一個是內在的,這兩個自己得不到統一。還有,關於卓一凡,為什麽你一開始就是接納他的,我指在情感上,因為他比你還弱小,所以你潛意識裏覺得他不可能傷害你。”
我見周楊停頓下來了,沒有對他的這段話發現任何意見,而是問他“你研究我多久了?”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周楊毫不回避。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起身說“我得去看看卓一凡怎麽樣了。”
周楊歎了口氣,說“你非得這樣嗎?你相信我能醫得好你嗎?”
“我不信!因為我沒病,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
“我再說一遍,那不是病,但是那樣叫你過得不快樂!”
“我想我還是去看卓一凡吧!”
“別去了,嚴純純說要和卓一凡談戀愛。”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但是嘴上還是不服氣地說“那關我什麽事?”
說完我還是出去了。
我真的把周楊一個人扔下,然後去了卓一凡那裏。
其實我真正的目的不是去卓一凡那裏,而是把周楊一個人扔下。我不能叫他在我麵前覺得自己得到了不同的待遇或者地位,我得讓他知道,他對我來說,就是那麽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這個時候,我的想法如此笨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斷定周楊覺得到他在我這裏待遇不同了。我發現我是一個特別喜歡一相情願的人。
卓一凡不在家。
我給卓一凡打電話,他說他在學校上自習,我又問他跟誰在一起,他說嚴純純。
我到底還是衝到了學校,在教室裏把嚴純純叫了出來。
我到底還是會為了卓一凡衝動。
嚴純純跟我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卓一凡奇怪和擔憂的眼神,我對卓一凡笑了笑,說“沒事的,我就跟她說兩句話。”
卓一凡忽然笑了,說“我沒事,我擔心的是你。”
那一瞬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卓一凡雖說是個嚴重的抑鬱症患者,但是他的思考和行為都是正常的,除了他有棄生的心理和有時候不能自控的現象。
卓一凡剛才說了那樣的一句話,我就覺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了。
可是,我沒有多想,關於他為何要擔心我。
嚴純純確實是優雅的,難怪卓一凡如此喜歡她。她現在站在我麵前,還是不失風度,就連她站立的姿勢也顯得既嬌弱又盛氣淩人,這是怎麽修煉出來的呢?
不知道為何,我忽然想到了周楊。嚴純純跟周楊,是多麽般配的兩個人,假如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會是怎樣的風景?
“你找我什麽事?”嚴純純倒是先開口問了我。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指的是跟卓一凡在一起嗎?”嚴純純問我。
我點頭說是。
嚴純純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說“這需要理由嗎?感情本來就是沒有理由的,你不懂嗎?”
我冷笑一聲,說“我當然懂,但是你喜歡的是周楊不是嗎?這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為了接近周楊你才接近卓一凡的,現在是怎麽回事呢?你也應該知道卓一凡的情況,我不想他再繼續被人折磨。”
嚴純純的態度不卑不亢,回答說“對,我喜歡的是周楊,可是,這也不影響我跟卓一凡戀愛。你也是女人,應該明白,既然自己愛的人不接受自己,那為何不找一個愛自己的?我知道,你也喜歡卓一凡,可是他不喜歡你,你該明白,也許,做像我一樣的選擇對你更好。”
我覺得嚴純純話裏有話,想了想,問道“你該不會是為了周楊才跟卓一凡在一起的吧?你以為你跟卓一凡在一起了我就會跟周楊在一起了?”
嚴純純笑了,笑的樣子很天真,她是天生的純真模樣,可以騙過所有人。她說“我可沒那麽偉大。你也不要把所有女人都想得跟你自己似的,我隻是選對自己有好處的。再說,你怎麽就斷定周楊喜歡你?周楊的眼光高著呢!”
我一時語塞,覺得自己的想法確實太天真了。最天真的是,這樣的問題不應該問嚴純純。
“你放心吧,我不會傷害卓一凡的,他最近真的好了很多,你看他的眼神就會發現,憂鬱少了那麽多!好了,我進去了,不然,卓一凡還以為我們談論什麽嚴重的話題呢!”嚴純純說完就進去了。
我在門外站了站,最後也隻好轉身離開。
剛回到家的時候手機響了,我一看,竟是卓一凡打來的。
卓一凡聽見我的聲音,笑了一下,對我說“其實,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喜歡嚴純純,隻是,我從來沒有真的跟她在一起,所以……不過,戀愛的感覺是很美的,無論跟誰在一起,都是很美的。”
“你開心就好!你知道的,開心對你最重要了,以後有什麽事都要告訴我,傾訴也是很重要的,心裏沒事了,什麽都打開了,也就舒服了。”我用很洪亮的、無所謂的聲音對卓一凡說話,就好像卓一凡根本沒有跟嚴純純在一起,就好像他還會是我的。
“嗯,我知道。自從你開始在我生活裏出現,我不知道多說了多少話,你每天唧唧喳喳的把我的說話細胞也調動起來了,不說都不行。不過,有什麽話還是很想跟你說,你最近都沒來看我,很忙嗎?”
我想說,不是我很忙,是你很好,但是沒有說出來,還是嘻嘻哈哈地說“是有點兒忙啊,以後還是會經常去看你,放心吧,有什麽話想說隨時給我打電話就好了,你可是我的客戶!”
那晚跟卓一凡的電話聊得很開心,或者說貌似很開心,以至於付清和袁野都進來了也不知道。
我掛上電話的時候,聽見付清對袁野說“我就說了嘛,這個女人最近麵若桃花,整天心不在焉,怎麽還會有心情跟我們吃飯啊!很難約的!”
我轉頭看見袁野用看小偷一樣的眼神看著我,奇怪地說“這裏難道不是我家嗎?你們真是不客氣啊!”
“要不是你家我還不來了呢!”袁野用有些哀怨的語氣說,“現在除了在你家能見到你之外,哪裏還能見得到你啊!”
“診所啊,我整天都在診所!”
“我可不想離開我的工作環境,又進了你的工作環境!”
我不想跟袁野吵,這麽吵著好像袁野是我一個失寵的妃子一樣。
付清給袁野端了杯水過來,走過來坐在了我和袁野之間,對我說“你可真不夠朋友,我聽袁野說了,他約了你好幾次了,連吃飯都不給個麵子!你以為人家是要泡你啊,也不看看現在坐在他身邊的是誰?人家袁野是好心幫你,給你介紹一些大老板,聽說現在給公司的員工進行心理培訓是很時髦的活,賺得又多,你還不領情!可憐我們家袁野的一片好心!”
付清的那張嘴,我是太了解了,一條毛毛蟲到她嘴裏都能說成萬裏長城,我懶得跟她貧,就問袁野“真的是這樣啊?那實在是不好意思,誰叫我最近忙呢!付清你該知道我忙啊,從今以後更要忙了,少了錢總這個幫手,付清你也得累點兒了!”
“怎麽回事?錢總不幹了?這個臭小子,看著人模狗樣的,原來也是狼心狗肺,說撂挑子就撂挑子!真不是個玩意兒!”付清激動地說。
我擺擺手,說“是我辭的!”
“你腦袋叫驢踢了啊!”付清還想往下說呢,看見我兩眼瞪著她,不出聲了。
我看付清熄火了,自己又笑了,說“怎麽著我也是你老板,你也收斂著點兒!”
付清轉過身對著袁野笑,說“給她點兒顏色她就開染坊了!”
袁野笑了笑,說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去了,“付清剛才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想給你介紹一些這樣的老板認識認識,主要是都有這方麵打算的,不過你要是實在沒時間那也沒辦法。”
“沒事,時間是沒多少,但飯總是要吃的,一個人吃也是吃,一群人吃也是吃,那就一群人吃吧,熱鬧!”我笑嗬嗬地說,“把咱們付清也帶上,這丫頭多喜慶啊,又會說話,到時候有幾個老板我們拿不下來?”
袁野嗬嗬地搓手說好。
錢總真的沒有再來上班,打那天之後就消失了。
我本想給他打個電話,可是我忍了,我怕一個電話過去,他就厚著臉皮嬉皮笑臉地又回來了。
可是,總是覺得診所裏空洞了不少,就像生活裏有個東西一下子被人抽走了,然後造成了極大的缺失感。
林沐開始到周楊那邊去治療了,我正好眼不見心不煩,用不著一見到她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
診所裏還是陸陸續續地有病人來,不過都是平常小事,甚至是家長裏短,聽來覺得好笑,可是他們就是想找一個能說話的地方,說出來了,就什麽事也沒有地回家了。
前幾天遇見了一個40歲左右的婦女,皺著眉頭進了我們診所。
從一坐下,嘴巴就沒停過,“唉喲,我這心裏憋得難受,我覺得我憋出病來了,這可怎麽辦啊?我隔壁那戶人家,真不是個東西,怎麽能這麽冤枉人?那天他們說他們在門口掉了一百塊錢,就一閃身關門的工夫,一百塊錢就不見了。他們還故意敲我的門,問我剛才是不是開門出去了,我說我沒有,我說我也沒撿到一百塊錢。可是他那樣子一點兒不像相信的,後來接連幾天,總是聽見他開門的時候用他們家的鐵門砸我們家的鐵門,我們兩家的門離得近,能碰到。不過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以為我拿了他那一百塊!唉喲!可憋死我了,又不是一百萬一千萬,一百塊錢,我值當去拿嗎?我也不是那樣貪財的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接下來全是罵人的難聽話了。
這一段說完之後,她舒舒服服地起身,說“還真舒坦了!你這屋裏沒特異功能吧?”然後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我看著她出了門,然後搖搖頭說“這就是生活啊!”
這樣的人其實很多,所以,有時候做一個傾聽者非常重要。
要不是那天鄭生,也就是那個小燁又跑到我的診所來,我差點兒忘記問付清接下來的情況了。
鄭生一進門就顯得很激動,拉著我的手,不斷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剛剛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一些事!啊,一些事!”
這可是絕好的機會,我趕緊把鄭生拉進屋,叫曹格給他催眠。
曹格隻會催眠也有獨特的好處,這讓曹格能專心地研究催眠這東西,然後做到精確精細精彩,我想,很多心理醫生都不能像曹格那樣給人催眠到那種熟練而且美妙的程度。
鄭生進入被催眠狀態之後,我就走了進去。
我提示曹格問鄭生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曹格問。
“鄭生。”
“你有老婆嗎?”
“有,可是,她死了。”
“怎麽死的?”
“她自殺了。”
“為什麽?你們發生了什麽?全部講給我聽。”
鄭生躺在那裏,開始回憶,我看見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不斷地轉動,非常迅速,他應該是在搜尋他的記憶,他的記憶裏關於他和小燁的故事。
鄭生終於開始慢慢地說“我們是私奔出來的,因為她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都是沒有文化的農村人,從小也不喜歡上學,她父母看不起我,說我窮。後來我們就逃了出來,到了這裏。我們結婚了。……我們很好,我們在一起了,可是我們很窮。……我們去了一個建築工地,在那裏工作……她跟我在一起,我們一直在一起……可是兩三年過去了,我們還是很窮,她懷過孕,可是我們不敢生,因為沒錢養孩子。……她很漂亮……有好多人喜歡她,工地上的……”鄭生的臉開始扭曲,眉頭緊皺,額頭開始滲出汗來,拳頭緊緊地握著。
他一定很痛苦,我真擔心會出什麽事,於是小心地問曹格“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曹格搖搖頭,說“他平時忘記的部分要麽是很黑暗的,要麽是很痛苦的,或者是很美好的,都是極致的,影響到他今天的生活的東西。現在看來,應該是很痛苦的,這是正常的,不會有事。”
我這才放心。
鄭生接著講“我不是男人,我錯了,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小燁!”鄭生非常激動,一直在喊對不起。
曹格輕聲安撫了一下,說“沒事,沒事,她理解你,放心吧!你對小燁做了什麽?”
“我叫她掙錢,隻有她可以掙很多錢。因為她漂亮!男人們喜歡她,工地上的男人都喜歡她,工地上沒有女人!後來每晚她都能掙很多錢。可是,她每晚都在我懷裏哭,問什麽時候能結束,問還要多少錢我們可以離開重新生活……對,我們要離開的。可是錢還沒掙夠,我說錢還沒掙夠。”
鄭生從一開始說話邏輯就顯得混亂不清,他看起來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然而整體下來又是有規律的,他所說的故事我還是聽得明白的。
鄭生接著說“我們有錢了,越來越有錢了。我對她很好,我愛她,我是愛她的。她哭了,在夜裏,她總是哭,我對她好,愛她,她還是哭。我們買房子了,我們準備辦一個漂亮的婚禮。我有時候覺得真幸福,可是她哭,她在夜裏哭,她哭的時候我覺得一點兒也不幸福。”
我吸著涼氣站在鄭生和曹格麵前,我開始明白事情的始末,我想象小燁在那些日子裏所經曆的煎熬以及鄭生現在生不如死的痛苦,忽然發現這世界比我想象的更殘忍。為什麽當他們的生活沒有退路的時候,沒有人指引他們?懂得如何選擇的人是生活的智者,可是沒有選擇的人呢?
鄭生的情緒越發激動,他緊握的拳頭開始抖得厲害,他仍在繼續,“她不笑了,她也不哭了,她不說話了,她什麽都不要了,她也不要我了。好多的血,她睡在血裏,她死了,死了……”
鄭生渾身顫抖不已,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眼角的淚不斷地往下流。
我看不下去了,轉身出門,出門前對曹格說“喚醒他吧!”
鄭生醒來之後一直很平靜,平靜得像個正常人。我想,他多少是明白的,明白自己剛才在過去的記憶裏走了一遍,就算他不明白,剛才的痛苦那麽真實,那感覺應該還在。
我真想對他說點兒什麽,或者做點兒什麽,讓他好過一點兒。可是,這個時候我覺得失憶是他最好的結果。人這種自然的個體,天生有著保護自己的本領,知道記得的那些事會叫自己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於是就幹脆忘記,這樣倒可以像鑽進沙裏的鴕鳥一樣心安理得了。
如果一個人正常的時候比不正常的時候活得更艱難,那還是不要正常了吧!
我這麽歎著氣說鄭生還是這樣比較好的時候,付清很鄙夷地對我說“你就是根本治不好人家才找來這樣的借口的吧?”
“跟你說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你整天除了知道吃飯泡帥哥以外,腦子裏還能有點兒上檔次的想法嗎?你知道什麽叫生活嗎?你以為生活就是簡簡單單勾引個男人然後叫他神魂顛倒地從口袋裏掏錢出來給你花啊?你個生活白癡!”
我發現錢總走了以後,我也就在跟付清耍嘴皮子的時候,才會覺得生活還有那麽點兒樂趣。
付清看我這麽有力地還擊她忽然來了興致,她總是在發現我有跟她鬥嘴的想法的時候適時地拉開攻勢,然後跟我一鬥到底,不亦樂乎。
“我就是生活白癡,可我是情感專家啊!不像你,生活專家,情感白癡!情感白癡可是很嚴重的,要愛情沒愛情,要男人沒男人,每當夜深人靜,那個空虛寂寞,孤獨難耐,唉,可憐哦!”
付清拖著不陰不陽的長調子,得意地對我進行所謂的攻擊,她知道我的軟肋,盡揀我在意的說。說到最後一句可憐,付清使勁地往椅背上靠著,本來四條腿著地的椅子,她非得坐成金雞獨立的架勢。
我下麵的話還沒說出來,隻聽啪嗒一聲,金雞獨立的那條腿斷了,付清就這麽仰天摔到了地上,再往後多那麽一寸,這丫頭得把頭撞到牆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我趁機還添了點兒油,加了點兒火。
我等著付清起來罵我呢,可是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我趕緊放下手裏的杯子,跑過去,隻見付清緊緊閉著眼睛,我著急了,趕緊說“你沒事吧?不至於這麽嚴重吧?”
付清猛地睜開眼睛,嬉皮笑臉地說“緊張了吧?也不想想我這什麽身體,久經沙場的金剛不壞之身,輕輕一摔能奈我何?”
我聽付清說話的語氣,怎麽都覺得不對勁,我覺得她可能就這麽往地上一倒,腦子給倒壞了,不然怎麽會說像“奈我何”之類的話,這完全不是她這個潑婦會說的話。
我把扶著她的手一鬆,說“竟然使詐!一看就是沙場上的孬兵!”
付清幽幽地一笑,軟軟地起身,邊起身邊張口想說話,最後什麽都沒說,人還沒站穩的時候,又倒了下去。
雖說兵不厭詐,但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使出兩回可就騙不到我了。我不在意地往自己位子上走,邊走邊說“再裝!再裝!再裝我叫你成真的!”
付清沒理我。
我坐了下來,又說“行了,差不多就行了!趕緊去看看鄭生怎麽樣了!”
付清還是沒理我。
我沒有再說話,因為我看見了付清頭下隱隱的血色。
我把付清的頭抱在懷裏的時候才確信那確實是血。
椅背上一顆凸出來足足有八厘米長的鐵釘上還有淡淡的血跡。
我顧不得鄭生了,顧不得除了付清以外的所有人,慌慌張張地把付清送到了醫院。
醫生剛開始看了看付清,對我說傷不重,然而直到醫生把搶救工作做完,付清也沒有醒來。
我不相信地看著醫生,我覺得所有的病人在醫生眼裏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他看慣了生離死別,所以現在還在喘著熱氣的付清在他眼裏是傷不重的。
醫生看了我一眼,似乎看清楚了我眼裏的疑惑和擔憂,但是依然輕描淡寫地對我說“確實傷不重,但是傷到了一根神經,也許,她要睡上幾天,放心吧,會好的。”
這樣的情況我要是能放心就怪了。
付清依然在床上睡著,這下子安穩了,那張長滿刺的嘴再也不會到處抨擊了。
我一直守著付清,守到半夜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來通知袁野。
袁野在大半夜接到我的電話,完全沒有吃驚的口氣,倒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結結巴巴地問我有什麽事。
“我在醫院,你趕緊過來一趟!”我說完這句然後說了醫院地址,袁野二話沒說,說了句你等我就掛了電話。
我沒提付清,不是因為我認為提了付清他就不來了,而是,我想讓他來得更快些。
我有時候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總是把人,不,是把男人,都看得清楚了,這樣遊戲就不好玩了。事實上我又高估了自己,我能看清楚的,不過是袁野和錢總,因為他們對於我的姿態是低下的,他們是看不清楚我的。而對於周楊和卓一凡那樣的男人,我則是看不清楚的,因為對於他們的姿態,我是平視的或者低下的。
這些都是無所謂的,我隻想著付清能趕緊醒來,最好在袁野到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然後看見袁野,那樣的話,她該會有多麽心滿意足!
我寧願躺在床上的是我,然後留付清在外麵惶恐,受傷的人似乎永遠占著強大的優勢。
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喜歡原味拿鐵呢?這樣的時候,原味拿鐵就成了我們之間妙不可言的默契和緣分,至於其他喜歡原味拿鐵的人,不過是個偶爾的巧合,隻有我和他之間不是,隻有我和他,才是生命裏的必然。
袁野幾乎是跑著到我麵前的。
他氣喘籲籲地問我怎麽了。
那時候我站在門內,袁野站在門外,還沒有看見躺在床上的付清。
我指了指付清,說“是付清,她傷到了頭,現在昏迷不醒。”
我看見袁野緊皺的眉頭一下子鬆開了,那神情似乎在說“還好還好。”但是他猛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對我說,“剛才電話裏也不說清楚,害得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你個沒良心的,付清出了事你就一點兒不急嗎?好歹也是你女朋友!”袁野的表現雖說跟我預想的差不多,但是親眼看見,到底還是有些不滿,更何況,現在付清還在床上躺著。
袁野走到付清床邊看了看,然後轉身對我說“我可要說清楚,她不是我女朋友。”
從付清受傷開始我心裏就壓著一股邪火,這時候逮到袁野了,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於是我指著袁野放開心地數落,“不是你女朋友?不是你女朋友你跟她上床?不是你女朋友你陪她逛街?不是你女朋友你給她買爆米花?不是你女朋友你對她那麽好幹嗎?不是你女朋友你還做出是你女朋友的樣子幹嗎?你丫個陳世美!盡想著在她身上占便宜,沒想過要負責嗎?你以為她是出來賣的?就算出來賣也是有價的,你給過錢沒?”說到這裏,我忽然就住口了,因為我想到了付清拿錢回來的樣子。停頓之後我不服氣地又加了一句,“就算給她錢了,你有沒有問過她的價?”
我不得不徹底停止,因為我發現我越說越不像話了。這個時候我想要是付清和李雪都站在我身邊就好了,那麽我們三個人聯手,準能罵出一堆特別上檔次的話來,能叫麵前的袁野惡心得
三天吃不下飯。可是如今,我勢單力薄,就連該怎麽罵袁野都稀裏糊塗。
袁野滿不在乎地聽我說完,然後半笑不笑地問我“說完了?說完了該我說了吧?說我沒良心?誰都能這麽說我,就你不能說!還有,我是尊重她才跟她上床,我想,你的姐妹你應該比我了解,如果我不跟她上床她會更難過!我之前堅持給她錢是因為我想在她不難過的同時也叫自己不難過。後來我沒有再給她錢,是因為我那時候才把她當朋友!注意,是朋友,不是女朋友!她清楚我,但是她願意,並且也很開心,我隻是在做一些叫她開心的事,難道我這也錯了?”
我頓時啞口無言,袁野說的似乎都有道理,可是我又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卻找不出到底不對在哪裏。
袁野還在繼續,“你不要因為付清出事了就對著我潑髒水,她出事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的錯,這是意外。你要是心裏堵得慌,出去馬路上跑幾圈吧!”
聽了袁野這話我真傷心,我傷心的不是他這麽說我,而是連袁野這樣的人都能把我看得幾分透明,我原來還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呢,原來不過是自己的美好願望。
不過,袁野叫我出去跑幾圈倒是提醒了我,於是我又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把挑子一撂,對袁野說“好啊,我出去跑幾圈,你在這兒照看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我走了之後,袁野不會也就那麽走了的,那樣的話不管對付清還是對我都沒有交代。
我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最後回了診所。
在回診所的路上我給李雪打電話,我想問她在哪裏,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可是電話一接通,我張口卻問“好玩嗎?樂不思蜀了?”
李雪似乎正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答著我“這裏的空氣很好,天那麽藍,就是太陽和風我受不了,不過還沒玩夠,等玩夠了就回去。”
“別回來了,在那兒安家吧!找個不錯的男人,然後紮根,等以後我去西藏了也有人招待我了。對了,男人要找又帥又有錢的,要找那種你想爬雪山他就帶你去,半路你說你累了他就背你上去的那種。”
我剛說完,忽然聽見李雪的電話裏傳來低低的男人的聲音,發“這麽晚了,誰啊?”
我一愣,然後笑著對李雪說“怪不得不回來,怪不得電話也不打一個,原來是真的有男人了。我怎麽盡交了一幫重色輕友的娘兒們!”
“別開玩笑了,是電視的聲音吧!哪裏有什麽男人!好了,不說了,我睡覺呢!”
李雪沒有聊天的意思,我也不好賴著跟她侃,於是掛了電話。
就在掛電話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想起了我曾經的那個已經死去的男朋友,想起了我曾經的那個荒唐的年代,我覺得自從與心理醫生沾上關係後我就變得軟弱了,總是會在意很多瑣碎的事情,總是會要求自己做得更好一點兒。軟弱和要求弄得我很累,但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似乎,我看到了自己應該努力的方向。
我以前是喧囂著孤獨,而如今開始了沉靜的孤獨。也許現在的孤獨更明顯,其實卻沒有以前深刻,因為我有了方向,愛的方向。
曾經那個男朋友死去之後,我從未覺得不妥或者愧疚,可是現在我覺得我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付清和李雪,不能失去卓一凡,甚至,甚至不能失去周楊。
為什麽會想到周楊?
真邪門了!
想到周楊心裏忽然有點兒不透氣的憋悶,為什麽最近他都沒跟我聯係?電話短信一個都沒有,幹嗎去了?
診所裏已經空無一人,鄭生估計也早已離開,至於現在情況如何,我擔心不了。
但是誰的手機卻一直在響,我順著聲音走到付清的辦公桌旁的時候聲音停止了。我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付清的包,然後又拿出手機,用力地看清楚了剛才打電話的人的名字——錢總。
為什麽是錢總?
難道付清跟錢總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我果真如周楊所說的,總是先想著人的壞處,然後才會慢慢去接受好處。這是自我保護的一個很好的手段。
我正在猶疑著要不要看看付清的手機裏是不是藏著我不知道的秘密,錢總的短信就發過來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怎麽短信都不回電話也不接?”
我打開了付清的收件箱,然後很恐怖地發現滿滿的信箱裏竟然基本上都是錢總的名字。在那一刻,我以為這兩個人在很久之前就在我眼皮底下進行了某種可恥的勾當。雖說,錢總不是我的誰,我也不想讓他成為我的誰,可是他既然跟付清已經扯上了關係,何必要在我麵前做出一副對我傾心的樣子?何必要對我說那些叫我負疚的話?何必要做那些我償還不了的事?
人生處處有冤孽。
我歎了口氣,本想放下付清的手機,但是我沒能阻止得了自己的好奇心,順手隨便打開了一條錢總的短信,然後我看見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她現在在做什麽?
我心裏咯噔地一疼,然後又看了看其他幾條錢總發的短信,竟然都是一樣的內容,全部在問她現在在做什麽。
我沒有權利假裝不知道錢總所問的“她”是誰,我拿著付清的手機,癱坐在沙發上,看著無數條錢總的短信,忽然覺得無比幸福,幸福得心裏發酸,幸福得想要給錢總打電話,然後對他說“你就是個白癡,是個比冷豔還白癡的白癡。”或者對他說,“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
可是這樣的話有多狠心!隻能許諾下輩子,這是最狠心的償還,也是最無意義的償還。
我真的不想欠錢總,可我又是真的什麽都還不了。我甚至想過跟他睡一夜,也許在他與我有過身體之歡之後,會徹底地對我絕望,或者徹底地滿意。他所求的,要麽是我的愛情,要麽是我的身體。可是我不敢那麽做,我成了一個膽小鬼。假如他要的是我的愛情,那麽這無疑會更深地傷害他;假如他要的是我的身體,那麽這無疑會更深地傷害我。
除了聽之任之,我真是拿錢總沒有一點兒辦法。
“怎麽還沒回去?”
我一抬頭,竟然看見卓一凡站在我麵前。
“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奇怪地問。
“路過,看見燈亮著,就進來了。”卓一凡說著便坐了下來,坐在我的身邊。
先是付清的事,接著又是錢總的事,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在意卓一凡的表現。
等到我注意的時候,卓一凡已經雙手扶著我的肩,眼神閃爍地看著我。
我一驚,以為卓一凡又發病了,小心地問“怎麽了?要吃藥嗎?”
卓一凡搖搖頭,忽然將我抱在懷裏,說“我想抱著你,我覺得這樣我才能得到平靜,我非常想抱著你,從我出家門的時候我就想找到你,然後抱著你……”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使勁兒地推開卓一凡,可是我推不動。
我想,果然是假的,夢魘的時候總是會遇見這樣的情況,而且你無論多用力都是推不動的。
可是,為什麽我這麽清醒呢?剛才錢總的短信也是真實的啊!
“你是卓一凡?卓一凡是嗎?”我不確定地問。
“是的,我是!”卓一凡還是緊緊地抱著我,我感覺他想要把我抱進他的五髒六腑裏,抱進他的骨頭裏,抱進他心裏。
雖然我幾乎要窒息,然而這種被人緊緊抱著的感覺非常奇妙,甚至連窒息的感覺都很奇妙,似乎我和卓一凡之間本來就應該這樣,所以,我都沒有問他為什麽。
我不去想事情的原因,我寧願去相信,卓一凡到底是愛我的,哪怕一點點,現在他終於發現了這份愛。我似乎也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早就料到我們有一天會彼此相愛,因為我們都喜歡原味的拿鐵。
誰會去想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喜歡原味拿鐵呢?這樣的時候,原味拿鐵就成了我們之間妙不可言的默契和緣分,至於其他喜歡原味拿鐵的人,不過是個偶爾的巧合,隻有我和卓一凡之間不是,隻有我和他,才是生命裏的必然。
人生真的是一場戲,情節也許早就設定好了,隻等我們這些傻瓜的個體像個無頭蒼蠅一樣鑽進去,然後再假裝成一個智者使勁兒地理出個緣由來。
卓一凡似乎抱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我以為這便是他最大限度的情感表達方式,接下來發生的,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更在我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外。
卓一凡忽然鬆開我,起身將燈關了。房間裏忽然暗了下來,隻有些外麵的燈光照進來,閃閃爍爍,明暗不定。
可是,卓一凡似乎連這樣的光線也不想要,他把門外的防盜門也關上了,才重新走回來。
整個過程裏我都沒有問一句話,這樣的沉默是恰到好處的曖昧,是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的,我害怕一張口,我和卓一凡之間這點兒難得的曖昧情愫就消失了。同時,我也在靜靜等待,等待卓一凡將會做的事。
放在以前,這樣的時候我會想罵人,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柔軟的心變得綿長而輕微,我隻想聆聽和感受,這世界上有種感覺,是如此美好。
卓一凡又回到我身邊來,這一次,他在黑暗裏注視我,我模糊地找尋他眼睛的方向,隱約覺得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直到他的嘴唇碰到我,我才確定,他的臉是真的離我越來越近。
在他所進行的最後一步的關口上,我忽然猶豫了,雖然是短暫的猶豫,但我到底是猶豫了一下,我猛然間覺得這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美好,也沒有了剛才的幸福感,就在那麽一瞬間,我在考慮自己要不要配合卓一凡。
當然,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我的意識在那一瞬間之後開始模糊。
我迎合著卓一凡半生不熟的動作,很想問他之前跟誰在一起過,但是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掃興。
此時的卓一凡,完全不是我心裏那個幹淨純粹的模樣,他像一個將士,怒吼著要猛烈進攻,不管前方是什麽,他就是要進攻。
這更像是一種發泄。
但我不願意相信他隻是在發泄,我那麽小心翼翼地嗬護他,如果得到的隻是發泄兩個字,我會不甘心。
可是究竟是什麽讓卓一凡如此?
卓一凡在最後的興奮裏發出了我從未聽過的低吼聲,然後像一個孩子一樣伏在我胸前,雖然沒有說話沒有動作,然而他輕盈的心我卻是能感覺得到的。
“嚴純純死了。”許久之後,卓一凡說了這麽一句話。
“你……再說一遍!”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那樣的五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