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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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們繼續看電視,他側身背對著我,不知怎麽的,我覺得我們很悶。也許我們真的不適合,連吵架也吵不起。昨晚他吻過我幾次,但是我忘記回吻,或是,抗拒。
    七年的愛情,到今天,變得毫無味道。我還要和他結婚?這樣乏味的日子,結婚後,延續許多年,我怕……
    “我睡不慣這床,腰疼。”
    “那,那我們退房吧。”尹大田毫無波瀾地說。
    他甚至沒有看我的臉,我和他——七年情侶,如今竟然一起住不過兩天。
    周末的晚上,城市上空彌漫著新一周忙碌即將開始的怨氣,尹大田在回程的車上睡得人仰馬翻,我望著窗外的街景,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回到家裏,丁依帶著小報記者才有的好奇表情:“水庫好玩麽?”
    我苦笑:“哪也沒去,在旅店待了兩天。”
    丁依曖昧地笑了:“哦!我就知道,分手是希望被挽留嘛,累壞了吧。快坐快坐。”
    “看了兩天電視而已。”我掃一樣電視,丁依正準備換台,“別換,我這兩天都看這個節目。”
    丁依一臉嚴肅:“你是說,你們在旅店,真的隻是‘看星星’?”
    我無奈地點點頭。
    丁依憐憫地看著我:“至少有一點值得欣慰,他對你,真的隻剩下親情了。”
    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此時尹大田、媽媽、表姐等一係列人在我腦海中徘徊,是啊,我為什麽在哭,為了二十九歲還沒有婚姻,為了父母安心,為了在表姐那裏有麵子,為了尹大田的背叛?怎麽都是為了別人,我是在為別人活嗎?
    我騰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順手拿起外套朝門口走去。
    丁依被我突然的舉止嚇到了,“左左,你要去做什麽,你別想不開啊!”
    “放心吧,我沒事,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似乎一些東西也被關在了身後。
    走出樓門口,一股冷風迎麵吹過來,剛下過雨的天,有些涼冷。我渾身一顫,剛剛哭過,頭有些痛,但思緒卻清晰起來。
    沿著人行路,人們裹緊外套慢慢的走著。繁華的夜燈,身邊的車水馬龍,似乎凝聚成了一幅畫,而我則站在畫外,冷眼的看著畫中人沿途奔波。
    我跑起來,沒幾步就渾身發熱,心底湧出的暖流驅散了鬱結在胸口的痛,整個人感覺舒服了很多。
    掏出手機,平靜地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電話響了許久也沒人接聽,就在我即將放棄的時候,裏麵傳來仿佛從睡夢中剛醒來的慵懶的一聲:
    “喂……”
    他竟然在睡覺,虧我還為伊消得人憔悴,真是瞎了眼了。
    “我說完你再睡,我想通了,咱們還是分手吧。”說完這句話,我的心尖顫了一下,很疼,但是那種一直抓緊我,讓我無法呼吸的東西慢慢放鬆了。
    沉默,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我聽見他沉重地歎氣:“如果你堅持,如果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
    我打斷他的話:“你就成全我是麽?放我一個人生活,你內心獨自疼痛麽!尹大田,你能不能不要占著那個忍辱負重的位置不肯下來。跟人開房害我丟了工作的是你,死活不承認做鴕鳥逃避的是你,談了七年戀愛如今連分手都不敢說的還是你。我求求你把受害者的位置讓出來,你跟別的女人上了床難道也怪我耳聰目明不小心逮個正著麽!你配不上我……”
    “吧嗒”一聲尹大田一言不發掛斷電話,把我的後八百句生生憋回了肚子裏,我一邊哭一邊按重播鍵,被一遍遍提醒“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不開心,我話沒有說完,我還要罵他,冷風吹得我直打嗝,我像個迎風招展的傻子一樣,不斷被路人圍觀,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媽,我和尹大田分手了?”
    “乖寶,你別哭,怎麽了,大田欺負你了?”
    “他欺負我了,他和別的女人……我受不了……他騙我……我看見了……我直播砸了……他……”我語無倫次,越想越氣,越氣越哭。
    我媽在電話那端倒抽一口冷氣,於是我生平第一次聽見我媽罵髒話:“這個叫人熬了湯的王八蛋,敢欺負我女兒,就該甩了他。左左,你別哭,你這麽哭媽媽要傷心的,這是好事,你們還沒結婚,你還有機會……”
    我媽後來說什麽,我完全沒聽到,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湧上心頭:原來分手就是這樣,從始至終,他甚至連一個“分”字或者一句同意都沒有說。
    我曾以為,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是女友懷孕後死不認賬的那種。可我錯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是在他準備離開時能讓你自願先滾的那種。
    冷漠,如同一種淩遲,刀刀割下殘存的感情。
    我被綁在七年鑄就的鐵柱上,哀求他炮烙我。
    他卻化身男版妲己,微笑著要看我慢慢死。
    《韓左左網絡日記》
    每個人都有自己專屬的回憶,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把這段時間的回憶寄出去,不再存底。
    女人其實是一種靠情感製造記憶和安全感的動物。此刻,她隻得利用語言承諾的記憶來製造愛和被愛的真實,活在過去,不願意被殘忍的真相打攪。可是每當醒來又心如刀割,這種反複的症狀到底要怎樣才會徹底消去?究竟要多久,無人知曉。
    偶然她還是會因為某件事,某句話,某樣東西……想起以往曾經一起的種種。但每一想起,她的心就會被一股熱氣壓過來,喘不過氣。她不敢多想,她嚐試深呼吸,調整運氣。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暫時解決問題的方法,非常珍貴。
    這樣的經曆是理所當然的。她不會是特別難過的那一位,也不會是特別受傷害的那一位。雖然走在路上仍然會為一個人的落寞而感到憂傷,但是心已經不會再痛了。
    生命是很無常,此刻還活著,就快樂一點吧。人的痛苦,大半是沉溺於過去、不舍得放手、無法重新開始、輸不起而導致的。其實,我們沒有失去什麽,隻是失去孩童跌倒了再爬起來的勇氣而已!
    “我既沒有牛魔王鐵扇公主這樣的靠譜爹媽,又沒有太上老君這樣的老領導舊關係,我我我,我隻是個29歲,失業又失戀的,普通女人。”此後的一周,我陷入了巨大的自我否定之中。原來失戀的副作用並不是“我懷念你的好”,而是“我倒底哪不好”。
    “整得太假了!你看這鼻子,像一個假體一樣;這胸,像兩個倭瓜。這眼睛,眼角開得淚腺都翻出來了……”我一邊看著八卦雜誌一邊數落雜誌上的女明星們。
    丁依像不認識我一樣看著我:“你是怎麽了,她們整容關你什麽事……”
    “就是她們把男人的審美都培養偏差了,正常人哪有長成那樣的。”我憤怒地把雜誌扔在一邊,想起尹大田撫在年輕女孩腰上的那隻手:不就是身材好,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長得美,又有什麽了不起。
    “你有錢你也整。”丁依穿著一隻鞋子,卻死活找不到另外一隻。
    “我才不要,我這樣挺好。”我偷偷瞄了一眼鏡子,正看見自己再也消不下去的眼袋。
    “就是,為一個尹大田,值得麽?沒錢沒權長得不帥,你值得更好的。”丁依已經穿上了鞋,她正把腹部的一點贅肉塞進塑形內衣離去。
    聽說有更好的,我來了精神:“你說我值得哪種更好的?”
    丁依停下來,看我一會兒,低聲說:“要不,咱們還是先說整形的事吧……”
    我哀嚎一聲把雜誌砸到她身上,正中她的內衣水袋。
    她尖叫起來:“很貴的耶!砸爛了你讓我一個b杯一個d杯出門麽!”
    她撲過來跟我扭打做一團,直到想起了急促的門鈴聲。
    丁依趿拉著高跟鞋,隨便抓起一件衣服躲進房間。
    我開開門,門外站著眼睛紅腫的小表姐。
    “讓我在你這住幾天。”小表姐從身後變出一個碩大的行李箱,自顧自地進屋,倒水喝,“你姐夫出差,我害怕一個人住……”
    “你結婚八年了……姐夫又不是第一次出差,你今天才發現自己不敢一個人住麽……”我揭穿她。
    小表姐對我閃爍著小鹿斑比一樣無辜的大眼睛:“從小你就不尊重我!”
    “你就比我大兩個月而已,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我懷疑,你姐夫有外遇了。”小表姐一臉沮喪地坐在沙發上,“但是我連續找了一個月,他身上一根女人的頭發都沒有。”
    “可能他的外遇對象是個禿子。”丁依已經穿戴整齊,從房間裏走出來,“唉,男人啊。表姐你先坐,我出去了。”
    丁依開門出去,忽然又轉身,指指腦袋:“相信你女人的直覺。女人與男人,就如同獵手與狐狸。”
    隨著大門關上,表姐臉上堆出的客氣笑容瞬間變回沮喪:“不但沒有頭發,也沒有陌生的香水味,但我就是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不可能吧,姐夫那樣的人,不會的。”我一臉疑惑,其實更讓我困惑的是,像表姐這種以婚姻為畢生事業的女人,怎麽會因為一點感覺主動破壞自己的幸福呢?
    小表姐尷尬地看著我,慢慢地臉紅了,然後,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我在他公事包裏發現了這個。”說著從皮包裏掏出了一隻安全套,“我對這個過敏,他知道的……”
    我同情地看著她。
    “我想離家出走,可是發現,結婚這麽多年,我幾乎沒有什麽社交了,除了他就是他。我隻能來投靠你了。”她抓著我的手,“我住幾天就走,我就是嚇唬嚇唬他,過幾天,他肯定回來接我的,到時你再幫我演一場戲,送我回家就行了。”
    我慨歎,每個幸福的女人背後,必有一個忍者出身的男人。
    “你跟大田怎麽樣了?”小表姐聰明地將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分手了。”
    她露出驚訝的表情:“分手?!左左,你已經29了呀!”
    “對,我29了,總比92再發現不合適離婚強吧。”
    說到“離婚”,小表姐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不說這些。你現在分手了,鐵飯碗沒了,你要怎麽辦?”
    “我正在找新工作,明天開始麵試。”
    “我沒說工作,尹大田才是你的鐵飯碗,現在鐵飯碗沒了,你要怎麽辦?”
    我這才發現,可能,我跟小表姐的觀念相差太大了,也許她的世界裏,天空中浮動的都不是天體,而是她老公的藝術照吧……
    “走一步算一步唄,我20歲的時候不也這樣,沒男人沒工作。”
    “不一樣啊,那時候你年輕啊。”
    “現在我也不老啊,學曆資曆閱曆,該有的都有了。”我說這話時自己都有點膽怯,是啊29了,我媽29的時候,我都四歲了。
    小表姐用悲憫地目光看著“冥頑不化”的我。
    我忍不住說:“失業失戀,又不是我的錯。我總不能隨便找份工作,隨便找個男人吧。對,你是楷模,你是榜樣,大學一畢業,嫁了個好男人,安心當全職太太,但你不也有危機感麽……”
    說到這裏,小表姐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眼看就要哭了。
    我歎一口氣:“你收拾收拾先住我這吧,你睡床,我睡沙發。”
    晚上丁依回來的時候,驚異地發現我的表姐還沒走,正在廚房裏紮著圍裙忙活。
    “你表姐這是……”丁依放下包,一腳踢掉鞋子。
    我艱難地開口:“她要在這住一段時間她會幫我們做飯房租水電我二你一她老公過幾天就會來接她走請你原諒謝謝……”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丁依愣了大半天,壓低聲音跟我說:“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拜托,我就這麽一個表姐。”我死皮賴臉,“她叫阮綿綿,你可以叫她綿綿……”
    丁依皺了皺眉:“你們家的名字都取得好怪,她綿綿,按照對稱,你應該叫硬硬嘛……”
    我白她一眼,“就這麽說定了,你就容我霸道一次好了。”
    丁依故作無奈的聳聳肩,她始終是個好姐妹。
    我拍打她幾下,以示親密和窩心。
    表姐從廚房裏出來開始布置飯桌,看見丁依,她一臉家庭主婦的樣板微笑:“回來了啊,累不累啊,不知道你幾點回來,簡單弄了幾個菜,隨便吃點吧。”
    丁依望著桌子上的六菜一湯,嘖嘖讚歎:“表姐,你是大長今投生的吧。”
    沒想到表姐得到誇獎也不忘侮辱我:“嘁,那算什麽,也就是左左做那些菜,我根本吃不下去,所以就獻醜了。”
    表姐的手藝吃得丁依大呼過癮,連減肥的戒條也拋諸腦後,添了兩次飯。整餐飯,表姐都在以“嚐嚐這個,我老公很喜歡吃”或“吃點這個,我老公隻吃我做的”等句式,為我們布菜。
    “誰能娶到你真是幸運啊。”丁依一邊喝湯一邊說。
    “唉,再好也是嫁了,我現在都不明白,當年的自己怎麽會看上那個窮小子。”表姐說完這句話,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明白,表揚自己的話,該由別人來說:“哦,對,當時我表姐可是她們係的係花,男生都不敢追,就我姐夫,愣頭青一個,在她宿舍樓底下站了四年,畢業終於結婚了……”
    顯然,我說的還不能讓表姐滿意,她搶過話頭繼續說:“哎呀,也不能算係花,但是喜歡我的人確實是不少。我老公那時剛從農村考進來,我那時候心高氣傲,哪看得上他啊……”
    表姐跟丁依聊得熱絡,這聲音卻在我腦中越飛越遠,我有點擔心明天的麵試,從失業到現在,我投了差不多一百分簡曆,但回應的寥寥無幾,我不知道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按理說,以我的研究生文憑,五年的央視工作經驗,工作本來該是一件唾手可得的玩意兒。
    但是,我好像忘記了我是個女人的現實,這些履曆,換做一個男人,那就是炙手可熱。
    換做我這樣的二十九歲的女人,隻能叫做乏善可陳。
    “……這麽多年,他對我一直特別好,這一點,我很知足的。”表姐結束了她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轉頭看著我,“想什麽呢?”
    “沒什麽,想明天麵試可能遇到的問題。”
    “什麽工作?電視台啊?”丁依問。
    “哪有那麽好的工作,我投了快一百分簡曆,給我回複的就那麽幾個,都是小的傳媒公司。”
    “你應該多試試不同工作,不能把目光就局限在你那一畝三分地。”丁依扒拉完最後一口飯,“你今天晚上睡我的床吧,我不回來住了。”
    “去找男朋友啊?”表姐問。
    “就算是吧。”丁依推開桌子,進屋化妝換衣服,“祝你明天好運。”
    晚上臨睡前,我上論壇看大家的求職經驗,這種貼跟相親貼一樣冗長卻精彩。
    看到淩晨一點多,看到我彷佛十二月的冰棍兒,冰上加涼。
    這哪兒是麵試啊,這簡直是西遊記。72路神仙,四方八洞的妖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寶,爭先恐後的顯著神通。相比之下,我既沒有牛魔王鐵扇公主這樣的靠譜爹媽,又沒有太上老君這樣的老領導舊關係,我我我,我隻是個29歲,失業又失戀的,普通女人。
    沮喪感很快遍布了全身,沒辦法,我強迫自己關掉電腦去床上躺下,用念力為自己祈福說,“左左,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對你一見鍾情的主管,給你高薪,給你升職,耶!”
    然後我快速又安穩的睡了過去,阿q的精神多麽有用。
    別罵我什麽中國人的劣根精神,小心我跟你急,我是女人耶,還是一個二十九歲的失業失戀女,連阿q精神都不讓用,是要逼死我麽。
    但是,第二天的事實告訴我們,有的時候,在極品橫行的今天,其實,什麽精神其實都不頂用……
    “但這畢竟不是做夢,我有些失魂落魄的提著包走出公司,心說難道我現在真的已經達到人神共憤的程度了麽?尹大田無視我,央視開除我,來麵試個工作,還慘遭羞辱我。”我是被表姐叫醒的,準確的說,是被她弄醒的。大家可以準確的去理解一下“弄”這個詞的含義。
    七點一刻,她就打開房門,在客廳裏放《紅日》,還是演唱會版的。
    粉絲一尖叫,前奏“突突突突”的一響,“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李克勤一上來就飆高音,我三魂都丟了七魄,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向著客廳大叫道:
    “軟綿綿!你做家庭婦女做到變態了麽!”
    表姐一臉鎮定,麵無表情的漂移到我房間門口,特別氣定神閑的說,“時間到了,起床。”然後又漂移走了,緊接著,我聞到煎蛋的香味。
    因為一整夜的輾轉反側,我披頭散發的走到衛生間,看到洗手台上被擠的完完整整剛好2cm的牙膏,心中不是沒有湧起感動。
    我看下鏡中的自己,對照下柔情似水的表姐,除去憤恨為何我媽從小沒把我過繼給姨媽,把我也培養成一位淑女外,我實在是疑惑重重,有表姐這樣的女人,男人還出去搞什麽搞,抑或男人追求的僅僅是,外出亂搞的感覺?
    為了讓我的皮膚不變鬆弛,我勇猛果敢的用冷水洗臉,在北京的早春,這項行為其實挺劉胡蘭,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洗漱完畢,我坐在客廳吃表姐做好的早餐,陽光恰如其分的灑進這間五道口的小房子中,李克勤繼續不知死活的唱著,隻不過歌曲換成了《高妹正傳》。哼哼,騙子,你現在唱的聲嘶力竭,等高妹真的被你搞到手之後也就不值錢了,我憤恨的想。
    表姐卻沒有一刻消停,如同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般,拿著抹布四處擦拭,彷佛打了雞血似的,誓要跟每一顆灰塵鬥爭到底。
    “表姐,你能消停會兒麽?我眼暈。”
    “不能。”她很幹淨利落的回答了我。
    “為什麽呐?”我充分的表示了不理解。
    “我習慣了,這算是晨間運動。”
    我無語了,吃完最後一口早餐,提包穿鞋出門。
    出門前,表姐問,“左左,中午回家吃飯麽?想吃什麽?”
    “不回來啦……”,我拖著長音走遠,“今天時間特緊,有好幾個麵試。”
    “那你晚上回來吃飯麽?想吃什麽……”表姐的聲音在我從走廊轉過後,繼續飄過來。
    “隨便……”我上了電梯。在電梯下行的時間裏,我潛意識裏忽然有些理解姐夫了,但是我的女性意識適時的提醒了我這種理解是錯誤的。
    當我站在北京早春的街頭,穿著俏皮的短裙,小風吹來,我有點兒發抖。
    站在公交車站前,掙紮了三十秒要不要揮手打車,最後理論聯係了實際一下,我還是毅然決然選擇了繼續等待。我羞辱自己說——左左,你是一個高齡待業女青年,你沒資格打車——妄圖用這種方法激發自己麵試的鬥誌。
    但事實是,當我換乘兩次公交車,幾乎全程是以淩空的狀態,到達其實離我並不遙遠的中關村某大廈的寫字樓之時,我還是不由自主的頹了。
    從如同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當我雙腳著地之後,我長舒口氣,望著公交車拖著白煙緩慢移遠,心說要是給我一機會,此刻的我真是連做二奶的心都有了。
    進入某大廈之後,我率先去了廁所,整理了一下我被擠的七零八落的形象,輕微了補了一下妝。
    然後深吸口氣,昂首挺胸的向著此行的目的地,此大廈十六樓的xx影視公司進發。
    我在接待處跟前台小姐大眼瞪小眼的相處了幾乎四十分鍾,我覺得有點尷尬,跟她攀談了幾句,她大概也因為無聊寂寞,所以很好的回應了我的攀談,剛沒聊幾句,我就被通知進去麵試了。
    一進去公司,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就是傳說中的三人公司麽?加上前台,我隻看到三個人類。
    但瞬間,我安慰自己說,在失業潮洶湧的今天,我現在也沒什麽資格挑肥揀瘦,小公司的話,空間也大一點。
    出來接待麵試的是一位看起來似有30歲上下的女人,麵試的地點是會議室,恩,我確信這是會議室,因為這個大概隻能放下一張桌子四把椅子的房間門口,確實貼著碩大的“會議室“三字。
    她穿的挺時髦,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妝有點兒厚,把她美貌的麵容襯得有點兒老。
    她仔細的看了看我,隨後漫不經心的,用手指特別隨便的指著會議室的某把椅子說道:“那誰,別愣著了,坐吧!”
    “哦”,我被她樸實無華的語言風格搞得確實楞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的坐到了這個女人的對麵。
    “你應聘的是什麽職位呢?”她一邊喝水一邊問到。
    我應聘什麽職位您身為麵試官不知道?且這公司也沒多少人吧,一滴巨大的汗水在我的心頭滴下。
    “我應聘的是貴公司的劇本策劃。”說著我拿出了自己的一份簡曆遞給了這個女人。
    “是嗎?你多大了?”這個女人看著我的簡曆,並沒有要翻開的意思,隻是用手指特別無辜的在上麵劃來劃去,我心說您別劃了,能打開看看麽,我這簡曆沒有美甲的功能。
    “我今年29歲。”我小心翼翼的回答著。
    “看你這簡曆寫的是未婚,那你有沒有打算要結婚呢?”
    “我有男友,但是不會很快結婚,也許還會再過幾年吧。”,我想了想,這不算扯謊,尹大田會娶我的,隻是……隻是……不是現在。
    “你覺得你應聘這個職位的優勢是什麽?”這個女人擺弄著自己似乎剛修好的指甲。
    “我的專業是在廣播學院讀的影視編導,一畢業我就進了中央台,做到現在,我想……
    “什麽?一畢業就進了中央台?哪個中央台?”
    “呃……中央電視台啊。”
    “哦?”,她再次從頭到腳打量了我,語氣有點兒怪怪的,“你從中央台出來的,怎麽看的起我們這種小公司?不是犯了什麽事兒吧?”
    “我……”,我一時語塞,總不能再次說,我因為沒有力大無窮扛不動攝像機被開。我現在失業,為了活下去必需廣麵積大撒網。
    “而且,我們要的是劇本策劃,你懂劇本麽?”
    “我本科的專業有係統的學習過劇本創作,我之前也接過幾個劇本的小活兒,這個工作我覺得我還是能夠勝任的,因為……。”
    “嗬嗬”,她忽然冷笑一聲,打斷了我。
    “我們這個工作需要的是有三年以上工作經驗的人,你看清楚了麽?
    “是嗎?可是貴公司的招聘信息中並沒有……”
    “你們這種人就是眼高手低,沒有工作經驗還想偽裝有經驗。”她再次打斷我,“我雇用的人,首先需要的就是誠實。誠信!懂麽?好了,今天的麵試就到這裏了,你不太適合這個職位!”
    說罷,她氣呼呼的走了,門被“呯”的一聲摔過來,我愣住了,過了一會兒開始猛掐自己,心說這一定是做夢,如果不是做夢,簡直都無法解釋這一切。
    但這畢竟不是做夢,我有些失魂落魄的提著包走出公司,心說難道我現在真的已經達到人神共憤的程度了麽?尹大田無視我,央視開除我,來麵試個工作,還慘遭羞辱我。
    正在等電梯,前台妹妹卻朝我神秘的招招手,我走過去,她一臉神秘和同情的問道:
    “是不是特莫名其妙的被教訓了一頓?”
    “啊?你怎麽知道的?”我心說現在的前台都神通廣大到未卜先知了麽。
    “嘿嘿”,她一臉‘早知如此’的笑容,“我跟你說,我們公司根本不需要人。”
    “啊?!”
    “你也看到啦,我們公司沒幾個人,這本來就是我們老板的“那位”開給她打發時間用的,然後你也知道,小三當久了,人也就不正常了,她就開始麵試人玩兒了……。”
    “這都行?!真是辛苦你了。”我瞬間對前台妹妹敬佩起來,她朝夕相對著這麽碩大的一個變態,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信心。
    “沒事兒,她不會整我噠,我把整走了,公司就沒人了。”
    “好吧,真是得謝謝你,我還以為我哪出了問題了呢,引得她那麽生氣。”
    “你挺好的,來我們這兒虧了,加油吧!”
    我跟她笑笑,電梯剛好到了,我趕緊下了樓。
    出了這間大廈,時間差不多十一點鍾,我猶豫了下是先吃飯,還是直接趕赴下一個麵試地點。
    最終我決定先去路邊的麥當勞平複一下我受傷的心情,即便知道了前因後果,但莫名其妙的被人教訓了一通,這對於現時的我來講,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衝擊波。
    是誰說的來著,人生就是一個大波,接著另外一個大波。
    我的確一度想要做波霸,大概因為太想了,所以上天懲罰了我,賜給了我這麽波濤洶湧的人生。
    我覺得我真的是一個極易滿足的女人,一份巨無霸套餐在毫無負罪感加持的狀況下進入我的胃中,我全身都洋溢著幸福感,小宇宙再度爆發了,我又成了一個元氣十足的女子。
    第二個麵試的地點在新光天地附近,時間是下午兩點鍾,我橫跨了整個北京城,從北京的西北角到達了東南角,還好有地鐵,不然我肯定得死在路上。
    要是被錄取了,每天跑那麽遠路上班,還真是讓我有點兒忐忑。
    但很快,我便發現,我的忐忑,來的毫無必要。
    這是一個大的合資公司,整潔儀式化的一切,明朗敞亮的大堂,讓我迅速的從上午二奶三人公司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麵試我的人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街道幹部型女考官,套裝筆挺,英姿勃發,她抖抖了抖我的簡曆,眼睛從眼鏡上方斜視著我:“簡曆挺厚,倒是有幾年工作經驗。”
    我本以為她會問我一些專業上的問題,沒想到,她接著問我:“結婚了麽?”
    “快了。”這個問題,我撒謊了,我想,女考官會比較在意這種問題,我試圖向她表明自己的立場:我不是應聘到這裏找男朋友的,我是來踏踏實實工作的。
    然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被直接拒絕了。
    “你的簡曆很好,但是,年齡有點偏大。”
    “我年齡大,是因為我工作了幾年,但這也意味著我比年輕人有更多的經驗,而且,我可以先拿跟大學畢業生一樣的薪水,直到你認可我的工作。”我對自己的工作能力還是充滿自信的,而且這兒又不是招前台小姐,年輕漂亮沒什麽用,況且我覺得自己相貌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還沒有礙觀瞻,年齡應該不是問題。
    考官笑了,她無奈地說:“好意提醒你一句,咱們哪說哪了,算我個人私下給你的建議吧。你這麽大年紀,又很快要結婚了,一結婚就要生小孩,帶薪產假一休好幾個月,你覺得呢?”
    她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但是我已經明白了,雖然勞動法有這樣那樣的規定,但現實就是現實,我被拒絕的原因居然是可笑的生小孩。
    這個時候,我特別想罵人:你們都不是媽生的,都是雷劈出來的麽!
    但我終於還是沒有罵人,講了聲謝謝就轉身離開了,我覺得我的背影一定被打上了大大的紅叉,旁邊寫著濃墨重彩的幾個大字——敗犬女郎。
    當我再次跨越北京城,回到五道口的家中,表姐正在陽台上閉目養神,見我回來了,正要張嘴跟我講話,我疲倦的擺擺手,連一句“待會兒說”都懶得張嘴,直接回到房中,把房門反鎖,手機關機,頭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黑暗如若潮水一般覆蓋了我,我的大腦有著短暫的幾秒空白,幸虧透過門縫適時飄來的飯菜味道提醒了我,讓我清醒過來,也恰好的遮蓋了我醒來後心中難以遮掩的的空虛感,讓我有了種居家的虛假幸福。
    我總是需要虛假的幸福,當尹大田不再愛我,我用虛假的幸福告訴自己說,他隻是把愛情轉化成了親情。
    而今,我更需要這份彌足珍貴的幸福感,隻有這樣,我才不會感覺自己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