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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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滾滾紅塵裏是誰種下了愛的蠱
    經他這麽一說,她便覺得饑腸轆轆,也難怪,早上沒吃早餐,眼看午餐的時間又要過了。
    他道:“我們去吃飯。”
    “呃?”去吃飯?那他的車怎麽辦?若是一會兒交通順暢了,後頭的車不全堵在那兒了嗎?這樣做會不會太沒功德心了?但轉念一想,像他這樣的人,大概並不需要顧慮這種事吧,自會有人幫他解決,她看了一眼後頭那輛黑色跑車。
    孟羿已經打開車門,笑道:“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旁若無人地在車與車的縫隙間橫穿四道馬路。
    馬路對麵有間地道的法國餐廳,陽光斜斜地照射過去,有人推門進去,大門的玻璃門一晃,折射出一圈圈光暈。
    顧天愛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背影……
    孟羿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吃法國菜?”
    是的,她確實想進去,因為剛才那個背影,是天賜。
    法國餐廳。
    餐廳很大,可是並客人不多,綿軟沒人腳裸的地毯,埕亮的銀質餐具,鮮紅的玫瑰在細頸陶瓷花瓶裏靜靜吐著芬芳。
    侍者拿著菜譜,立在一旁等候等待點餐。
    孟羿翻看著菜譜,一邊問顧天愛:“想吃什麽?”
    顧天愛心不在焉,目光在餐廳內遊移,道:“隨便。”
    侍者是一名麵容清秀甚是伶俐的男孩子,這時候便微笑介紹道:“先生,小姐,我們餐廳今天有剛空運過來的新鮮鵝肝與……”
    顧天愛的目光定在一個點上,忽而打斷他,對孟羿道:“不好意思,我想上洗手間。”
    不等孟羿應答,隨即起身而去,侍者尷尬地立在原地。
    孟羿看著她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通往洗手間的走道長而空,顧天愛站在拐角處看出去,他身穿雪白的侍者製服,領口處係著千篇一律的淡棕色蝴蝶結,在與餐桌上的客人說著什麽,遠遠地看過去,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他側身站在那兒,低眉斂目,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臉上是百分之一百的耐性,目光再往下移,是客人挑剔的嘴臉。
    所有的擔心,所有的焦慮,所有的怒氣,在看到他的時候,頃刻間化為烏有。
    陽光地從落地窗照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深紅色的地毯上,她怔怔地看著,目不斜視,陽光太亮了,她的眼睛一陣忽然刺痛,一股酸澀溫熱的液體突然逼上眼眶,她抬起手捂著臉,眼淚就要呼之欲出,她忍著。
    天賜,她的天賜。
    她看著他,她無法相信,她不能原諒。
    她無法相信的,是她的眼睛,她不能原諒的,是她自己。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及格的姐姐,從來就不是。
    因為她,天賜從小就成為了孤兒。
    因為她,天賜不能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下長大。
    是她,一手毀掉了天賜原本該有的幸福。
    永遠無法忘記,當她從手術的麻醉中清醒過來後,林警官與她說的每一句話:顧小姐,你的父母在趕來醫院的途中因為超速駕駛,在高架上與一輛私家車迎麵相撞,你父親顧明成當場死亡……而你母親,在救護車上搶救不治身亡……”
    她所有的幸福,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那天,是除夕,踴千年之夜。
    而年幼的天賜,因為被與保姆留在家裏,所以避免了這一場無妄之災。
    “顧小姐,關於你的弟弟……因為你未滿十八歲,不具有監護人的權利,所以你的弟弟顧天賜在沒有其他完全具有民事能力的親人願意出來監護的情況下,按照規定必須暫時移送福利院……”
    那一年,天賜八歲,她十六歲。
    那是惡夢似的一段時間,與她過去十六年來的生活完全不發生聯係。
    可是她活下來了,帶著一種自殺的心情,活了下來。
    兩年後,她十八歲,天賜十歲。
    當她到福利院把天賜接出來的時候,他滿身是傷,聽說,他與每一個嘲笑他的孩子打架,聽說,他敵視每一個試圖勸服他接受其他家庭收養的福利院的工作人員……
    聽說……
    聽說……
    看著淤痕累累的天賜,她不知道,這兩年他是怎麽過來的。
    她隻知道,她必須活下去,不為別的,就為了眼前的天賜,是她欠他的,她必須要還。
    她隻知道,不要奢求別人幫你,想活下去,就要堅強,就要靠自己,她也隻能靠自己。
    原來這些事情,她一直記得,記得這樣清楚,可是從前,從前那些美好的事情,那些曾擁有的幸福,卻全都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夢囈,仿佛前生。
    ……
    ……
    顧天賜為客人點好餐,端著托盤向廚房走去,她立在拐角處的陰影裏,眼睜睜得看著他越走越近,他的輪廓逐漸模糊得消失了邊緣,他在她身側走過,竟沒有發現暗處裏的她,錯身而過的刹那,她終於叫住他:“天賜——”
    顧天賜驚愕地回頭:“你——”
    兩人站在過道裏對視。
    過道裏偶爾有餐廳的客人以及服務生經過,顧天愛敏銳地感覺到別人側目的眼光,便道:“你跟我來。”
    其實別人怎麽看他們她都無所謂,可是她下意識地不想天賜被孟羿看到,也許是出於一種保護性的心理,她總覺得孟羿是一個危險人物。
    兩人一直走到過道盡頭的僻靜處。
    他忽而低頭看到她戴著護腕的右手,道:“你的手怎麽了?”
    而她逐漸平靜了下來,道:“沒什麽。跟我回去吧,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不,我不回去。”顧天賜側過身看向另一邊:“我跟我自己說過,如果我不可以自立的話我永遠不回去。”
    “你所謂的自立就是在這兒當侍應嗎?”她一急,聲音不自覺地大起來。
    顧天賜還是沒有看她:“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身上穿的是什麽?我看到的又是什麽?”顧天愛說著,忽而覺得心酸:“你不回學校就算了,你連家也不回,你說你是什意思?顧天賜!”
    顧天賜也漲紅了臉:“是,我就是喜歡在這兒當侍應,一輩子當侍應……”
    “啪——”
    驚怒之下,顧天愛揮起手掌!
    顧天賜的臉側了過去!
    她揚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呆住了!
    五隻手指印在他的臉上若隱若現。
    掌心火辣辣地疼痛,很痛,真的很痛,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痛心地斥責:“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的夢想呢?你的夢想都到那裏去了?你說過你以後要做一名建築師的,你隻設計自己喜歡的房子,你會,為我們蓋一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家的,你……”
    “沒有夢想。“他打斷他,聲音竟然無比平靜:“再也沒有夢想,與其活在無法實現的夢想裏,不如活在端盤子的現實生活中,這樣我才會比較幸福,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你活得這樣卑微,而我卻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的夢想裏。”
    ……
    ……
    ……
    “姐,我們是不是要回家?”十歲的天賜揚起童稚臉孔問。
    “對不起,天賜,這裏已經不是我們的家。”她有些哽咽,在迷蒙的細雨中,淚水又不知不覺地滑下臉頰。
    “姐,你不要哭,等天賜長大,天賜就為我們蓋一個全世界最美麗的家……”天賜踮起腳尖伸手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她與天賜的手交握在一起,終於轉身離去。
    那棟白色的歐式建築後來成為了時光中一個模糊的背影,畫麵回憶起來就像那天的細雨一樣迷蒙,而天賜的話語卻越發清晰,就像一片樹葉的脈絡,因為葉子的早早腐敗,所以脈絡紋路越加彰顯可見。
    “不會是夢想。”顧天愛看著他,臉上閃過一抹堅定與決絕,重複道:“不會隻是夢想。”
    ……
    ……
    顧天愛站在洗手間的洗手台前,掬起冷水洗了把臉,然後拿出麵紙細細擦去臉上的水珠,她看著鏡子裏麵的女子,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妝容,臉色稍顯蒼白,除此以外,不失為一個美麗的女人,是的,不可否認,她是美麗的,從小她就知道,她是美麗的。
    林警官說得對,孟羿他背景再大,勢力再廣,他終究也不過是一個男人。
    不過是,一個男人。
    顧天愛走回餐廳內,遠遠就看見,孟羿正和立在一旁的侍應說著什麽,她慢慢地走過去,侍應已經退下。
    孟羿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起,卻並沒有說什麽,才掛斷,轉頭看見她,便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已經點好菜,你吃完再走,我讓人送你回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是站了起來,顧天愛來不及說什麽,他已經大步走了出去,很匆忙的樣子。
    顧天愛隻好重新坐下來,菜很快就上來了,她有些不自然看了眼兩邊擺放整齊的刀叉,侍者掀開餐蓋,卻是已經特意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牛排,她怔了下。
    侍者便笑道:“孟先生說你的手受傷了,不方便用刀。”
    她沒有說什麽,卻忽然沒有了胃口,道:“請結賬吧。”
    侍者便道:“孟先生已經結賬了。”
    不出所料。
    顧天愛拿起手袋走了出去。
    才推門,已經有一輛車子悄無聲息地停在跟前,是剛才跟在孟羿後麵的那輛車。
    一名男子下車為她打開車門,道:“顧小姐,請上車。”
    他立在門邊,一身的黑,連臉上也帶了墨鏡,給人的印象是籠統的黑,麵目模糊的。
    顧天愛看了他一眼,按說她應該拒絕的,可是並沒有。
    她上了那輛車。
    周六下午的街道,車流緩慢,在樓群林立中緩緩流過,仿若一片片葉子漂浮在蜿蜒的河流中。
    恰好是紅燈,車子停在那兒等著。
    後麵停了一輛鮮紅色的寶馬。
    副駕駛座上的一名少女忽然叫道:“姐,你看那輛車,那不是四大護法的車嗎?”
    駕駛座上的女子朝前麵的車子看了一眼,美目又向四周張了一張,道:“是哦,可是怎麽不見羿的車?”四大護法與羿的車向來事如影隨形的,今天怎麽落單了呢?
    綠燈。
    黑色的跑車率先向前駛去,沿著車道向左一拐,駕駛座的車窗半降,寶馬上的女子一眼看清了駕駛座上的身影。
    女子加大油門,道:“是青龍,我們跟上去看他搞什麽鬼!”
    眼前是一片舊式的小區,一棟棟火柴盒似的房子,粗糲的水泥牆麵,窗口密集如蜂巢。
    黑色的跑車緩緩停了下來,後麵鮮紅色的寶馬也跟著停了下來,半降的車窗露出一張濃豔精致的臉孔。
    顧天愛推開車門,對正要下車的青龍道:“謝謝你,我自己上去就行。”
    青龍沒有說什麽,仍舊是下了車。
    顧天愛還想要說什麽,一個又尖又高的女高音遠遠傳來:“青龍——你在幹什麽?
    一個身穿火紅緊身洋裝的美麗女人推開車門,搖擺生姿地踩著高跟鞋步了過來,臉上一副揶揄的表情,她身後跟著一個與她甚為神似的少女。
    陸茗媚上下打量了站在青龍身旁的顧天愛一眼,轉而對青龍道嘖嘖笑道:“被我捉到了吧!平日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冰雕似的,沒想到也有與女人廝混的時候啊。”
    “是你?!”陸茗媚身旁的少女陸茗嫣有些訝異地看著顧天愛。
    顧天愛看向她,原來是她——那名讓她在剛琴行丟了工作的罪魁禍首。
    “你認識她?”陸茗媚問。
    陸茗嫣便道:“孟大哥送我的那條香奈兒限量版就是毀在她手上的。”
    “鋼琴行的女服務生?”陸茗媚重新打量她,以睥睨的眼神斜視,一邊對青龍道:“青龍,你的品位越來越低了哦!”
    青龍冷冷的:“陸小姐,請你說話放尊重些,顧小姐是少主的朋友。”
    “羿?”“孟大哥?”陸茗媚與陸茗嫣對望一眼,表情頓生異樣。
    青龍對顧天愛道:“顧小姐,我送你上去。”
    “不用麻煩。”顧天愛看了她們一眼,道:“你還是送這兩位回去吧。”
    她說完,沒有再看他們,徑直走向巷子的深處。
    命運還真是變幻無常,有句話說得好,“山水有相逢”,偌大的城市,數以千萬計的人口,兜兜轉轉,想的,不想的,該的,不該的,偏都給遇上了。
    才準備上樓,顧天愛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又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她接起,是林警官的聲音:“我就在樓上天台。”
    顧天愛走上天台,她正想找他。
    林警官背對著她憑欄而立,她走過去,正好看見黑色的跑車與鮮紅的寶馬一前一後的開出巷口。
    林警官便道:“看來你的麵子很大啊,孟羿竟然讓青龍充當司機來送你。”
    “青龍是什麽人?”顧天愛問。
    林警官便道:“孟羿的四大護法之一,青龍隻是他的代號,此外還有白虎,朱雀,玄武。混黑幫的人大約都是有些迷信的,所以以四靈獸來命名。他們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保鏢,他們隻聽命與孟羿,四大護法在他們幫會裏的地位也是無比尊貴的,僅次於孟羿,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頓了頓,又問:“可是,你怎麽又與她們糾纏上的?”
    顧天愛聽得出,他口中的“她們”必定就是指陸茗媚與陸茗嫣,便問:“她們又是誰?”
    “陸老大的倆千金,陸茗媚與陸茗嫣,陸老大是孟家幫會旗下一名位高權重的堂主,連孟羿也要忌他三分,而陸茗媚是對孟羿趨之若鶩的女人之一,此人極為蠻橫潑辣,你還是少惹為妙。”
    “她是孟羿的女人?”顧天愛問。
    “女人算不上。”林警官笑了下:“孟羿是聰明人,絕不會去沾甩不掉的麻煩,隻是她陸茗媚倒追孟羿是道上眾所周知的事。”
    靜默了一會兒,顧天愛問:“你來,不會隻是與我解說孟羿身邊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的吧?”
    “當然。”林警官輕咳了聲,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題外話說得太多了,便道:“我們剛收到處境出的消息,說孟羿半小時前飛泰國,如果他與你聯係的話請你打探一下他在泰國要去的地方。”
    顧天愛便道:“既然知道他要去泰國,你們怎麽不派人去跟蹤他?”
    林警官便道:“孟羿是何許人,如果跟蹤可以的話我們早去做了,不怕老實跟你說,這宗case我們跟了整整五年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然我也不會險中求著,牽連上你。”
    顧天愛便道:“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在做你們所說的那些事,所以你們才一直無法抓到他的把柄。”
    “不會的。”他看她一眼,目光無比篤定:“毒品與軍火是一個幫會的重要財政來源,他們不會放著這樣一條捷徑不走而去走彎路的,隻是他們覆蓋的勢力廣泛而慎密,做事幹淨利落,讓我們無從下手。”
    顧天愛淡淡的:“我盡力而為……可是,他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我的。”
    林警官仿佛話中有話:“他會不會無緣無故——就看你了。”他看了眼腕表:“好了,我得走了。”
    他走了幾步,仿佛想到什麽,又回頭,道:“對了,忘記提醒你,孟羿對女人也很有一手,你自己小心一點。”
    顧天愛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請等一下——”
    林警官停住,問:“怎麽?”
    顧天愛走過去,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道:“你曾答應我的條件,我要提前兌現。”
    “你是說——”
    “是的。”顧天愛道:“我弟弟,我想送他到國外去念大學,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做什麽,而且有他在,我不能心無旁騖地去做好你交代的事。”
    林警官看著她,道:“好,我馬上回去向上麵打申請……”
    “我還有一個額外的條件。”她淡淡地打斷他:“你也知道孟羿是什麽背景,我不想因為我而把潛在的危險帶給我弟弟,所以我希望在我的檔案裏麵,從沒有顧天賜這個人,顧天愛與顧天賜,隻是毫無幹係的路人。”
    “這……”林警官有些為難地看著她,畢竟要將一個人檔案裏一直存在的直係親屬剔除,而且做到毫無疑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還是道:“好吧,請給我時間……”
    “在孟羿從泰國回來之前,不然我們的合作一切回到零點。”顧天愛淡然而堅持,她看著他:“我想你很清楚,如果我隻是單純的以一個朋友去的身份去接近他,根本不可能拿到任何你想要的資料。”
    林警官凝視她良久,忽而笑了,道:“好,我知道了。”
    顧天賜回到家的時候顧天愛已經把飯菜在桌子上擺好,正坐在燈下看書等他回來,他一眼看見她戴著護腕垂在身側的手,胸口忽然酸澀難耐。
    “回來了?”顧天愛抬眸看見他,便放下書去拿碗裝飯。
    他上前一步,接過碗,道:“我來。”
    麵對麵在飯桌上坐下,顧天愛把一塊紅燒排骨夾進他的碗裏,囑咐道:“多吃點,你喜歡吃的。”
    顧天賜把口中的飯吞下去,道:“對不起,姐姐,你放心,我會回學校去的,我答應你繼續升學,可是學費我會自己打工賺的,你別擔心。”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生澀地說:“姐姐,你也應該有個男朋友了。姐姐,我已經是個大人了。”
    說完他便低頭一個勁地扒飯。
    等他再抬頭的時候,她正凝視著他,滿臉是淚。
    看見她的眼淚,顧天賜忽然慌了手腳,他放下碗,手忙腳亂地拿麵紙為她拭去淚水,一邊急急道:“姐姐,你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了,我……”
    淚水如泉湧,來得又急又猛,她接過麵紙自己拭著,越拭越多,她看著他,眼睛紅紅,哽咽地道:“對不起,天賜,都是姐姐不好……”
    “姐姐。”顧天賜打斷她的話:“從小到大,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你別哭,好嗎?你想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你別哭……”
    她看著他,視線又慢慢模糊了,喉嚨也堵住了,所有的話語都哽在喉嚨裏,無法說出來。
    天賜,對不起,請你原諒姐姐的自私,姐姐絕不能再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天賜,你將來會有一個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家的……
    林警官還真是料事如神,後來孟羿真的在泰國打過一次電話給她,她別有用心,而他毫無所覺,之後還東拉西扯地說了些什麽,她都記不起來了,事後她便把林警官想要的答案告訴了他,林警官沒說什麽,隻告訴她天賜出國的事很快就會辦妥。
    接下來孟羿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林警官也許是高估她了,其實以孟羿的條件,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她憑什麽去吸引他?就因為那段所謂的“淵源”?
    隻有一件,林警官居然也沒有找她,卻派人來通知她辦妥了天賜出國的事,他一向是親自與她聯係的,隻是後來她又一直忙著天賜出國的事,便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中間的種種怪異之處。
    說到出國,天賜的強脾氣又來了,說什麽即使有足夠的留學資金,也絕不會丟下她一人自己出國。為了讓天賜能心無旁騖地走,她去找了歐陽昊幫忙。
    那天是星期天,醫院的人流還是像走馬燈似的,正好歐陽昊那天坐門診,病人很多,她不想特意耽擱他診病的時間,便也規規矩矩地去掛了號,在走廊上的候診椅上等了快一個鍾頭,才有護士來通知她進去。
    歐陽昊的辦工桌靠窗而設,他背光坐著,一身的白,正低頭寫著什麽,聽到腳步聲,隻說了句:“請坐,請問那兒不舒服。”
    一邊抬起頭來,看見她,臉上的訝異很快收斂成唇畔柔和的笑容,他為她檢查了前些日子拉傷的右手,道:“恢複得還不錯,不過沒有上石膏的療效好,要不我開一些藥讓你回去吃吧?”
    顧天愛便道:“你是醫生,你說了算。”
    歐陽昊看著她,笑道:“聽你的語氣,最近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她覺得詫異,道:“有這樣明顯嗎?”
    他想了一下,道:“怎麽說呢……也不是說很明顯,可是與那天再見你時是不大相同,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
    她道:“我弟弟要出國念書。”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又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歐陽昊便道:“恭喜,那很好啊。”
    沉默良久,顧天愛終於說:“歐陽,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沒想到他想也不想,問也不問,很幹脆地直接道:“好。”
    顧天愛倒怔了下,道:“我還沒說什麽事呢,你就說好?”
    他笑,臉上卻並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他道:“我說過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陽光從他的肩膀上斜披而下,她眼皮的熱度徒然增加,她很快地低下頭假裝看他剛才為她開的處方,等她再抬頭的時候表情已經恢複平淡,她道:“謝謝你,朋友。”
    最後他又問:“上次讓你考慮的事怎麽樣?關於你的手再動手術的事……”
    顧天愛心不在此,便道:“再說吧。”
    顧天賜推開家門的時候發現家裏多了一個客人,顧天愛走上來介紹道:“天賜,這是歐陽大哥,過來打個招呼。”
    顧天賜手中還握著門鑰匙,看著眼前高大儒雅的男子,隻是發呆。
    歐陽昊已經笑著上前與他握手:“小弟,你好。”
    歐陽昊的手很大,很有力很暖和,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顧天賜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歐陽,一時懵然,雖然也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可是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顧天賜即使再少不更事,他也看得出來歐陽昊對他姐姐的一往情深不是裝出來的。
    解決了這件事,顧天賜倒又疑惑起他留學的資金問題,他並不笨,蒙混過關是絕對不行的,顧天愛便把一早想好的對策跟他說了,說是當年賣房子的一部分錢,她一直留著,為的就是預備有一天給他做留學費用,亦因為他從前年紀還小,就沒有跟他提起,並給他看存折裏存錢的日期——那是她早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讓林警官幫的忙。
    冠冕堂皇的理由,天衣無縫的謊話。
    顧天賜終於相信了,他答應出國。
    讓他訝異的是他出國的種種手續與麻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部辦好了,然後顧天愛馬上幫他整頓行裝,他來不及,亦沒有機會去懷疑這中間的種種刻意與不合常理之處。
    顧天賜出國那天顧天愛與歐陽昊去送他,機場永遠是人潮洶湧的地方,有離愁的傷感,亦有團聚的歡欣,顧天賜忽然就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他再三叮囑歐陽昊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姐姐,歐陽昊也握著顧天愛的手再三給他保證,而顧天愛立在一旁,隻是默然無語,她無法開口,她怕她一開口,眼淚就會奪眶而出,她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此別經年,這一生,他們再見的機會怕是十分渺茫了。
    顧天賜一步一回頭地進安檢,終於登機。
    顧天愛立在機場的鐵欄刪外,淚水終於洶湧而出。
    歐陽昊遞過紙巾,她接過,流著眼淚,慢慢地道:“謝謝你。”
    他故作輕鬆地道:“別這樣,天賜走了,還有我呢。”
    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依然淚眼迷蒙,心裏卻是無比明晰,此別,是永別,是清清楚楚的,就跟死了的一樣。
    歐陽不會明白,經過了這麽多年,她才將那些已經支離破碎麵目全非的幸福艱辛的拚湊在一起,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將它們重新粘貼起來,她沒有辦法,她無能為力,而生活是這樣殘忍,若是兩人之間隻能有一個人得到幸福的話,那隻能是天賜,不是退讓,不是成全,更加與偉大無關,而是她欠他的,她必須要還。
    她仰頭望天,眼淚慢慢止住,那架帶走天賜的飛機,已經隱沒的厚重的雲層裏,那條被割裂的雲層,已經在慢慢融合。
    顧天愛與歐陽昊步出機場,歐陽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其實他的手機從剛才開始就此起彼伏,他卻一直沒有接聽,可是他臉上的焦急是騙不了人的。
    顧天愛便道:“你有事就先走吧,我……”
    “沒事。”歐陽昊的語氣依然沉穩:“我先送你回家。”
    顧天愛裝作生氣的樣子,道:“歐陽,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你這樣客氣,分明就不把我當朋友!”
    “好吧。”他歎了口氣,終於說:“醫院那邊有一台急診手術正等著我回去……”
    顧天愛不由也著急起來:“那你快走啊,還在這兒磨蹭什麽,我自己回家就成!”
    歐陽昊臨走前還不忘叮嚀:“那你自己小心一點!”
    他的身影匆匆而去。
    顧天愛一個人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慢慢走著,在擁擠的人群裏,那種孑然一身的感覺,從沒有這一刻那樣強烈。
    回到小區樓下就看見那部車靜靜地停在巷口,她走過去,車門便已推開,走出一名高大健碩的男子,真的很高,大約一米九以上,有一種強勢逼人的感覺,粗獷的線條,深麥膚色,臉上的輪廓深刻分明,沒有戴墨鏡的臉露出一雙鷹般的銳眼——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但顧天愛卻認得那輛車,是那天青龍送她回來時坐的那輛。
    他不亢不卑地對她點了點頭,叫道:“顧小姐。”
    “你……”
    他道:“我是玄武。”
    玄武,依稀記得是孟羿的四大護法之一,他在這兒幹什麽——很明顯是衝她而來的。
    玄武又道:“少主想見你,請隨我來。”
    說著已經打開後座的車門。
    顧天愛想,他口中的“少主”很顯然就是孟羿,可這孟羿的架子還不是真不是普通的大,又不是國家元首,見個麵用得著這樣嗎?可是,不對,孟羿好像又不是那樣講究排場的人,雖然出入有保鏢,可是還不至於這樣。
    上車後,顧天愛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孟羿……他找我到底什麽事?”
    玄武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道:“他受傷了。”
    “受傷?”她添了添幹澀的嘴唇,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什麽時候的事?”她又問。
    玄武道:“在泰國的時候。”
    “泰國?”她重複道,隻希望自己是聽錯。
    “是。”玄武簡截地道,隻是這個女人有必要重複質疑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麽?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泰國受的傷,那麽,會是與她把他的所在之處轉告了林警官有關麽?林警官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與她聯係了,難道林警官早就知道他受傷了?
    “他的傷嚴重嗎?”顧天愛又問。
    “是槍傷,因為行蹤的外泄,踩進了警方所設的陷阱。”玄武的眼睛在後視鏡裏倒影出來的殺機讓顧天愛心神為之一顫!
    十五天前。泰國。清萊府。
    一架大型的直升飛機在一座高山上徐徐降落。
    這是一座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這裏氣候炎熱,雨量充沛,土壤肥沃,加上叢林密布,道路崎嶇,交通閉塞,泰國政府鞭長莫及,為種植罌粟提供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得天獨厚的條件。
    幾乎整個山頭,都種植著漫山遍野的罌粟,這座山的所有者,是泰國一名叫坤瑪的大毒梟,因為奇特的地理位置,可以說這是一座由罌粟堆砌起來的王國。
    坤瑪有一支勢力強大,受過軍事訓練的2000多人的武裝部隊,他們身著軍裝,配備精良武器,富有作戰經驗。
    孟羿這次去清萊,就是與他——坤瑪會麵。
    坤瑪與孟羿的父親,孟岩,曾有多年的合作關係,坤瑪所需的軍火,大部分都是由孟岩所提供的,隻是孟岩做事有一個原則,就是從不沾毒品,這在坤瑪看來,是一個遺憾,因為孟家是中國的第一大幫會,而中國又是一個無可限量的市場,沒有了孟家的支持,便相當於損失了大部分的財政來源。
    而孟岩在幾年前便已處於半退休的狀態,推拒一切外交,擺明了讓孟羿接管一切。
    老奸巨猾的坤瑪便以孟羿年輕氣盛,禁不住誘惑為弱點,曾多次邀請孟羿過泰國,三番四次遊說孟羿與他建立毒品的合作關係,而孟羿看在他們還有其他方麵合作的份上,即使不耐煩,也不便鬧僵,所以間或亦受邀而至,孟羿的態度雖不是十分堅決,卻也是婉言相拒。
    這次也不例外,正當孟羿準備離去,突然就有坤瑪的手下來報,說收到線報,山下潛伏著大量的警察,大部分是泰國的,也有相當一部分是中國警察,坤瑪很自然就懷疑到孟羿身上,他們對政府的軍隊是很敏感的,所謂做賊心虛,而翻起臉來更是六親不認的,結果可想而知。
    坤瑪的軍隊都是亡命之徒,能夠突出重圍已是萬幸,毫發無損便是奢妄,混亂中孟羿身上一共中了三搶,右臂,左大腿以及左胸,右臂與左大腿都沒有相及要害,左胸處若是再偏2cm便是心髒。
    青龍,白虎,朱雀都分別受傷,青龍已陷入昏迷,而玄武,因為負責駕駛直升機,才沒有機會受傷。
    太陽已經偏西,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顧天愛以為他會載她去醫院,沒想到玄武駕著車子向近郊的山上駛去。
    顧天愛便問:“你不是說孟羿他受傷了麽?”
    玄武道:“他已經出院了,目前在休養。”
    他說著,車子已是沿著幽深的山道一拐,在數重樹木掩映後才一個不甚起眼的大門,大門門禁森嚴,車子駛進去後沿著弧形車道一轉,視線才出現精心布置的花圃,有精致的大理石噴泉,花園裏筆直的水木杉樹高聳入雲,早有一撇月影兒吊在雲端,仿佛掛在枝頭似的,在雲層間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還有兩株極大的榕樹,濃密如蓋,掩映庭院深深。
    車子一直駛到車道的盡頭,才出現一座古雅的大宅。
    顧天愛站在車旁躊躇不前,心裏想著,既然他都已經出院,傷勢想必也已經沒有大礙,那麽他讓她來這一趟算是什麽意思?何況她也沒有信心可以從容麵對他。
    她咬了咬唇,低首看了眼腕表,對玄武道:“都快七點了,我看我就不進去了吧,我等會兒還得回去上班。”
    玄武便道:“顧小姐請放心,郭喬那邊少主都已經交代好了,請吧。”
    “我……”顧天愛還是有些囁嚅。
    “請吧,少主等很久了。”
    她看他一眼。
    最後還是跟在他身後進去。
    玄武為她推開門,待她進去後又為她關上,然後退下。
    孟羿的房間很大,遠遠就看見他赤裸著上身,一旁的特護正在為他左胸的傷口消毒換藥,她慢慢走近,像是怕驚動什麽,她的視線停在他的傷口上,密密麻麻的針腳,仿若盤踞著的一條蜈蚣在那裏,觸目驚心,一股強烈的罪惡感逼得她仿佛窒息,心底忽然空茫一片,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他一抬眼看見她,便道:“來了?因為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才讓玄武去找你的。”
    特護消毒完,把白色的繃帶一圈一圈地包上去。
    “對不起!”她忽然衝口而出。
    孟羿挑眉。
    顧天愛仿佛是意識到什麽,像是解釋似的,結巴道:“我,我是說……因為我出門時忘了帶手機,所以,對不起。”
    特護包紮完,悄然退下。
    他笑,眼睛微微眯起,抬手輕拍身旁的床墊:“你坐。”
    顧天愛這才發現除了電視那邊有一組沙發,他的床旁居然沒有一張椅子,她便道:“謝謝,我站著就行。”
    他又問:“要喝點什麽嗎?”
    她拘謹地道:“不用了,謝謝。”
    孟羿也不勉強,可有可無地拿起旁邊的襯衫慢慢地套上赤裸的上身。
    氣氛到了這裏仿佛安靜得有些古怪,顧天愛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麽,可是說些什麽呢?
    她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的傷還好嗎?”
    他輕笑,:“如你所見,還死不了。”
    毫不在意的語氣,受傷仿佛就像吃了一頓飯,隻是菜色不對胃口那樣簡單。
    她步步為營:“你……怎麽會受傷的?”
    她不得不猜測他請她來這趟的目的,也許,他會懷疑上她?
    他凝視她,眉毛微微挑起,狹長的眼裏隱約有笑意閃爍,道:“我也不知道耶……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顧天愛強迫自己鎮靜,又道:“不好意思,我想上一趟洗手間。”
    孟羿向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扇門,她頭一低,走了進過去。
    顧天愛關上門,有些氣虛地扶著洗手台站著,抬起手背拭過自己的額頭,仿佛想拭去什麽東西,隻覺得手背與額頭都是冰涼的,仿佛有冷汗。
    她走過去把洗手間的窗戶推開,夜,已經來了,透過無數的枝椏樹葉,是彎彎的一撇新月,清冷清冷地照著那一方黑暗的天空。原來並沒有下雨,剛才一直恍惚聽見雨聲,瀟瀟的聲音,原來卻並沒有下雨。
    如黑絲絨般的天幕上,有無數星星在閃動,忽明忽暗,一如魔鬼的眼睛在狡獪地眨動,像是誰的眼睛。
    她伸手去扶住窗欞,這座房子原是依山而建的,窗欞的下麵便是數丈深的懸崕峭壁,再下麵就是濃黑的海了,遠遠地望出去,大海仿佛是平靜無波的,連拍岸濺起的海浪聲,都仿佛是風裏的囈囈細語,可是誰也無法預知,海底下麵到底有多少暗礁急流。
    “叩叩……”
    有人敲門。
    顧天愛走過去,隻覺得腳步有些虛浮,小小的幾步,還覺得有點喘,她打開門,隻見孟羿半倚在門邊,身上穿著件襯衫,胸前一排紐扣都沒有扣上,裏麵的白色繃帶若隱若現,胸前的吊墜發出的光芒讓人微微有些暈眩。
    他沒有受傷的左手微微有些吃力地撐在門上,道:“你沒事吧?你進去大半小時了。”
    她搖頭,道:“我沒事。”
    他抬起手輕輕地碰觸她的額部,他的掌心溫熱,她的額頭微涼,他道:“你的臉色怎麽這樣難看……”
    顧天愛覺得他的舉動有些過分的親密了,她的一顆心“砰砰”地跳得很快,無法控製的,她想抬起手拂去貼在她額部的他的手,卻隻是抬不起來,隻覺他透著邪魅的丹鳳眼一直逼過來,她腿發軟,人已經倒了下去。
    顧天愛醒來的時候腦袋猶有眩暈感,她閉了閉眼睛,才能適應光線,這才發現自己是平躺在孟羿的大床上。孟羿近在咫尺,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隻好垂下眼簾去,自己掙紮著坐起來。
    孟羿的聲音有些沙啞:“護士說你是低血糖反應,剛才為你注射了葡萄糖。”
    他的手指還按著她手背上針孔的藥棉,護士顯然也是剛剛出去。
    她不著痕跡地抽回手,點頭道:“我知道,我沒事的。”
    她自己也知道,她累著的時候會出現低血糖,容易暈眩,一顆糖或者一杯糖水就好,她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她的手袋裏慣常備有幾顆糖果或是巧克力的,今天因為要送天賜上機,倉促間才忘記帶手袋。
    他把手邊的一杯水遞給她,她接過,道:“謝謝。”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甜的,很甜,甜得有些發膩,她終於抬眸,他的瞳仁裏有燈光的倒映,仿佛兩團小小的火苗,幽暗而虛浮。
    顧天愛即使再不經人事,也明白,那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她又覺得微微眩暈起來。
    不可否認孟羿是一個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可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該是那個被吸引的女人,相反,她要做的,隻是一個吸引孟羿的女人,她不能才剛開始,自己就先淪陷。
    她別開眼,不期然便看見他胸口的繃帶漸漸沁出了血水,那一定是剛才扶住她的時候拉扯傷口了,她便道:“你的傷口好像裂開了,我幫你去叫護士進來。”
    她順手把水杯擱在床頭櫃上,站起來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天愛。”他叫住她。
    房間太空曠,而他的聲音又那樣清晰,顧天愛想裝作聽不見也不行,她隻好站住。
    直到身後的陰影覆蓋上她的身影。
    孟羿站在她前麵,解下脖子上的項鏈,吊墜帶著他的體溫,烙上她光裸的胸口,她的胸口微微一顫——那多半是吊墜的晃動罷。
    他道:“十年前,因為你,亦因為它,所以才有今天的我,現在我把交給你,將我的生命交給你。”
    顧天愛怔住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孟羿會說這樣的話,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幾乎是反射性的,她道:“不,我不能要。”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是伸手去解項鏈的扣子,慌亂中卻一時摸不著,他剛才也不知是怎樣幫她戴上的。
    “它還是可以屬於我的,隻是以另一種方式。”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回響。
    顧天愛解項鏈的手僵住了,空氣似漸漸帶澀,而他的呼吸越來越近,輕而淺,暖暖地拂在她臉上,仿佛蝴蝶的觸須,顧天愛忽然別開臉,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去幫你叫護士進來,你的傷口必須處理。”
    她最終隻是越過他向門口走去,一直沒有回頭。
    她告訴自己,她已經無法回頭了,天賜已出國,她要的所有條件都已經兌現,一切皆成定局,她也應該遵守約定,理當努力去做她要做的事。
    沒有人逼她的,是她自己願意的,而人都是自私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是的,孟羿是敵人。他現在是當她是朋友,那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她對他做了什麽,等他發現,他對她是絕對不會心軟的。而他,既然能坐這個位置,也不絕會是什麽善心人士。
    門外有兩名黑衣男子在把守,她記得她剛才進去時是沒有的,也許是不放心她?
    也許。
    特護與玄武都在外麵的大廳,然而除了他們外還有一名眼熟的女子,是陸茗媚,一臉憤然的樣子,看見顧天愛,臉上的怒意仿佛更濃了,儀態盡失地將纖纖玉指指著她對玄武道:“玄武,你剛才不讓我進去看羿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她算什麽東西?!上次青龍紆尊降貴當她的司機就算了,這次你還為了她將我拒之門外?”
    玄武隻是淡淡的:“這是少主的意思。”
    陸茗媚雙手抱胸,冷笑道:“少主少主!我看是你們喧賓奪主吧!”
    玄武也笑,亦是冷笑:“那玄武想請教一下,依陸小姐所見,何謂賓,又何謂主?”
    “玄武你——”陸茗媚漲紅了臉:“你竟敢……”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顧天愛的麵容淡漠,轉而對一旁的特護道:“孟羿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麻煩你進去看一下。”
    玄武與特護對看一眼,匆匆進去。
    玄武與特護的身影隱沒在門的背後,門前站著的那兩名男子亦不知什麽時候消失無蹤。
    空闊似殿堂的大廳,柔和的光線忽然變得刺眼起來。
    陸茗媚冷冷斜睨眼前的顧天愛,顧天愛卻沒有看她,徑直向大門走去。
    擦肩而過的刹那。
    陸茗媚的清冷的眸光一閃。
    “站住!”陸茗媚低喝道。
    而顧天愛仿佛沒有聽到,交替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隻想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無意再讓陸茗媚在她這筆舊賬上再添上一筆新恨。
    瘋狗咬了她,她犯不著去反咬一口。
    “我讓你站住你沒聽到嗎?!”陸茗媚惱怒地低吼。
    顧天愛及時止住腳步,皆因陸茗媚已經閃身擋在她前麵。
    “這是什麽?”陸茗媚以手指掂起她胸口的吊墜,嬌媚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她的聲音恍如是從唇齒間磨出來的:“羿的吊墜怎麽會掛在你的脖子上?!”
    顧天愛覺得她的問題無比荒誕,她抿抿嘴唇,眼瞼低垂,不置可否。
    陸茗媚冷哼:“幹什麽?裝可憐?”
    顧天愛終於抬眸,反問道:“那麽,你覺得它為什麽會在我身上?是偷來的呢,還是搶來的?”
    陸茗媚被她嘲弄的語氣徹底激怒了,眼中迸出寒光,憤怒地揚起手——
    “陸小姐!”玄武的聲音淡淡地在她們之間響起:“少主請你進去。”
    陸茗媚看過去,孟羿的房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開,玄武立在門邊。
    她揚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後卻隻是冷冷地瞟了顧天愛一眼,目光暗凝。
    然後,徑直越過顧天愛,走了進去。
    她的裙角在身邊飄過,宛若冬夜裏的一陣寒風,顧天愛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玄武已經走到她身邊,道:“顧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沉暗的黑夜,月影早已埋進烏雲,正值初夏時節,黃梅季節的開始,黑鬱鬱的山坡上,烏沉沉的風卷著白辣辣的雨,說下就下,一陣急似一陣。
    蜿蜒的柏油山道,黑暗阻隔了一切,可是那樣濃烈的紅,在暗黑的雨夜裏也能隱隱看見,就像一道紅色的閃電,一路劃開夜的沉黑,剪斷暴雨的肆虐。
    陸茗媚咬牙將油門一路踩到底,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僵硬而痙攣,手背的血管若隱若現,紅色的寶馬沿著山道邊的護欄驚險飄移,眼看就要飄出護欄,車身猛地停住了,前一刻飛速旋轉的車輪,完完全全地靜止不動,飛濺的水花漸漸融進規則的雨水裏。
    車內的黑暗中,她的身子直直地撲倒在方向輪盤上,臉朝下,重重地撞了一下,仿佛也不覺得痛,隻是一動不動,直到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轟隆隆的雷聲一直壓過來,仿若孟羿冰冷的聲音,一直壓過來。
    一直,壓過來。
    讓她無法不麵對。
    她慢慢地抬頭。
    刺眼的車頭燈,掃射著前麵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萬丈深淵。
    他的麵容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俊美,但是冰冷,即使在那樣柔和的燈光下,仿佛也沾著深深的陰影,深邃狹長的丹鳳眼,隻停留在她的臉上,她就這樣看著他,幾乎癡了過去。
    他卻忽然開口了,他說:“別惹她。”
    暴雨狂亂地敲擊著護欄邊的寶馬。
    車窗並沒有關嚴,雨水卻是無孔不入的,一直潑濺進來,她坐在那兒,仿佛是浸在冰冷的大海中。
    他說,別惹她。
    橫擱在輪盤上的手指慢慢屈曲,直至緊握成拳。
    然後。
    用力敲向輪盤上的喇叭按鈕——
    “叭——”
    刺耳的喇叭聲在狂風暴雨中原來是那樣微弱!
    可是!
    她十年的追隨,十年的等待,又算什麽?算什麽啊!
    顧天愛,她憑什麽?!
    不!她不甘心!
    她陸茗媚是什麽人?不!她不會認輸的!
    絕不!
    今天這雨是突然之間下起來的,讓人措手不及。
    那時候顧天愛已經回到家了,屋子裏的空氣潮濕悶熱,下著雨又沒法開窗子,她躺在床上不停地用扇子扇著,扇了很久才記起原來應該開空調的,便又起床去開空調,古舊的窗式空調,便嗡嗡地響了起來,猶似蜂鳴,隻是睡不著。
    她今天不知是怎麽了,總是覺得迷迷惘惘的,也許是屋子裏少了一個人的緣故。從前她上班,總是工作到淩晨,燥熱的夏夜,回到家後天賜也還沒有睡,一邊在房裏溫習,一邊為她等門,在空調的嗡嗡聲中,在橘黃色的台燈下,總有無數的小蚊子纏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涼油味道。
    天賜房裏有一盞節電小台燈,有時候為了節省電的緣故,他便把整間屋子的燈都關了,隻亮著這盞小台燈,有時候她回來得太晚,他已經睡了,可是那盞小台燈卻還是亮著——這片舊式小區一到晚上,樓下的巷子就特別黑,治安也不大好,路燈經常遭人蓄意破壞,巷子又黑又深,每次走到巷口就覺得望而卻步,可是遠遠望上去,在一片漆黑的,像蜂巢似的密密麻麻的門洞窗口中,總有一點溫暖的橙黃色,透過半透明的框式窗台玻璃,微微透出一點光來,她就覺得安心。
    現今,這僅有的,殘破的幸福,在她的一念之間,不過一日之隔,都成了遙遠的過往。
    可是她不能後悔,絕不!
    睡意悄悄侵蝕,她酸澀的眼皮,慢慢地覆蓋下來,最後的那一點燈光都消失了,她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裏,一直轉一直轉,萬劫不複。
    大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漸漸止住了,太陽也乘機出來打了個麵照,然後又躲回雲層裏,初夏時節總是這樣,天氣反複不定。
    顧天愛工作的那間便利店因為不是繁華地段,客流量也相對不多,所以除了老板,隻有兩個店員,她上白天班,另一個是上晚班,老板經常不在,所以店裏大部分時間隻有她一個人。
    這天老板也是一大早便出去了,臨走前讓顧天愛在空閑時把上星期的營業額算一下。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顧天愛正埋首在櫃台上算賬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
    “歡迎光臨,請隨便……”顧天愛機械化地說著,一邊將視線從賬簿中移開,便利店並不大,而櫃台正對著大門,一眼即可望見來人。
    是林警官。
    顧天愛不由自主地站起來,道:“你……”
    他向四麵望了一下,問:“你一個人?”
    她點頭,道:“嗯。”
    他沉吟了下,道:“孟羿受傷,你知道嗎?”
    她道:“我知道,我昨天見過他。”
    “你見過他?”他仿佛很詫異。
    “是,怎麽?”
    林警官的神色很快平靜下來,道:“沒什麽,他的傷嚴重麽?”
    顧天愛想了下,有些不確定地道:“目前,好像,並不算特別嚴重,已經出院。”
    “噢。”
    他猜的沒錯,他們孟家對外宣稱,孟羿目前還在某家醫院的icu昏迷不醒的說法原來真的隻是煙霧彈,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孟羿這時候居然還有閑情逸致會佳人……按說與坤瑪的關係破裂,這次他們幫會裏跟去泰國的兄弟十死九傷,就這兩件事就夠孟羿忙亂一陣的了……不對,難道他已經開始懷疑顧天愛……
    林警官皺著眉,居然兀自陷入沉思。
    “林警官。“顧天愛忍不住叫道:“你沒事吧?”
    “哦。”他回過神來,抬眸看她:“我沒事……”他忽然眼前一亮,視線停在她的胸前:“這個吊墜……我沒看錯吧?”
    顧天愛隻得答道:“呃,是的,你沒看錯,是孟羿……”
    他接下去說道:“他送給你的?”
    她隻好如實答道:“是的。”
    他笑道:“很好!”剛才的疑慮一並打消,原來孟羿也不過是兒女情長。
    據他所知,這個吊墜可不簡單,是孟羿的父親孟岩當年以他們幫會的圖騰設計的,然後贈予一名女子的,那女子就是孟羿的母親,孟岩曾放話出來,見墜子如見他本人,但凡是稍有點見識的,不敢不認這個墜子,十年前孟羿這就是這樣撿回一條命的。
    顧天愛有些不自在,因為林警官嘴角那抹別有用心的笑意,並非是她一定要戴著的,這條項鏈她看著就覺得不舒服,因此回家後她也曾想把它摘下來,可是她居然沒辦法把它解開,後來才在吊墜的背麵發現一個類似密碼鎖的小機關,設計精致細密,就像給犯人戴著的枷鎖。
    顧天愛默然一陣,最終還是問:“我可以知道,孟羿是怎樣受傷的嗎?”
    林警官看著她:“孟羿沒跟你說他是怎麽受傷的嗎?”
    顧天愛道:“我隻知道他是在泰國受的傷。”
    “是的。”林警官道:“他那時正與泰國一名叫坤瑪的大毒梟見麵,就在你告訴我他在清萊的第二天。我們與泰國那邊的警察潛伏在山腳,故意暴露身份,目的是摧毀他與坤瑪之間的信任與長期合作關係……”
    顧天愛問:“他,真的販毒?”
    林警官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道:“坤瑪所需的軍械,大部分都是他們孟家提供的。”
    顧天愛便道:“既然你們都知道這些,為什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林警官打斷她的話:“你是想說我們為什麽要等到今時今日才做出行動?因為孟羿做事一向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我們隻知道他去泰國,卻並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裏,孟家在泰國的合作夥伴不止是隻有坤瑪一人,而上頭給我們的警力有限,為著這件案子拖的時間太長,上麵已經頗有微詞了,我們不能再做太多沒把握的事。後來你說他在清萊,我們也不確定他一定就在坤瑪的山上,我們也隻是在賭,賭他在上麵……你知道我的賭注是什麽嗎?若是再不做出一些成績來的話,是馬上結案與引咎辭職,因為要臨時召集那樣多的警力,若隻是徒勞,必須有人出來承擔後果,上頭才肯答應這次的行動。而最後的結果就是你現在所知道的,坤瑪對孟羿起疑,雙方開火……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挺佩服他的,他帶去的手下最多也不過是十來個人,卻能在坤瑪的軍隊裏突出重圍……”
    顧天愛的聲音極平淡:“可是孟羿也受傷了,不是嗎?”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他左胸的傷口,經過十多天,傷口不小心居然還會被撕裂,就說明他當時一定是受了極重的傷,也許曾重複動過手術。
    林警官看了她一眼,正欲說什麽,門外的玻璃門一晃,又有人推門進來。
    是老板回來了,後麵還跟了一個送貨的男生。
    顧天愛還沒反應過來,林警官已經避到旁邊去裝作看架子上的香煙。
    老板指揮著男生把東西放到貨架上,顧天愛隻得過去幫忙。
    這時林警官已經拿著一包香煙結賬,很快走了出去。
    顧天愛與男生一起整理好貨架,伸手揩了下額頭上沁出的汗珠,男生轉身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道:“謝謝。”
    看著這個溫暖的笑容,她忽然就想起歐陽昊,他昨天走得那樣匆忙,而她情緒低落,她都來不及答謝他幫了她一個這樣的大忙。
    下班的時候顧天愛專門去了一趟醫院找歐陽昊,他大約是剛做完手術出來,眉宇間無比疲倦,他去換衣服,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他。
    黃昏的陽光照進來,白色的地磚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來蘇水味道。
    這麽多年了,病房的環境其實都變了很多,變得優雅以及人性化,可是給人最強烈的感覺卻依然是籠統的白,白色的牆壁,光亮如鏡的地磚,倒映著天花板上排列有序的白熾燈,偶爾有穿著白袍戴著口罩的護士以及穿著白色病人服的病人在身旁走過。在這看似纖塵不染的白色世界,有著的卻大多是人世間的陰暗麵,比如細菌,比如痛苦,比如死亡。
    一聲輕微的開關門的聲音傳過來,顧天愛轉頭看過去,歐陽昊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他旁邊還有一名穿著白色長袍頭發花白的男子,兩人遠遠地站在一間病房的門邊,交談著什麽,不時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最後那人拍了拍歐陽的肩膀,隨即進了病房,歐陽昊走過來。
    顧天愛站起來,問道:“是不是我妨礙了你工作?”
    “沒有。”歐陽微微一笑:“醫生也是人,也需要吃飯的,我們走吧。”
    顧天愛點點頭,與他一同走進電梯。
    歐陽忽然道:“剛才與我談話的那位胡教授還記得你,你還有印象嗎?他當年也有參加你手術前的會診。”
    “是嗎?”顧天愛想了下,如實道:“印象很模糊。”
    他忽而微笑,她問:“你笑什麽?”
    他鏡片後的眼睛如星星般閃亮:“謝謝你還記得我。”
    顧天愛道:“因為太痛了。”
    他習慣性地托了托鼻梁上的眼睛,淡淡苦笑:“沒想到你還記著。”
    當年他是見習醫生,每天跟著主治醫師查完房後,在上級醫生的指導下每天還要為病人做很多治療,例如傷口換藥,觀察傷口的愈合情況,可是很多病人都抗拒讓見習醫生換藥,因為嫌他們的手法不夠熟練,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可以說幾乎是任其擺布的,可是有一次,他為她換藥換到半途,她卻忽然哭起來,已經快愈合的傷口,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站在那裏隻是驚慌失措,為此他還被上級醫生狠狠地斥責了一頓,後來他想,也許他是弄痛她了。
    其實不是。
    隻有顧天愛自己知道,那是因為他當時無意中所說的一句話。他每天來為她換藥的時候都會跟她說很多話,有笑話,有趣事,她都默默地聽著,雖然她從不搭腔。可是有一天,他說,傷口愈合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那個時候天賜已經進了孤兒院,她的家已經被法院變賣用來賠償車禍死者家屬的撫養費,因為經過調查鑒定,她父母車禍的那宗交通意外的過錯全在她父親這一方的身上,對方家屬後來聽說她父親生前是一名名律師後,要求賠償高額人民幣,因為死者當時才三十來歲,聽說前途本是無可限量的。再後來病房又來了一群西裝革履的人,說她父親顧明成知法犯法,篡改委托人的遺囑,淩厲的眼神,尖銳的話語,讓她簽了很多文件,那些白底黑字的文件,有英文亦有中文,挨挨擠擠地堆在一起,她一概看不懂。那時候的她,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亦不知道要承受什麽樣的後果,隻是顫抖著手,在那些麵目模糊的人的要求下,木然地重複簽著自己的名字。
    後來的後來,她的家沒有了,她父親名下所有的財產全部都被充公。
    她什麽都沒有了,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初生嬰兒,那樣脆弱,那樣無助,要麵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冰冷且殘酷的人世間。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到底流過多少淚,才將這道傷口深深藏起,不再示人。
    他確實是弄痛她了,被撕裂的傷口鮮血淋漓,隻是無辜的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兩人到附近的餐館吃飯,因為不是鬧區,客人也並不多,而歐陽昊也許是常來的緣故,與餐廳的服務生撚熟地微笑頷首。
    才坐下,她手袋裏的電話已經在響,她說了聲“對不起”,翻出手機來看,一閃一閃的屏幕,又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她看著那行號碼半晌,還是接了,朝歐陽昊點點頭,然後到洗手間去聽。
    是林警官,他的聲音一反往常的平穩,極為急躁:“孟羿不知道背地裏幹了些什麽,與這件案子有關的很多同僚在回家的途中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襲擊,而且現在上頭又一味地向我們施壓,讓我們一個月內結案,不然就得全部引咎辭職!他媽的!”
    顧天愛一直耐心聽他說完,隻是萬萬沒想到他會罵髒話,倒怔了下,沒等她開口,那邊又道:“我們必須在這一個月內拿到所需的證據,然後將他捉拿歸案,不然我們從前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顧天愛隻得問:“那,你想我怎麽做?”
    那邊沉吟了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就不相信孟羿真有這麽大的能耐!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就沒有蛛絲馬跡可尋!
    顧天愛道:“你是說……”
    他道:“你現在馬上到孟羿那裏去。”
    顧天愛看了眼腕表,有些艱難地開口:“可是我等會兒還得去上班……”
    他打斷她:“顧小姐,請你衡量孰輕孰重!”
    “好吧,我一會兒就去。”她隻得道:“可是我不保證一定會有什麽線索提供給你,他那裏的守衛森嚴,而我畢竟是外人,即使我每天找各種借口去,也未必能拿到你想要的東西……所以……”
    他已經接下去道:“所以你必須想辦法長期留在他身邊,讓所有人對你放鬆警惕。”
    顧天愛怔了下,呆呆地問:“怎麽留?”
    那邊居然笑了下,道:“顧小姐,這個不用我教你吧?”
    聽出他話裏的暗喻,她的臉紅了下,卻還是道:“可,可是總得有個原因吧,我總不能無緣無故地賴在他家不肯走,我跟他的關係還沒到你所想的那種想留就留的程度,何況我又不是無家可歸。”
    那邊停了半晌,最後道:“我想想辦法。”
    顧天愛又發了半天呆,才走回餐廳內。
    兩人麵對麵坐著,歐陽昊這時便發現她脖子上的項鏈,好像是之前沒有的,便問:“你這項鏈,是什麽時候戴上的?”
    顧天愛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語氣盡量輕描淡寫:“這個嗎……地攤上的小玩意,我掛著玩的。”
    “是嗎?”歐陽昊的目光還停留那個吊墜上,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條類似的項鏈。”
    顧天愛握著杯子的手指一僵,緩緩把口中的水咽下喉嚨,才道:“地攤上的小玩意,見過也不為奇。”
    “嗯。”歐陽昊也端起水喝了口,忽然點頭道:“我記起來了”
    “你記起什麽?”顧天愛小心翼翼地問。
    歐陽道:“其實讓我印象深刻的並不是那條項鏈,而是那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他接下去說道:“就是十年前,和你一起被送進來的那個少年,他好像也戴著一條類似的項鏈。其實當時我們誰都沒留意他戴著什麽飾物,因為他被送進來的時候已經陷入休克昏迷狀,檢查發現他的肋骨斷了兩根,脾髒破裂,失血量過大,情況非常危急,必須馬上輸血及手術,可是他的血型很特別,醫院的存血量不夠,本想通知他的家屬前來獻血的,但我們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醫生亦不敢貿然幫他動手術,當我們都以為他沒希望了,一同來的那幾個警察也是束手無策,後來不知是哪一個警官,偶然看到他戴著的項鏈,便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然後短短幾分鍾內便來了很多黑衣人,當時情況很混亂,後來聽說原來那少年是某個黑幫老大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因為那條項鏈而得以相認。”他笑了下,道:“是不是很像八點檔連續劇?”
    顧天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問:“那後來呢?”
    他想了下,道:“後來好像是嫌我們醫院的設備不夠好,轉院了吧。”
    這時候點的菜已經上來了,菜色一般,可是味道不錯,顧天愛握著筷子卻隻是發呆,歐陽昊搯了一勺炒蝦仁進她的碗裏她都沒發覺,他便叫道:“天愛。”
    她像是回過神來,有些茫然的樣子,應道:“嗯。”
    他又道:“你怎麽不吃?”
    顧天愛腦中有暫短的空白,一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兩遍,才明白過來,索性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勺子,隨手就搯了一勺雞湯,緩緩微笑道:“我喝湯。”
    然而剛剛入口才知道,原來這看起來沒有一絲熱氣的雞湯竟是奇燙無比的,燙得人喉嚨發緊,幾乎連眼淚也要出來了。
    多麽諷刺,明明是同一宗意外,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他父子相認,而她家破人亡。而他現在把這條項鏈送給她是什麽意思?那她是否得感激他?連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要被她親手推開。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可是她卻沒有任何理由去恨他!
    隻因從前的一切純屬意外。
    現今的一切是她心甘情願。
    因為是意外,所以她就得承受命運帶給她的種種安排。
    因為是情願,所以她就得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種種後果。
    她認了。認命。
    而他,是否也得為自己所做之事負責?
    所以。
    她再一次告訴自己,她不需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覺得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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