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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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是誰為誰守望天涯
    顧天愛上下唇緩緩地開合,在琴鍵的旋律中,仿佛夢囈:“孟羿,你知道嗎?從前我無法想象,若是我的世界沒有了鋼琴,會是什麽樣,因為它就如呼吸的空氣一樣存在我的世界裏,所以那一天,幾乎所有的氧分都抽離了我的世界,我曾以為我會死掉,可是我還是活了下來,那一刻我才知道,它並不是那樣重要,對於我來講,其實真的什麽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我怎麽樣才可以活下來。”
    她並沒有抬頭,可是她知道她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與他提起從前的事,也是第一次,在他麵前流淚,她知道,亦會是最後一次。
    他的指法有點淩亂,漸漸地就停了下來,仿佛是忘記了曲譜。
    他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隻低頭輕撫琴鍵,微微一笑,道:“太久沒彈了,都生疏了。”
    陸茗媚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試了許多也買了許多,隻是苦了跟在她後麵的兩名保鏢,左一個袋子右一個袋子地替她提著。
    陸茗媚意氣風發地走進家門,便有女傭迎上來通報:“大小姐,孟少爺在裏麵等著您。”
    孟羿依窗而立,背對著她正在抽煙,她臉上換上甜甜的微笑,踩著高跟鞋走進去,笑道:“羿,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打個電話讓我過去就好了嘛,你身上還有傷呢!”
    孟羿轉過身就看見陸茗媚拿出剛買的衣服在身上比對著:“好不好看?”
    孟羿看過去,流光溢彩的一張臉,嬌俏流麗,笑吟吟地對著他問。
    他將手中的香煙掐滅,隻答:“好看。”
    他道:“等會兒到外麵吃飯可好?我在外麵訂了位置。”
    陸茗媚答應,笑道:“我上去換件衣服就下來。”
    陸茗媚回房間換了衣服,重新化妝,一切妥當,鏡子裏的女人妖嬈嫵媚,眼波一轉,仿佛就能勾魂攝魄。
    她對著鏡子微微一笑,起身下樓。
    孟羿自駕一輛蘭博基尼過來,並沒有平常四大護法裏的任何人跟隨。
    包廂位於頂層的閣樓,他攜著她上來,早有包廂的貼身管家在餐廳門口等候,微笑替他們開門。
    包廂很小,陸茗媚聽說過這個地方,是絕佳的二人世界,圓圓的一張小木桌,燃著燭光,點綴著如火怒放的玫瑰,香檳鎮在冰桶裏,散發出絲絲白霧,落地窗外,是這城市最奢華的燈火,晶瑩剔透的瓊樓玉宇,華麗得如同最浪漫的電影布景,每一個鏡頭都美輪美奐,教人沒有任何抵禦之力。
    他微笑,抽了一朵玫瑰,遞過去,如玉般的手指,混合著玫瑰的香氣,在手指的交替間,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就這樣低下頭去,吻在她的手背上。
    她閉上雙眼,這一刻,她仿佛擁有這世上最幸福的刹那。
    “媚兒”他喚她的小名:“喜歡這裏嗎?”
    她微笑著點頭,再睜開眼的時候,是黑絲絨盒子裏璀璨的鑽石項鏈,在燈光下閃爍著銳白的光芒,就像天上那顆最閃亮的星星,仿佛閃爍著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
    她眼裏有晶瑩的淚光:“羿,我喜歡你。”
    他的臉龐有笑,就像是那一年春天裏的雪花,一分一分地在日光下融化。
    永遠無法忘記,那是初遇時分,後院裏的梅花在冰雪中初綻,英挺而叛逆的少年,在那樣的冰天雪地裏,卻隻穿了薄薄的一件t恤,他就那樣依樹而立,早春的太陽是那樣好,斜斜的穿過花瓣,照在他的臉上,無數細碎的光影在他臉上躍動,他勾了勾唇角,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唇邊仿佛有笑,隻是笑,但他笑起來仿佛不真切,那笑容是虛的。院子裏靜得連花辮綻放的聲音都聽得見。
    有一朵梅花,在她心底悄悄綻放,在這麽多年來,綻放得熱烈而絢麗,卻又卑微得隻能低到塵埃裏。
    風吹起抽紗的窗簾,搖曳在燭光裏,他臉上的笑容也搖曳不定:“我也喜歡你。”
    那是世上最幸福的刹那,那是世上最美好的回答。每一個字都帶著最甜蜜的暖流,滲進身體的每一處血脈。
    她雙眼迷蒙,雙手輕撫著那條璀璨的鑽石項鏈,燭光下,她的側影十分美麗。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我愛你。就像。一個小妹妹一樣。”
    她握著鑽石的手忽然開始發冷,指尖的寒意一直沿著血脈滲進心髒,在那裏緊縮,擠壓,胸腔裏驟然迸發的痛楚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她緊握著那條鑽石項鏈,胸腔劇烈起伏,就像一個苟延殘喘的病人,本能的垂死掙紮,希冀那最後一縷空氣。
    她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無力而徒勞:“你今晚為我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她,是嗎?”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為什麽是她?”她神色淒楚:“難道我十年的付出,都比不上一個處心積慮地接近你,算計你的女人嗎?”
    “對不起。”他道。
    她的嘴角微微顫抖,像是極力克製什麽,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引狼入室嗎?”
    夜風吹動,雪白的窗紗仿佛海上波濤,起伏不定,他拿起麵前的水晶玻璃杯,裏麵的晶瑩的液體一漾一漾,倒影著他的眼睛,在燭光下折射出無數光暈。
    她打開手袋,將一疊照片扔到他麵前:“很驚訝嗎?這世上竟然還有你孟羿無法掩蓋的漏洞!你拚命地想要掩蓋,可她呢?她卻不斷地在桶破!”
    她冷冷地道:“她並不愛你,孟羿。我不明白,你這樣處處維護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看著他,可是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投射在她身後的某個虛無的空間。
    “因為,我愛她。”
    每一個字,都是尖銳的釘子,深深的釘入她的心髒,隻是血肉模糊。
    她握著照片的手指骨節僵硬而扭曲,照片中的人的臉,因為她的動作而扭曲成猙獰的麵貌,她勾了勾唇,終於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陰冷:“你說,如果我將這些照片交出去,不知道後果會怎麽樣?!”
    他微笑,仿佛隻是漫不經心地,瞳孔在她的臉上定格:“那就試試看啊。”
    她怔住,握著照片的手指微微發抖,兩片經過精心修飾的美豔的唇瓣亦是顫抖得厲害,像是想要說什麽,終究是忍住了,極力地忍住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在人前,她是尊貴的陸大小姐,可是在他跟前,她不過是最卑賤的女仆,而且是最忠心的女仆。
    她終於站起身,看著眼前這一切。
    露台外無數璀璨的燈火相互輝映交措,勾了出這世上最繁華的天上人間,燈海星海盡成一色,在這一刻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正紛紛墜落,連綴天上人間。
    在這個角度望出去,隻是俯瞰眾生繁華。
    良辰美景,舉世無雙。
    她閉了閉眼。
    原來不過是一場鴻門宴。
    她不是劉邦。
    所以一開始就注定一敗塗地。
    她忍了忍,最後還是說:“不要高估了你自己,紙終是包不住火的。她是生是死與我無關,但是你,不值得。”
    孟羿隻是冷然:“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
    她終於轉身離去。
    “媚兒。”身後他的聲音輕柔無害:“你記著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孟奕的傷口愈合得很好,過幾天便可以拆線了。他拿了她的身份證去辦護照,也許就如林經國所說,也許他會帶她去參加那個宴會,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棋子,而且這盤棋局,是不能悔棋的。表麵上看來,仿佛是林經國控製了一切,隻是一切太順利了,順利得不可思議,若林經國真是這樣料事如神的話,他不必等到今時今日。
    她知道,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她其實很清楚,林經國並不能保證她的安全,他在明孟羿在暗,他亦怕別人來尋仇。孟家並不是那種隻是虛張聲勢的小幫會。
    那天禮盒的事她一直耿耿於懷,孟羿卻是絕口不提,隻是不再讓她到pub裏上班。他不說,她便不問,雖然她並不知道是誰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一定是非常清楚她的過往。但她目前的身份是孟羿的女人,以孟家幫會的勢力,她想不到有誰會敢得罪孟羿,要不然便是像之前那單縱火案,是林經國故技重施的欲蓋彌彰。
    但這隻是她自己的猜測,得不到證實的。林經國已經好些天沒有聯絡過她了,是為了謹慎起見,除非必要,他是不會聯係她的。他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不找她,她是找不到他的。想到包裏的那對白金袖扣,她琢磨著應該以什麽樣的方式放到孟羿身上,經過她這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孟羿的袖口都是特別定做的,上麵有他名字拚音的縮寫,想要偷偷地魚目混珠根本不可能的,所以,眼下隻有一個辦法,找個充分的借口送給他。送出去是容易的,隻是不能確保他會不會佩戴出席林經國所說的宴會。
    這天孟羿駕車帶她外出,這一向他甚少外出的,都是在家養著傷。
    他自駕一輛蘭博基尼,隻有他與天愛兩人,並沒有其他任何人跟隨。
    問他,他隻是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隻是到外麵走一走,最近在家悶得慌。”
    途中,便聽見他的手機鈴聲急速地響了起來,他接起,然後一言不發地調轉車頭,看著他瞬間冰冷的表情,她忽然心悸。
    車子在郊區的道上疾馳。
    這是一家位於郊區的私家醫院,一棟棟白色的建築,掩映在茂密的樹蔭裏,十分幽靜。
    顧天愛沒想到孟羿會將她帶來醫院。
    長長的走廊,地毯踩上去軟綿無聲,裏麵是icu。
    隔著大玻璃窗,可以將裏麵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顧天愛認得,裏麵唯一的病人,是青龍。
    他昏睡著,頭上纏著白色繃帶,身上插著各種管子,床旁停留著各種監護儀器,她知道,有一部叫呼吸機,那是在危重病人有心跳沒有呼吸的情況下,用來幫助病人呼吸,以此支持病人的生命體征的。
    與一個月前看到的青龍是兩樣的,可她依然一眼就認得他便是青龍。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手足冰涼。
    在孟羿與醫生的談話中,她才知道,青龍自從被子彈射中頭部後一直昏迷,手術後也一直沒有轉醒的跡象,都是靠著呼吸機來幫助呼吸,甚至幾度出現心跳驟停的危象,都是被搶救回來的,這次他心跳驟停,足足做了三十分鍾的心肺複蘇,他才慢慢恢複了心跳。
    這一次,醫生以為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才直接通知孟羿。
    她隻知道青龍傷得十分嚴重,卻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樣。
    而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因為她,事情便不會發生。
    眼睜睜地看著,她做不到無動於衷,總是一條人命。
    她腿發軟,扶在牆上,仿佛隻有這樣,才可以站穩。
    而孟羿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麽。
    回程路上,天色已漸晚。
    他車開得極快,不留意就闖過一個紅燈,白色炫光一閃,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聽見後麵傳來警笛聲,後視鏡裏有警車隨尾追來,然而不管怎樣追,依然隻是後視鏡裏的一個倒影,在速度的極限裏,她莫名就有些害怕:“孟羿……”
    孟羿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滯,忽然一腳踩下刹車,有些惘然地看著她,車外,警車隨尾而至,在警笛的震天響裏,他喃喃地道:“怎麽會是你?”
    她怔住。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並不明白。
    車窗外,有交警在敲窗玻。
    他收斂心神,將車窗緩緩降落。
    交警道:“超速駕駛,煩請出示身份證與駕照。”
    窗外閃爍的霓虹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孟羿一言不發,將駕照遞出去。
    交警接過證件,屈低頭,視線在孟羿的臉與證件之間來回移動地比對著,道:“孟羿是吧?今天生日呢,興奮過度了吧?”
    他今天生日?她有點緊張地看著他。
    交警一麵開著罰單,又道:“車是不錯,不過我勸你還是悠著點開……”他頓了下,看了副駕座的顧天愛一眼,接著說:“要不然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怪誰去?”他將罰單以及證件遞進來,嘲諷似的說了句:“生日快樂。”
    孟羿隻是笑:“謝謝。”
    那聲“謝謝”聽得顧天愛毛骨悚然。
    交警駕車離去。
    孟羿的笑容轉眼消失。
    重新發動引擎,車子向前滑去。
    顧天愛看著他冷下來的臉,小心翼翼地開口:“孟羿,你沒事吧?”
    他又笑,眼底透著一股無以名狀的陰冷:“我好好地坐在這兒呢,你覺得會有什麽事?”
    他的情緒變幻莫測,她隻是隻是覺得無所適從,試探地問:“今天,是你生日?怎麽沒聽你提過?”
    孟羿收住笑容:“不提也罷,沒有必要。”
    顧天愛不做聲,他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是顧天愛很熟識的一個地方,墓園。
    墓園的大門早已關閉,守墓的一個老人在門口的值班房裏昏昏欲睡,孟羿伸手敲了敲窗,老人頭也沒抬,甕聲甕氣地道:“已經關門了,明天再來吧。”
    孟羿又伸手敲了敲,老人終於抬頭,看到他,仿佛是認得他的,沒有說什麽,竟打開門讓他們進去,轉身將值班房裏擺著的一束薑花遞給他,道:“快去吧,等了你一整天了。”
    孟羿接過那束花,並沒有說謝謝,隻點了點頭。
    她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排排墓碑,最後在一塊墓碑前站定,顧天愛看過去,是阮紅菱的墓碑,墓碑很幹淨,隻有“阮紅綾之墓”這幾個字,並沒有立碑之人的姓名,落款的日期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顧天愛終於明白,原來孟羿的生辰,便是阮紅綾的死忌。
    孟羿將那束薑花放在墓碑前,墓碑前已擺著一大束白玫瑰,在黑夜裏靜靜地散發芬芳。
    他朝她伸出手,她遲疑了下,輕輕地將手放到他掌心,夜色中,他的臉色一臉平和。
    “母親,她是天愛。”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墓碑上阮紅綾的遺照已經微微泛黃,卻依舊傾城絕代,那一雙燦然若星的眸子,仿佛洞若觀火。
    那一刻,她竟不敢直視她。
    她垂下眼簾,道:“阮阿姨,您好。”
    他慢慢地說“母親去世的那一年,我十歲。直到站在現在這個孟家少主的位置上,你永遠不會明白,我曾經曆過什麽。我常常想起她,也常常想起自己,有時候,我寧可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上。我現在心裏邊全是恨,但是我不知道該恨誰,恨母親?恨父親?還是恨那些想置我於死地的人?抑或是,恨我自己。”
    顧天愛看著他,他卻沒有再說下去,臉色還是那樣平和,而橫斜入鬢的丹鳳眼裏,卻仿佛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她微微仰頭看他,整顆心仿佛被異常的情緒拽住,有一點溫柔,有一點悲愴。他現在這個樣子是她所不懂的,其實她從來都不懂他,也不需要懂。雖然說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可不知為什麽她總是有著逃避的心思,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可觸及的地方。
    十年前的一次交集,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她家破人亡,一無所有。而他一躍成為孟家少主,擁有著世人所夢想的一切。然而事實上呢?事實總是最殘酷的。
    仿佛是突然之間,他下意識地猝然抱著她,低下頭,深深吻她。
    他帶她到山頂的旋轉餐廳吃飯,食物很精致,味道卻不怎樣,隻是圖這裏風景好。餐廳裏有弧形通透的落地觀景玻璃,視野開闊,整個城市的景觀幾乎盡收眼底,高樓林立的萬丈紅塵燈火輝煌,而天地遼闊。
    才落座,便看見有個熟識的身影迎麵走來,打了個照麵,她一怔,是歐陽昊。她不能讓孟羿看見他,她目前的處境是危險的,她不能將潛在的危險帶給她唯一的朋友。
    她反射性地低頭翻看餐牌,又拿起手邊的杯子喝水,手指一滑,才猛然醒覺右手是難以使出力氣的,可是已經太遲,杯子裏的水已經倒灑了她一身,隻是無知無覺。
    錯肩而過。
    她的身子都僵直了。
    那人徑直走過。
    她悄悄鬆了口氣,原來他並沒有看見她。
    孟羿皺眉:“天愛?你沒事吧?”
    顧天愛猛然回神:“我沒事。”
    慌亂無措地拿起手袋翻找紙巾。
    孟羿將紙巾遞過去。
    “謝謝。”她盡量自然,隻是接過紙巾的手竟微微發抖。
    眼神漫不經心地在右斜方遊移,歐陽昊正背對著她,與同來的朋友麵對麵地就餐。
    她道:“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回去了。”
    此地是不易久留的,多留一分,便多一分被看見的危險。
    “是麽?”他極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頭。
    她其實並沒有太習慣他的碰觸,隻是——他們不是情侶關係嗎?有這樣親密的舉動,原是應該的。她隻是沒有辦法融入與他的關係中,中間總是隔了一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隻因為,這原本也是事實,沒有辦法忽略的。
    她挽了他的手,相攜而去。
    歐陽昊坐在那裏,頭微微側著,遠遠地看著他們離開餐廳。她身邊的男子替她拿著手袋,微微側著臉,跟她說著什麽。隻是寥寥數日不見,她似乎比印象中更瘦了一些,也許是因為隔得遠,總覺得是麵目模糊的,看不分明。他隻是覺得陌生。
    他剛才明明是看見了她,他走過去,原是想要與她打招呼的,可近在咫尺,他可以看見她的眼神,那是驚慌而無措的,他竟在她眼中看到了警覺與戒備。他不知道她在戒備什麽,隻是那一刻他幾乎馬上篤定,她根本不想看到他。
    他當機立斷,那就權當是看不見吧,隻是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仿佛連肌肉都緊繃,為什麽?他有這麽可怕麽?可是他為什麽覺得,是她可怕呢?真的,他不知為什麽有這種感覺。還是她,有什麽難言之隱?而她旁邊的男子,又是誰?
    “歐陽。”他身邊的朋友喚他。
    歐陽昊回過神來,自知自己失態,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
    麵對麵的,是他的發小,司徒律。
    司徒律問:“你認識他?”
    “誰?”歐陽昊反問。
    司徒律微微抬起下顎示意方向,歐陽轉頭看過去,明白他是指與顧天愛一起的那名男子,隻是問:“他是誰?”
    司徒律別有深意地道:“孟羿。”
    孟羿?完全陌生的一個名字。他搖頭:“不認識。他是誰?他很有名?他可是某位明星?”
    他隻能這麽猜測,遠遠看過去,他的外型很不錯。
    司徒律微微一笑,道:“在道上,也許他的名氣比你口中的明星更甚。”
    歐陽昊皺眉:“道上?你剛才說他姓孟,他可是你之前煩惱的那個孟家幫會裏的人?”
    “怎麽?”司徒律道:“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
    “不。”歐陽昊隻是淡淡的,像是不經意,又問:“那與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子,應該是他女朋友?”
    “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最近迷上了他自己經營的一間pub裏的女服務生,那女子不是我們要調查的範圍,我並沒有見過,不知道剛才那位是不是。”司徒律調侃:“怎麽?原來是對那位女子有興趣?”
    “她是我以前的一位病人。”歐陽昊隻這麽說。
    知道了孟羿的背景,歐陽昊沒有辦法再無動於衷,他約她見麵。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若孟羿是她的男朋友,她又何必讓他在天賜麵前假裝?而天賜一直追問的那筆出國所需的巨款,是否與孟羿有關?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這孟羿,便是第一次與她見麵時,在醫院遇到的那名男子。她家失火,她說住在朋友家,孟羿可是她口中的那位“朋友?”今天,是她害怕碰見他,抑或還是怕那名男子看到他?這其中,到底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顧天愛站在路旁等紅燈,對麵便是歐陽昊工作的醫院,他們約好了的。今天不知為何總有點忐忑不安的情緒,對於昨天在餐廳看見歐陽昊的事她還耿耿於懷,她不能確定,他到底是否真的沒有看見她。
    她無意識抬頭,已經綠燈。
    她邁出腳步,同行的路人並不多,隻是寥寥幾個,仿佛是突然之間,暗處衝出一部汽車,瘋狂地朝她撞來,車輪與柏油路麵的摩擦聲音“嘰嘰”在響——
    同行的路人尖叫著紛紛躲避,她隻是驚怔,兩腿仿佛是生了根般無法挪動一步,電光火石間,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箍著她,側身一轉朝路邊飛躍而去,落到地上連續幾個翻滾。汽車擦身而過,隻這麽一刹那,已不見蹤跡。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若不是擦傷的手臂火辣辣地在疼痛,她定以為自己剛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仍然躺在地上,驚魂未定,旁邊的一個人已經站起身,走過來扶她,她有點茫然地抬頭,竟然是歐陽昊。
    “天愛。”他仍在喘氣:“你怎麽樣?”
    她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能說話:“我沒事。”
    她的手臂擦傷了一大片,歐陽昊將她帶回醫院,幸好傷口並不深,隻是擦損了皮,歐陽昊為她消毒包紮。
    “剛才那輛車,好像是刻意的,你是否得罪了什麽人?”他試探的。
    “沒有,”顧天愛搖頭,道:“隻是意外。”
    “天愛。”他看著她,道:“你是否在隱瞞什麽?”
    她呆了呆,很快恢複尋常的語氣:“昨天在山頂餐廳,你是看見我的,是嗎?”
    “是。”他看著她:“我還知道昨天與你在一起的那位男子,是孟羿。”
    顧天愛詫異,孟羿居然這麽出名嗎?歐陽並不是道上的人,他與孟羿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怎會知道他?
    她皺眉:“你?”
    “不要誤會。”歐陽昊馬上說:“昨天與我在餐廳用餐的朋友,他是反黑組的一名警官,他隻是無意中與我說起的。”
    “那麽,你想要我說什麽?”顧天愛淡淡的。
    “天愛。”他歎了口氣:“我隻是擔心你。”
    “我知道。“她道:“事情就如你所看見的,他是孟羿,我跟他在一起,我現在也是住在他那裏。”
    “那麽。”他一字一頓:“他是你男朋友嗎?”
    “是的。”她慢慢地說:“他是我的男朋友。”
    她看到他的眼眸,瞬間黯淡。
    歐陽昊對她有意,時至今日,即使她再遲鈍,她亦看得出來。
    “我與他的關係,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太突然了。”他搖頭說:“直覺告訴我,事情並沒有這樣簡單。”
    “直覺嗎?”她不禁失笑:“你們做醫生的,不是都很講究科學的嗎?怎麽會相信這種虛無的東西?”
    他正色道:“天賜一直追問他出國所需的那筆巨款,是否與孟羿有關?”
    她怔住,怎麽會扯上天賜?他到底知道些什麽?他剛才說他的朋友也是一名警官,可是他的朋友知道了些什麽?但是沒有可能,林經國跟她保證過,這件事是完全保密的,而且他的朋友與林經國不是同一個部門的。這是是性命攸關的事,他不可能知道,這一切一定隻是他的猜測。
    他看著他,她眼中那種戒備的神情又出現了,他有那麽可怕嗎?她竟要戒備他?
    “好吧,我說。”她深吸了口氣,正視他,將腦中的構想慢慢說出來:“你知道的,我之前在酒吧工作,而這間酒吧便是孟羿開的,他喜歡我。你見過孟羿,你應該知道,他是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而且他有錢有勢,有我所需要的一切,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所以我成了他的女人。你猜對了,天賜出國所需的那筆錢,是我向他要求的,那些錢對他來說隻是九牛一毛,但我不能讓天賜知道這一切,以天賜的性格,他若是知道真相,他是不可能這樣順從的,所以便找你來幫忙掩飾。不要以為我是為了天賜才這樣做的,我沒有這樣偉大,我隻是為了我自己,這麽多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過那種孤立無援,擔驚受怕的苦日子!所以我必須剔除一切阻礙我的人與事。本來,天賜在國內繼續升學也是可以的,但我怕天賜在會妨礙我,所以我想方設法讓他出國。這就是我想要隱瞞的事實,我就是這樣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你現在明白了吧?”她一口氣說下去:“昨天在餐廳裏我不想讓孟羿看到你,是因為他的疑心很重,這樣對我,對你都不好,你知道孟羿的背景,我怕他對你不利,畢竟你幫過我,我不想連累你。”
    也許人天生都有說謊的本領,她依然是麵不改色,因為確實是合情合理。
    他驚愕,幾乎不能置信,這些話是出自她口中。他的判斷力開始混亂,但他還記得當天在機場的情形,明明是姐弟情深的分別場景,事情怎麽是她說的這樣不堪,難道真相竟是如此殘酷嗎?
    他忽然覺得自己並不了解她,也許他確是被事情的表象騙了,對她的記憶隻是停留在十年前,而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
    他終於開口:“你可知道,若是你的所做的一切,被天賜知道,他的感受?”
    她隻是笑,她竟然在笑:“若是你不說,他不會知道。”
    他說:“天賜他是一個人,他有感覺,他總有一天,會知道。”
    “他不會知道。”她肯定的:“隻要你不說。別忘了他在美國,幾乎是兩個世界了。”
    隔了半晌,她又說:“我想你是沒有辦法繼續跟我做朋友的了,我也沒有辦法再麵對你,但是望你念就在我們是故人的份上,請不要在天賜麵前拆穿我。”
    他的語氣也很冷漠,幾乎是在對待一個陌生人:“我知道了,顧小姐。”
    “謝謝你。”她說。
    這句謝謝是真心的,他聽得出來,可是他現在非常混亂,他已不能分辯她什麽時候是真,什麽時候又是假。
    她轉身離去,他看著她的背影,原來一個轉身,已經是十年。
    一個人走在醫院的回廊,聞著刺鼻的來蘇水味,顧天愛覺得難過,但隻是難過,僅此而已。她覺得自己簡直變了個人,一半是給林經國逼的,一半是給孟羿逼的,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不能去想結果,隻能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步出醫院,外麵是車水馬龍的馬路,不經意抬頭,有一部“淩誌”從對街而來。正是交通的高峰段,馬路上車非常多,若不是那輛車太新太亮,她也不會注意到,她看了一眼,隻是覺得非常熟識,她突然一驚,會是剛才企圖撞向她的那部汽車嗎?可是剛才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場麵非常混亂,她沒有辦法準確地記憶。
    一部汽車在她麵前停下,有人開門下車,是玄武。
    “你?”她覺得驚訝。
    玄武道:“少主讓我來接你。”
    突然記起林經國說過她的手機有gps定位,所以孟羿可以掌握她的行蹤。
    玄武為她打開車門,她坐了上去,下意識抬頭,剛才看見的那部“淩誌”已越過她而去。
    她不自覺地輕撫額頭,那輛車,也許隻是巧合,是她想太多了,是驚嚇過後的後遺症,所以變得疑神疑鬼。
    玄武並沒有詢問她手臂的傷口是因何事,他原是不多話的人。
    顧天愛在後視鏡裏看了眼正專心開車的玄武,試探地問:“你怎知道我在醫院?”
    玄武隻是道:“少主讓我來接你。”
    仍然是這一句話,她知道再問下去亦是徒勞,她想了想,還是問了:“青龍的病情,有沒有進展?”
    他在後視鏡看她一眼,半天沒有聲息,她隻是覺得詫異,他雖然話不多,但是對她,也許是看在孟羿的麵子上,從來都是有問必答的,即使隻是敷衍,從來不給她難堪的。
    然而今天——
    “還是那樣。”隔了很久,原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沒想到他終究是說了。
    她悄悄觀察後視鏡裏的玄武,他專心看著車,沒有表情的臉,平靜無波的眼神,沒有任何蹤跡可尋。
    一路沉默。
    玄武將車開回去,一直駛進孟家大宅。
    遠遠地可以看見孟羿立在門邊。
    玄武將車停妥,孟羿已為她打開車門,看到她包著紗塊的右手,馬上皺眉,看向玄武,聲音冰冷而陰鬱:“怎麽回事?”
    玄武立在一旁與他對持而立,隻是不做聲。
    顧天愛便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傷的,隻是皮外傷,並沒有大礙。”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孟羿說,冰冷嚴峻的聲音,是對玄武。
    此刻他看著玄武的黑眸,不帶一絲人類感情,仿佛野獸般凶狠。
    顧天愛怔住,她從來沒看過他現在這幅模樣,他對玄武的態度,從來都是像朋友那樣的和顏悅色的,還是她從前看到的一切隻是假象,這才是他原本的真麵目?細細的震顫,抑不住從心底升起。
    “不會有下次。”玄武終於說了,像是保證什麽,談談的聲音,沒有波瀾。
    孟羿不再看他,扶了她,轉身離去。
    顧天愛回頭,遠遠地還可以看見玄武站在那裏,隻是麵目模糊。
    “什麽事也沒有。”轉眼,他已換了另一種麵貌。
    “你怎知道我在醫院?”她試探的。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她忽然心虛。
    孟羿,他可是知道了些什麽?
    孟羿道:“你手機有gps定位。”
    他終於說了,她不出聲,那句“為什麽”哽在喉嚨裏,沒有辦法問出來,這樣虛偽的自己,她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繼續。
    可是她必須要問,若是不問必會引起他的懷疑,孟羿不是等閑之輩。
    “為什麽?”她終究還是問。
    “因為。”他看著她,他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看著她,深不可測,一字一字地說:“你是我的女人。”
    她沒有辦法移開眼睛,一句話竟衝口而出:“孟羿,你會娶我嗎?”
    話一出口,她馬上後悔,這原不是她該說的話,她十分懊惱,隻是覆水難收。然而不知為何,對他的回答,她卻有點隱隱的期待。
    “如果可以,我會。”他說,眼中有抹難懂的沉鬱。
    她不明白,什麽叫“如果可以”。
    隻是莫名心酸。
    因為沒有如果。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
    “少主”管家已走到他們跟前,看著顧天愛,說:“是顧小姐的電話,韓先生打來的。”
    孟羿道:“是韓宇,你去聽。”
    顧天愛隻是覺得奇怪,韓宇打電話給她?
    她去聽電話,過了一會兒回來,對孟羿道:“是之前我家的失火案,韓先生說已經辦妥,隻是有一些沒有燒毀的物品,需要我親自去簽領,我跟他約了明天。”
    孟羿便道:“明天我陪你去。”
    顧天愛搖頭說:“不用了,明天是你傷口拆線的日子,韓先生說會與我一起去。”
    他想了想,說:“也好。”
    第二天顧天愛醒得很早,她走出露台探頭看了看,孟羿那邊靜悄悄的,仿佛沒有人氣,下樓後管家告訴她:“少爺昨夜一夜都在書房,早上一早便出去了。”
    書房!顧天愛突然心跳加速,她下意識問:“玄武呢?”
    管家是做了多年的老管家,完全沒有心機:“玄武少爺是隨少爺出去的。”
    顧天愛一直上到二樓,準確地找到了那扇門的位置。
    她慢慢走近,她的心在顫抖,手也在抖,手心全是汗,門把仿佛打了滑,膩的簡直握不住,門並沒有鎖死,她卻是轉動了數次門把,才將門打開。推門進去,一股濃烈的煙草味撲鼻而來,嗆得人想要窒息。抬眼看去,書房內煙霧繚繞,書桌上煙灰缸已裝滿煙灰與煙蒂,想必孟羿是在這裏抽了一夜的煙,也剛出去不久。
    也許是出去太匆忙,書桌上的電腦也是開著的,她忍不住想,到底是什麽事情會讓孟羿這樣匆忙。對電腦的操作她並不熟悉,她不敢貿然碰電腦,隻是電腦屏幕竟是一片詭異的白色,仿佛一張白紙,什麽亦沒有,忽然,眼前的屏幕一閃,閃出一個消息提示,接著是一封emall自動彈出,閃過一行字英文字,前後不過兩秒,那行字卻完全消失了,電腦又恢複白屏。
    可是顧天已經看到了,由於從小就讀於教會學校,她的英文程度雖然不能說是很好,那行字也隻是浮光掠影,然而她還是看懂了:6月20日蘇黎世。
    她不敢多待,回到房間的時候心裏還是直發虛,像是想掩飾什麽,她重新換了衣服,還化了個淡妝,卻又不滿意,重新又換套衣服,仍然是不滿意,最後索性打開衣櫃,一件一件地試,紗的,綢的,棉的,軟緞的。她剛來這裏的時候是什麽衣物也沒有的,全都是孟羿差人來拿了她的尺寸為她添置的,還有化妝台上林林總總的化妝品,孟羿是極細心的一個人,全都為她想到了。
    孟羿孟羿,為什麽突然之間,她的世界全是這個人?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突然向她襲來,那種全世界轟然坍塌的痛楚,不,她不要重來一次!
    從前的痛楚,至少是突如其來的,而現在,卻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踩進泥沼裏,泥足深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無力抗拒,無力掙紮,沉緬於無可自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萬劫不複!
    她突然不願意再想下去了,又站起身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掛在衣架上,探身進衣櫥重新整理了一遍,她忽然記起她從前亦有這麽一個衣櫥,紫檀木的,據說百毒不侵,萬古不朽,還能避邪。衣櫥裏麵仿佛還是悠久的過去的空氣,芬芳,溫雅,幽閑,無所謂時間。
    她人靠在櫥門上,隻是發怔。直到管家來敲門喚她吃早餐。
    她隨管家下樓,偌大的餐桌,隻有她一個人,隻是覺得無趣,她一麵吃,一麵拿起早報來看,她選娛樂新聞看,可以不必動腦筋,雖然上麵明星的名字對她全然陌生,她仍是耐著性子慢慢往下看,她現在必須找點精神寄托,孟羿完全擾亂了她的心緒。
    電影界的風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有如電影情節。難道真是人生如戲?或是有人入戲太深,分不清台上台下?她忽然不願意再看下去,翻過第二版社會新聞,一件平凡的事,標題必要寫得五花八門甚是精彩,才能吸引讀者關注,她百無聊賴地略略看著,正想要擱下報紙,眼角突然掃到一則小新聞,在版麵最不吸引人的地方“年輕警員英勇殉職”。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幾下,仿佛這則消失與她有關似的,再看過去,報紙上連照片也沒有一張,隻有那位警員在職的編號,不到一百字的報道,沒姓名。既是英勇殉職,沒有任何的描寫,是否有點不合情理?是新聞界一無所知,還是警方封鎖消息?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想,人家殉職關她什麽事?可是,一行編號卻似曾相識,像是在哪裏見過?
    電光火石間——
    她突然記起——對了,是他,是前天抄孟羿車牌的那位警官,那天她看到了他製服的編號,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記得這樣清楚,但她就是記住了,沒錯,就是他!
    她想起孟羿那抹反常的微笑,可會是他設計的一切?
    如果是真的,他的報複未免太可怕了?
    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也許隻是巧合?
    對,她不必嚇自己,不必敏感。
    她扔下報紙,將手邊的牛奶一飲而盡。
    忽然聽見管家說:“顧小姐,江醫生來了。”
    她看過去,江醫生站在那裏對她微笑頷首,她認得他,他是孟羿的私人醫生,大約四十來歲,現下應該是來為孟羿拆線的。
    顧天愛向他笑道:“江醫生,這麽早?孟羿他外出還沒有回來。”
    江醫生笑道:“孟先生昨天已經交代過,今天會遲點拆線,現我是來為顧小姐你檢查傷口的。”
    顧天愛怔了下,才說:“孟羿讓你來的?”
    江醫生點頭。
    顧天愛便道:“其實隻是皮外傷,並無大礙的。”
    江醫生已動手為她將手臂上的敷料拆開檢查,重新為她消毒包紮。
    江醫生道:“不知道顧小姐是否介意我幫你檢查一下右手手臂的肌力?你的舊患孟先生已經跟我提過。”
    她的表情一滯,過了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麻煩你了,江醫生。”
    江醫生道:“那我們開始,來,把手伸出來握著我的手。”
    顧天愛把手伸出去,江醫生道:“使出最大的力氣來握我的手。”
    她慢慢彎曲五指,試圖將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右手……
    她吸了口氣,禿然道:“我隻能做到這樣。”
    江醫生道:“沒關係。來之前我已經在仁和醫院將你十年前的病曆調出來看過,你的右前臂是因為被硬物致傷,造成前臂的尺橈骨粉碎性骨折,前臂的正中神經受損,而正中神經是支配前臂和手的重要神經之一,前臂部位的正中神經損傷若得不到及時有效地修複,常會造成嚴重的手功能障礙。當然十年前的醫療技術與現在不能相提並論,而你的手術在當時來講也算是很成功的,關鍵的問題是,術後你並沒有按時回去做複健。”
    “是的,我那時候……”她沒有再說下去,她怎能說,她並沒有那麽多時間與金錢回去做複健?
    江醫生又道:“其實像顧小姐這樣的病例,可以再動一次手術,現在在國外已經有成功的例子,我以前在醫學院有一個學生,他做這方麵的研究很成功,我們約個時間,介紹他給你認識?”
    顧天愛吸了口氣,道:“我們,再約時間好嗎?我現在還沒有心理準備。”
    “我明白的。”江醫生馬上道。
    “顧小姐。”管家進來通報:“韓先生來了,正在外麵等著。”
    顧天愛點點頭,站起來對江醫生道:“江醫生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得出去一下。”
    江醫生看了一下腕表,道:“沒關係,孟先生也應該快回來了。”
    此時孟羿正立在一扇雕花木門外,他已經站了兩小時,門前有兩名黑衣男子把守。
    不知過了多久,雕花木門忽然開了,走出一名男子,道:“孟少,會長請你進去。”
    孟羿一言不發,徑直走了進去,大門悄然關上。
    孟岩盤腿坐在塌上,對著黑白格子上的棋子,凝神思索,旁邊的茶幾,爐子上的紫砂茶壺嫋嫋冒煙。
    孟岩並沒有抬頭,孟羿直接走過去,道:“這件事請您不要插手,我說過,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我從不懷疑你的處事能力。”孟岩終於抬頭:“可是你是我的兒子,現在的你,就是從前的我,我隻是希望以後的你,可以做到現在的我。緣起必滅,世事一切皆空。”
    孟羿道:“我知道該怎麽做。”
    孟岩沒有再看他,隻專注於棋盤,慢慢說道:“人生中有許多事情要麵臨取舍,沒有人能擁有希望的一切,在這取與舍之間,必定要理智,必定要用大智慧。”他執起一子:“否則就像這盤棋局,一子錯,全盤皆輸。”
    “一子錯,全盤皆輸。”孟羿微微一笑:“謝謝您的教誨,我會記住的。”
    孟岩驚愕,他抬頭,他已經轉身,隻看到他的背影,也許是他敏感,他知道他恨他,可他無論如何是他兒子,他沒有理由懷疑自己血濃於水的親生兒子。
    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韓宇自去與警察交涉,然後回到她身邊,說:“認領完,簽個字便可以走了。”
    負責的警官將那些物品一樣一樣拿出來,不過都是一些常見的居家用品,其中有一個長方形的剛鐵皮盒子,上了鎖的,拿在手上很沉。
    那位警察便笑道:“這裏麵應該是比較貴重的物品吧?幸好沒有燒毀。”
    顧天愛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麽。隻有她知道,其實盒子裏麵不過是一遝紙,是她從小到大獲獎的證書,每一次,她父親總是如獲至寶將那些證書每一張都收藏起來。
    咋看下去不過就是一個鐵皮盒子,其實裏麵是一個綠檀木做成的精致收藏盒,所以拿在手上才會這樣沉。她父親生前對各種檀木有狂熱的愛好。這個盒子原本是沒有鎖的,是她後來自己鎖上的,她沒有勇氣去麵對從前,可是又舍不得將它丟掉,後來幾經搬遷,都沒有遺失,也就保留了下來,也算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一樣遺物。
    顧天愛簽了名,這件失火案算是結了,負責接待的警官將她與韓宇送出去,韓宇要先到停車場拿車,她在警局門口等她。
    正午的太陽白茫茫一片,她眯著眼睛看這眼前熾熱的白光,隻是覺得輕微的暈眩,突然記起早上沒吃早餐,便低首在包裏翻找備著的糖果,才低頭,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影一閃,她警覺回頭,那人已經閃身到警局大堂裏巨大的圓柱後麵。
    她知道是誰。
    她看了眼門口,韓宇的車還沒來,便轉身跟了進去。
    圓柱後早已有人在等她,他隱在柱子的陰影裏。
    林經國看了眼她包著紗塊的手臂,低聲道:“聽說你最近出了點小意外。”
    顧天愛道:“你知道?”
    他頗自得:“我自然知道。”
    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她問:“你可知道,隻是單純的意外嗎?”
    他搖頭,並不確定:“昨天的車禍,我不能肯定。我需要時間去查明。”
    她又問:“那之前那件禮盒事件呢?”
    他笑了笑說:“那隻是陸茗媚的惡作劇,相信孟羿會處理好的。”
    她倒怔了下,陸茗媚?她幾乎忘了這個人。
    他又皺眉說:“也許是因為之前的禮盒事件,這些天孟羿似乎都將你看得很緊,我很難跟你聯係,太危險。總之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有什麽不妥,先自保是關鍵。”
    又問:“事情辦得怎麽樣?”
    她便道:“孟羿的袖扣都是特別定製的,送給他亦不一定會用。”
    他沉吟了半晌,道:“這個問題不大,你帶在身上也可以,隻是預防他單獨行動。”又道:“再過四天便是宴會的日子,這兩天他有什麽動靜沒有?
    她的腦海快速閃過一行字,嘴上卻說:“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她不知道為何要隱瞞。
    林經國凝視了她半晌,才說:“你說的最好是真話。”
    她一怔,分明是話中有話,吸了口氣,才說:“你懷疑我?”
    林經國隻是淡淡的:“很多事情不必說出來,顧小姐,你也不過是一個女人。”他似乎是看透了她:“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立場,對你,我們是付出了很大代價的。你不能那麽自私,否則後果不堪想象。”
    她突然心虛,隻是說:“我會盡力。”
    他正色道:“那麽,讓我看到你的“盡力”,相信我,若是你維護孟羿,那將會是你此生做的最愚蠢的事,維護孟羿等於是維護孟家幫會,維護孟岩,你將來一定會後悔,你父親——”
    她呆怔了下,臉色微變:“你查到了什麽?”
    她的聲音不自覺提高。
    他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我會遵守我的承諾去做到,希望你也可以遵守你的承諾,什麽是不該做的,什麽才是該做的!”
    她隔了半晌,才說:“早上無意中看到他電腦裏的一封emall,隻有很詭異的一行字。”她停了停,不確定的語氣:“全是英文來的,時間太短促可,我不知道有沒有看錯。”
    他問:“內容是什麽?”
    終是說了:“6月20,蘇黎世。”
    他忽然將一部微型手機遞到她手上:“小心收好,我再聯係你。”
    “告訴我你查到的關於我父親的事——”她追問。
    他很快地說了句:“目前我隻知道你父親與嚴正峰一樣,曾為孟家做過事——”
    他的話尾突然斷了,一閃身已經消失在視線中,再回過頭去看門口,韓宇的車與孟羿那部蘭博基尼竟並列停在那裏。
    她駭了一跳,手心的微型手機差點跌落。
    她強迫自己鎮靜,將那部微型手機不著痕跡地收進手袋裏的暗格,才慢慢地走出去,外麵很熱,盛夏的陽光隻是白茫茫的一片,無處不在的白光,仿佛照得人無法躲藏,短短數步的距離,她竟有汗流浹背的感覺。
    漸行漸近,孟羿已經為她打開車門,她順勢坐進副駕座,車門自動上鎖,韓宇朝他們微笑點點頭,率先駕車離去。
    孟羿發動車子,道路兩側枝葉繁盛的法國梧桐,倒影在車窗玻璃上,像流水一般飛速掠過,車裏的冷氣絲絲無聲,她忽然就覺得冷,激靈靈地就打了個冷顫。
    他放低了車速,問:“怎麽了?”
    “沒什麽。”她下意識地用手拭過自己的額頭,手指全是冰涼的汗水,才道:“你怎麽來了?聽管家說你一早就出去了。”
    他專注開車,道:“是,出去辦點事,順道過來看看你辦妥了沒有。”
    她便道:“隻是一些零碎的小物品,簽了字就可以走。”她看他一眼,又道:“其實像這樣的小事,我自己來就行了,總要麻煩韓律師,我隻是覺得過意不去。”
    他隻是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她像是想起什麽,突然問:“咦,今天怎麽沒看到玄武?你與玄武,是否發生了什麽矛盾?”
    他看她一眼,道:“他隻是有點事需要去辦。你怎會這樣想?”
    她道:“可是你們昨天那樣的態度……”
    他淡淡的:“什麽事也沒有。”很快轉開話題:“後天我們將去歐洲。”
    “歐洲?”
    他微微一笑,在後視鏡看她,道:“怎麽?很意外?”
    她不自覺地垂下眼簾,道:“是,太突然,太倉促了。怎麽這樣突然?說去便去?何況,你的傷才剛愈合。”
    “我們去度假,那裏的氣候很好,順便參加從前大學一個同學的婚禮。”他說得極自然,可是先入為主的偏見已經全部推翻了對他的信任。
    她試探:“歐洲這樣大,我們先去哪裏呢?”
    他道:“蘇黎世,我們先去參加婚禮。”
    蘇黎世。事情不可能這樣巧合的,他分明是在說謊。
    回到孟家大宅的時候江醫生還等在那裏,孟羿傷口拆線很順利,江醫生走後,便有人開始為她與孟羿整理明天行李,所有的證件與手續具已辦妥,她隻負責上機就行了。
    孟羿有大型的私人波音飛機,除了青龍,其他的三大護法都隨行。顧天愛更加相信此行並不是度假以及參加婚宴那樣簡單。在孟羿那架極奢華的飛機上,她第一次見到白虎與朱雀。不出所料,都是極出色的兩名男子,並沒有任何一點大病初愈的姿態,不同於玄武的冷淡,他們極隨和的含笑與她打招呼。
    飛行時間是十多個小時,後來又因為空中管製的原因,又晚點了三十分鍾降落,龐大的波音飛機夾帶呼嘯的氣流,轟鳴降落在跑道上。
    顧天愛覺得累,可是腳踏實地的感覺,到底叫人安心。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緩緩駛出機場,市內隨處可見中世紀時期的教學尖塔,古堡,噴泉,汽車一路向郊外駛出去,山穀綠草如茵,樹木蔥蘢。
    從機場出來,除了三大護法乘坐的轎車,一直有一輛車隨尾而來,顧天愛原本是沒有留意到的,市區內的車也不少,形形色色的,路大著呢,是後來轉進了一條比較冷僻的捷徑,沿山而行,她才發現的。太明顯了,孟羿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她看了身旁的孟羿一眼,他正在閉目養神,渾然不覺的樣子,後麵三大護法的車子也沒有任何異樣。不可能是林經國,他不可能做得這樣明目張膽,那麽,到底會是誰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山路上再轉一彎,豁然開朗,是一幅在半山的平地,顯然是人工開鑿的,有座極之氣派,極漂亮的古堡大屋在那兒。
    她下意識地回頭,那輛車卻是不見了蹤影。
    “看什麽呢?”
    她一驚,回過頭來,孟羿正似笑非笑地凝視她。
    此時車子已經在古堡前停了下來。
    “沒什麽。”她垂下眼簾,道:“我們下車吧。”
    他們站在前院的人工湖前,顧天愛道:“這裏真漂亮。”
    “你喜歡嗎?”孟羿看她一眼,道:“是人工開山而造的。”
    “這裏,也是屬於你的嗎?”她問,像是不經意。
    “不。”孟羿道:“是屬於一位國會議員的,也是瑞士數一數二的大富豪,明天婚禮會在這兒舉行,婚禮完了我們便離開。”
    國會議員。他們還真會掩人耳目。
    孟羿道:“蘇黎世我來過幾次,這裏的氣候很好,很適合生活,我曾幻想,以後老了,要到這兒來養老。”
    她聽出端倪,問:“為什麽說,是幻想呢?”
    他微笑而不答。
    在大門的那一邊,傭人們將行李一箱一箱地搬上樓,除了他們的行李箱,還有幾箱陌生得緊,像是之前沒見過的,便問:“這些都是我們的行李嗎?”
    孟羿勾了勾唇,細長的丹鳳眼裏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那是送給新人的禮物。”
    顧天愛下意識地覺得事情有孟羿說的那樣簡單,此時便留了心,隻是長途旅行實在太累,她一沾床便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出奇的好,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的覺了。
    醒來的時候已接近傍晚,她披衣下床,孟羿不在,房子太大,所以便顯得空曠。睡了這許久,依舊覺得有困意,也許是時差還沒緩過來,便到浴室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看見更衣室的門大開著,帶來的行李還沒收拾好,一箱一箱地擺在那裏,想是怕擾了她的睡眠,孟羿便不讓傭人進來收拾。
    她打開衣櫥,將那些箱子一箱一箱地打開收拾,最後,剩下角落的那兩箱,是孟羿說的送給新人的禮物,四方的真皮箱子,隻有帶上飛機手提行李那麽大,隻是厚些。
    她慢慢蹲下來,箱子並沒有上鎖,這是不是表示,裏麵的,並不是什麽重要的物件?她打開箱子的手莫名顫抖,沒有任何預警的,隻是莫名的不安。終於打開箱子,裏麵是一個長方形的絨麵錦盒,錦盒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打開錦盒,裏麵隻是一套璀璨的鑽石首飾,從耳環項鏈別針到戒指,色色俱全。
    她不自覺地籲了口氣,也許真如孟羿所說,隻是送給新人的禮物,可是,他說得那樣詭異。
    她下意識地覺得不應該隻是這樣,可是一時又看不出什麽異樣,隻好將錦盒放回箱子裏,突然——她的手不知道碰到了哪裏,箱底的一塊暗板自動翻起,她隨手將暗板揭開——裏麵,裏麵竟然,竟然是——
    她震驚——
    她又馬上打開另一個箱子,一式一樣的暗格——
    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林經國,不可能一語成讖!
    可是眼前看到的並不是幻象,竟不是幻象,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她全力使自己冷靜,她要靜下來,她一定要靜下來,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麽做!不知過了多久,腦中還是一片空白,隻是木然地重新將那些箱子一箱一箱地回複原狀。
    她下意識地從隨身的手袋裏找到林經國給他的那部微型手機,拇指在按鍵上來回磨砂,隻是猶豫。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了孟羿的種種好處,他這樣待她,她卻要將他置之死地。從前並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刻,可是當事情真到眼前來的時候,卻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是的,她猶豫了,林經國說得對,是,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女人!可是——可是——她的人生,還有比愛情更加重要的東西!例如天賜,例如……那是永遠沒有辦法忽略的,是她此生的枷鎖!
    手中微型手機的屏幕卻突然閃爍,沒有任何聲響,隻是不斷閃爍,閃爍!
    她被動地接起——
    ……
    “是,我們在蘇黎世……”
    “好,好,很好。”那邊他似乎在笑:“一切都依軌而行,全在把握中……”
    ……
    “如無意外的話,明天我們便會行動……請你有心理準備……”
    林經國掛了電話,兀自陷入沉思。他現在也在蘇黎世。他已經查過了,明天根本沒有顧天愛所說的什麽婚禮,即使真的有婚禮,他深信,也一定是孟羿掩人耳目的一種方法,來蘇黎世之前他已經收到秘密線報——當然,警方安插在孟羿身邊的人不可能隻有顧天愛一個,但那些人都不過是幫會裏的小嘍囉,不能近孟羿身的。
    而明天,剛好與顧天愛之前提供的日期相符,六月二十日。加上剛才顧天愛所說的事,那麽,他現在有絕對的理由相信線報是真的了,他部署了這麽些年,明天的行動,即使弄不誇孟家,亦一定會給孟家重重一擊!是的,他是一名賭徒,他又在賭,他已經贏了一次,他知道賭博是要靠運氣的,他並不相信運氣,可是他相信顧天愛,說到底是相信自己。一個正在戀愛中的女人,要她背叛她的愛人,這是談何容易的事?可是他相信自己有把握能令她聽令於他,所以他願意孤擲一注,賭注全部壓在顧天愛身上!為什麽不呢?瓦解孟家幫會,是他此生的目標,隻要有一絲把握,他都不會放過!
    色已經慢慢暗下來。
    她坐在床上,隻是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背後有一雙手纏上她的腰。
    她嚇了一跳,隻是本能地抵禦。
    他從後麵擁住她,將下巴枕在她的肩上:“怎麽,你好像很怕我,我很可怕嗎?”
    她僵怔,胸口起伏了下,道:“不是的,隻是……”
    “是我嚇到你了。”他斜睨她,沒有開燈,黑暗中他的眼眸像貓一樣明亮。
    “沒有,是我自己沒留神。”
    她回過身來,緩慢輕柔地伸開雙臂,環抱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中,聲音忽然哽咽:“孟羿……”
    “怎麽了?”他的聲音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沙啞。
    她突然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些對你不好的事,你會恨我嗎?你會怎麽做?”
    她不知為何又想起那位殉職的警員,若是有一天他知道她這樣背叛他,她的下場將會如那位警員一樣嗎?或者更甚?
    他微微一笑,仿佛許諾什麽:“我永遠不會恨你,不管你做了什麽,因為我愛你。”
    她看著他,眼神漸漸似悲哀,喃喃地道:“你會後悔的,孟羿,後悔愛上了我。”
    他親吻她的臉頰:“我隻後悔一件事,後悔沒有早一點重遇你,讓你吃了這許多苦……”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淹沒在纏綿的唇齒間。
    他吻住了她的唇。
    兩人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她的心中竟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不斷擴大,終於變成了一片燎原,不可收拾。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這原是她選擇的。
    隻是——隻是沒有想到,在最後的關頭,他竟靜止了下來,放開了她,道:“早點休息。”
    他走了出去。
    火焰變成了冰冷的灰燼。
    她慶幸,又過了一關,但心底莫名湧出無邊無低的失望。
    在睡過來又醒過去的時間裏,那些未知的恐懼,依舊像海波般一陣一陣地湧上來,她已陷得太深,無力自拔。
    第二天她一早便醒來了,也許是一夜沒睡好,頭也隱隱作痛,她到隔壁找孟羿,可是孟羿的房間已空,她的心莫名的發慌,她慢慢地走到窗邊往下看,窗外是花園,天氣晴好,穿著製服的工人在布置著婚慶場地,看那陣勢,應該會是一個盛大的婚宴。
    可以想象,盛大而美麗的婚禮,鮮紅的地毯,雪白的婚紗,永恒的誓言,還有那巨束巨束的紅玫瑰……那原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然而在這看似美好的幻象下,卻掩蓋著那許多複雜,肮髒,黑暗……不可理喻的罪惡!
    迎著窗口的微風吹了一陣,她的頭卻越發疼得厲害,她隻得掉轉身子,踉踉蹌蹌地回到床上去,想再歇一會兒,剛一躺下,倒是軟洋洋,舒服極了,然而越睡頭便越疼,渾身骨節也開始酸疼,這樣睡也不合適,這樣睡也不合適,隻管翻來覆去。鼻子裏的呼吸燙得跟火燒似的,然而身體卻像是躺在冰冷的海水裏,那種刺骨的寒冷,隻是無孔不入的。她下意識地擁緊被子,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轉過頭去,便看見孟羿坐在床畔,微笑看著她。
    “孟羿,你去了哪裏?”她伸手握著他的,他的手竟寒冷如冰。
    他隻是微笑:“你愛我麽?天愛。”
    “我……”她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隻是說不出話。
    他湊近她,輕柔道:“你愛我,卻要將我置之死地。”他的氣息撲到她臉上:“打量我不知道呢!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要不是你,我不會受傷,青龍不會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到了蘇黎世,你還想要害我,你當我孟羿是什麽?木偶麽?還是像白癡一樣任你擺布?你真以為我會不知道你跟那個警官之間的勾當?”
    她心驚膽寒地看著他,沒有辦法說一句話,而他隻是沉沉地笑:“還記得報紙上那位警員殉職的報道麽?你知道他死的時候多可怖麽?那種血腥的照片,連媒體都不敢登出來。你真以為他是殉職麽?他隻不過是得罪了我孟羿,他活該有這樣的下場!”他嗤笑:“你真以為我會愛上你麽?你以為真會有什麽愛情存在?你以為愛情可以勝過仇恨麽?可笑至極!”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俊美的麵容慢慢扭曲,他輕拍她的臉:“顧天愛,你太天真!”
    “住口!你不要再說了!”她終於可以說話了,聲音卻是歇斯底裏的嘶啞!
    “想殺我嗎?”他一字一頓地道:“你愛著我呢!”
    孟羿在笑,依然在笑,不可抑製地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那兩行淚忽然變成了血,恐怖詭異到了極點,她不覺打了個寒噤,胸腔裏憋得像要窒息,有著令人絕望的絞痛,為什麽,為什麽竟會是這樣?
    她恐懼到了極點,叫得十分淒厲:“不要!不要,不,不是這樣的……孟羿……孟羿!”
    “天愛,天愛,你醒醒!”
    有人喚她的名字,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熟識臉孔,是孟羿!
    她一驚坐起!
    “我——”她的意識逐漸清醒,問:“我怎麽了?”
    “你已經昏睡了十三個小時,你發燒,醫生說你是水土不服。”孟羿道。
    她昏睡了十三個小時?
    “那,那婚禮……”
    “婚禮已經過去了。”他淡淡的。
    “已經過去了?”她不能明白:“我們不是在蘇黎世?”
    他道:“我們已離開蘇黎世,現在在飛往紐約的飛機上。”
    飛機?她環顧四周,確實是身處機艙。可是,到底是什麽不對勁了?
    林經國部署了一切,他說要在婚禮上行動的,他的話仿佛還猶言在耳:“一切都依軌而行,全在把握中。”
    可是孟羿,卻還是安然無恙地在她身畔,仿佛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她不能明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如在五裏霧中。他說過,婚禮完了便會離開,可是眼下,也未免太倉促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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