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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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嚴崧,是關拂郡書翁嚴巉的兒子。
    我父親是個極為自負的讀書人,自負到以為自己的兒子也如山下鬆一般嚴謹、堅韌。
    但我從來都不是山下鬆,我有的,隻是風沙和石頭。
    衛國曆七六三年冬天,我告訴父親要去京城考取功名,我父親送我離開時對我報以雲霓之望。
    那時我隻想著要迫切離開,離開這個壓迫的讓我喘不過氣來的讀書人聖地,關拂郡。
    孰不知,與父親這一別,再無相見之日。
    我的歉疚無以表達。
    那一年春寒料峭,整個拂月城銀裝素裹。
    但在這拂月城,我仿佛置身自由的溫床,遲遲不肯起身。
    直到遇見她。
    那一日我從宿醉中醒來,便瞧見她孤伶伶的蹲在院子外。
    隻與她對視了一眼,我才知道。
    日月高懸,星河浩瀚,不及心上人的眼睛。
    她叫張窈月。
    事隔經年,再作回憶時,這便是我人生最美妙的時光了。
    我與她相得無間。
    草在結它的種子,樹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在一起,不說話也十分美好。
    後來我們有了孩子,我便給他取名叫嚴曲。
    我們關拂郡,把最為出眾的讀書人,稱之為文曲星。
    我是個懦弱的男人,竟然把父親的雲霓之望放到自己兒子身上。
    ......
    時間是毒藥。
    我與她,都是中毒之人。
    容顏的蒼老,讓她開始變得偏激,喜怒無常。
    我無意中發現的畫皮之術,更是讓她陷入癲狂。
    為了她,我殺了人。
    第一次殺人時,我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剝下了那個女子的皮。
    我深知,自己十惡不赦。
    從那一天起,我就漂泊在外,從未回過家。
    ......
    衛國曆八零三年夏天,我父親病逝在關拂郡。
    我像一隻離群索居的燕,慌張的想要飛回燕群。
    可惜的是,一燕不成夏。
    我甚至都不敢回到嚴府,隻敢遠遠的看著父親的遺容。
    隻希望父親已經把他那個遊曆失蹤的兒子忘掉了。
    ......
    我在關拂被人盯上了。
    那個年輕人給我印象很深刻,那是個一身正氣的讀書人。
    我慌不擇路的逃回拂月。
    我感覺到自己身體愈來愈差,她也越來越偏激。
    我痛不欲生,為什麽我們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她不再是原來那個她。
    我也不是原來那個我。
    我們都該死。
    ......
    從這嚴崧身上找出來的這份《錄》,眾人已經知曉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之所以眾人感知不到嚴崧身上的鬼修氣息,那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凡人。
    而之前嚴家宅子裏的畫皮,皆是被嚴崧以邪法將慘死之人的殘魂進行隔絕。
    姚白池一直追蹤不到這嚴崧的原因,是因為姚白池根本沒想過行凶者會是一個凡人。
    弘弋看著桌案上這個叫嚴崧的賣瓜人寫的錄,不由得瞥了瞥嘴,一臉失落道:“我酸了,一個賣瓜小販,文采如此出眾。”
    一旁的姚白池點了點頭,道:“書翁在我關拂郡可是大名鼎鼎,卻不曾想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弘弋不屑道:“一個為了女人罔顧他人性命的傻子罷了,沒什麽值得可惜的。”
    望著屋內橫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大口喘著氣,時不時還做出遊泳姿態的賣瓜小販嚴崧。
    弘弋有些無語,轉頭對著一旁的應圖說道:
    “圖兒哥,這人是中邪了?”
    應圖解釋道:“他是中了惑心符,以為自己陷入了黑暗沼澤之中。”
    姚白池見著那畫皮妖人被困在原地,便把手中溫涼的明心玉遞還給應圖。
    應圖擺了擺手,拒絕道:“白池,這明心玉,持之明心見性。我送給你,希望你一直謹守本心,便如這嚴崧所說的一般,我希望你一直是個一身正氣的讀書人。”
    姚白池聞言,收起手中溫玉,點了點頭,認真道:“白池謹記。”
    隨即應圖手一揚,地上躺著的嚴崧便睜開了眼睛。
    嚴崧看著圍在自己身側的眾人,又看見了桌上的《錄》,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臉頹唐。
    應圖麵色平靜的看著他,道:“嚴崧,你還有話要說嗎?”
    嚴崧隻是看著眾人,麵露苦澀,道:
    “諸位大人,臨死前我能不能再看一眼我的妻兒?”
    應圖有些詫異的問道:“妻...兒?你說想回去看你那畫皮妻子我還能理解,你想去看一眼你兒子嚴曲,你配嗎?”
    應圖抬手打斷了欲要說話的嚴崧,繼續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兒子換麵皮之事你不知曉。”
    嚴崧隻是低著頭,並不為自己辯解。
    見應圖沒了繼續說話的興致。
    姚白池才在一旁出言道:“嚴崧,我便是在關拂郡追蹤你的讀書人,看在書翁的麵子上,我跟你說幾句肺腑之言。”
    “一者,你罔顧孝義,枉為人子。”
    “二者,你殺人剝皮,罪惡滔天。”
    “三者,你養而不教,枉為人父。”
    “我不知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是一切惡果,都是你咎由自取。沒有任何人應該為你的過錯負責,你的妻兒不能,書翁也不能。”
    說罷姚白池深深的看了陷入呆滯的嚴崧一眼,道:
    “恨,能挑起無緒爭端。愛,能遮掩一切過錯。”
    應圖看著眼前嚴崧,一陣心煩意亂,轉身就要離開。
    弘弋看著麵色不渝的應圖,問道:“圖兒哥,這人要怎麽處置?”
    “殺了。”
    應圖的聲音平淡,卻透著果決的態度。
    隨後應圖轉頭補充道:“其他人怎麽死都沒關係,好好安葬他兒子。”
    應圖走出集市,望了望有些陰沉的夜空。
    “可能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那個孩子吧。”
    他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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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圖回到家中,腦海中還在想著今日之事,麵上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應圓卻是一臉喜色的問道:“哥,嚴曲什麽時候可以來學院呀?”
    應圖頓時一陣揪心,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將嚴曲的事情告訴她。
    應圖隨意敷衍道:“嚴曲要去關拂郡讀書了,他爺爺可是個有學問的大學士呢。”
    小丫頭有些悶悶不樂,道:“那他還會回來拂月城嗎?”
    應圖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溫言道:“他可比你聰明多了,指不定哪一天學識有成,就來拂月城考取功名了。”
    好不容易的哄完小丫頭睡覺。
    應圖歎了歎氣。
    應圓不知道也好,也許時間會慢慢衝淡記憶吧。
    可是一連幾天,應圖發現,小丫頭都是情緒低沉,悶悶不話。
    這日剛吃過晚膳。
    應圖笑著看著應圓,道:“還在想嚴曲呢?”
    小丫頭還是不理他,隻是默默的低著頭,情緒低落。
    良久。
    小丫頭抬頭看著應圖,道:“哥哥,你騙我。”
    應圖聞言一愣。
    小丫頭眼眶通紅,眼裏噙著淚珠,道:“我那天去嚴曲家裏看他,他家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白布,到處都是白布。竹瀝姐姐說,那是絕戶幡...”
    應圓抬起袖口擦了擦眼淚,啜泣道:“哥哥...嚴曲死了。”
    應圖見狀,一把將小丫頭摟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並不說話。
    小丫頭此時悲傷更甚,躲在應圖懷裏放聲痛哭,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哭了很久,應圖胸前的衣襟都被眼淚打濕了一片。
    許是哭的沒了力氣,小丫頭才哽咽道:
    “哥哥,你是在哭的最傷心的那個晚上變成大人了嗎?”
    “不是,是我忍住沒哭的那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