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不速之客

字數:6529   加入書籤

A+A-




    寇明!
    “少爺,少爺,不能去啊。”老邁的仆人跟在一名少年身後,不住地喊。
    那少年中等身高,膚白幹瘦。身上穿著件綢質直綴,腰間係著條青色絲絛,一副富家子弟嬌生慣養的樣子。
    “怎麽就去不得?我就奇了怪了,我賀久想見個媳婦怎麽就那麽難?”這名為賀久的少年在前麵快步走著,被老者喊得煩了,不由得回頭怒道。
    “可老爺說了再三叮囑您不能在拜堂前見新娘子啊。”老者急得冒汗,趁著賀久回頭罵自己的工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成叔,我爹他老人家總有一天是要駕鶴西去的,到時候這賀家可是我做主,你可別忘了!”賀久盯著老者的眼睛,伸手拍掉了他扯著自己衣服的手。
    “這…”老者萬萬沒想到賀久會說出這種話來,被拍落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哎呀成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賀久也自知失言,趕緊擺出一副笑臉來,“就這一次,我爹好不容易離開寧海衛一趟,你就當這次沒看到我行不?”
    “可老爺出門前再三叮囑我……”老者的聲音低落,近乎嘟囔地說。
    “成叔,做人得懂變通啊。”賀久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轉身離開。
    “少爺……”老者往前走了兩步,終究沒有追下去。
    ——————————————
    “裏長!”孫六慌慌張張地向左三思跑來,“昨天新建的那所大屋倒了!”
    “什麽?”左三思正裸著上身,和孫行遠等一眾男人一起用繩子拉起一根大柱。聽到這話,他趕忙放下繩子,向孫行遠交代幾句後跑到了孫六旁邊。
    “昨天那屋子的大梁切得太細了,剛剛斷了,整個屋頂都垮了!”
    “裏麵人有事沒有?”左三思大聲問。
    “人都在外麵所以沒事,但今晚那屋子裏的人怎麽住?”
    “我下午再安排,先帶我去那屋子看看。”左三思胡亂地披上外衣,叫來了幾個青壯,跟在孫六身後向那倒了的大屋走去。
    ——————————————
    左三思此時正在帶領眾人建造海寇們的住處,為了防止這些海寇日後突然暴起傷人,左三思特意把海寇聚居地的選址與平民居住的區域遠遠隔開。此刻那倒了的大屋是給平民居住區的一間,要想過去,左三思不得不走上很長一段路。
    左三思擔憂那倒了的屋子,走得急匆匆地。正走到某處田間時,茂密的莊稼裏驀然鑽出了一個人影,左三思躲閃不及,一下子撞到了那人。
    那人被這一撞,幾乎摔倒,左三思慌亂間已經來不及扶住,隻能拽住那人的衣領。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你沒事吧。”左三思用力將人扯了回來。
    這被左三思撞到的,就是那偷偷從牟平城溜出來的賀久。他此前隻在半年前來提親時跟著媒婆來過養馬島一次,可以說對養馬島一無所知。這次他瞞著家裏孤身前來,隻能憑著模糊的記憶摸索著前進。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茫然四顧,一不小心鑽進了一處田間,鑽出來後恰好被左三思撞到。
    “沒事?沒事個屁!”賀久用力將左三思推開,“走路不長眼啊,還有誰教你可以拽人衣領的!”
    左三思本來有些好奇這個從沒在島上見過的男人是誰,但聽到賀久的話語頓時大為不爽。他心想是你突然出現的,我好心道歉你怎麽這個態度。左三思心氣不順,又著急房子倒塌的事,見賀久並無大礙後,就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你他娘的沒聽到我跟你說話呢是吧!”賀久伸手就去抓左三思的頭發。
    賀久雖然是軍戶出身,但從小仗著父輩的蔭蔽過日,四體不勤,這一抓被左三思輕輕鬆鬆躲了過去。
    左三思看他先動手也不客氣,對著他的大腿就踹了下去。
    “誒呦!”賀久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好小子,你有種!”
    “我正忙,沒空理你。”左三思說完就快步走開。
    “你爺爺可是寧海衛百戶賀鳳的兒子,你等著以後有好果子吃吧。”賀久爬了起來,仍然嚷嚷個不停。
    左三思聽到這一句,停下了腳步。
    “六哥,你帶人先去,我隨後就到。”左三思向孫六叮囑。
    “左裏長,退一步海闊天空,他要真是官宦子弟,動起手來可沒好處。”孫六不知左三思何意,隻當他要和賀久動手。
    “放心,不是這意思,我有別的事要做。”左三思安慰了孫六一下。
    左三思說完,孫六仍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但他見左三思眼神,堅定還是點點頭離開了。
    見孫六離開,左三思又向來時的方向返回。
    “知道厲害了吧,現在給爺爺跪下舔爺爺的鞋底,我還能讓我爹放你一馬。”賀久看左三思返回,隻當他是怕了來向自己告罪,插著腰得意洋洋地說。
    左三思卻不理他,從他身邊無聲經過,快步離去。
    “孫子,你別跑啊!”賀久大感意外,又罵了起來。但左三思走得很快,片刻後他就隻能看到一個渺小的背影。
    “媽的,等死吧!”片刻後,賀久惡狠狠地朝地麵吐了口吐沫。
    左三思根本沒心情理賀久那紈絝子弟,他之所以急急忙忙地返回是因為在剛才那工地上建屋子的人中有一部分是海寇,他擔心賀久一會之後逛到此地,會和海寇們鬧起衝突。海寇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不管賀久是被殺還是逃走,養馬島窩藏海寇的事都會公之於眾,這對他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不多時,左三思就返回了那喧鬧的建築場。
    “各位都聽一下,島上來了個外人,海上的兄弟注意一下言行,要是那人來到此地,不要起衝突,也不要被看穿身份!”左三思向往來忙碌的人群喊。
    “知道啦!”回話的都是養馬島的村民們。
    “海上的都不會說話麽?”這種要命的事情居然沒有海寇回複,這讓左三思著實有些怒氣。
    “都給左裏長回話!”人群中傳來了林半介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聽到林半介發話,海寇們這才稀稀拉拉地回應。
    左三思一陣氣結,心想一定要盡快整治一下這散漫的海寇們。
    “左大哥,來的是誰啊?”孫行遠已經帶人把那根大柱立好,此時聽到左三思說話便走了過來。
    “不認識,說是什麽寧海州百戶賀鳳的兒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左三思隨口答。
    “怎麽是他啊。”孫行遠聞言驚呼。
    “怎麽,行遠你認識?”左三思也感到有些意外。
    “我當是誰了,要是他左大哥你就不必驚慌了,論起來都是親戚。”孫行遠一身輕鬆,臉上帶著笑意。
    “親戚,我怎麽能論成親戚?”左三思不解。
    “左大哥有所不知,這人叫賀久,與我那妹子有婚約在身。你是我大哥,我是我那妹子孫妙卿的哥,這麽一論,他也是你的妹婿啊。”孫行遠道。
    “妙卿她,有婚約在身?”
    “是啊,難道我一直不曾和大哥說過?”
    左三思怔住了。他知道自己和孫妙卿之間談不上感情,現在最多也隻能說是戀慕孫妙卿的容貌,但此刻聽到孫妙卿已有婚約,他的心裏瞬間泛起一陣莫名的情緒,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孫行遠仍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賀久與孫家的姻緣,左三思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隻覺得有些暈。
    “左大哥,大哥?”
    被孫行遠推了好幾下,左三思方才如夢初醒。
    “小弟忘了告訴大哥此事,實在是不該,大哥要是覺得小弟做得不周,還請責罵。”
    孫行遠隻道左三思是因為自己沒有把家裏事向他和盤托出才生氣,趕緊告了個罪。
    “沒事,我還要去看那倒了的大屋,先走了。”左三思朝外走去,腳下有些不穩。
    “大哥,這柱子也立住了,我陪你去吧。”孫行遠察覺到左三思有些不對,追到他身後道。
    “不用了,我想靜靜。”左三思沒回頭,隻是朝孫行遠擺了擺手。
    “大哥……”孫行遠看著左三思落寞的背影,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想錯了。
    “呦嗬!大舅哥!”尖銳的聲音忽從一旁傳來。
    左三思和孫行遠看過去,之間賀久正大搖大擺地向二人身旁趕來。
    “這不是妹夫麽,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孫行遠趕緊迎了上去。
    “大舅哥,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卻見不到,弟弟我等得苦啊。這不趁我那老爺子去了趟登州,我就趕緊溜出來了,想一睹我娘子的花容月貌啊。”賀久哈哈大笑。
    “這……”孫行遠有些為難,“沒有姻伯父的同意,是不是不太好啊。”
    “大舅哥,做人別那麽死板嘛。就一眼,就一眼就行。”賀久央求道。
    “賢弟,不是我不願意,隻是姻伯父三令五申過不許你見,我得罪不起啊。”孫行遠想了一會,還是擺了擺手。
    “大舅哥,這樣,你隻告訴我你家住哪,你留在這我自己溜進去看,這樣即便日後敗露被我爹發現,你也可以說你不知道,都是我一人所為。”
    “不行不行不行。”孫行遠猛地搖頭,孤男寡女的他就更不知道賀久要幹什麽了。
    “誒。”賀久搖了搖頭,知道自己這大舅哥固執,從他身上是沒希望突破了。
    他轉了轉眼珠,打量了下四周,迅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左三思。
    “大舅哥,這位,你認識?”賀久似笑非笑地問。
    “哦哦,沒和你說,這位是左三思左大哥,現為養馬島裏長,與我是過命的交情。”孫行遠介紹道。
    “裏長?孫常英老族長呢?”賀久問。
    “這個……”孫行遠頓了頓,“老族長已經在幾個月前仙逝了。”
    “哦,大舅哥節哀。”賀久嘴上敷衍一句,眉間卻皺了起來。
    那老族長他去年才見過,那時他體格硬朗,不像在一年間就會死去的樣子,況且孫常英早年在登州打拚時也曾和他父親有過些淵源,孫家與賀家又有姻親關係,即便孫常英死去孫家也沒道理不通知他家一聲。賀久的心裏,浮現出一絲疑惑。
    “既然是大舅哥的過命之交,小弟就在這向大哥賠罪了。剛剛多有得罪,還望大哥海涵。”賀久假惺惺地向左三思抱了抱拳,眼神間充滿了敵意。
    “哪裏哪裏。”左三思的回複比他更敷衍,也用刀劍一樣的眼神回視過去。
    孫行遠不知道二人間發生了什麽,但以他的木訥也看出來這兩人十分的不對付。他趕緊走到兩人中間,擋住那滿是火花的對視。
    “妹夫,我們要不去小酌幾杯,哥哥我昨日打了條大魚,正好下酒。”孫行遠麵向賀久,解圍道。
    “那好啊,要是再讓我那娘子下廚就更好了。”賀久就坡下驢。
    “下廚可以,見麵還是不行的。”孫行遠幹笑一聲,引著賀久向外走去。
    “不過大舅哥,這養馬島這幾日可是變化不小啊。”
    離去前,賀久又看了一眼遠處那些在工地間忙碌的男人們,若有所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