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爾非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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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爐火正燃燒著,一隻盛滿了水的銅盆坐在爐火上,盆中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那盆水的中央處,又放著一把酒壺。
    孫行遠坐在火爐旁的席子上,伸手提起酒壺,將自己麵前的酒盅斟滿。
    那酒被溫得恰到好處,水汽微微升騰,酒香彌漫在空氣中,讓孫行遠一陣迷醉。
    “怎麽樣妹夫,哥哥這自家釀的酒還不錯吧。”孫行遠把酒壺遞給坐在他對麵的賀久。
    賀久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麵前酒盅,那酒盅裏還剩下一多半的殘酒。
    “妹夫將來是要做百戶的人,酒量不好怎麽行。”孫行遠把酒壺放回銅盆裏。
    他有些醉了,話語間沒了那股對百戶之子的敬畏。賀久入席以後就沒怎麽喝酒,這讓他有些不滿,此刻借著醉意把賀久當成自己的後輩教育起來。
    “大舅哥說的是,不過我已經決定去考一個功名,讓以後的子子孫孫都不再做軍戶了。”
    賀久心有不悅,他這輩子都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最討厭別人擺出一副長輩的麵孔教導自己。但他想到在妻子過門前作為父兄的孫行遠有悔婚的權力,還是硬逼著自己擺出一副和善的臉來。
    “軍戶也能考功名麽?”孫行遠舉起酒盅放到嘴邊,但他已經喝不下去,抿了一小口就把酒盅放回桌子。
    “大舅哥有所不知啊,萬曆朝的首輔張江陵就是軍戶出身。”賀久笑。
    “誒,那得祝我妹夫也能當上張江陵一樣的人物,讓我那妹子也過過首輔夫人的風光日子。”孫行遠掙紮著舉起酒盅,將酒水一飲而盡。
    賀久心裏嗤笑,心想你這般鄉野村夫的妹妹如何當得了首輔夫人。但他的臉上卻不動聲色,微笑著抿了一小口酒,回敬孫行遠。
    “妹夫,哥哥心裏一直有個問題,今天正好問問你。姻伯父他為何不讓不讓你在成婚前見我家妹子啊。”孫行遠向後挪了下屁股,把頭倚在牆上,含混不清地問。
    賀久沒有回話,這問題的答案他是無法和這位大舅哥分享的。
    他兩年前就訂過一門婚事,對象是寧海州一位商人的女兒。那女孩生得貌美,賀久在定親時見過一麵後就一直魂牽夢繞,平日裏一想到距婚期還有數月時間就心癢難耐。終於有一天,他趁著商人去南方購置貨物,夜裏翻牆闖入富商的家裏,把他那未過門的妻子給欺侮了。那女孩隻在定親時見過賀久一麵,那一晚又十分黑暗,她隻道自己是被賊人侮辱,第二天便在堂上懸上七尺白綾。商人從南方回來後見到女兒的屍體吊在梁上,當場就背過了氣去。
    此事雖然在寧海州內一時鬧得沸沸揚揚,但無人知曉那犯人就是賀久,隻有賀久的父親賀鳳聽到他半夜翻牆出去的聲音,知道是自己的孽子犯下了這種大案。但賀鳳老來得子,不願將自己這唯一的兒子送到牢房之中,雖然對著賀久拳打腳踢了一陣,但終究還是選擇了包庇。但從那以後兩年,賀鳳都不曾為賀久物色過妻子,兩年之後才找到了住在來往不易的孤島上的孫妙卿,還在家裏定下了不許賀久去見未婚妻的規矩。
    賀久的大腦飛速運轉,努力地去編造一個合乎邏輯的謊言。但他想到一半,坐在他對麵的孫行遠卻已經打起了呼嚕。孫行遠本就喝多了,剛剛為了祝賀久高升,勉強地喝下了那杯酒,終於醉倒了。
    賀久看著沉沉睡去的孫行遠,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大舅哥,你自己睡著了,就怪不得我了。”賀久從席子上站起身,麵無表情地說。
    他穿上鞋襪,邁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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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妙卿盯著眼前黃豆般的燈火,默默地發呆。
    下午時,他的哥哥急匆匆地趕回家裏,和她說她未來的夫君到了,讓她先暫時躲到廂房裏。她剛關上廂房的門,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從門前經過。她知道那就是她未婚夫的腳步,這讓她的臉頰微紅,心跳加快。她不知道自己的異樣是因為興奮,還是緊張,亦或是因為抵觸。
    抵觸?孫妙卿被自己的心裏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坐到廂房的床上,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眼角卻瞟到了牆上掛著的鬥笠。
    那是左三思的鬥笠。
    兩日前難民的大屋就大體修好,暫住在左三思家的王姝也帶著家人搬了進去。左三思自然就搬離了這廂房重回自己的家,但還是把幾件隨身物品忘到了這廂房裏。
    孫妙卿看著那鬥笠,驀然間想起那天祖父墳墓前左三思驅散圍觀人群時那個凶狠的眼神。
    她又想起那個雨夜裏背著自己哥哥回來,渾身濕透卻依然挺直了脊背的左三思。她又想起端著碗魚湯和她在灶台前談天的左三思,又想起養傷時那每天嬉皮笑臉的左三思。她想起這個,想起那個,想起好多個左三思來。
    孫妙卿伸手推開了床邊的小窗。
    在為左三思建新家時,孫行遠特意建到了自己家的附近,以方便兩家隨時溝通。此刻從這小窗中,孫妙卿恰好能看到不遠處左三思那低矮的小房子。
    那間小房子的窗戶上透出昏黃的光來,想必屋裏正點著一盞簡陋的燈。
    那登徒子現在又在燈光下做什麽呢?他總是做一些自己看不明白的事情。孫妙卿心裏呆呆地想。
    片刻後,孫妙卿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迅速地關上了窗。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此刻就坐在正屋裏,她不該想起別的男人。
    孫妙卿並不知道,在她關下窗的瞬間,她注視很久的那扇窗卻打開了。那扇窗裏的左三思看向她孫家廂房那緊閉的窗戶,歎了一口氣。
    關上窗後,廂房顯得十分寂靜。正屋中傳來男人那推杯換盞,大聲談笑的聲音,孫妙卿忽地生出一股厭煩。
    我不想嫁人。
    孫妙卿很想走出廂房去和自己的哥哥這麽說,卻沒有勇氣。
    她心亂如麻,隻得倚著牆閉上眼睛,想讓自己不再去胡思亂想。
    時間又過去了許久,孫妙卿生出一陣困意。她緩緩倒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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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久離開正屋,攝手攝腳地走到廂房的窗戶前,輕輕地推出一條小縫。
    孫行遠雖然沒有告訴他把妹妹藏到了哪裏,但他知道除了正屋外,這小院子裏隻有一間廂房,他那未婚妻隻能躲在這裏。
    他猜對了。廂房中一片寂靜,隻聽得到孫妙卿勻稱的呼吸聲。
    賀久大著膽子,把窗戶又開大了些。
    廂房的窗戶正對著床,清亮的月光從窗戶灑進屋子,照亮了正睡著的孫妙卿的臉。
    那張臉幹淨又勻稱,長長的睫毛遮住月光,在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那陰影隨著她的呼吸而起伏。
    賀久看了半天,居然在這張臉上找不到一絲瑕疵。
    這是比之前那商人之女要美上十倍的美女。賀久心中的欲望一下子就戰勝了理智,他走到廂房的門前,用力推動那扇門。
    門內那充做門栓的脆弱木板經不起一個成年男性的力量,吱呀一響後斷掉了。
    賀久啪地一聲推開了門。
    孫妙卿心裏一直有事,此時睡得並不沉,木板斷裂的聲音一下子驚醒了她。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卻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從門口向自己逼近。她趕緊向人影的臉上看去,那竟然是一張她不認識的男人的臉。那男人正一邊向她靠近,一邊脫著身上的衣衫。
    “救命!”孫妙卿用盡畢生的力氣喊。
    那男人片刻間已經脫得隻剩褻衣褻褲,朝著孫妙卿撲了過來。
    “走開啊!”孫妙卿抄起床上那裝滿穀殼的麻枕,用力朝男人擲了過去。
    “娘子,我是你丈夫,你在幹什麽呢!”賀久的身板弱不禁風,居然被那不重的枕頭砸得倒退了一步。他心中生出些火氣,不禁怒道。
    “什麽?”孫妙卿聽了賀久的話呆住了,她沒想到這個想要欺負自己的男人居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夫。
    “這樣才對嘛,我的心肝兒。”賀久趁著孫妙卿愣神,又向她急撲過來。
    賀久的手胡亂地扯著孫妙卿的衣服,但他本就體弱,方才又喝了酒,此刻手腳有些不聽使喚,扯了幾下居然沒有扯下來。
    孫妙卿低著頭雙手護胸,艱難地躲避著賀久的手。
    她想自己就要這樣被玷汙了,要被一個她不認識卻自稱是他丈夫的人玷汙了。
    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不會有人來救她了。正對自己施暴的這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啊,誰會覺得丈夫和妻子親熱有錯呢?
    可她還是緩緩地流下眼淚來,她不甘心。
    “左三思,你快來救我啊。”孫妙卿帶著哭腔,輕聲呢喃。
    “什麽?誰?”賀久的聲音氣急敗壞。
    “左三思。”孫妙卿忽然把頭抬了起來,滿是眼淚的眼睛毫不畏懼地直視賀久。
    “媽的婊子!”賀久暴怒,伸手向孫妙卿的臉扇去。
    孫妙卿閉上眼睛,等賀久的手掌落下。可過去了許久,那隻手卻遲遲沒有落到她的臉上。
    孫妙卿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到賀久身後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死死地拉住那本該打到自己臉上的手。
    仿佛應和著她剛剛的呼喚,她那命中注定的左三思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