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新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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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崇禎九年八月三日
    八月正是秋收時節,養馬島上幾乎所有種類的莊稼都要在這時收獲,田地間滿是農人們忙碌的身影。
    某處田間,兩名剛幹完農活正在歇腳的農婦,坐在田邊搖著蒲扇,聊起著五日前的八卦。
    “誒二嬸子,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不在孫行遠家啊?”
    “別提了,我住南村的,聽到消息後緊趕慢趕也來不及了,就隻能聽你們講這熱鬧。”
    “誰能想到妙卿妹子那未婚夫居然是這麽個人渣,居然要欺負起自己沒過門的媳婦來。過幾天就過門了,他等等又能怎麽樣呢?城裏的公子難道都是這副德行?”
    “誰說不是呢,聽說還被打得不成人形了?”
    “是啊,本來隻有左裏長為了救人而打了他幾下。可那小子見惡事不成,居然敗起妙卿妹子的名聲來,結果惹得孫行遠也大打出手,還把那他趕出門去解了婚約。那小子灰頭土臉,嘴裏不幹不淨地跑了。”
    “這些我都聽過了,你給我講講左裏長的事唄。”
    “說起左裏長那可真是,我也沒想到人老了還能遇見這種事。你可不知道那天左裏長那叫一個威風,也不管鄉裏鄉親的閑言碎語,對著妙卿妹子就說什麽‘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在旁邊都看得臉紅了。”
    “真的假的,你這一把年紀了都能被羞紅臉,平常也不覺得左裏長這麽霸道啊。”
    “那還有假,我家那口子要是年輕的時候有左裏長一半的氣勢,也不至於去年才生第一個崽,現在肯定娃娃滿地跑。”
    “你家那口子要真有那氣概,我看就輪不到你了。”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此時對話的主角左三思正從不遠處路過。
    左三思聽著兩位農婦的話有些尷尬,也不敢和平常一樣同二人打招呼,貓著腰從田間跑了過去。
    那天晚上事情緊急,他也來不及多想,腦子一熱就和孫妙卿求了婚,這在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明代實在是犯了大忌。這幾天他偶爾也會遇到孫妙卿,但孫妙卿總是臉一紅躲去別處,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也想和孫行遠好好聊一聊,可也不知是忙著農活還是故意躲他,這幾日他絕少看到孫行遠身影。
    許久後左三思終於離開了田間,聽不到農婦們八卦的聲音。他不由得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是什麽事啊!”他忍不住仰頭高呼。
    發泄完,左三思還是加快腳步向北走去。
    養馬島的南方是較為繁華的寧海州,島上的居民因為有往來寧海州的需要,所以基本都聚集在島南生活。難民和海寇接連上島後,左三思考慮到海寇們歸順不久,惡習未改,如果讓他們也住在島南,勢必會發生惡性事件。再加上海寇們需要隨時出海,在島南航行也很容易被南方寧海衛的官兵發現,引起麻煩,左三思便將海寇的聚居區設在島北。此行左三思就是應林半介之邀,去那剛建好的海寇山寨去看看。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左三思終於能遠遠望見那麵碩大的黑旗。那是林半介歸順時他提出的新旗號,這旗毫無雜色,毫無圖案,就是簡簡單單的一麵黑旗。左三思想讓這團純淨的黑色在日後成為滿洲人的海上夢魘。
    但美中不足的是左三思找不到他想要的黑布。養馬島上黑布倒是不少,但樸實的島民從未想過做什麽大旗,找到的黑布都很小。左三思不得不把幾塊黑布縫到一起,才勉勉強強地拚成了一麵大型黑旗。
    左三思望著那滿是線頭的黑旗,心歎一聲這島上的生產力還是不夠啊。
    又走幾步,左三思來到了海寇山寨。
    說是山寨,這裏不過是在平地上堆了幾間或大或小的木屋,除了林半介和幾個小頭目有單獨的小屋外,剩下二十多名的海寇隻能擠大通鋪。
    海寇們此時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全都光著膀子聚在船上,擦著船板上的苔痕。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左裏長來了,本來都在低頭忙碌的海寇們全都站了起來,向左三思注目。
    左三思感覺良好,心想林半介教育得不錯,這幫人這麽快就學會尊敬自己了。但他仔細看了幾眼後·,卻發現每個海寇臉上都帶著奇怪的笑容。
    “左裏長來了啊。”林半介從船上跳下,走到左三思眼前。
    “他們這是?”左三思指著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海寇們問。
    “不錯不錯,左裏長有老夫年輕時候的風範。”林半介卻不回答,隻是上下打量了左三思一下,笑得有些猥瑣。
    “什麽跟什麽啊。”左三思皺眉。
    “聽說左裏長搶了門親?”林半介突然湊近,擠眉弄眼地道。
    左三思這才明白海寇們的笑容是怎麽回事,心想這幫人可真行,明明幹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計,論起八卦卻不輸田間的大媽。
    “沒有的事。”左三思趕緊否認。
    “左裏長,這事全島都傳開了,你怎麽還死撐著。我們這都是性情中人,你承認了也沒什麽,兄弟們都誇你年少有為呢。”
    “說說找我什麽事吧。”左三思翻了個白眼,幹脆不接他的話茬。
    “行吧行吧,談正事。”林半介的八卦之魂沒有滿足,心裏大感失望。但他見左三思一臉嚴肅,也隻得收起那一副猥瑣老頭的表情,變回平時那不苟言笑的白發劍客。
    “左裏長,我們剛一上島,你就把我們帶來的糧食取走了好些,聽說是發給了難民。這些我都管不著,我知道依附於你,交出些糧食無可厚非。但我們離開江浙時帶的糧食本就不多,現在距離我們上岸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糧倉已經快空了。”林半介正色道。
    左三思聽完沉默著點了點頭。島內情況他都記在賬本上日夜翻看,這事他當然隻得。不光海寇,難民們上島後也一直都在忙活著建屋,沒來得及開墾荒田,這幾天他們也是同樣糧倉見底。左三思最近常常在為此事煩惱。
    “老林,我本來想過幾天再讓你們出海的,但現在看來,不早點行動是不行了。”左三思不動聲色地試了試對林半介的新稱呼。
    “眼下這三條船中朽爛嚴重的木板都換上了新的,雖然還有些苔痕藤壺之類的沒來得及清理,但要是左裏長發話,我們現在就能出海。”林半介麵無表情,並未對左三思的稱呼表示出什麽不滿。
    “不急,明日也來得及。但在這之前,老林你得交出一半人來。”
    左三思心裏明白林半介這批人已經休整得差不多了,此次出海如果讓他們傾巢出動,他們極有可能一去不返。
    “交人?我們眼下隻有三十幾人,再交出一半可就做不成生意了。”林半介麵露不滿。
    “難民眼下沒有開田,一些男子養好了身板卻無事可做,我打算從中選幾十名可用的青壯交給你,他們眼下雖然形不成戰鬥力,但是可以幫你搬運貨物,在海上曆練曆練之後也能成為一股可用力量。”
    難民們大多有親屬住在島上,出海後必然不會一去不歸。左三思想在船隊裏多塞上些難民,讓他們的人數超過海寇,牽製住林半介和他手下桀驁不馴的海寇們。
    “這可會影響戰鬥……”林半介還想反駁幾句,左三思卻擺擺手不讓他說下去。
    “你不必擔心,這趟你隻去遼東一帶轉轉,搶回些糧食即可。滿洲人現在水軍不強,主力大軍又在京師一帶劫掠,正是防守空虛之時,想來不會有什麽麻煩。一旦戰鬥不利,你直接撤回即可。”
    林半介愣了一下,啞口無言。這個時代的通訊極為不暢,林半介離開江浙還沒幾天就已經搞不清楚江浙的狀況了。他沒想到身處小島的左三思卻能將遼東的情況掌握得如此清楚,連出海計劃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林半介頓時辯無可辯,心裏對左三思的警惕與畏懼又多了一分。
    “那不知左裏長留下那一半人又有何用?”林半介沉默片刻後又問,言下之意已經同意了左三思的想法。
    “除了馬宸來襲那次以外,之前每次你們在島上動手殺人,近千人的養馬島隻能任你們幾十人宰割,這原因就在於養馬島沒有自己的武力。這幾年大明北有建虜南有流賊,形勢一天比一天壞,說不定哪天這養馬島就會遭逢兵災。為了自保,我打算在養馬島上訓練鄉勇,想請你那一半人做教頭。”
    “隻怕不僅是為了自保吧。”林半介看著左三思的眼睛,視線無比銳利。
    左三思微笑一下,沒有說話。
    他的身後,那麵簡陋的黑旗隨風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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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久握著一支毛筆,在信紙上奮筆疾書。他的眼白裏滿是血絲,握著筆的手青筋畢露。
    那細瘦的筆杆承受不住他的握力,啪地一聲斷裂了,斷茬紮在賀久的手上,頓時血流如注。
    但賀久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他隨意地拔出斷茬,也不管還在流血的手,隻是注視著麵前那封剛寫完的信。
    那信紙上赫然寫著“養馬島逆民左三思,招納海賊私扣流民,預謀不軌”幾個字,信的開頭標注著“敬啟寧海知州饒登”。
    “左三思,我要讓你死。”賀久將信讀過一遍,森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