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大河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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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賀鳳翻身下馬,走到了摔倒在地的梁奇身邊。
    “被我追著還要去看,那大堤上究竟有什麽?”賀鳳拽著梁奇的發髻,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有活下去的希望。”,梁奇笑了出來,盡管他的頭皮正因賀鳳的拉扯而劇痛。
    “什麽?”賀鳳沒有聽清。
    “這雨幾時能止啊。”梁奇並不回答,反而拋出了一個疑問。
    賀鳳看著梁奇那張欠揍的笑臉,一陣沉默。片刻後他站了起來,向大堤張望。
    他其實並沒有聽懂梁奇的話,但梁奇那副成竹在胸的笑容讓他心裏莫名的不安。
    賀鳳所帶領的騎兵們並沒有讓他失望,此刻大堤之下已成了殺戮場。苦工全都潰散,向四麵八方混亂地逃亡。乘著快馬的騎兵在後方追殺,輕鬆收割著這些亂民的生命。
    這是一邊倒的勝利啊,這瘋子在笑什麽?賀鳳實在想不通。
    “不要再裝神弄鬼了,你要死了。”賀鳳放棄了思考,他又蹲下,冷漠的看著梁奇。
    “將軍,是你要死了。”梁奇翻了個身,看向賀鳳的眼睛裏滿是嘲弄。
    “這就是你的遺言麽?”賀鳳說著高舉起刀。
    “將軍,再看看大堤吧!”死到臨頭梁奇還是慌了,大聲地喊叫了起來。
    “殺了你之後會看的。”賀鳳不為所動,手中的刀猛然下刺。
    遠處的大堤忽地閃過一道火光,巨大爆炸聲緊接著響起。幾匹戰馬被爆炸的聲音驚嚇,長嘶一聲後帶著背上的騎兵狂奔起來。
    賀鳳的手停在半空之中,驚恐地看向大堤。
    那爆炸的聲音不大,隻是驚嚇到了幾匹離大堤較近的馬而已,但久經沙場磨練出的直覺卻告訴賀久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賀鳳的視線迅速掃過大堤,看見大堤的正中已經因為爆炸而變得焦黑。那一團焦黑的上方,站著個著甲的男人。
    “黃河之水天上來!”那男人忽然以手指天,聲如驚雷。
    話音未落,他身下的大堤便顫抖了起來。爆炸的衝擊破壞了大堤脆弱的平衡,石磚之間相互摩擦,發出巨大的響聲,如同巨獸倒下前痛苦的哀鳴。
    “快撤!”賀鳳狂奔上馬,高呼一聲。
    石堤正轟隆作響,賀久的呼聲沒有傳出多遠就被石堤的巨大聲響覆蓋了。
    又有幾聲悶響傳來,數塊石磚從大堤上崩落,掉到了堤下的人群之間。
    這幾塊石磚牽動了整體,掙紮了許久的石堤終於承受不住自身的重力,在一陣搖晃後轟然傾塌。
    好似下了一場堅硬的雪,無數碎石紛紛揚揚地向地麵灑落。緊跟在碎石之後的,是水。
    滔天的水。
    被壓抑了多日的五丈河終於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奔騰的河水從大堤的缺口奔湧而出,在地麵的阻擋下飛濺起來。巨量的河水仿佛覆蓋青天,又從天上倒流下來。
    連哀鳴都沒來得及發出,大堤下的人群瞬間就被河水淹沒。賀鳳放眼望去,既看不見苦工也看不見自己的部下,天地之間間隻剩下了河水那渾濁的黃色。
    “何必呢?”賀鳳突然看向趴在一旁的梁奇,“這樣你們也會死很多人。”
    “那也被將軍砍死的好,我這樣的禍首說不定還要被拉到京師淩遲,不如被淹死來的痛快。”梁奇仍在笑。
    “是個漢子。”賀鳳看著那快速逼近的河水,輕聲誇了梁奇一句。
    “將軍還是快跑吧,將軍的馬快,說不定還能跑得出去。”梁奇揮揮手,回應賀鳳的誇獎。
    “不了。”賀鳳雙腿輕夾戰馬,緩緩前行,“我的部下們相信我,我卻害死了他們,這讓我怎麽獨活呢?”
    “駕!”賀鳳猛地抽動胯下的戰馬,竟然向著那遮天蔽日的大水衝了過去。
    “是個漢子!”梁奇高聲喊叫,也回敬了賀鳳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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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三思猛地吐出一口水,睜開了眼睛。
    “左大哥,你醒了!”見左三思醒來,孫行遠露出歡欣的表情,停下了按壓左三思胸膛的手。
    “這是哪兒?”左三思眨了眨眼,輕聲說。
    “這是極樂淨土大雷音寺,你已經成佛了。”梁奇從孫行遠背後鑽了出來,踢了左三思一腳,“你小子行啊,還有炸堤的膽子,我老梁之前覺得你是個慫貨,還真看錯了。”
    “你……”孫行遠猛地抓住梁奇的衣領。
    “行遠,別衝動。”左三思拍了拍孫行遠的後背,示意他放手。
    左三思知道梁奇在開玩笑,但他卻笑不出來。
    “死了很多人麽?”左三思環顧四周,見到了一片崎嶇的山。他的身下,水聲滔滔。
    “苦工裏會水的不多,逃到這山上的隻有七百多人。”聽到左三思的問題,孫行遠眼裏的光暗淡了下去。
    “官軍呢?”左三思又問。
    “幾乎全部斃命。”孫行遠簡短的回答。
    “知道了。”左三思扶著孫行遠的肩膀站了起來,“形勢不會比這更好了,讓我們進攻牟平。”
    “大哥!”孫行遠滿臉的難以置信,“牟平城裏至少還有三千守軍,七百個剛從洪水裏死裏逃生的苦工怎麽打得贏?”
    “誰說的?”左三思走到山坡邊緣,看著從山下洶湧流過的河水,“寧海州有多少生民,我們就有多少勇士。”
    孫行遠仍是一臉茫然,一旁的梁奇看著左三思深邃的眼眸,卻無聲地微笑。
    “左裏長,大家都筋疲力竭了,還是先休息一晚。”梁奇上前一步,“我有個人,很想見左裏長。”
    梁奇也不等左三思的回答,說完就向後方走去。左三思愣了一下,還是跟在了梁奇的身後。
    一路穿越過幾個赤裸上身的苦工,左三思看到了梁奇要所說的人。
    那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穿著一副明軍的甲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隻有胸前的起伏能證明他還活著。
    “將軍,你想見的左三思來了。”梁奇附到老人耳邊,輕聲說。
    “左公來了?”老人聞聲,緩緩睜開雙眼,“老朽狂妄,衝撞了左公,還望左公贖罪。”
    左三思聞言,茫然地看向梁奇。
    “這是襲擊我們的那三百騎兵的頭目,叫賀鳳。”梁奇皺著眉頭向左三思解釋。
    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不久前還像鋼鐵一樣的老將軍此刻卻說出這雨低三下四的話來。
    聽了梁奇的話,左三思點了點頭,向賀鳳靠近了一些。
    “左公,老朽自知有罪,不該跟左公說這等話。“賀鳳看著左三思,眼睛裏滿是悲戚,“但還是想請左公大人大量,看在老朽殘命不長的份上,答應老朽一件事。”
    “老將軍說。”看著賀鳳一副將死的麵容,左三思忍不住答應。
    “老朽膝下有一獨子,還望左公攻進牟平城後能免他一死。”賀鳳顫抖著說出了他的請求。
    “不知賢郎名字?”左三思問。
    “他叫賀久,是個無能的紈絝子弟,不會對左公的大業有任何阻礙,還請左公答應。”賀鳳雖然氣息奄奄,但還是掙紮著向左三思抱拳。
    聽到賀鳳所說的名字,左三思一下子立在原地,說不出說話。
    “懇請左公答應!”將死的賀久忽然爆發出一陣詭異的生命力。他撐著地麵爬起,朝左三思跪拜下去。
    “懇請左公!懇請左公!懇請左公!”賀鳳一次又一次地把頭磕到地麵,鮮血從他的額頭緩緩滲出。為了兒子的性命,這位曾直麵倭寇的老將拋下了最後的尊嚴。
    “將軍,坐下說吧。”梁奇終於明白賀鳳的態度為何轉變,他心裏不忍,攙扶著賀鳳想讓他坐下。
    “求求左公了。”賀鳳猛地甩開梁奇的手,又把頭低垂下去。
    “好了,老將軍。”左三思也麵對著賀鳳跪下,扶住了他的雙肩,“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不傷你兒子的性命。”
    “多……”謝字還沒說出口,賀鳳便閉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方才劇烈的活動透支了他殘存不多的生命力,賀鳳那虛弱的呼吸停止了。
    左三思看著賀鳳的屍體,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