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株文旦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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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刻,上房來了人,帶回小丫頭說了許多話陪不是,但沒見一個柚子被帶回來,說她家孩子並沒有拿柚子回家,那些柚子是被那幾個先跑路的調皮搗蛋鬼給一起吃掉的。 墨氏不幹了,她非得要丫頭的父母負責把她的柚子全給找回來。爬上樹的丫頭邊抽泣邊說:“柚子都給他們搶去吃了,我要不回來了呀。”
    “是你爬上樹的,還折斷了不少枝條,活生生地敲掉了這麽多柚枝葉,來年還不知道會不會生出文旦哩。”墨氏說得有點激動,把怒氣都撒向了丫頭的爸媽:“也不知這孩子是怎麽養怎樣教的,女孩沒個女孩的樣,在男孩子堆裏鬼混不說,居然還學著男孩爬樹做小偷了。”
    爬樹丫頭的爸媽,倏地漲紅臉。爸爸拖過丫頭,當墨氏的麵,踹了丫頭兩腳,罵道:“我叫你爬樹,我叫你偷別人東西,我叫你玩的無法無天玩成了沒教養的野丫頭。”
    丫頭的媽媽則操來一根柴木,往小丫頭的小屁股上打,邊打也是邊發氣罵道:“你是前世餓死鬼投胎的吧?家裏沒有給你吃還是沒有給你玩的?你什麽不好玩,啊?要來玩別人家的金貴樹。自己又沒有拿到一個,卻要我們做父母的替別人家的孩子擔這麽大的罪孽。”
    “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墨賢扛著鋤頭從地裏回來,見狀忙把鋤頭傳給了跟在後邊一起回來的蓮花,上前拉開丫頭的爸媽驚問:“有什麽事要緊的要這樣打孩子?你們不知道我們大人的手是很重的嗎?打壞了孩子怎麽辦?”
    這是墨氏從墨泰出生以來就幾乎每天都要提醒墨賢的一句話,墨賢還真得就沒有出手打過幾個孩子,哪怕是常常頑皮搗蛋惹是生非的墨泰,因為有墨氏的寵護而從沒受到過墨賢的棍棒敲打。
    “爸,她偷了好多奶奶的文旦,沒還回來。”墨蓉見證了事情的經過,說出了原委。
    “不是很多,就四五個樣子,我自己一個也沒有拿,都是他們搶走了的,”被打的小丫頭哭著向墨賢解釋說:“賢哥哥,我真的沒偷到你們家的柚子,是他們......”
    “沒事沒事,”墨賢用粗大的手掌抹去小丫頭臉上的淚珠安慰說:“幾個柚子而已。”
    “是孩子都嘴饞,摘個吃吃也是不要緊的呀,”蓮花沒去留意墨氏的臉色,放下鋤頭,也摸了摸丫頭的頭,對丫頭的父母說:“都鄉裏鄉親的,別為幾個不值錢的柚子打壞孩子。說幾句,教訓教訓,下次不玩上樹就得了。”
    “我的文旦柚不值錢?你們也是為了我的柚子打壞丫頭片子的?這麽說來,現在還是我的不是了,你們可真行!”墨氏瞪了墨賢和蓮花一眼,然後怒氣衝衝地拖過墨蓉進了屋去,丟下丫頭的父母一臉茫然又不知失措地看向墨賢。
    墨賢安慰說:“叔嬸你們也不要上心,你們知道的,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過會就沒有氣了。小孩子嘛,哪個不貪玩?我家的墨泰不也經常結幫紮堆地去人家地裏偷青菜蘿卜做夜宵的嗎?說不定也偷過你家的菜啊。大家都是同族同宗的親人,別為這等小孩子的事情傷了和氣。”
    “長人哥說得也是,你娘那邊隻有你自己去安慰了,我們保證以後不會讓孩子們再做出這樣的事了。”丫頭的媽自降一級輩分,跟著丫頭稱墨賢為哥,不住的又一番賠不是之後,帶著丫頭回家了。
    目送丫頭一家走了之後,墨賢和蓮花拍拍褲腳上的泥巴,進屋洗臉洗腳等著吃飯,差不多就把這事給忘了。
    等到在家幫著奶奶墨氏煮飯的大孫女墨婉叫著大家可以開飯時,也不見墨氏從樓上下來,蓮花心裏才打了個咯噔,回想起剛才自己可能說漏了嘴,又讓婆婆反感不快了。於是,她就差剛放學回來的墨泰上樓去請奶奶下樓吃飯。
    這墨氏雖然年近六十,大小姐的脾氣卻還留在當年不要命也要生下墨賢的倔強時期。就是她最疼愛的大孫子上來請她,她也是愛睬不睬的樣子,就是不吭聲,就是不下樓吃飯。
    蓮花不滿地對著墨賢小聲嘀咕道:“你瞧你娘這性子?什麽要不得的大事一樣,氣的飯也不吃,這不是在跟我們自家人過不去嗎?我們難道會好端端的叫人家小孩來偷文旦嗎?再說那也隻是幾個文旦,賣不了錢,誰吃不是吃,犯的著這麽跟別人較勁嗎?鄉裏鄉親的,怎麽說都還是同個老祖宗的自家人,同組同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也要見的,非得弄成不理不睬才有意思嗎?”
    墨賢接過大女兒墨婉給他盛好的米飯,皺了皺眉頭想了想,然後又若有所思地放下,衝蓮花一瞪眼吼道:“說那麽多作甚?你願叫就上去叫一下,不願拉倒,與我說這麽多混賬話又有什麽意思?”
    蓮花嚇得一哆嗦,但覺得憋屈的嘴巴還是忍不住嘟囔著:“那還不是你親娘嗎?我不跟你說跟誰說?她還是指望你上去認個錯求個情的,讓她有台階下來吃飯。”
    “別想,”墨賢的牛脾氣火一樣的直衝腦門,沒重新端起碗筷,卻拔腳進了柴房提了把斫木斧奔去菜園,照著文旦樹就砍了過去,邊砍邊發泄著:“我叫你稀奇,我叫你不給別人摘,我叫你不吃飯。”三大斧下去,文旦樹轟然倒地。
    蓮花聽到聲響,丟下飯碗跑出來,看到倒地的文旦柚,登時驚悚的說不出話來。尾隨而來的墨泰、抱著墨安的墨婉和欠著墨善的墨蓉他們也是嚇得目瞪口呆,個個屏聲靜氣地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呼吸。隻有三歲的墨安,“哇”一聲哭將起來,口齒不清的叫著:“媽——媽,樹——樹……”。
    墨氏聽到異響,起床趴到窗戶向外看,登時心胸一緊,一陣暈眩,跌坐到樓板上好一會沒緩過氣來。她閉著雙眼,腦子一片空白。
    蓮花一抬頭,似乎隱約看到了墨氏那張絕望的臉,急得趕緊叫上墨泰:“泰,泰...你快上樓看住奶奶......”
    蓮花並未真正看到墨氏趴到窗戶往柚子樹方向看究竟的身影,她隻是依據多年來與婆婆相處的經驗,條件反射似的想起可能發生意外的墨氏。
    等蓮花回過神來想起墨氏,差墨泰去家裏看住墨氏時,墨氏已經自己起來,一聲不吭地卷起自己的被褥,顫顫巍巍地下得樓來。
    墨泰趕緊扶住她問:“奶奶,您這是要幹嘛?”墨氏仍舊不吭聲,把被褥往墨泰懷裏一放,自己進柴房拖了一塊準備裝到柴房的門板出來,又拿來兩條長凳子,靠柴火堆搭了個床鋪。
    柴房就是原先計劃用來圈養豬羊的平頂房,墨賢把平頂房隔成了三個小間,前後兩間還是圈豬羊,中間與住房西間開門連通,暫時用來堆放農具和儲備幹柴火。
    憤憤砍完樹回到屋裏的墨賢,見母親把門板搭作了床鋪,好像不給母親睡床的委屈,連帶著還未消散的火氣一起迸發,上去一腳把凳子踢開,把床板掀過一邊,搭錯了神經一樣破天荒衝著母親大聲吼叫:“您到底還想怎麽樣?”
    “墨賢,求你不要這樣對待娘,我給你跪下,求你。”緊跟著墨賢回到屋裏的蓮花,隻得半蹲半跪地用全身力氣去拖住發狂般的墨賢,哭喊著哀求著,幾個孩子則個個放開喉嚨,齊聲大哭。
    隔壁鄰居墨邦友、還住在大雜院的墨邦興等四五人收工路過時聽到孩子們的哭聲都趕了過來,不由分說,先把墨賢給架至屋外,狗血淋頭地大罵一通。
    罵到墨賢清醒過來想著回屋向母親說好話賠不是時,墨氏已一聲不吭地又搭好了床鋪,鋪好了被褥,被子蓋過了眼睛,顧自睡去了。
    “晚上就讓嫂子在這裏睡吧,”墨邦友把墨賢、蓮花等人叫至屋外,頭一次以叔叔的身份教訓墨賢說:“賢,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啊?你不知道這文旦樹就是你娘對她老家的一個念想?你怎麽就給砍了呢?你不知道自己錯的多過分嗎?”
    “唉......”墨賢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衝動,他隻是在跟墨氏賭氣。自打墨泰出世之後,墨氏就再也沒有重視過自己。自打從舅舅家搬來這棵文旦樹之後,母親就再也沒有時間料理過菜園子裏的其它植物了。
    “看你娘的樣子,我說句難聽的,今天晚上你全家人都不得睡覺,要看著點了。她的性子你們不是不知道,她越是安靜,越是沉默,就越是可怕,我恐她晚上會亂來。為以防萬一,邦興,”墨邦友回頭吩咐墨邦興說:“你晚上去叫四個會撲克的搭子到長人家來,如有意外,也好有個照應。”
    墨邦興也戳著墨賢的腦袋罵:“你現在可真漲脾氣了呀,敢踢你娘的床板了呀?你知不知道,她這輩子就隻有你一個兒子,還指望你來給他盡孝養老的,你倒好——算了算了,我都懶得說你。別人還說這村裏,就你的腦袋最精明,我呸——算了算了,我也懶得說你。邦友兄弟,嫂子是我的親嫂子,就算你不安排,晚上我也會輪流叫人來看著的。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讓嫂子出啥意外的。”
    邦友還是不放心這個能說會道,耍心眼更是一流的遠房兄弟,回屋拉出還跪著哭泣的蓮花再三交代道:“孩子們都還不懂事,蓮花你要管好、安置好他們。他們娘兒倆的疙瘩隻有他們自己能抹除,你不用操心,也不要去說墨賢,你的委屈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裏的,但沒辦法,老人家上了年紀,不得不讓著點。”
    蓮花忍不住又流了一陣委屈地眼淚,弱弱辯白道:“哪裏有我說他的餘地呢,我跪著求他都是來不及。對老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我嫁到墨家十五年來,根本沒反對過她一句話一件事。就是下午這麽小的事,她也不會聽我一句勸解的話......”
    蓮花還想借機會好好哭訴一番,卻被大女兒墨婉出來打斷了:“爸,媽,我們肚子都餓了,先吃飯吧。興阿公,友阿公,你們也在這裏吃點吧。”
    墨邦友讚許地點點頭:“還是婉兒懂事,你們去吃吧,阿公們家裏都在等著的,吃完了再過來。賢,你還是要去叫你娘起來吃飯的,隻要她能起來,就沒事了。”
    說完,大家散去。
    墨賢聽從墨邦友吩咐,端碗飯菜送到墨氏床前,低聲哀求道:“娘,兒子錯了。我明天就上舅舅家運回一株一模一樣的文旦柚子樹來,用我餘生來保護它愛護它,行嗎?您先起來吃飯好不?”
    墨氏聽話地坐了起來,接過飯碗,扒了兩口,還給了墨賢,又倒頭躺下,始終沒說一個字。墨賢見墨氏多少算是吃過了,以為自己的認錯起了作用,也就放心的退了回來。
    一家人悄無聲息地吃完晚飯,墨賢叫墨泰過去陪奶奶,也被墨氏的無聲對待趕出了柴房,很是無趣地上樓做作業去了。墨賢坐到柴火灶後麵,掏出自製的煙鬥,塞滿自製的煙絲,吧嗒吧嗒,沉悶地吸著。等到墨邦興叫的人來嚷嚷要在這裏打牌爭上遊後,就上樓睡去了。
    孩子們也都像看了一場戲,看過了就忘了,沒心沒肺地跟著墨賢,也都睡去了。隻有蓮花的心老吊吊的,睡不安穩,隔個一個時辰的光景,就會下樓給在外間打牌的人倒上熱茶,主在看看婆婆墨氏有無異樣。子時過後,大家都有些困,蓮花便叫醒大女兒墨婉,給他們煮了一鍋清水麵,也順便去叫了一聲墨氏。見墨氏睜開眼來搖頭表示不吃,就也放心的睡去了。
    淩晨五點時候,墨賢和蓮花被樓下一陣騷動同時驚醒,頭皮就一陣緊過一陣的,慌亂的找不到鞋。顧不得天寒地凍,赤著腳就跑下樓來,隻見墨邦興正捂著嘴巴,語無倫次地叫著牌友:“快去叫人叫醫生來呀,嫂子喝、喝、喝農藥了......”
    屋子裏彌漫著敵敵畏的味道,墨賢腳一軟,當即暈厥攤到在樓梯腳邊,不省人事。
    等墨賢醒來,隻見鎮裏的醫生和村裏的醫生都已趕來,在墨氏的床邊作最後的搶救。隨後,鎮上來的醫生說:“發現太晚,中毒太深,腸胃已經洗不淨了,人已經走了。”
    “這可怎、怎麽辦才好?”蓮花六神無主,看著呆若木雞的墨賢,隻不停的念叨著同一句話:“這可怎麽辦好?這可怎麽辦好?”
    村醫拉過墨邦興說:“我看還是你來主持一下吧,幫著處理好嫂子的後事。”
    “不,我自己來,”墨賢驀然吼叫一聲,爬到墨氏床邊,看著母親烏黑烏黑的嘴唇,嚎啕大喊:“娘啊娘,你叫兒子以後怎麽有臉存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