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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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是自己會錯了上天的意思,或者是自己根本就沒讀懂過母親生前的眼神。
    在強行把六歲的墨善送入小學勉強讀完一年級的第一學期後,墨善的笨腦袋瓜並沒有達到墨賢的預期效果。單元測試也好,期中期末也好,每張試卷上,都是批卷老師落筆沉重的大紅叉叉居多,根本看不到及格的六十分。
    相反,墨賢本來沒抱多大希望的墨蓉,次次考試的成績不是班級第一,就是全年級段第一。第一學期期中考一過,就捧了張刺眼的光榮榜回家,歡欣雀躍地向大姐墨婉要了點用來粘千層底的米粉糊,慎重地把光榮榜粘到三姐妹同睡一張床的靠邊牆壁上,以便睜眼就能看到而鼓舞自己繼續努力。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哈,墨賢要用墨善證明自己的血脈並不笨的心思再一次被老話所應驗,心裏頭也著實憋屈得不知道找誰發泄。
    但是,憋屈歸憋屈,孩子隻有六歲,營養不良而導致發育遲緩,腦袋瓜開竅比別家孩子要晚也是有可能的。再說了,這世上也有不少大器晚成的偉大人物和成功人士,他們幼年時期說不定還沒墨善聰明呢?至少,墨善並沒有全部考零蛋。
    如此反複地想來想去,墨賢還是想給墨善機會,也是給自己找個心理平衡。
    那年月,墨家村還沒有幼兒園,一入學就是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們,放學後或不上課的休息天,都要在家幫著父母幹農活,上山撿柴火,去田野打豬草等,都是習以為常的,家庭作業也是經常性沒時間完成,成績不好的學生自然不止是墨善一個,更不是全校最差的那一個,因此,村裏並沒有人笑話墨善的成績,嘲諷墨賢的想法。
    令墨賢氣不打一處來的嚴重問題,就在於墨善每次帶試卷回家交給墨賢時,好也不能說,差也不能說,一說就是鼻涕眼淚一起流。完全不像之前的墨泰,經常逃學也能考出個及格分而混上初中。更不像腦子靈活的墨蓉,對於老師的問題總能對答如流,組織和帶頭能力也有墨泰當年小霸王的影響力,入學才兩個月,就被推舉當選為班長,還被班主任老師內定為下個學期的年級段大隊長。
    為此,墨賢也是經常性處於一種既著急又無奈的無語狀態,有時為了墨善生悶氣而氣得上火,心裏直癢癢地真想拿個木棍照著她腦門當頭一棒,把她敲開竅了才好。這個時候,墨蓉會不失時機地牽走墨善,並向墨賢保證:“她還小,下學期肯定會考及格。”
    墨蓉心裏明鏡似的,自己能夠入學識字,全靠這笨頭笨腦的妹妹墨善。她擔心墨善要是因為成績太差而被媽媽蓮花勸退,自己也肯定讀不成,因為蓮花最不待見的就是木訥成‘啞巴’的墨善。
    那年月也沒有什麽義務教育,更不是每家每戶的孩子都讀得起書。哪怕當年一個學期的全部學費還不到一塊錢,許多家長也是巴不得孩子成績不好,自己提出來不想念書,學校才可能同意退學。如若墨善到八歲還讀不出好成績,那麽,蓮花必定第一個跳將起來,把姐妹兩個一起逮回家去生產隊幹活。
    墨蓉的擔心並非毫無根據,因為她在父親麵前承諾的“保證”並未得到兌現,兩年以來的提心吊膽和努力,最終也沒能幫到墨善把成績提升到及格分。相反的,墨善似乎越長越呆,越來越笨,最終,在一次外出割草摔成‘腦震蕩’後,墨蓉徹底放棄了可以借著父親對墨善的偏袒繼續讀書的幻想,同時澆滅的,還有墨賢對墨善可能是墨氏化身的期盼。
    那是個即將期末考的夏日,墨賢帶著蓮花正忙著給母豬鋪稻草準備母豬下崽的時候,墨善掛著兩行鼻涕回了家。墨賢很是奇怪地問:“這不還沒到放學時間嗎?你怎麽就回來了?逃學了?”
    “嗚嗚,”墨善開口就是帶著嗚咽地哭聲:“”老師叫的。”
    “老師怎麽會叫你回來?是不是犯錯誤了?”
    “嗚嗚,沒有。”
    “那是為什麽呀?”墨賢問得自己都有些不耐煩。
    “嗚嗚,不知道。”
    “不知道就滾出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墨賢惱火得不行,轉身衝著正忙的大汗淋漓的蓮花說:“你真生了一個傻子不成?”
    “哦,傻的都是我生的,不傻的就都是你養的了,”蓮花對這個女兒也是涼了心的不看好,囁嚅著到屋裏提個籮筐出來,扔給墨善,說:“回來也好。鐮刀在門口外的草堆上,自己拿去,去打筐新鮮豬草回來。順便給你在地裏忙活的大哥和大姐帶壺涼茶去,叫他們別熱著了。”
    墨善愣了愣,沒再“嗚嗚”,用鼻孔發力硬生生地吸回兩行鼻涕,提著籮筐出門了。
    出門不到半個時辰,就又回來了。不過這次不是她一人回來,也沒有豬草打回來,而是被墨泰背回來的,後麵還有隔壁邦友家的兒子墨慶和一臉焦急的墨婉。
    原來墨善早幾天就感了冒,自己卻沒感覺。當天上課時發高燒,燒得趴在課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代課老師見狀就讓她回家,交代她回家找大人煮點薑湯喝喝,或者吃點感冒藥什麽的,睡個晚上,待明日好轉後再來學校上課。
    誰料墨善呆得連自己得了重感冒也不曉得回家怎樣說給爸媽知道,又被墨賢劈頭蓋臉一頓責問,腦子就更是迷糊不清了。當提水壺給墨泰後,一個轉身,感覺眼前一黑,就撞上了豎在菜地邊作絲瓜等藤蔓爬高用的長石條,悶聲載到,後腦著地。
    說巧就是巧,地上還有塊尖角鋒利的石頭,仿佛是特意為墨善留著一般,把她後腦砸出個洞來,血流如柱。墨婉聽到響聲,回頭一看,驚叫一聲:“哥,壞了。”
    墨泰平時跟著父親墨賢,被潛移默化慣了,腦子反應特別機靈,遇事也沉著冷靜,眼疾手快的,扔掉鋤頭,一個箭步上去捧起墨善腦袋,邊摁住傷口邊向著正在不遠處地裏除草的墨慶呼救。於是,墨賢和蓮花就看到了墨善被背著回家的那一幕。
    墨賢趕緊把手頭的活丟給了蓮花,沒讓墨泰放下墨善,而是雙手托住墨善屁股,與墨泰一道一路小跑,把墨善送到村衛生所急救。盡管他在自家的屋前屋後和菜園邊上都種有一些防意外的止血藥材,但看到墨善後背上、頸脖上,到處都是血汙斑斑,傷得很重的樣子,也就不敢擅自冒然了。何況,自鄉政府在本村成立後,衛生所也跟著建了起來,裏邊的醫療設備還是比較全的。衛生所裏的醫生,也是市裏頭的什麽衛校專業出來的,創口縫針的高超醫術,是墨賢不敢小覷的。
    “還好,隻是皮外傷,沒傷及腦血管,”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對墨賢說:“但傷口還是有點長,足足縫了七針。”
    幫村裏人治過不少外傷的墨賢問:“剛才怎麽會有嘔吐的症狀?沒有腦震蕩嗎?”
    “輕微腦震蕩肯定是會有的了,不礙事。”醫生交代說:“血流的有點多了,回家你們可帶弄些好吃的,給她補補血。這孩子可堅強,真熬痛,麻藥用得不多,早就過了,都沒聽她喊一聲痛,掉一滴眼淚。”
    墨賢苦笑著應聲“是啊”,心裏卻苦不堪言地自嘲著:她不是會熬痛,而是呆的不知道什麽是痛,這孩子,經這麽一傷,以後怕是更傻了,唉!
    的確,墨善沒體會到什麽是疼痛,因為她從後腦著地那一刻起,就處於昏厥狀態,一直到被墨泰從醫院抱回家放到床上後的第二天早上醒來,也沒記起自己的後腦勺,好端端地咋就鼓起那麽長的一條肉疙瘩。
    傷好後的墨善,死活不肯上學,破天荒當著全家人的麵說:“我今年已有八歲,會打豬草會放牛,還會跟大哥一起上山砍柴,與大姐一起洗衣做飯。我保證我在家抱打所有的豬草,包洗衣做飯,讓大哥和大姐能全身心地跟著爸媽在外幹活賺錢。賺好多的錢來給大哥娶媳婦,給大姐辦嫁妝。”一席話,縱然奶聲奶氣的,但完整順暢,數量還不少,讓在場的人都聽傻了眼。
    已經作好沒書讀準備的墨蓉,伸手去摸摸墨善的額頭問:“不會把腦子摔壞了吧?”
    “應該沒有了,醫生說她隻有輕微腦震蕩。”墨泰接口說。
    “腦震蕩就是腦震蕩了,怎麽分得出重的還是輕的呢?”幾乎是一手抱著墨善長大的墨婉十分擔憂地問父親墨賢:“醫生是不是瞞著我們,沒把嚴重的後果告訴我們?”
    那時的鄉下,對腦震蕩這個病名,猶如碰到有著傳染性的瘟疫一樣諱莫如深,仿佛隻要是得了腦震蕩的這個人,即便不死也會是腦子震蕩出許多問題來,精神首先會不正常,精神不正常的人,自然就是神經不正常了,神經不正常就是神經病了。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不缺。
    墨家村人口眾多,一直都有人前赴後繼地繼承著精神不正常的神經病,碰上哪個不容易頻發神經錯亂的季節,就有人會人為的從正常人變成不正常人。其中讓墨家村人最為惋惜和唏噓不已的例子,就是有戶人家的剛過門沒多久的漂亮媳婦,在一個毫無征兆的清晨,伸手到湯罐裏取沉底的瓢羹時,因觸手摸到一把滑溜溜的粉絲就被嚇出了神經錯亂,就別說墨善還是被跌破縫上七針的腦震蕩。聽聽這一番她八年來說的、加起來也可能不夠這一次的話,就知道她的腦子顯然真的被震蕩到“極不正常”的地步了。
    墨賢放棄了對墨善抱有“天意”的寄望。不讀就不讀了吧,都待在家裏搭把手也好。
    墨賢對錢的感覺比較敏銳,他正想著自己能否率先發展起養殖這種村裏前無古人的產業,的確需要更多的人手和勞動力。當然,養母豬生豬崽賣算不上產業,這可是家家戶戶想養都能養得起的東西,掙不了幾個錢。墨賢想養的,一定得是外邊世界已經開始盛行,而墨家村裏卻還沒有開始的,比如,長毛兔。就是毛發長長的、白白的、剪去一次又能長回來依舊剪去換錢的兔子。一向熱衷於農活的墨賢,此時卻幡然醒悟了墨善的意思,她也想到要賺錢了。
    是啊,兒子墨泰大了,在墨家門外幾乎排成長隊的未來媳婦也該挑一個進門了。女兒墨婉也到許親的年齡,嫁妝是該早早準備了。時間過得可是飛快,小兒子墨安不久也該入學了。這一切都需要大把的鈔票來維持,否則,僅靠很快就得解散的生產隊分來的那幾畝瘦地瘠田的收成,怕是墨家“名門望族”的地位就有可能被別家趕超,地位不保,這還不如要去自己的命。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不就也是為了一個聲望和一張臉麵的麽。哪會有人活著要命而不要臉呢。特別是墨賢這種從小就在身份中受苦卻在聲望中成家立業的人,情麵和名聲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母親墨氏為他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以及富有舅舅給他家帶來的聲望,既然能在自己手裏崛起,就更不能在自己手裏衰敗。
    當墨家村裏他同一代出生的中年父母已經開始望子成龍,把自己的後半生寄托於兒女的身上時,墨賢卻依然想著要親自帶著兒女們創業,暗暗發誓一定要保持住‘富貴人家’的聲譽。
    墨善幼稚的想法正中墨賢下懷,而且還是個很好的台階,不費多少腦筋就徹底放棄了對墨善的期望,順帶把墨蓉也給退了學,說家裏缺幹活的人。
    墨蓉心有不甘,但從來敬畏父母,麵對父母不公正的決定,也隻是當時一陣子的敢怒不敢言,服從就是。過些日子,生產隊果然解散,同村同齡的小姑娘們也都興高采烈地主動輟學回家為自家幹農活了,根本沒有女孩子有著要以讀書去改變墨家村女人的人生的想法,因此,對父母不給讀書的怨氣也逐漸消退在忙碌的勞作之中,從此跟著大哥大姐,一家人依著墨賢的統一指揮,把養殖大計當家族偉業看待而精神抖擻信心滿滿地去執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