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墨泰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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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自己的一生還是賺過不少錢的。
    若幹年後的2014年,躺在醫院裏的墨賢想到自己人生最輝煌的那幾年,不是母親墨氏生前的那些年,而是母親死後的那些年。
    那些年,他帶領全家人,養豬養羊養水牛、養雞養鴨養毛兔,挖魚塘圈海塘,開荒山種果樹,隻有他沒想到的,就沒有他不敢幹的。墨家村的第一輛自行車,墨家村的第一台黑白電視機,墨家村的第一個‘萬元戶’......都是他墨賢這輩子的豐功偉績。這樣一想的話,剛剛騰起的“逼死母親”的負罪感,瞬間又跑得不知去向。
    不用疑慮,向來忠孝的墨賢,在大腦裏並未屏蔽自己對母親墨氏喝藥自盡的內疚和遺憾,而是墨賢的思緒,轉到了大兒子墨泰當年娶成的現場實況。
    在墨泰娶妻、要娶什麽樣的妻的這件大事上,墨賢可以說是完全替代了自己的母親墨氏,殫精竭慮,費盡心思。墨氏生前有娶個有才有貌又有家底孫媳的願望,這讓墨賢很是為難。
    墨賢深受墨氏影響,從小就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老套思路久存不去,可母親的遺願卻偏要找個什麽“有才氣有文化的兒媳”。這村上的那些與墨泰年齡相近、八字相符、有貌有家底的不是沒有,可要有一定的才氣,那就稀罕得很呐。
    就像墨賢自己的大女兒墨婉,即便生在這樣一個當時並不缺錢給兒女念書的家庭,也難逃大字不識一個的命運,難不成就沒有人家娶了嗎?
    當然不會。
    相反,性格溫和善良長相出眾的墨婉,與墨泰名望等同,成了村裏村外的‘搶手貨’,不是哪家有點文化的‘公子哥’就能娶得過門的。墨賢想著墨泰的同時也想著自家的女兒還是比一般人家金貴的,即便是個文盲,也必須嫁個有差不多家底的人家,那才叫門當戶對,不能相差太遠。
    村頭裏房有戶無論父母、還是女孩子自己都特別心儀墨泰的人家,每年都會請媒婆上門若幹趟提親。而且墨泰與女孩的大哥也是同班同學,大家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熟悉得很,平時若真若實的玩笑開過不少,但墨賢就是沒點頭。枉是那女孩子吃得苦做得事也賺得了錢,還是因為沒文化而眼睜睜地看著墨泰挑了東村挑西村,錯過一個又一個。
    蒼天不負有心人,經墨賢多方查訪,拜托多個好友牽線搭橋,墨泰才娶到遠村的一個“有才有貌有家底”的媳婦進了門。
    據說,這個陳姓媳婦早前念過高小,相比之下,經常逃學拉了不少功課的墨泰就沒有她的文化功底紮實了。另外,她家有兄弟六七,就她一個千金,當家作主的老太太自是把她捧為掌上明珠,與墨氏專疼墨泰的分量堪有一比,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那媳婦家的老太太,在托人查實了墨泰家境之後,大手筆地送來十幾個“袁大頭”的銀元到墨家,作為定親禮,可見她家底不差,戰亂之前,也一定不是什麽等閑之家。
    蓮花雖然熬到了可以做婆婆的年紀,但對於墨泰和墨婉的終身大事,還是一家之主的墨賢作主搞定,她雖有自己對兒媳婦的想法和要求,也因多年來一直沒跟這個大兒子交過心,自然也是不好多嘴和插手。
    好在,一直沒有習慣管錢的墨賢,自從母親墨氏去世之後,家裏的財政大權就平順過渡給了蓮花。而蓮花也是省吃儉用的,攢錢藏錢的力度並不亞於婆婆墨氏,墨賢也就放心地從來不過問這個家裏究竟有多少財力。等到墨泰定親,墨賢才知道,自家這個時候已然成為墨家村首富,他也沒有辜負母親墨善的期望,讓墨家持續走在村裏的最前沿,墨泰大婚的盛況,就是最好的見證。
    大婚之日的前兩天,墨家村俗稱“暖房”。這天要殺豬宰羊,雞鴨之類的都上不得場麵。
    婚豬是墨賢和蓮花二人親力親為地足足養了三年,吃了無數捆豬草無數鍋紅薯土豆,才養成七百來斤的胖個子。這豬也是墨家村曆史以來份量最重體積最大油水最肥年紀最老的一頭婚豬,根本裝不進村人平時用來殺豬褪毛的木桶,隻好用上打稻子麥子用的、直徑近有兩米的打穀桶來放湯水褪豬毛。
    這豬大的離奇,以至於村人把它當神豬一樣在村裏村外到處宣揚傳頌。當然了,也是少不得拿此事說墨家有此機緣,日後必定非富則貴等雲雲。那羊的個頭也沒給墨賢丟臉,少說也有百來斤,並且一上就是兩頭,一頭送去親家,一頭留著大婚那天,熬羊湯給眾賓客補氣禦寒之用。
    做酒席的師傅也是在縣裏請來的,聽說除了包吃包喝,一天一包罕見的紅雙喜香煙之外,還要十來塊一天的工價,這在當時的村上,毫無疑問又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有好奇者問及墨賢究竟送了多少禮金時,墨賢隻笑不答。問蓮花,蓮花則說不多不多,就幾千塊而已。那些窮的還沒有娶上媳婦的人家,不免就有了指責之意,說墨家不該帶頭破壞這村裏的約定俗成:禮金隻能相互製約著相差不大的數額,不然,別人家就會因出不了這麽多、跟不上本村的最高禮金數額而遭親家非議了。
    墨賢隻笑不答,也是怕了這層意思。蓮花卻不以為然:錢是自家的,多則多給,少則少給,沒有的還可以‘空手套白狼’呢,有什麽好相互攀比的嘛。
    墨賢想想也是,最要緊的,還是自己賺足了名聲賺足了顏麵,比什麽都好。
    就拿那張給墨泰定做的婚床來說吧,村裏也是無人家可比的。單是床上的那些雕刻,三個木匠師傅在墨家足足呆了大半年才大功告成。龍鳳麒麟、朱雀玄武、異花奇草是應有盡有。這種複古式的“雕花床”,隻有古代的大戶人家才有資格擁有,也隻有墨賢才敢舍得花大價錢請大師來家專門純手工打造。村裏那些個羨慕妒忌恨的人,也不多除了稱頌外,無人敢攀比得麽?
    還有送給親家當嫁禮嫁回來的上海牌手表,永久牌的自行車,14寸的黑白電視機,隻要墨賢說第二,就沒有人家敢說第一了。
    墨泰大婚當天,墨家是人山人海,濟濟一堂。連隔壁墨邦友家的孩子們也都傾巢而出,讓了床鋪讓了場地給墨家貴客們吃住。那場麵,自然比墨氏當年給墨泰辦了三天的滿月酒還要鬧熱還要氣派。
    墨賢心裏樂著、滿足著、也驕傲著默默地想起了對墨氏要說的話:娘,我總算圓了您的心願了。
    墨氏的遺願是完成了,但墨賢心裏的那塊石頭仍舊沒有落地。他所擔心的是,不是兒子娶不進有才有貌有家底的媳婦,而是這個有才有貌有身家的媳婦,能否管得住墨泰?
    墨家村人都知道,這墨泰自小受墨氏溺寵,父親的話他從來都是當耳邊風,吹過去刮過去就給忘了,照舊引些墨賢眼裏的“狐朋狗友”來,吃吃喝喝都尚可節製,無法控製的是,墨泰有好賭這一陋習,可是祖輩幾代子都沒有的事。
    盡管墨在墨泰定親之前,對墨泰也有不少的棒喝鞭抽,但始終未見墨泰有改過自新的表現。蓮花就曾對墨賢說過:兒子大了,由不得父母的,等他自己有了媳婦,自然就會從良作善了。於是,墨賢就把墨泰能轉性的希望全寄托在了“有才有貌有家底”的兒媳身上。
    媳婦過門的第三天,按習俗回門,墨泰自然要送著回門,而這一去,就半個月沒回來。那時候還沒有電話手機等如此方便的通訊工具,盡管知道墨泰在親家村上陪著新婚妻子,卻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在幹些什麽。
    墨賢忍不住輾轉托人一打聽,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不幸的繼續發生了:墨泰在親家村上,跟著那幾個同樣好賭的舅子,足足賭了半個月還沒有回家的意思。更讓人痛心的是,才貌雙全的兒媳陳霞飛,居然也是不管不問。雖然沒有慫恿之嫌,可不去阻止就也等於了默認。
    蓮花得知這一壞消息後,忍不住又用那種‘馬後炮’的口氣揶揄墨賢:“你看看你這有才有貌的好兒媳,居然是敢放開手任憑自己的丈夫去賭去博。你看看你這千挑萬挑的,到最後,挑了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回來養在家裏不說,還是個讓兒子賭博敗家的女人,總不得給別人笑話死。”
    墨賢本一肚子的不快,哪受得聽蓮花這一頓搶白,操起鋤頭往地上一“噔”,衝著蓮花吼道:“你再說一句試試?”蓮花嚇得趕緊閉嘴,轉身忙去喂豬了。
    都說要娶什麽樣的老婆,看看丈母娘是怎樣的一個人就一清二楚了,也就是說,娶妻當看丈母娘是否賢惠即可。蓮花當初能被墨氏看中,也是因為墨氏看中了善良賢惠的周氏,母隨母性,墨氏認為周氏不差,她生養的女兒並不會壞到哪裏去。果然,蓮花就是個不會敗家的好兒媳。墨氏雖然嘴上沒好話對待這個媳婦,但打心底還是非常認可的。
    墨賢當時打探親家家底的時候,隻知道兒媳從小失去雙親,跟著家底不少的奶奶長大,並且能在尚還重男輕女的年代裏就能讀到高中這份上,可見代表親家母給孫女找丈夫的親家老太太也有墨氏一樣的手段和魄力,根本就沒有其他的疑點去詢問兒媳的那些兄弟的習性。再說,自己要找進門的人是兒媳婦,又不是兒子的小舅子,詢問多了也是不合適的。
    墨賢隻一心想著既然能念完高小的女子,總該是有些書香門第的好家教。不曾想到的,還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悔不當初呀!
    都說一家子的人會同著一個鼻孔出氣,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著的人,總歸還是有所染指的,有才有貌有家底又能怎樣?百萬家財夠得上一個賭字麽?回想起來,還是做父母的太過草率,沒有做到徹底的知根知底,才會讓兒子娶妻不賢,成家後照樣難以成才。
    但做人不都要靠自己嗎?
    相對於自己,父母又何曾給過什麽?墨賢覺得自己作為父母,對墨泰已經是仁至義盡的了。不僅生他養他,還給了他現成的房子,給他娶親辦喜,風光沾盡,憑什麽還要去擔這個“養不教父之過”的罪責呢?
    墨賢是越想越惱,跑去給墨泰牽成紅線的朋友家裏,很沒好口氣的說:“邦貴,你得去一趟陳家,叫墨泰兩人回來。我要給他們分家,讓他們自己去過日子。”
    這金邦貴原也是外村遷進墨家村的,跟墨賢脾氣相投,兩人共同的喜好就是養蜜蜂割蜂蜜,很是談的來,也是墨賢不多的一個同村朋友。就因為金邦貴是陳霞飛的嫡親姨丈,所以,墨賢對邦貴老婆所牽線的親家,不好意思打探的十分清楚,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了。
    墨賢原本以為,自己的朋友是不會騙自己的。現在看來,這有才想必也不是什麽善好的上等之才,是一種失了德的蠢婦之才,才會不加製止墨泰嗜賭成性。這有貌也是不錯,但墨家歸根結底是仰仗土地生存的一戶農民,肯定不適合、也不會來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再說,那家底,想必也就隻有老太太手中的幾塊大洋充充門麵罷了,不然,那些舅子怎麽連墨泰的錢也要贏呢?
    墨賢後悔自己明白的太晚,又失去了對金邦貴的信任,因此,說到分家的話語,既強硬又堅決,無半點商量餘地。金邦貴的老婆一聽墨賢這麽急就要把外甥女分家出去,也不高興了,說:“這過門還沒足月呢,怎麽就要分家了?”
    “這有什麽,我原本打算他們過了三日就分的,誰知他們一回娘家有半月之餘都未回來。兒子大了,由不得我們管了,就把他交給霞飛吧。我跟蓮花的脾氣你們不是不知道,兒媳跟公婆住一起總也不太方便。再說,家裏還有這麽多孩子,讓他們小夫妻一起幹活而養著她們,也是沒道理的。不如讓他們小夫妻自己賺自己、吃自己的,免傷和氣。”
    墨賢如是說道,說得金邦貴的老婆覺得也不無道理,就同意金邦貴去了陳家,把輸得正垂頭喪氣的墨泰給叫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