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也喝農藥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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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的鬼話也要有人信才行。”
    周蓮花喜歡翻舊賬,那些賬她是記得很清楚的:“我早叫你不要挑三揀四,樣子醜一點有什麽關係,隻要能幹活能顧家的女人就行。你們父子倆要求高哩,還是什麽有才有貌,知書達理的好。如今這才在哪裏?理又在哪裏?我早叫你不要聽那親家人的話,不要聽他們哄了去賭,你偏不聽我。這賭博本來就是個無底洞,做人最怕的也就是攤上這樣的無底洞,永遠填不滿,你就是不信。如今你沒錢了,他們怎麽連路費也幫不了你?我早叫你自己手上存點錢,不要全怕了、聽了老婆的話,分文不藏。你要知道,老婆親孩子親都不如自己手上的鈔票親。你要明白,做人隻能永遠靠自己雙手挖來的錢財,才能用得長久,用得心安理得。不是你們的東西,爭去了也用不久,遲早還是要花完的。當初你不是分了那麽多家產去嗎?還有現錢七百,還有海塗裏的蟶子毛蛤。如今你們還有什麽?你們這叫坐吃山空,知道嗎?我早跟你說過……”
    “你說夠了沒有?”墨泰見母親蓮花越說越來勁,聲音越來越大,引得前屋後房和隔壁鄰居都探頭探腦的出來,要探個究竟,不由地火冒三丈,搶過正在灶頭忙著炒白菜的墨婉手上的鹽罐子,“啪”一聲摔到門外,隨後,又“哐”一下,摔門而去。
    不懂裝鹽的瓷罐是奶奶墨氏遺留下來的老古董的墨婉,沒心疼碎了一地的鹽罐,卻好生難過那一罐剛剛新買來的粗鹽,全撒在了鋪著碎石的路上,想扒點幹淨的回來,也無能為力,隻得小聲地勸阻蓮花說:“媽,你就少說兩句吧,哥也是知道錯了才回來問你要錢。”
    “你看他的樣子,像是知道錯的人嗎?”蓮花垂足頓胸,坐在陰冷潮濕的後門口石塊地上,衝著過來勸架的鄰居嚎啕:“我這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生出這麽個孽障來。”
    有鄰居去安慰道:“最怎麽樣,也是自己的兒子呀,畢竟還年輕,知道錯了,改了,來得及。”
    “來得及?你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我們辛苦攢下的這麽大的家業,到他手上,說沒了就沒了,還欠一屁股的債,這叫什麽兒子呀?這哪像是自己養的兒子,專門聽別人鬼挑鬼唆的,從來不把自己的父母當人看。別人能想著你好嗎?他們是看著我們眼紅,巴不得我們家敗落下去跟他們一樣窮才高興...”
    鄰居聽不下去,又勸說道:“不會得啦,墨家嫂子,誰不希望別人過好一些呢?何況,那還是親家。”
    被墨泰傷透了心的周蓮花此時發癲似的聽不進勸,坐地上自顧自地大聲哭訴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看著我家很有錢的樣子,其實早給那家子敗得七零八落了。你們說說,哪有老婆娶進門卻都在娘家過日子的?我的兒子又不是入贅嫁給到了你們家。還拖著他下水,天天賭博,欠下那麽多債,連路費也不給一個。孩子出生在那裏,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你現在可以把他帶回來的吧。連自己的孩子也帶不回來,還有什麽臉回來問父母要錢的呀?你們大家評評理說,這天下還有沒有這個理了?娶這樣隻管敗家的媳婦,到底還不如不娶的,讓兒子一個人過了的好。村裏的低保戶也不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從不拖累別人的嗎?你們都說墨賢他娘會養孩子,養個墨賢是又聰明又有知識有眼光,娶個媳婦都挑三揀四要最好的。現在怎麽樣?這孫子養得成了賭博鬼,這媳婦娶得管看不管用,隻會敗家……”
    正從養兔場趕回來的墨賢,本來是內疚著剛才對墨泰的冷漠,想著蓮花沒有經過自己也不會拿錢給墨泰,就趕回家想讓蓮花拿出來給點,但還是晚了一步,母子兩個已經毫無懸念地又幹上了,真是舊恨未消又添新怨。
    大家都知道墨賢是個死要麵子的人,墨泰小家的敗落已經讓他覺得在村裏都不敢抬頭走路,這個時候,那還能受得了蓮花這一陣呼天搶地的哭訴,把墨家從上到下都數落一番,沒一個好東西。
    這婆娘是不把我墨家的臉丟幹淨就不會善罷甘休。看著鄰居們都像在看馬戲猴一樣圍在墨家門口看熱鬧,墨賢是又羞又惱又怒,一個按捺不住,順手在門口操起一根竹竿,對著蓮花當頭敲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墨婉伸手擋了一下,“啊呀”一聲,痛得跪倒在蓮花旁邊,哀求道:“媽,你消停一下,別再說了好不好?”
    “你讓她說,看她還會說出什麽來?這張爛嘴,不敲掉大牙她是不知道閉嘴的。”墨賢不顧女兒墨婉的疼痛,閃身轉到蓮花背後要繼續敲打。
    周蓮花也不躲閃,背上吃了一竿子後也顧不得自己吃痛,伸手護著墨婉,歇斯底裏地叫嚷起來:“墨賢你打女兒打老婆,算什麽男人,有種去打你兒子打媳婦去呀。你在女兒老婆麵前逞英雄,你又算哪門子好漢,有種你把我們母女倆一起打死好了。”
    鄰居越圍越多,有人奪下墨賢的竹竿,有人扶起蓮花,有人查看了墨婉的手傷嚴不嚴重。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墨賢動不動就打人的壞脾氣有多麽的不好時,蓮花緩緩起身,然後扔下一句:“他隻會打我,他也隻有打我的本事。”說罷,弓起背,頭也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聽到風聲也急急從田裏趕來的墨邦友,在路上攔住周蓮花勸慰:“賢嫂,你還是回家上樓歇著吧。墨泰的事讓長人自己解決好了,你也省些心,不管罷了。”
    “我是沒權也沒臉管他們父子的事,”蓮花抹掉眼淚,說:“我去養兔場歇去,這個地方,不是人待的了。”
    墨邦友攔不住,就示意墨婉跟著去了。
    等到大家相繼散去,墨邦友才對怒氣未消的墨賢說:“長人啊,你的脾氣也該改改了。天下兒女不聽話的多的去了,又不是隻有你一家。村西的那家,兒子因老子沒錢給他,都拿刀子捅了老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現在的年輕人當中,墨泰還算是好的了。蓮花隻是話多一些,心還不是向著自己的兒子嗎?你何苦老拿她出氣呢?”
    “她說我說兒子都沒關係,她不該老說我娘的不是,不該說霞飛一家的不是。我娘死了,聽不到了,可親家的人都還活著,傳出去,陳家會高興嗎?叫墨泰以後又怎麽去麵對?”墨賢對墨邦友這個同齡的遠房叔叔,倒是當自家兄弟一樣,推心置腹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墨邦友聽了也點頭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但蓮花想的也沒錯啊。如果墨泰不是娶了霞飛,可能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但這也怪不得人家倒是對的,總歸是自己兒子沒教好,是不?好了,別想那麽多了。手頭有的,就給他幾個,沒有的話,也就讓他自己找路去吧。生得他一身,保不得他一世。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都別管他了。父母跟兒女不會有什麽隔夜仇,他們要不跟你們置氣,來到你們一起吃飯,你們總歸要給他們吃的。他們若是賭氣不肯來,也就由他們,愛在那邊呆就那邊呆去好了,你們的孫子,還是姓墨,還照舊是你們墨家的子孫,誰也要不走,是吧。何況,你們現在也沒有時間去帶一個孩子。墨婉眼看就要出嫁了,墨蓉也到了定親的年紀,接著還有墨善,還有墨安,都很快的,你們要夠時間夠辛苦,要掙錢來支撐她們,哪還有工夫與自家人吵架打罵呀。走吧,我到你家的養兔場看看去,年底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學些養兔的經驗,湊點家用。”
    “這當然好,我就怕你不願意養兔子,蠻吃力的。”墨賢隻要有人願意跟他談及這些他手頭裏的事,就心情大好,仿佛沒有過不爭氣的墨泰,沒有過剛才打了蓮花的事情發生,樂顛顛的,帶著墨邦友到了養兔場,挑了隻最好的兔子給墨邦友作詳細講解。
    正在這時,聽到鋪了臨時床鋪的隔壁間裏,傳來墨婉驚悚的叫聲:“媽,你這是要幹什麽呀?媽,快吐出來,這是農藥啊。”隨即聽到“啪嗒”一聲脆響,有玻璃瓶掉落並破碎。
    墨邦友想也沒想,扔下手裏的兔子,跑了過來,隻見墨婉已嚇得臉無血色,驚恐地看著地上的碎玻璃瓶,叫著墨邦友:“阿公,藥,農藥。”小房裏全是甲胺磷的味道。
    “不要慌,婉兒,聽我說,趕緊到村衛生所叫醫生,要他們帶上洗胃的設備。墨賢,你快去打水來,我們先給她灌下去,救人要緊。”
    “死了就死了吧,”墨賢反倒出奇地冷靜,心中有種無以言表的悲愴與慘痛,夢遊似的愣在那裏自言自語著:“老天定是不想讓我活了。娘是喝農藥死的,老婆也是喝農藥死的,跟我有關的女人以後都會喝農藥自殺的,而且都是我逼得.....”
    “你給我醒來,”墨邦友過來重重地摑了墨賢一把掌,罵道:“如果蓮花有事,你就真是不要活了,還不快給我打水來?”
    墨賢這才慌亂地拿了平時給毛兔加水用的水桶去自挖井裏提了水來,幫著墨邦友去扒蓮花死死咬緊的牙齒。
    閻王爺也不是隨隨便便都會接收還沒折騰夠的人命,周蓮花命不該絕。
    村裏的衛生所剛好建在鄉政府附近,離養兔場不到兩百米的路程,有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很快就趕了過來進行洗胃搶救。但畢竟設施簡陋,不能確定能否徹底救治,醫生也怕有個什麽閃失,自己擔當不起,就建議墨賢趕緊把蓮花送鎮醫院搶救。可從墨家村到鎮醫院,起碼也有二三十公裏的路,蓮花能撐過這一路顛簸嗎?
    “事不宜遲,醫生,我這就去叫拖拉機來,送蓮花去鎮醫院。”墨邦友說。
    “速度要快,”醫生說:“不過在路上,這洗腸胃的器具最好不要收掉,還要一路洗過去,我怕時間太長,中毒至深的話,到鎮上可就難治了。”
    “那你們醫生要跟一個人去的吧?”
    “這不可能,我們衛生所人手本來不多,也不可能衛生所跟你們去鎮裏。”
    “那你們就是說蓮花沒得救了,你們就是見死不救了,”墨賢又提來一桶水,聽醫生這番話後,憤怒加上悲痛,頓時臉色鐵青,目露凶光而麵目猙獰,看得那醫生也是提心吊膽起來,忙解釋說:“隻要趕上時間,蓮花肯定是有救的,但我們衛生所裏的確沒有多餘人手陪著去,就是剛剛出來,也是院長親自頂了我們的崗在照看其他的病人。這樣吧,村上不是有家私人診所嗎,你們去把診所的村醫叫來陪著去鎮上也行。”
    “什麽混蛋的話,你們是政府的醫生,也見死不救,他一個什麽人?一個當兵回來賣藥的,能行嗎?”墨邦友說:“反正,這事你們得給我們處理妥當了才行,否則,你們自己應該知道什麽後果。我去診所那裏叫一下,順便叫車叫人來幫忙。婉兒,你趕緊回家給你媽撿幾件衣服和一些平常用的東西,跟著去。墨賢,你在這裏幫著醫生。別想多了,蓮花肯定要救回來的。”
    村上的私人診所是退伍軍人墨忠偉開的。這墨忠偉比墨泰大兩歲,原本也是墨泰小時候要好的玩伴,兩人一起幹過不少“偷雞摸狗做夜宵”的事。初中畢業後,墨忠偉積極應了黨中央號召,光榮參軍去了。被墨氏寵的自由散漫慣了的墨泰,卻提前輟學,與入伍當兵失之交臂,隻能留在家裏務農。
    墨邦忠本來就長的牛高馬大,骨骼健壯,在部隊裏學得幾招硬拳,又能說會道,很快就得到班長賞識,讓他去了醫務班,學了點醫務常識。退伍後,剛好有個親戚在縣衛生局當了個小領導,又正趕上可以個體經商的好時代,順順當當就開了自己的西藥鋪,成為全鄉第一間私人診所。
    因為墨忠偉學的都是些西醫藥品常識,所以,平日裏來診所看病的,大多也是些跌打扭傷、感冒頭疼這些的小毛病。稍微嚴重一些的他是不會冒然接手的,他隻會開些太平藥,賺些太平錢,就萬事大吉。
    墨邦友急衝衝趕來,簡單說了蓮花的情況和醫生的建議。墨忠偉並沒有推脫,提上自己專用的醫務箱,到養兔場替代了衛生所的醫生。一路上,給神誌不清了的蓮花不斷的灌水吸水,才保住蓮花安全到達鎮醫院,及時得到了搶救。
    事後,墨婉提著禮品去感謝他救命之恩時,墨忠偉坦實的說:“婉兒,我雖然輩分比你們長,但從小是跟你大哥他們一起長大的。你爸媽雖然不太喜歡我,但你奶奶對我們可好了。我是你哥哥的同學,也是他的好朋友,小時候在你們家蹭過不少飯哩。你奶奶出事的時候,我們都還小,沒幫上什麽忙,現在你娘有事,我們哪裏還能不幫的呢?禮品拿回家去吧,等你娘出院回來,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