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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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同學還在上課,門衛保安很有禮貌的滿足了她的好奇心,讓她進了校園,就近轉悠,欣賞下大學校園的景色。當她看到她從未看到過的校園風采時,她整個人都懵圈了。
    校園如林園設計的風景如詩如畫,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飛簷翹角的亭台走廊,迂回曲折的林蔭小道,宏偉壯觀的教學樓在陽光下莊重而優雅地矗立校園中央,與周圍的環境柔和地融在了一起。
    散發出悠悠清香的荷花塘裏,有幾朵等待怒放的荷苞,別出心裁地遠離那些爭奇鬥豔著盛開的荷花,在連綿不絕的荷葉堆裏獨樹一幟,高傲地杵立著,吸引著過往行人的眼球。
    遠處綠草如茵的操場上,啊,不,這大學裏的操場應該叫體育場吧,不僅有比縣中要長上幾倍的跑道,還有規範尺寸的足球場,遠遠就能感觸到青春的驕傲與知識的魅力交融為一體的特殊氣息。
    這不是她曾經憧憬過的地方嗎?這不是她這一生該進來坐上一坐的地方嗎?可是現在呢?
    坐在荷塘邊上的墨善,雙手托著下巴,迷惘地注視著荷塘裏的觀賞魚,黑的、藍的、黃的、紅的,五顏六色,在荷花葉下悠閑嬉戲......被微風吹起的水麵波紋,還沒到岸邊就被魚兒你追我逐激起的水波所代替,微微蕩漾著漣漪的清澈水麵,照見了墨善一張風塵仆仆而不再少年的臉。
    我與同學,早就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人了。
    想到這裏,墨善立即發了個信息給同學,說自己事急,就不等她下課見麵了,然後便起身離開大學校園,返回l城上了班,打算多積累幾天假期後,再回墨家村告訴父母有關墨安的近況。
    不料,97年11號台風來勢洶洶,雖然沒有88年時候的厲害,但四周環山又環海的墨家村,山洪夾著海潮,狂風巨浪,卷走了墨家原先作為養毛兔的平頂房上的油毛氈,造成屋外下暴雨屋內下大雨,沒一尺地方是幹燥的。
    地裏等著收成出售的應季蔬菜也給全部淹沒爛完,這真是又應了蓮花常說的那句話:屋漏總會碰上連夜雨,越是運氣壞的人家就越是倒黴。
    墨家又一次受到重創,墨賢的眉頭,天天蹙緊成地圖上的長江黃河,周蓮花的臉,日日衰的像霜打的茄子。此時,墨蓉已出嫁,並得有一子,一家三口也輾轉在外地做工為生,家裏就隻有墨賢和蓮花兩人,一個皺著眉,一個苦著臉,相互埋怨著過日子。
    墨善等積到了假回了家,看到這一切後,突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忠不孝、枉為人子。
    屋裏找不到一塊幹燥的地方可以鋪床,地裏找不到一樣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墨賢和蓮花身上穿的,是台灣紅十字會救濟的“台灣棉”襖,吃的是村裏頭發放的方便麵,晚上裹在身上取暖的,還是“台灣棉”被。
    不過,人手一件一床,雖然墨善沒在家,她也有一件救濟下的棉襖,有一床蓋得到頭就蓋不到腳的棉被。墨善便很是疑惑於台灣同胞怎麽就發些這般劣質的救濟物品來,要發,也得發些既有救濟意義又有實用效果的東西吧。又或許,好歹也不是別人免費捐贈的舊家什,紅十字會何以拿這般短尺寸的被子來糊弄災民,還是兩岸的同胞呢。
    周蓮花解釋說:“能發得到都還算好的了。隔壁村也有人拿不到的和不給發的,全由上麵人說了算,愛發就發,愛給誰就給誰。”
    “不可能吧?”墨善就更是疑惑了:“這是台灣紅十字會的救濟品,誰敢打這後手,不要命了?”
    “可這世道就有那麽多要錢不要命的人呢,”墨賢掏出煙,早已不是了‘小中華’的牡丹,而是墨家村老年人常抽的‘寧波’煙。他點上煙說:“聽好多人說,台灣那邊是打錢過來的,被子衣服等都是放本地臨時趕製的。可我們這裏的承包商太貪。叫做兩米長的,他們就做一米九,甚至一米八;叫墊上兩公分的太空棉,他們就墊上一點八或是一點五的,少下多少算多少,少下的錢,全放進了個人口袋。”
    “這行為可不是一般的丟臉,直接影響到了兩岸和諧,難道上麵就不查麽?”墨善依然不信地發問。
    “查啊,怎麽會不查?”蓮花接著說:“這是救命錢,上頭肯定要查。可查到又有什麽用呢,聽說人家都已經逃到國外去了,上哪兒抓去?”
    墨賢又猛吸一口煙,不堪曾經滄海桑田地歎了一句:“唉,這日子過的啊,還不如五十年前的日子。”
    墨善聽了便沉默無語,陷入了無邊的愧疚之海。看著還不到六十歲卻蒼老成了七八十歲模樣的父母,墨善恨起了自己的無用,怨起了自己沒有讓父母過上好日子的不孝來。確切真是枉為人子了,雖然她隻是一個女兒,但女兒也是兒,不是嗎?
    這一夜的愧疚,讓墨善下了一個墨家村所有女子前所未有的決定:她要給父母蓋房子,一棟能擋風遮雨能安穩入睡的房子。
    墨善想了就也做了。回l城上了一個月的班後,問公司和熱心的同事各借了一部分,加上自從墨安入獄之後才開始積攢下來的工資,湊齊五萬塊錢回家。立即買磚進瓦、請師傅叫幫工的,火急火燎,要趕在年前,把原先的養兔場給翻成了三層樓房,根本沒空想起這養兔場的地基產權是寫了大哥墨泰的名字。也沒時間去想,若幹年後會不會給墨泰和墨安兄弟倆帶來地基歸屬權的困惑。她隻想著,也急著要給父母一個安身之所,讓墨安出獄歸來,讓自己累了的時候,都可以有家可回,有床鋪可以困個安穩覺。
    墨家村這時雖然有許多比墨善蓋得好上幾十倍的樓房,但因為墨賢家潦倒敗落多年,又是第一家讓一個女兒建起這樣的樓房,一時就又成了佳話。
    墨賢和蓮花雖然還在埋怨自己的兒子太沒出息,一個久無音訊,一個還在牢裏,顧不上父母的死活,但總算有個女兒為他們爭了口氣,給墨家撐回了這久遠到差點消失了的顏麵,心裏自然還是慢慢地有了點溫暖,闊別多年的笑意又開始出現在臉上。
    特別是在墨善告訴了蓮花墨安提前釋放的歸期後,蓮花就更是充滿了“苦盡甘來”的信心。年關後還未到元宵,蓮花就催著墨善趕緊上班賺錢去了。墨賢也重操舊業,養起了蜜蜂,挖起了草藥,還種了一大片桔子,增加收入。
    山裏鄉人的樸實之處,是經常相互串門走動,這算不得城裏人眼中的“勢利”。墨賢家有了起色之後,到他家走動的人便也多了。加上墨賢舅子周連勝在市中心醫院已成為名醫的聲望,一時間,來看新房子的、來求醫問藥的、來提前預定土蜂蜜的人,絡繹不絕地在墨家進進出出起來,蓮花和墨賢便也不再寂寥到無人說話隻有相互拌嘴的份。
    踏破墨家門檻的,還有那些終於想起來墨賢還有個未出嫁的三女兒墨善的熱心人,自然是給墨善提親來了的。
    不是同樣作為墨善父母的墨賢和周蓮花沒關心過墨善的終身大事。說實在的,疲於奔命的這些年,他們的心思全在如何吃飽飯、如何不欠債上打轉,大兒子的賭債還未全清,小兒子的未來還沒著落,哪還有心思顧上女兒嫁沒嫁呢。
    再說,大女兒墨婉和二女兒墨蓉,都是父母給定的親,選的女婿,日子不是一般的不如意,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如意。碰上多事的年頭,不消說他們根本一點忙也幫不上,連過年過節時候,送斤豬肉買條香煙來孝敬的次數都少之又少。與別家的女婿比起來,自家的女兒就像是硬塞給別人的沉重包袱,白送給他們還嫌棄了多張嘴吃飯的樣子。不僅等於父母白白辛苦養了她們二十年,還害得她們姐妹沒一天幸福可言。
    輪到墨善,墨賢真是有些怕了。生怕自己和蓮花看中的人又是給不了女兒以後的好日子,父母撈不到好處不說,還苦了墨善一輩子。
    還有,墨善從小生性木訥,不多話,也更少與家人溝通,對自己的親事從不曾提及,不知道她在外的這些年,會不會有了自己意中的人呢?這次,怎麽樣也得由墨善自己決定了,不能再拿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擅作主張橫加幹涉了。因此,當來人提起墨善親事的時候,墨賢就支支吾吾,莫衷一是地推說:墨善人在外麵,等她回來時候再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吧。
    推說的次數多了,就有人打趣的問蓮花和墨賢:你家的墨善這般有出息,你們是舍不得把她嫁到別人家去吧?是不是打算以後還招半個兒子進來養老呀?某某村某某人家的兒子不錯,也有這樣的心思,就許給墨善可好?
    蓮花就笑著回話:“真有這樣的心,也要有差不多的人啊,真有這樣的人,也要有差不多的條件啊。我家這個墨善,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但從被我教得忠厚老實,勤勞本分,吃得苦,也好歹給她念過那麽多書了哩,總要有差不多文化的人跟她對的上,是吧。雖然不能要求有百萬家財的,但總的有間現成的三層樓房,讓她不再辛苦到自己還去婆家造房子,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有人打趣蓮花問:“墨善不是自己出錢蓋房了嗎?你們老後就是她和上門女婿的了,還要女婿家的樓房幹嘛?計劃生育最多生一個孩子,那麽多樓房,根本住不了。”
    周蓮花聽了一臉嫌棄:“我們養她這麽大,蓋兩間樓房給爸媽住還不應該的嘛,哪有女兒跟父母住一起的道理。何況,家裏有兄有弟的,稍微有點出息的人家,根本不會來做上門女婿的哦,你們的好心好意怕也是白費得了。”
    周蓮花說得極是。按這鄉下風俗,就算有人同意入贅,墨賢也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們一直認為,隻有沒有兒子的人家才會招來上門女婿。順著他們自己的心思講,講得難聽點,就是那些斷子絕孫的人家,才會找人上門入贅。
    這與墨家村的老人們到了年邁之後,依舊死活不肯上敬老院一樣,他們總是想著敬老院裏的那些人,肯定都是沒有兒子養老送終,才去養老院混吃等死的。
    這種思想,墨賢打年輕時就有,可謂根深蒂固,至死都不會動搖絲毫。他深信:樂意做上門女婿的男人,不是家裏窮,就是自己沒誌氣,再不,總還是藏著一些小缺陷或小毛病的,實在是沒地方可活了,才會上門“吃軟飯”。這樣的男人,不一定就是年輕人說的渣男,但肯定也不是什麽有出息的男人,好不到哪裏去。自己的女兒墨善,雖然目前還不敢確定她日後一定大富大貴,但至少不是什麽壞到沒人家敢娶的姑娘,何苦惹這種說不出什麽名堂的男人上身呢。再說了,墨善有哥有弟的,自己與蓮花又不是沒有兒子養老送終,犯不著惹上什麽“占公家便宜”之嫌。
    所謂的“占公家便宜”,指的是村上有個別人家有兒子一二,卻還要外村的過來入贅,為的是能在這村裏掛個戶名,等到村上土地重新分布劃分時,可以分到一個名額。而這個時候的土地,已經開始慢慢值錢了。
    特別是那幾年因為總被海水淹沒,種不起莊稼也都沒有人肯種的稻田,被外來專門從事海塘養殖開發的專業人士看中後,說要集中承包起來,與村裏定下大規模開發海產養殖的引進計劃。一夜之間,原本人人嫌棄的、雜草叢生而荒蕪著的“堿水田”,就成了不用打理就能自動生錢的“良田”了。
    擁有這些“良田”的主人,就會穿越到若幹年前的舊社會,活成一個算得上出身良好階級清白的地主,或是親近農民的紅色資本家,坐在家裏,翹著二郎腿,收著佃租過上安樂的日子。所以,這些有兒子又多女兒的人家,也就動起了這個“占公家便宜”的歪腦子。像這樣的歪腦子,墨賢就算被活活打死,他也是不會去動的。他說:樹要根,人要皮,做人一切靠自己。
    這句話是墨賢沒得病之前的一句座右銘,也是他曆來在家‘不奉神靈不拜佛、不信耶穌不崇侯’的唯一“信仰”。墨善也就是在這樣“信仰”的熏陶之下,學會了獨立,學會了自主,學會了遠離家人獨自在外謀生的技能,也學會了習慣承受寂寞享受孤獨。就是沒有學會如何去戀愛,沒學會如何去慧眼識夫,沒學會如何去借助男人之力可以事半功倍的成家立業,沒學會如何按父母親的意思去做一個隻管在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