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信命的墨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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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個地區和省份,有繁華也有蕭瑟,有富貴也有貧瘠,就像我們這裏,貧富差距,何止是我們鄉下跟你們城裏的這點距離?我是有躲避和逃避的私意,但也恰好碰上這‘賣身契’的無從選擇,正合了我要拋開了所有過去恩恩怨怨的心意,就隻身躲到了安徽山裏的一個工業園,埋頭工作,冷暖自知,也算是過了兩年安穩日子。”
    “那時你也隻是三十來歲的樣子,一切尚早,怎麽就一根筋筆直下去,不知道拐個彎回來。你就沒有想過,如果你不那麽固執,明白轉彎可能就是轉機、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幹完那五年——哦,不,確切的算來,你被派往安徽的那年,離你的合同到期日也該隻有兩年了。如果你熬完那兩年就回來,或許現在有更幸福的生活等著你在過呢。”
    “你也說了,這是如果,”墨善沒忘記華雪雁所允許特殊情況特殊對待的權利,接著又點上一根煙,說:“如果的事,誰知道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堅持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古訓,如果我知道墨安會把日子過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當時就應阻止父母,不要勉強他娶親結婚了。”
    “這怎麽可能呢,那是父母的意願,也是安小弟自己自願的事,你做姐姐的,即便你有先見之明,看得到最壞的結局,當時也是沒有阻止別人結婚的權利呀。誰會去阻止一樁人人指望的好事呢?難不成還要你弟弟跟你一樣,孤家寡人的孤獨一輩子?”
    “我是沒有阻止別人結婚的權利,所以,我隻有死死的抓住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利。我要掌控自己的,不去傷害人,也不要被人傷害。而嫁人這事,對於我來說,就是件即害別人又害自己的邪門之事。不光是我家的兄弟,我家的兩個姐姐,也是如此。”
    “兩個姐姐不都挺好的嗎?”華雪雁詫異問道:“大姐隻是生病,跟她們的婚姻並無關係啊。而且,看大姐現在的臉色,應該是姐夫把她照顧的挺不錯。昨天在醫院看到一個陪在她身邊的應該是她兒子吧,長得挺帥氣的小夥子,看上去也很孝順。有他們父子陪在身旁,大姐不也有更大的毅力撐過這次大病劫難麽,這也足以證明女人有老公有孩子的好處。說句難聽的,換做是你,極可憐嘍?父母不可能來侍候你,兄弟姐妹能陪你一天是一天,親戚朋友來看你一次就一次,隻有自己的老公和自己的孩子,才是最貼心的依靠和精神支柱了。所以,親,我還是建議你深思熟慮,回頭即岸,來得及。”
    “表麵上看,大姐好像很幸運的有了他們可以依靠,但是,反過來也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為了他們父子,大姐也不會落下這樣的大病,更不會把健康透支到如此地步。”
    “哦?繼續說來我聽。”華雪雁樂意做個有禮貌而不冷場的聆聽者。她在縣委辦公室工作多年,深諳不說話而能做個不可或缺的聆聽者之道,不僅領導喜歡,朋友也喜歡,更何況是墨善這種平生難得打開一次‘話匣子’的閨蜜。
    “你知道嗎?我外甥之所以長的帥,都是繼承了他媽媽即我大姐墨婉的相貌。”墨善此話絕對不虛。
    墨婉在墨家村做姑娘的時候,紮兩牛角辮,深邃的雙眼皮裏,一對烏黑的眼珠子,就像鑲了兩顆黑寶石一樣,晶瑩剔透,栩栩生光;顧盼流連時,猶如盈盈秋水,水靈明澈。精致的小鼻子高高的聳在唇紅齒白又玲瓏討巧的嘴巴上,簡直就是麗質天成,美奐美倫。即便有時候沒有時間打理頭發,風鬟霧鬢之下也是明眸皓齒,楚楚可人,是用心一看就百看不厭的那種。
    說起大姐墨婉在娘家時的‘絕代’容顏,對比嫁去夫家後的樣子,墨善對婚姻就更多了一份敵對和嫌棄:“可她現在的樣子呢?我想你不一定相信我說的,但你若有機會借著下鄉慰問的工作機會,到墨家村問問那些還認識她的父老鄉親,就知道我所言非虛。大姐未出嫁之前,即便我們家生活條件最苦,爸媽也舍不得把她苦成現在這個樣子。毫不誇張,她曾經素顏美貌,排在了十裏鄉村美女榜上的第一位。如今五十不到的人,看上去真有我媽七十的年紀了。”
    “不是生病了嗎?”華雪雁在醫院時,還真沒看出來墨婉曾經的美貌,但聽著墨善的話,仔細地回想起墨婉那雙在病痛中還能溫柔微笑的眼睛,也隻有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才留有墨婉曾經年輕貌美過的痕跡。盡管眼角已布滿了皺紋,依然還是長眉如娟明眸善睞,給人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怪不得看到外甥時會覺得眼熟,覺得似曾相識,仔細琢磨起來,他們母子的確長得非常相像。
    華雪雁總能在墨善停頓片刻的時間裏,掐準話頭去開導對方:“我知道你小時候是由大姐帶大的,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會特別難過。但她現在是病人,每一天的情況都有不同,說不定哪天她病愈了,姣好的容顏就又恢複如初了呢。”
    “不可能了,”墨善憤懣地折斷一株狗尾巴,摘掉頭上的毛刺,把草杆子往嘴裏一塞,邊咀嚼邊說:“她在生病之前的十多年裏,就已經老成這樣子了。姐夫是爸媽親眼相中的,說他老實可靠,正好配到大姐的誠實善良。其實,按當時我家和大姐自身的條件,她完全可以找戶更好的人家,最起碼富裕一些的人家。但父母之命難違,大姐又是個最孝順最聽話的孩子,終其一生,也隻有過那一次因不想嫁給姐夫而跟我們說過幾句對父母不滿的話,但最後還是吞著眼淚,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全當生養之恩還給了父母。”
    事實如此,集美貌與善良於一身的墨婉,在十歲那年,就許給了距墨家村有十裏左右的馬家村上的馬誌康。
    這門親事,雖然沒有指腹為婚的荒謬,但當時熱衷於給孩子定娃娃親的墨賢和蓮花,在對待女兒們的婚姻大事上,始終沒像給兒子墨泰挑媳婦一樣認真看待。
    我們不能說墨賢的思想太落後,比起村裏的同齡人,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一點也不迂腐和陳舊。比如在率先養殖致富方麵,他的思維一直活躍在墨家村前沿的。在挑選兒媳方麵,他講究女人也是需要文化的。但這些都不足以說明墨賢所有的人生觀念都是開放的,民主的。在重男輕女方麵,在他的骨子裏,始終還留有深重的封建男權的殘餘力量,讓他這個一家之主同樣抱有蓮花偏護兒子的觀念,在看待女兒的婚姻大事上,他們還是堅決相信,女兒永遠都是別家的媳婦,是潑出去後不可收回的水。
    至於女婿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婿的父母,能在情麵上跟自家過得去就行。女婿日後究竟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兒能遵從父母的意願、能成為‘三從四德’的典範就行。
    馬誌康隻聽當 ‘赤腳醫生’的村醫父親提過墨婉,但在雙方父母許親後的三年裏,從未見到過傳說中那貌若天仙的未婚妻。
    馬誌康也是兄弟姐妹七八個,吃飯嘴巴眾多,全憑赤腳醫生父親那點走村串巷時有時無、還不如挑擔貨郎的那點收入維持生計,家境自是比不上墨家。但馬誌康的父親與墨賢相交甚好,加上彼此對各大山裏的中草藥有著共同發現和挖掘的愛好,老馬出入墨家,就好比走在家族裏的公用堂前一樣,熟稔得像個自家人。
    老馬清清瘦瘦,平易近人,在眾多孩子眼裏他也是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老好人。但他自定家規的嚴厲程度並不亞於墨賢,不然,倆孩子都許親三年了,也未讓他們見個麵,雙方都還在給孩子們灌輸著‘男女授受不親’的清規戒律。
    馬誌康自從父親嘴裏聽說了自己未來的媳婦既漂亮又能幹,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認字。
    “這算不上缺點。”馬誌康欣然想到,那個時候的同齡人之中,也沒有誰家的女孩子進過學校讀過書,認識很多字。
    “女孩子也不需要認字。”馬誌康暗自慶幸,想得清楚,不然,以後拿什麽去約束媳婦。自己好不容易認得的幾個方塊字,都還不夠墊飽自己的肚子呢。
    情竇初開,家教甚嚴的馬誌康每次看著父親背著個破舊的醫藥箱出門後,總想偷偷溜出村去,溜到十裏外的墨家村去偷偷看一眼心儀的女孩,但每次都心存芥蒂地退宿回去,他怕碰到遊走在各村行醫的父親,讓他給逮個正著。
    那時,各村落的‘赤腳醫生’大多是沒有執照的,按現下的說法,也就是沒有行醫資格的。但當時的鄉村父老們,還是信得過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中藥,不太喜歡去衛生所又是掛號又是化驗的買西藥。令這些鄉親們頭疼的,不僅僅是因為要掛號要化驗這等‘囉嗦’手續太煩人,還有那些剛從學校畢業或
    被上頭指定‘下放’的年輕醫生。這些年輕人在老人們眼裏還隻是個沒長毛(沒胡子)的孩子,根本沒有長年行醫治病的經驗和本事可讓鄉下人信服。他們每天都穿在身上的白色長袍(白大褂)和掛在脖子上那冷冰冰的聽筒,都是這些鄉親們有所忌諱的東西。
    最忌諱的就數是醫生們叫病人坐定自己麵前卻從不來把脈,而是劈頭蓋臉的問許多類似集體商議好了的、如 “哪兒不舒服?”“什麽時候開始的?”“家裏有沒有其他人得過這樣的毛病?”“以前在哪個醫院看過沒?”等七七八八的問題,然後頭也不抬一下、看也不看病人一眼,就邊問邊在掛號本上“沙沙”作響的寫下許多鄉親們根本不認得的洋文。
    患者拿來一看,嚄,這哪是醫生?明明是年輕的書法天才呐!瞧這草書寫的是龍飛蛇遊的,可是他們一輩子都未曾見識過的,他們也就一下子成了“看看一行行,摸摸平躺躺”的認得字的“文盲”。鑒於這麽多的不便和麻煩,‘赤腳醫生’這一職業在改革開放後的幾年裏,都未曾因沒有行醫執照而被踢出“醫務”界。
    那些習慣了中草藥味道的人們,依舊習慣於找上懂點中草藥的人問問病況,喝碗或黑或暗或辛或辣或熱或涼的草藥湯,既能治病又不傷身,沒病也有健身養神之功效,一舉多得。所以,懂得一些中草藥藥理的墨賢,也被村上人尊為了‘赤腳醫生’,所以,也就早早地認識了各村落的同行,也就認識了馬誌康的父親。兩人經常有中藥上的交流,成了忘年交,就自然的有了結成親家的心思。所以,十歲的墨婉被十一歲的馬誌康的父親相中,小小年紀,就被許了親。
    許了親的墨婉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丈夫究竟長什麽樣子。正巧三年後,趕上奶奶墨氏喝毒藥身亡,馬誌康以準孫女婿的身份前來墨家吊念,兩個還是孩子的“小夫妻”才得以首次見麵。等到第二次見麵時,已是七八年後前來訂婚並準備結婚的時間了。
    訂完婚的那個晚上,已被村人承包去作了電影院的原公社大會堂,首次免費公映當時已經紅遍大江南北的電影《少林寺》,大會堂空前爆棚,人滿為患。有望被一中錄取的墨善,第一次得到墨賢許可,首次跟著大姐墨婉和隔壁墨邦友的大女兒墨蘋等人一起擠入電影院,看了平生第一場電影。
    放在以往,不管是出門看戲還是看電影,一散場,墨婉總會是第一個要返回家睡覺的人。但那晚,她一路磨蹭著,跟墨蘋嘀咕個不歇,少有的多起話來,說不想這麽早就回家睡覺。
    電影院離家不遠,幾腳路的路程不夠墨婉要說話的長度,與墨婉同齡又是墨婉閨蜜的墨蘋,就帶著她們姐妹坐到村外的馬路邊,詢問墨婉心情不好的原因。
    “蘋,我真不想這麽早就嫁人,”墨婉猶猶豫豫的在墨蘋身上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你都還沒定親呢。”
    “我怎麽跟你比得,”長相一般般的墨蘋說:“你人長得好,家裏條件又好,當然有很多人想立刻把你娶過門了。”
    “有什麽好的?”墨婉掏出手帕擦擦眼睛,哽咽著說:“別人不知道,你就睡在我隔壁,咱們可是頭頂著頭睡覺的自己人,你還不清楚我們家的情況嗎?”
    “我當然清楚了,”墨蘋說:“雖然是今時不同往日,但正如老人家們所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家的底子、你家的聲望還是在那裏,不會窮到連你的嫁妝也辦不起啊?你擔心什麽呢?”
    “我不是擔心嫁妝,我就是不想嫁到馬家去。”
    “馬家?難不成,你當誌康就是《梁祝》裏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