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命的墨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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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不會中了什麽邪教的毒,比如法輪大法一類的,害慘好多人家。”
    華雪雁不光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對其他教派的教義和組織形式也略有了解。她和墨善的觀念雷同,關於信仰,是必須要有,但絕不剝離人間煙火,把家庭和工作拋擲腦後。
    對於墨善關於馬誌康忽視正常生活而專心於基督教的說法,她一時無法理解而再發疑問:“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好,創建教派的宗旨,總歸是引導眾生拯救自己墮落或走在墮落邊緣的靈魂,怎麽可能會信到大姐夫那種走火入魔的程度?”
    “不是教義問題,而是他自身問題,”墨善說:“無非就是懶。他有那麽多的哥哥,從小也就沒吃過幹農活的苦頭。再加上他老爹對他的偏愛和影響,把信仰當成了生活的全部,卻把生活中的應當看成了可有可無,可以說,他對於上帝的信念,與大部分信教的人把信仰看做是一種要做個最基本的好人的信念完全不同。”
    墨善打心眼佩服那些遇佛信佛遇鬼信鬼的高人,於是,她學會了即信上帝也信佛陀的兩邊倒。這倒不是她的信仰出現問題而混淆不清,玩世不恭。而是她認為,無論是上帝還是佛祖,他們能教給凡人的,無非也都是盡己所能,去盡量的做個好人的道理。在不幸降臨、深感無望無助的時候,能用‘世間萬物本就虛空’的道理來安慰自己,不要太過在意這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和成敗得失。能用‘來也空空去也空空’的道理來減少我們碰到病痛和死亡時的恐懼,讓我們能夠淡然麵對這人生一世中,誰也避免不了的悲歡離合。
    墨善也不讚成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會沒有任何一種信仰的存在。沒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不如魔鬼的魔鬼。就像她母親周蓮花,雖然算不上魔鬼中的魔鬼,也算不上十惡不赦之人,但那什麽都不信卻出奇自信而不可一世的姿態,墨善也是常常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地巴不得她也信了耶穌,而不至於經常去開罪別人。
    蓮花與墨善截然相反,在不承認自己年老之前,她既不信佛也不信教,更不信妖魔鬼怪精靈聖神。至於女婿嘴裏的上帝、耶和華、聖母瑪利亞等等,她一聽就一個腦袋兩個大。她隻相信自己,當然還她自己攥在手裏的鈔票。
    墨善卻一直堅守著一個人必須要有所信仰的信念,毫不動搖。至於什麽才是一個人的信仰,並非僅限於佛教、基督教等所有隻要含有‘教’字的教派及教義,她可以是人的一種思想,一個靈魂,也可以是某個觀點和某種生存法則,以及天地萬物的演變規律。
    墨善認為:一個人如若沒有了信仰,就等於沒有了敬畏。那是一種對天地自然的敬畏,對有呼吸生命的敬畏。她還認為:之所以現代的人,什麽見所未見的東西都敢吃,什麽聞所未聞的遊戲都敢玩,什麽傷天害理的生意都敢做,什麽欺天負人的錢財都敢賺,就是因為心裏少了那份對自然萬物的敬仰和敬畏。
    尊重生命,順從自然,是人類的起碼信仰;感恩萬物,遵守規則,是人類的基本信仰;傳承文明,包容現實,探索未知,則是人類的生活信仰。丟掉其中的任何一項,最忠貞的信仰,墨善認為都是不完整的,更談不上完美。因此,信仰也是一個人的人生價值觀的取舍體現,對是自己,錯是自己,故有‘人生一切靠自己’之鐵骨錚錚,便是擁有信仰的本質意義。
    馬誌康則與墨善的觀點不同,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沒錢,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堅持,還不到時間博得萬能的主恩準他發財的允許,而不是因為自己的懶散錯過了許多次的天時地利。他認為妻子墨婉之所以會得這樣的病,是因為她自己還不夠禱告,有禱告的禱告詞也不夠虔誠,這是神對他們夫妻生存於世的種種考驗,而不是因為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體貼的去愛一個人,什麽才是一家人活著就要有全體分擔的生活責任。
    “我也曾懷疑過他是否真的走火入魔,也懷疑他所謂的教會不是真正的天主教,也不是真正的基督教,而是什麽打著救世主名號的邪教。所以,我也陪著大姐去過幾次他們集會的地方。可他們所有的‘兄弟姊妹’的生活都過比較正常。該忙的忙,該歇的歇,該賺的錢一分也沒少賺,該要承擔的擔子也都不會因為集會而置之不理。”
    馬誌康為了改變認得字的墨善的‘不正常’觀念,常常瞅準機會慫恿墨婉帶上墨善去各地集會。每次集會之後,馬誌康都會拿他那套老掉牙的理論來‘挑戰’墨善,誓要說服墨善跟他一起入教。隻要墨善信了他的教誨,加入他的教會組織,墨家其他的頑固者就會像可憐的墨婉一樣成為他忠誠的追隨者。
    “怎麽可能?”墨善神情淡然地述說著馬誌康的‘不正常’行為,臉上始終沒有出現周蓮花一說道馬誌康時的那種鄙視和嫌棄:“我也便拿那些教友們優渥的生活條件與姐夫一家的現狀作比較,與他進行辯論,當然是少不了對他信仰的不屑和譏諷。他每次都辯不過我,便說我是不懂教也不懂道(做人的道理)的人。所以,他也不信我心中有上帝,有神有主也有佛。即便有,也是鬧著好玩,遠不夠虔誠,遠不夠真心。”
    姐夫與小姨子的每場辯論,都會以姐夫暫時性的詞窮理屈而暫告一個段落。馬誌康也總能不失風度地不去認輸,並持之以恒地在聖經裏收集資料,以便找機會與墨善再呈口舌之戰。
    因此,隻要墨善去他家看望大姐墨婉,馬誌康總不失時機地拿出他那本寶貝得不能再貴重的寶貝——《新舊約全書》出來,堅持反複地給墨善先灌輸一通‘上帝的旨意’。隻要墨善能耐住性子不吭聲不反對,也懶得跟他辯駁,甚至當他是在自言自語,他也能從上午坐到下午,從天明講到天黑,全然不去想那陰沉沉的天空會不會下雨,晾在屋外的衣物、食物和許多東西等著要收,許多事情等著要做。
    毫無疑問,計劃生育下的三口之家,孩子尚小還要上學,家裏家外的那些苦活累活,馬誌康不去收拾不去幹的話,隻能全落在墨婉身上,逆來順受。
    “連他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說,他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擔,都是壓在我大姐一個人身上的。所以,我也就理解了二姐墨蓉為什麽會那麽反感馬誌康這個大姐夫了。”墨善說到墨婉,聲音一度哽咽:“”馬誌康的家,完完全全地全靠著大姐一個人撐著的,直到把她撐倒在了醫院,就算他們的上帝能憐見大姐,賜福她康複出院,也未必從此不再勞累。”
    平心而論,墨善並不反對馬誌康信教,也不反對墨婉出嫁從夫唯夫是從的愚鈍,而是絕不讚同姐夫馬誌康信教信到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人,一個還要食人間煙火的人。她永遠都記得幾年前發生的一件令她自此有了怨恨姐夫馬誌康的不幸之事。
    那一年,兒子馬家正考入大學,高昂的就學費用終於迫使馬誌康產生了要賺錢供兒子念完大學的強烈欲望。墨婉為了支持馬誌康好不容易作出的致富決定,第一次厚著臉皮回娘家求爺爺告奶奶的好話說盡,才向親戚們湊齊十多萬錢,租了一口海塘來養下小白蝦。
    這小白蝦是很嬌貴的東西,對池塘環境、水質狀況、種蝦放養、養殖管理等需要極高的條件。特別是在養殖過程中,餌料要定時早晚一次並按比例投喂,要定期定量換水增氧排毒,要經常通過調節水質改善底質,采取生態防病法進行病害防治。也就是說,養有小白蝦的池塘,必須要有人不間斷地進行守護監測。在繁殖期或氣候溫度相對較高期間,得有人專門守著閘門,視水質的變化而不定時地進行進水排水和增氧,才不會造成白蝦們缺氧而死。
    誓要通過養殖小白蝦來致富勤家的馬誌康,信心滿滿地說一切都有萬能的主在照顧著自己,離開幾天根本不礙事,硬是要求墨婉跟他一起去參加一個遠路的教內集會,已經完全被他成功洗腦的墨婉也就真的跟著去了。
    等他們三天後回來,隻見池塘裏一片泛白,一種死寂的白。不計其數而不日就能捕獲的成蝦,全都橫屍水麵,無一生還。十多萬全是借款的本錢,不過三天就全打了水漂,連泡泡都沒來得及翻上來一個。
    墨婉跌坐在塘壩上連哭三天三夜,負債累累偏又雪上加霜,懊悔到想死的心都有了。周蓮花得知消息後,雇車到海塘養殖基地,一邊安慰已經哭不出眼淚的女兒墨婉,一邊指著女婿馬誌康一頓臭罵和數落。
    馬誌康雖然默不作聲沒有辯白,但還是心係天主,毫無悔意,依舊認為這是主恩賜給自己的懲罰,是天意。
    為了還債,為了念大學的兒子,墨婉從此就更是省吃儉用,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在自己的健康上。身上有不適的時候,也多逼著自己‘熬一熬就過去了的’。
    馬誌康也似乎習慣於這樣苦熬的日子,這得多虧他有神和主的精神支撐,物資方麵,也就不那麽重要了。何況,他對生活有沒有質量問題,本就沒那麽深究過,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直熬到前番進了醫院,姐夫才說起姐姐的病是早早有過的狀況,是姐姐自己平時不注意的結果。你說,這叫人怎麽不生氣?既然是早早就有預見的毛病,為什麽不及早地去醫治,而是拖到現在,成了不知還能否得救治愈的卵巢癌症。難怪手術開刀那天,二姐會失聲痛哭,把姐夫罵得狗血淋頭。老媽更是呼天搶地,逢人便說他的種種不是,指責他就是害了自己好女兒的罪魁禍首。”
    華雪雁從手提包裏翻出一包還未開封的紙巾,撕開來抽出一張給墨善插了一句:“姐夫也不會存心去害大姐,他可能就是那種除了自己以外就不會體貼其他任何人的習性。”
    墨善接過紙巾在眼角按了兩下,點頭說:“是啊,這種男人的本質可能就是自私,沒有存心害人的心思。所以,我也知道,大姐生病,我家裏人全都怪在他頭上也是不對的。但他作為丈夫,難道就不該為這樣因婦科病引起的癌症負上一點責任嗎?我相信他的生理機理等功能都毫無問題,問題就在於他隻會捧著他那些‘神書’、借主的名義過著慵懶的日子,在於他認為姐姐這樣辛苦都是她生來應該承擔的自私想法,完完全全是一個對妻子對孩子對家庭都不上心不負責的人。在醫院裏,他隻會坐在手術室外掉眼淚,在病房裏,他隻會召集他的‘兄弟姐妹’來給姐姐做禱告。與他信仰有衝突的人來醫院探望,他也是不理不睬的不會給人家一個笑臉。特別是罵過他的我媽和二姐墨蓉,仿佛上輩子欠了他幾百萬沒還給他似的,起碼的招呼也不願打。你說,這樣沒有人情世故的男人,算得上是一個有信仰有作為有承擔的人嗎?做人,最怕就是沒承擔,而我家的這些男人們,哪一個又能在家遭突變的情況下,挺身出頭而有所承擔呢?”
    “看看他老實本分的樣子哩,”華雪雁說:“哎,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不是老實本分,這隻是怯弱無能,不敢坦蕩蕩地與人言談,不敢轟轟烈烈地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也沒有能力承擔作為一個丈夫、作為一個父親、作為一個男人應該承擔的一切。相對於這樣的姐夫,我寧願認可墨蓉的前夫。”
    “怎麽?墨蓉離婚了嗎?”朋友甚是驚訝地問:“他們不是相處的很融洽的嗎?從沒聽你說過他們有什麽性格不合之類的事呢?”
    “早離了,”墨善說:“孩子——我外甥七歲那年就離了。不過,導致他們婚姻不幸散場的原因,多半還是雙方的父母的責任,特別是我媽,我並不怪二姐夫。”
    “又是什麽個說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