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陪護人選

字數:603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養兒待老 !
    被周蓮花叫成小叔的墨保,原是墨邦興的小兒子。墨邦興的父親和墨賢的爺爺是親兄弟,墨保和墨賢就是同一個太公的堂兄弟。
    在墨家村,親戚的關係都會按族譜分成好幾類。有同一個爺爺的至親,有同一個太公的堂親,有同一個五代以上祖公的叔伯親,還有同一座不知道哪代祖墳的族親。墨保與墨賢就是同一個太公宗係的堂親弟兄,其實,能與墨賢有堂親關係的兄弟姐妹並不少,但與之交親的就隻有墨保。
    墨賢待見墨保乳至親,起因源遠流久,說來話長:
    墨保還不到八歲的時候,就被好賭的墨邦興當賭債抵給了外村的一戶沒兒子的人家做了上門女婿。成年後,丈母娘家一度敗落,生計困難,常以上山抓些野兔挖些野菜充饑度日。墨賢在一次進山采藥時意外遇見墨保,兩兄弟含淚相認後,墨賢勸墨保帶妻兒回墨家村認祖歸宗,但墨保說:“哥,我還能回得去嗎?連我自己的生身父親都不要我,墨家村的村民怎麽會同意這無端的多出幾個人口呢?”
    墨賢問他:“你有幾個孩子了?”
    “有一個兒子,第二個還懷肚子裏,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墨保指著背簍裏的野菜說:“這個冬天,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熬過去的。”墨賢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都沒多少自信。
    這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皚皚白雪,有從山頂朝著山腳全麵覆蓋的欲望,以這兩天的速度,估計三天後就無法進山打柴或采藥了。
    對於不愁吃穿住行的人群,這般銀裝素裹的雪景無疑是壯美的,而在當時還處於饑寒交迫困境的墨保看來,這一切都是老天不讓人活了的節奏。他頭戴一頂飽受滄桑而缺了一邊護耳的雷鋒帽,身上穿的同樣是套曆經歲月洗滌的軍用內穿的短棉襖和棉褲,褪色泛白,破損不堪。有幾處的棉花內裏都從破洞處探頭探腦地要往外頭露著臉,用幾根單支麻繩隨便地縫在上麵,全身上下都縫滿補丁,褲腳邊已經磨的差不多沒有了。
    這身行頭,還是父親墨邦興退役後帶回家送給墨保的‘出嫁’禮物,如蒼蠅套黃豆殼一般套在瘦小的墨保身上,顯得寬寬蕩蕩,毫無保暖效果。墨賢記得自己當時也在‘送親’隊伍中看到過這套當年看上去還是奢侈的半成新的軍用品,按部隊規格折疊成四角方正的豆腐塊,墨保的母親還在上麵慎重地綁了條紅布頭,端端正正掛到墨保後背上,當做墨保入贅女方後的成年禮。
    墨賢沒想到墨保至今都還穿在身上,而且身子骨也沒見長多少,不由就一陣心裏發酸,與墨保一樣,眼眶裏全是打轉著不敢掉落的眼淚。
    臨別時,墨賢把身上僅有的十元錢給了墨保,然後解下包袱,裏邊有母親墨氏給他準備的饅頭和紅糖糕點,他都一並放進墨保的背簍裏,說:“保弟,我回去一定說服你父母親,叫他們接你們回墨家村。如果他們執意不肯,那我們再想辦法,等孩子到了上學年紀,先把孩子接去墨家村念書,再等機會,一定要回去,也一頂能回去,你要有信心。”
    就是這樣的一次巧遇,把墨賢和墨保的兄弟情重新牽回到堂親上來。
    墨賢辭別墨保後,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找堂叔墨邦興商量此事,墨邦興說自己在村裏還說不上話,墨保回來落戶很困難,等等再看。堂嬸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交代墨賢,有機會要把墨保的兒子接回來先。而墨保的親大哥和親大嫂則怨怪墨賢多管閑事,至此落下了兩家的矛盾,互不搭理了。
    盡管墨保回墨家村落戶的事情拖了十幾個年頭,但墨保的大兒子墨斌和小兒子墨卿,到了上學的年齡後,都是墨賢出麵周旋,才得以到墨家村小學念的書。期間還送過不少的大米和小麥,以接濟墨保一家四口的口糧。直到墨泰成親分家,墨賢家的家境開始蕭條,墨賢迫於生計搬到了養殖場居住後,才不得不停了對墨保的救助。而這個時候,墨保的親大哥也因病早逝,墨邦興才準了墨保回村落戶,住進了他大嫂因要改嫁而低價轉讓給他的房子,與墨賢的兄弟之情也得以升華。
    墨保的兩個兒子對墨賢也是敬重有加,跟墨蓉的姐弟關係特別融洽。因為墨蓉念過小學一年級,那時候,不僅保護著年幼的墨善,同時也保護著這兩個把姓氏改回姓墨的堂弟弟。
    如今,既是恩人又是親人的大哥有病進了醫院,墨保自然不會不來,他還要守到墨賢出來,醒了之後說句話,才能放心的回家。
    墨保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又是兩個小時過去,大家都開始惴惴不安地翹首瞪眼,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個大大的“靜”字而成了機器人一樣一動不動。到終於有戴口罩的醫生探出頭來詢問‘誰是墨賢家屬’時,才發覺各自的眼目都盯得有些酸痛了。
    出來詢問的醫生手裏提著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給同時迎上前的墨泰和墨安看,說:“看仔細了,這是從你們父親身上切下來的腫瘤皮囊。手術很成功,不過病人體質虛弱,麻醉未醒,需要在手術室內靜躺,直到他蘇醒,才能轉病房。”
    “這就是膀胱腫瘤?”墨泰問。
    醫生頷首道:“嗯嗯,你們如果沒其他疑問,我們就拿去處理了。”
    墨泰和墨安不懂拿去處理是什麽個意思,更不懂要拿去哪裏處理?這也不能怪他們兄弟沒見識,凡是沒有從事醫生這一職業的病人家屬,大多也是不懂這處理是什麽意思的。
    那醫生隻不過把那血塊一樣的東西在眾人眼前晃了一晃,亮個像,證明自己的刀功還算鋒利,按醫院的規定程序走個過場而已。誰知道是什麽意思?誰又能對自己一竅不通的東西提出些許疑問?隻要病人能活著離開手術室,醫生說手術是成功的,那便是皆大歡喜的成功。別說還要等一個小時,就再等他兩個小時,那也是心石著地的等,已經鬆了口氣的等,自然輕鬆許多。
    墨賢這一覺睡的時間也超長。等他醒來,等得太陽都失去了刺人眼球的興趣,囂張的氣焰也偃然休憩而去,讓本來等得燥熱的人們,等到了‘心靜自然涼’的意外效果。
    直等到下午五點多鍾,墨賢才迷糊糊有了點意識,聽到醫生在叫著“墨賢”的名字,然後就是被推出了手術室,邊上就立即圍來好多人。墨賢依稀看到自家兒女墨泰、墨安、墨蓉、墨善,好兄弟墨保、老鄰居墨邦友、五舅子周連超、……可醫生沒給他時間仔細辨認,就“讓開讓開”的吆喝著,把他推進了電梯。
    那護送的醫務人員很是專業地分派了家屬的任務:“來兩個跟著,其他的人都走樓梯,快到病房去準備好通道,進車抬人。”於是,墨泰和墨安進了電梯,其餘人等急忙從樓梯下到病房來做好接手準備。
    等把墨賢放好在了病床上,墨賢還在迷迷糊糊地睡,醫生就交代眾人說:“這幾個小時裏,如果他不喊痛,還要睡,你們就要經常叫著他,不要讓他睡的太熟。”
    墨保就貼近墨賢耳邊叫:“哥,我是保啊,你認得嗎?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哥。”墨賢便吃力的抬一下眼皮,虛弱地說:“哦……保啊,我知道……”說著又閉上眼去。墨邦友和周連超也上去叫喚了一陣,墨賢就慢慢清醒過來,開始喊痛。
    等護士把血漿等吊針掛好,主治醫生又進來發話了:“你們不要在同一時間圍這麽多人嘛,病人需要安靜,有一到兩個人守著輸液就行,最好輪流來。因為他晚上、甚至這三天都可能會痛,需要有人在旁邊守著,要寸步不離地看著針頭,護著刀口,以防他疼痛難過時,會下意識的自己用手來抓來摸。陪護病人比較辛苦,不輪流,一個人是熬不住的,你們要做好持久戰的打算,不是一個晚上就能完結的事。陪護人員最好先去走廊宣傳欄上了解並熟悉陪護需要的注意事項,以便能更好地來照顧病人。當然,我們住院部的值班室二十四小時都有醫生候著,有什麽緊急情況或不懂的,可及時來叫我們。”說完,又與護士嘀咕了幾句,下班去了。
    眾人也知道接下來的這樣狀況,他們就商量著讓誰先來一個晚上。
    “當然是墨泰了,”周連超雖然年紀比墨泰小,但總歸是舅舅,有絕對的發言權。他說:“他是老大,當然他先了。”
    墨保也說:“嗯,應該先輪他的。墨安在這裏好像有守半個月了。”
    “那半個月都隻是來看看吊針,晚上又不掛針,根本不用守的呀,”墨泰極不情願地說:“我先來都不要緊,我是怕自己照顧不好他,因為我和墨善一樣,從沒做過這些事。是吧,墨善?”
    “誰天生就做這種侍候病人的事啊,”墨邦友不等墨善回應,就橫了一眼墨泰說:“父母從小給你換尿布、洗臉洗腳擦身子的事還做的少嗎?不會?就不能學著點嗎?你這個時候不來陪他、照顧他,還要等你到什麽時候?自己都是做父親的人了,說話也不過過腦子。”
    邊上的墨安聽明白了墨泰的意思,很是不快地說:“這半個月雖然晚上可以不守在這裏,但白天都是要隨叫隨到的。化驗、拍片、拿藥、買飯、看吊針,天天都得跑來一兩次,我根本就沒時間上班。我倒希望我夜裏守在這裏,白天就可去上班,不至於連工作都給丟了。你們不信,可以問醫生問護士,也可以問老馬和老李阿叔,我有哪天是沒有來過醫院的?”
    眾人聽了,皆一陣沉默。
    半晌,還是墨蓉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她說:“沒關係了,晚上我和善在這裏守著就是,。反正我也是睡在這裏的,你們都回家去吧。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的,明晚,就大哥和墨安來守好了。”
    墨泰又問墨善:“那你明天不會走的吧?”
    墨善說:“我那麽遠趕來,明天肯定不會走的了。墨蓉還沒請到長假,就讓她先回去上班。你們可就是沒辦法的事,必須要在。不過……,還是等過了這三天危險期再說吧,你們明天來換我睡一兩個小時就行。”
    “後天我若請得到假,就又回來。我兩姐妹一班,你兩兄弟一班,咱們四人輪流辛苦幾天,等爸恢複了,就也不需要這麽辛苦了的。你們說,這樣安置行不行?”
    於是,眾人皆無異議,便都一一散去,留下墨善和墨蓉兩姐妹來守這最為艱難的第一夜。
    也許真是年老體弱的緣故,墨賢從不再想睡的時間開始,就一直痛得直叫“娘”,下半夜也是如此,把墨蓉和墨善折騰的一眼都未曾閉過,比上班打連夜還要勞累。
    邊上的兩個病號可能自己也夠疲乏,偶爾安慰一聲不知所措的墨善說:“手術後的第一個晚上是這樣的。”說完又歪頭睡去。倒是墨蓉,因墨婉那次開刀後的第一個晚上,也是她在旁邊守了一夜,似乎早有準備,也有所經驗,不停地給墨賢揉揉小腿,捏捏腳趾頭,說這樣會減少疼痛。但墨賢就一直叫著:“娘,你為什麽要丟我一個人在這裏受這等苦啊,娘,”墨蓉聽了就掉眼淚,墨善則覺得父親也太脆弱了。不僅體虛,心也不夠堅強。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許是一夜叫累著了,墨賢又開始昏昏欲睡,安靜了下來。墨善趁機把自己訂好的賓館房卡給了墨蓉,叫她去賓館好好睡一覺後再回去上班。墨蓉哭喪著臉,紅著兔子似得眼睛說:“我哪還有時間睡覺哦。不過,去賓館衝個涼,好好洗一洗,也可以緩解疲勞的。你要吃什麽早餐,待會給你帶過來。”
    “隨便了,好像也沒什麽胃口。”墨善想了想,又說:“你晚兩分鍾再走吧,讓我出去抽根煙先。”墨蓉便又坐了下來,換墨善出去吸煙。
    這個時候,墨泰咬著包子走進病房,看父親睡得安穩的很,就說:“咦,還在睡啊,那晚上還算安穩的了?”
    “哪裏哦,他叫喚了一個晚上,剛剛才停歇下來,可能叫累了。”墨蓉說:“你進來沒碰上墨善?她也剛才得空出去吸煙去了。”
    “那你們吃了早餐沒有?要不要給你們去買來?”
    切,這麽好心早就帶來了,還用問麽?墨蓉不滿地放心裏嘀咕了一句,然後回道:“不用了,我們牙也沒刷,臉也沒洗,等會去吃。你來了正好,我得走了,不然,趕不到直達的班車。路上要轉車可就太麻煩、太累人了。”
    墨泰說了聲好,就讓墨蓉先走了。
    墨蓉順手帶上墨善的提包,在樓梯口找到墨善,對她說:“大哥在那裏,我們先吃早餐再說。”墨善就跟著墨蓉一道,吃過早餐,回到賓館,趁著墨蓉洗漱的空檔,躺到床上,一閉眼,就睡是死沉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