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賣稀粥的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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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再說了,”墨蓉漫不經心地說:“現在還定不了。”
    “既然還沒決定,那最好也不要經常這樣跑來,你知道爸的脾氣,那天看到金禮兵,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現在不想理會他們高不高興,我自己的事隻要我自己過得高興就好。”
    “哎,說是這樣說,但我覺得你還是要注意一下……別人的眼光吧,特別是我們鄉下的那些人,嘴巴好像不是用來吃飯的,而是專門用來說人家閑話是非的。真的有登記結婚的那天,他再往我們家跑也就沒人說了。”
    “那村裏的人,有哪雙眼睛是有好意的呀?再背後傳說你不嫁人的謠言還少嗎?都是些惡毒的眼睛,看什麽都是壞的,我才懶得理那麽多,反正,我沒吃他們的飯,也沒走他們的路,礙不著他們,管他們怎麽看。”
    “唔……那你去接他到賓館住吧,晚上我睡醫院。下午這樣走動了一下,晚上會不會有見好轉。如果有好轉,我明天早上就走,你們早點來換我就行。”
    墨蓉還想客套幾句,都被墨善製止了。她知道這妹妹的脾氣,說一不二,也就不再勉強。吃過飯後,兩人一起到病房,換了墨安回家。
    墨蓉又問了墨賢幾句“有好點麽”此類每天都要問的問題後,就走去接男友金禮兵到賓館溫馨了。墨善等到最後一瓶鹽水掛完,也未見墨賢有痛到要不停輾轉反側的樣子,就去鋪好了折疊床,心想著,晚上應該可以合合眼的,養養精神,明天趕路才不至於疲勞駕駛。
    晚上十一點的樣子,墨賢醒來說想上廁所,墨善便按墨安白天的樣子,架扶著他慢慢進了衛生間,可要怎樣去給父親脫褲子下蹲呢?這很是讓墨善頭疼。雖然墨賢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可墨善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腦子裏絕對存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父親即便年老,也是個老男人啊。正擔心焦慮著,墨賢反倒先說了:“你出去等,我自己慢慢來。”
    “行嗎?”
    “行的,白天已經蹲過一次的。”墨賢說:“門背後有扶手,坐便器旁也有扶手,專門給我們支撐用的,不會摔跤。”
    墨善平時倒也沒留意過醫院這些細微體貼的人性化設置。仔細一看,門後以及蹲便器的兩旁,果然都裝有不鏽鋼護欄一般的扶手,以方便需要借助固定物才能扶著行走的病人獨自如廁。
    “那你小心些,要扶牢才行呢。”
    墨善退出了洗手間,帶上門,站在門外,惴惴不安的等待著……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才聽得墨賢在裏邊叫扶他出來,他說:“腿都蹲麻了,還是沒東西出來。”
    “脹氣好些嗎?”
    “好像好一點,又好像沒見好。就像有大便的感覺,卻什麽都拉不出來一樣。”
    “你已經五六天沒吃東西了,哪裏有大便拉麽。肚子脹氣,肯定也是沒順氣的緣故。如果過了明天還沒有屁放的話,我們就要等到後天,等那主刀醫生來了,問個究竟,怎麽會恢複的這麽慢?”
    “這都是些什麽醫生啊?盡是爛醫術。早知道這般難好,我還不如自己在家裏弄點草藥吃吃,死也不會來醫院開刀,至少也不用花你們這麽多錢。”
    “你又想多了,”墨善架著墨賢回到床上,費力到自己都喘氣急促。她說:“哪有今天開刀今天就可以出院的內病?你不想花多了我們的錢,那就好好的養身體才是。平時想吃的吃了,想穿的就穿了,別對自己太摳門。這錢,靠你省是省不下來的。隻要不是浪費,吃得用的,節約是好事,但也要適可而止就好。像你們這樣省,結果省壞了身子,不還是要把錢送給醫院?送了錢還要挨刀,還要吃痛受苦,想想又是何必呢?”
    “所以說,我不要住院,不要手術,不要開刀的啊。”
    “可你還是想活命的是不?”
    “誰不想多活幾年?”
    “是啊,既然想多活幾年,那你就得進醫院好好接受治療。你別老想著自己懂點中藥,就對醫生有看法。醫生不是神仙,藥物也不是靈丹,不是每一種病都能想好就好想壞就壞的。有的醫生連自己生了大病重病都不知道怎麽個救法,你怎能把握那些草藥就能治好你的病呢?我每次回家,也沒見你斷過草藥,這也證明你的那些藥並不適合你經常去吃的,不然,怎麽會嚴重到要開刀造口掛尿袋呢?既然有了病,我們就不能怨天尤人。我們得放平心態,配合醫院,積極樂觀地接受治療。手術好不好是靠醫生,但恢複的快不快,則一半看自己的體質,一半要看自己的心情了。你老心疼著錢,就老會不開心。越是不開心,越是心急,這病就越是好不快,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們懂呀。”
    “我也知道……但……”
    “別但是了。爸,我明天可能要回福建,把手頭的工作交代妥當就回來,墨蓉會在這在。大哥過兩天就會回來,你安心的養著,最好等我來了,你就可以出院,咱們一起回家。”
    “哦......那你趕緊睡去,明天開車辛苦的。”說罷,墨賢自覺地閉上眼睛,假裝要睡的樣子,其實還是渾身的不舒服。肚子脹,又不通氣,沒有大便,刀口好像是隱隱作痛痛,又好像是陣陣瘙癢,抓是抓不得,饒也饒不得,反正就是不舒服。
    睡是睡不著的,想轉身,想說說話轉移注意力,想問清楚自己一共用了多少錢,可又不能去吵醒隔壁床的兩個已經睡熟的病人,也不能讓女兒也跟著又是一個晚上沒得睡,明天還要開車趕路……墨賢翻來覆去地胡亂想著。當然不是翻身,而是稍微地轉一下頭,彎曲一些雙腿,盡量躺著不要喊出痛來就好。
    墨賢就這樣一直憋著熬著,偶爾也會覺得累極,就迷糊過去一小會,醒來又接著熬,接著憋。幸好這個季節是晝長夜短,晨光來的早,四點半的樣子,就見到了光亮。五點整,就完全白日了。
    這天晨光時分,墨賢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是放過屁了,肚子已經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就再也忍不住,小聲地叫醒了墨善,說自己想喝稀粥,讓她去外麵買點來。
    墨善狂喜,問他有沒有放屁,墨賢說應該放了。墨善就也沒多想,起身飛奔了出去,到得大街上,才想起,這稀粥,會有這麽早就開賣的嗎?
    還真就有這麽早開門做生意的勤快之人,不過是個滿臉打褶的老嫗推著一個保溫桶在賣小米粥還有鹹鴨蛋。這小縣城裏有許多這樣的窮老太太推著平板車,賣著茶葉蛋、玉米棒和紅薯等小吃,墨善每每看到,都會詛咒一下那些老太太的子孫後代,不該讓這些老人家一輩子都活在街頭叫賣裏。有的還風餐露宿,無家可歸,墨善見了又會指責那些民政部門不作為,以至於讓這些曾把青春都奉獻給了這個社會的人,到如今卻沒有社會福利來保障她們最起碼的吃飽穿暖。
    “婆婆,我要一份,謝謝。”
    “有親人病了在這裏吧?”
    “嗯嗯,”
    “你趕緊趁熱送過去吧,”老嫗顫抖抖地扒開一塑料碗來給墨善盛了一碗,另外在保溫桶邊上的一個塑料袋裏拿了一個鹹鴨蛋,放在一起,給了墨善說:“病人這個時候要吃的話,一定是餓壞了。”
    “多少錢,婆婆?”
    “不要錢,”老嫗說:“我知道有的病人就需要在這個時間喝稀粥呢。”
    “婆婆,謝謝你。”墨善掏了五元錢出來,放在老嫗的推車上,抱著稀粥,轉身跑向了住院大樓。
    那老嫗則還在晨光中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有人需要在這個時間喝稀粥呢。”
    墨善帶著滿心對老嫗的感激和憐見的複雜心情回到病房,她打開塑料袋,揭開塑料盒蓋,墨賢端過去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卻頓時燙的直咂嘴,說:“這大熱天的,也不弄的涼一些。”
    “這是一個老婆婆賣的,醫院邊上的早餐店門都還沒開呢。”
    “我知道,這個老太婆是不收錢的。聽別人說,夏季早上四到六點,冬天早上5到七點,都會在醫院門口給病人送白米粥,不要錢。”
    “為什麽呀?”
    “我也不太清楚,許多人說她有神經病。但她的粥我喝過一次,好喝的很。”墨賢憑心為老嫗說話:“神經不正常的人還會出來送粥給別人喝嗎?為什麽不送到別的地方,單是送來給病人喝呢?”
    “老人家可能是做慈善,修行布施的吧。”墨善說,其實她也覺得那老嫗不像是個有精神疾病的人,隻是這小縣城裏還沒有人習慣這樣的布施。縣城的人們隻習慣對這些看上去髒兮兮的老頭老太嗤之以鼻,自然不會來理會她們的叫賣。
    “這個你可說對了,”1號床老李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笑嘻嘻地說: “聽說那老太太原本是這縣裏一村上大戶人家的千金。後來,父母都死於非命,她也被村裏人戴著高帽子遊行了好些日子,被村上一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保了下來。那年輕人又是上海下放來的知青,知青返城的時候,丟下她和一個女兒回上海後就杳無音訊了。她一個人受盡村裏人的白眼,好不容易把女兒拉扯大了,誰料苦命人也得不到上天的保佑,她的女兒又得了什麽癌症。當時,這醫院的院長很有善心,免費為她女兒救治,卻已無回天之力,死在了這裏。之後,隻要天氣不那麽惡劣,她都會來這裏給起早要吃東西的病人送白米粥了。有人說,她女兒斷氣之前的深夜裏,想喝碗粥,結果是到處買不到。可能就是受了這樣的刺激,她才來做善事的。不過,好多人有忌諱,覺得喝她的粥不吉利,都不要白喝她的粥,寧願等到店鋪開門,高價去買來喝。其實也沒什麽好忌諱的,我家的老太婆倒是天天都去拿的。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碰到她嗎?她已經去拿了。我這是最後一次喝她的粥了,以後都沒機會了喲”。
    “啊?你今天要出院了嗎?”墨賢問。
    “是啊,醫生說了,我的傷口沒什麽異常,以後就是來換一下導管,不需要住院了。”
    “恭喜你啊,李叔,”墨善又以老李為例對墨賢說:“你看,李叔就可以出院了,狀況很好的呀。你也要有信心,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按時間算起來,還是我快呀,”老馬也醒來加入了晨聊:“老李你好歹也是複查,都拖了這麽久,我才剛做的手術呢,醫生說我今天若沒什麽,後天就可以出院了。老墨,咱三個就你恢複的最慢,你可要加油哦。趕緊好起來,日後有時間可要到我家玩玩哦,好歹咱們也是病友哈。來,小善,把你爸的號碼報給我,你也記下我的號碼,以後別忘了彼此像朋友一樣多走動走動了。”
    墨善就把墨賢的手機報給了老馬,又把老馬的號碼存到了墨賢的手機通訊錄裏,標好數字,指著屏幕給墨賢看,說:“9號鍵就是馬叔的電話。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到馬叔的家裏玩玩。他的村莊我去過,有許多古跡,現在正開發著,不久,就是個旅遊勝地了,是不,馬叔?”
    “是啊是啊,”老馬很高興有年輕人記得他的村莊,忍不住又開始炫耀:“等你們來了,我帶你到處逛都可以不要錢的哩。”
    墨賢笑著把一碗稀粥也喝到碗底才放手,說:“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啊,就是悲觀,就是想不開,”老馬說:“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呢,現在的人啊,活到六十不叫老,活到八十才剛剛好。你要能想開點啊,最起碼也能活過八十。”
    “我能再活兩年都心滿意足了哦。”墨賢這麽說著,其實心裏頭也希望著自己再活個五六年,七八年的。不然,這手術可就是白做了,冤枉浪費那麽多錢。
    這時候,老李的老伴提著免費的稀粥回來了,老李也快樂的喝著。緊跟著,墨蓉和金禮兵一道進來,給墨善帶了早餐,還帶了一碗稀粥。見病房裏這麽熱鬧,便也很是新奇的說:“咦,好奇怪呢,這醫院門口有賣稀粥的老太太,不要錢,還送我們一人一個鹹蛋呢。”
    “那老太太還在?”墨善問。
    “在啊,這稀粥就是從她那裏拿的。我給她錢她不要,還在那裏嘀咕,不知是誰掉了五塊錢在她車上呢,害她一陣好找,每個人她都要問,是不是掉錢了?”
    “哦,真好的老人家。”墨善朝窗外看了看,但墨賢的病房在走廊後麵,窗戶不朝醫院大門方向,所以也看不到免費賣稀粥的老太太。她有一陣失落,也有一陣激動,暗想著,下次若還有機會路過縣城,定一早過來陪著她送兩個小時的稀粥,讓那些有所忌諱的人都明白,這不是什麽不吉利的迷信,而是布施的修善。
    “善,你單位不是催的緊嗎?你就早點走吧,這裏有我們,你放心。”墨蓉打斷了墨善的臆想。墨賢也催她早些時間回去,趕在天黑之前到達,免得晚上走夜路。
    墨善便告別了眾人,趕回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