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最後的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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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蓮花啐了一口痰到地上,繼續拿金禮兵指責墨蓉說:“他要有那人模狗樣的,你養了也就養的名副其實,被別人罵也是心甘情願,可他有嗎?他不但沒有好人的長相,更沒有做人的道理。你老爸在醫院進進出出這麽多次,他哪一次送過錢來給他?他是窮到一百兩百都拿不出來呢?還是他根本就舍不得花一分錢在你身上?連這點道理這點臉都不給你掙的男人,你到底圖上他什麽?你又叫我們哪來的臉去應付這全村人對我們家人的嘲笑?墨泰和墨安他們是因為不想說你,才都沒說出來,你倒是還有臉來問我?”
    墨蓉被親生老媽這一頓搶白,悲愴到幾近精神崩潰地打電話給了墨善,把蓮花的話重新哭述了一遍。
    墨善也不知道該拿什麽言語去安慰墨蓉,隻能說自家的父母一直都是這樣,希望她別去介意,安心住在娘家就是等雲雲。
    墨善本身並不看好金禮兵,從小到大對賭博行為也深惡痛絕。離不開男人和好賭這兩個讓墨善從來都是諱莫如深的不良習慣,偏偏都集中到了墨蓉身上,倒是件很讓墨善頭痛的事情,也就難怪死要麵子的墨賢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指責她丟盡墨家兄弟的臉了。
    墨善帶著本身就有的那種“恨鐵不成鋼”語氣的勸慰,墨蓉自然是聽不出有刻意挽留的意思。墨善就說當是為了自己幾個兄弟姐妹吧,大家也要湊一起商量商量明年究竟要怎麽去照顧父母的事,讓墨蓉去問問墨安什麽時間回墨家村。
    墨蓉聽了也打電話問墨安會在什麽時候回家過年。誰知墨安一口回絕說:“他們又沒房子留給我們,我們回家也沒地方住,去幹嘛?”
    墨蓉又不知怎樣去勸說墨安,隻得又電話把墨安的原話轉給墨善。
    墨善又是一番教育墨安的口氣:“你們是不是也太小心眼了?那房子不好好的在那裏住著嗎?我跟你說過,我回去一定要給處理妥當的,你們還拿著這個理由不回家過年,有意思嗎?如果今年老爸沒有生病,你們不去過年,我也不勸說你們,我自己本就懶得回家。你們說父母沒有房子留給你們住,難道就有留給我嗎?或者是你們認為我就應該沒有的是吧?”
    墨安聽了沉默良久,才咕噥了一句說:“反正爸媽他們的事,我以後什麽都不會再管。”
    墨善本來打算是在除夕晚上,把墨蓉和墨安都叫到墨泰家裏,四個人好好的商量並製定2015年怎樣安排父母生活的細節計劃。省的大家都像14年這樣毫無頭緒的亂成一團,又累又苦又鬧得沒一個人過得開心。
    但事與願違,墨安和周愛菊以父母沒有房子留給他們為由,不但過年不肯回家,墨安還說出這樣一句“什麽都不會再管”的沒頭沒腦的話,連商量的餘地也不留分毫,叫墨善如何可能不生氣。
    墨善聽了當即火冒三丈,跺著腳就問墨安要債:“我一直以為,你比墨泰要好一些。我可以沒有大哥,卻一直不能沒有弟弟的照顧著偏向著你。你也總跟別人說墨泰是怎樣怎樣的沒良心,對父母對弟妹也都怎樣怎樣的不好,是個完全沒親情沒人性的人。但現在呢?你與他有區別嗎?墨婉都說了,隻要她活著,任何時候都可以保證墨泰不會要走我們的房子。我也多次向你保證過,等過完這個年,就把你們的房產給處理妥當。你們卻不聽不信,非要糾纏著這破房子來推脫你們為人子女的責任。你自己想想,對於我來說,你比墨泰又能好到哪裏去?既然你們都可以不管,那麽,就讓我一個人去管好了。但大哥已經還了父母全部的債,你若有他這般的誌氣,也把欠父母和我的錢都一起還了好了,我以後絕不會埋怨你半句屁話。”
    墨安再一次陷入無盡的沉默。
    墨善極其討厭墨安每次都用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態度來應對她的說話。等了一會沒見反應,就顧自掛了,並緊接著給墨蓉打了個電話,叫她愛去哪裏過年就去哪裏過年,自己也不回去過年算了,大家都別管了父母就是。
    墨蓉知道墨善是賭氣說的話,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甘心待在娘家過年。就在離2014年農曆大年三十還有五天的時候,關了店門,隻身離開墨家村,與金禮兵一家人一起過年去了。
    墨善口是心非,狠不下墨安一樣的心,總歸牽掛著老爸墨賢的病況。對於自己到底回不回去過年正思前想後、舉棋不定的時候,母親蓮花又來了個電話。
    周蓮花在電話裏興奮地說:“愛菊先前說你老爸沒有房子留給她回家過年,不打算回家過年了的。後來是我好說歹說,她同意了和墨安一起回來過年,但她要等你去接她。”
    墨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她愛回不回,等我接,做夢去吧。”
    “她好不容易答應回家,你接她一趟又能怎麽樣?”蓮花的聲音照樣震耳欲聾:“她若不回來,我孫女一一就不會跟墨安來過年。你知道你爸是喜歡一一來的,圖個鬧熱,你就不能將就一次嗎?”
    “要將就你自己去將就,我才沒那閑工夫,”墨善沒有把墨安的話告訴給周蓮花,她也知道偏愛小兒子和小兒媳的老媽不會相信墨安說了那樣的話。即便是她親耳聽到,也會讚同墨安的說法,會把這些責任全責怪到父親墨賢頭上。
    墨善懶得在她們婆媳之間牽扯,她能說服自己把自己帶回家去過年,已經很是不易。她厭惡老媽子周蓮花把媳婦周愛菊捧上天尊成神的討好樣子,她說:“他們若還把你們當父母,自然會去。他們若不想,你這樣將就反倒會讓他們變本加厲的自以為是。”
    “如果他們不回來,你也不要回來罷了。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要回來好了……”周蓮花罵罵咧咧地掛了墨善電話,轉身跟墨賢說墨善的不孝去了。
    墨善就更是下不去決心:這個年,到底是回家過呢還是不回家過?
    南方小年的節日氛圍雖然沒有北方濃烈,但街道兩邊連排的小紅燈籠,個個都是歡欣鼓舞的年味。走在路上的人群,也都是大包小包的趕著準備年貨。
    墨善送完最後一個要回老家過年的同事後,躲在空蕩蕩的宿舍裏,寢食難安而愁腸百轉地看著沒有來電的手機發呆。
    磨磨唧唧等到大年三十那天早上,墨安終於還是給墨善來了個電話,說自己已經回到家了,爸媽其實也是希望她回家的,叫她能趕就趕回來一起過年。
    雖然沒得到墨安一句像樣的致歉話語,墨善也沒多加遲疑,馬上回宿舍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與莊清打了聲招呼,要回家過年。
    盡管墨善早有被堵在路上過年夜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幸運的趕在零點之前到了家。
    走到家門口,抬頭一看,忍不住就鼻子發酸,想要流淚。
    大門上的紅燈籠,還是她去年掛上去的兩隻,其中一隻壞了燈泡,沒有亮光。另一隻亮著的,上麵應該布滿了一年的灰塵,甚至有可能還纏繞著蜘蛛網,蒙著厚厚的一年灰塵,並褪色嚴重,加上深夜,看上去灰頭土臉而暗淡無光,根本看不出這原本是隻鮮豔喜慶的大紅燈籠。
    門框上的春聯,也是舊年的字樣,幾個掉落了的邊角仍舊一樣的掉落著。
    家門已關,大門口卻沒有放過關門炮的鞭炮紙屑。
    緊挨在住房東邊後半截的廚房還亮著燈,餐桌上,有魚也有肉,但多像是吃了幾天還舍不得倒掉的殘羹剩菜。
    墨善想象著蓮花、墨賢和墨安三人,默默地吃著年夜飯的淒涼場景,一時心酸又一時埋怨。
    埋怨墨安年到四十,依然不懂得怎樣過日就不懂得怎樣過年,又或者他是懂的,隻是懶得來裝點門麵。又或者是父母親的一貫作風,掛在嘴邊的仍舊是那句‘過年容易度日難’的話,把他們這一年的不容易,全留在淒淒涼涼的除夕夜,留給自己看,也昭告了墨家村,這個家,已然不像是家。
    墨善的思緒在寒風刺骨中淩亂良久,還是先推開了墨賢房間的門,隻見電視還開著,墨賢也還坐在床上看春節晚會,便打開墨賢自己吊在牆上的床頭燈,叫了聲“爸”,問:“這麽晚怎麽還不睡啊?今年的聯歡晚會好看嗎?”
    “啊?……是你啊,善,你怎麽這麽晚還跑回來?”墨賢從墨安那裏得知墨善今天會回來,但他也知道今天的路上會堵車。
    下午的時候,墨安就從微信上看到墨善因前麵車禍而被堵在路中的信息和圖片了,並告訴了墨賢和周蓮花,墨善肯定是趕不到晚飯時間的了,可能會很晚到,也有可能被堵在路上過除夕,明年的第一天才能到。
    墨賢沒有忘記三年前,墨善為了給父母爭些顏麵而買新車回家過年的那個除夕,墨泰的獨苗兒子也是墨家唯一的嫡傳孫子墨小宇,駕駛著墨善的新車去親戚家嘚瑟時,路上出了車禍,全家人都在雪花飄飄中受到驚嚇,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膽且後怕到毛骨悚然地過了一夜,連年夜飯都沒吃成。
    盡管墨小宇在萬幸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但新車受損嚴重,墨善整整折騰了兩個月,才把新車重新開上了路,損失慘重而心有餘悸。
    因此,墨賢就很擔心地開著電視,坐著看著,希望能看到有關高速公路的新聞或現場直播,希望墨善能完整安全的回到家裏。沒想到平時在看的幾個台都被春晚的各種聯歡會橫屏霸占,找不到有關路況的節目播放,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根本沒留意電視裏播放的春晚就快接近了尾聲,而墨善這才剛剛到家。雖然很晚,但人能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眼前,壓在心頭上的不安和等待的焦灼也就沒有了什麽分量。
    墨賢抬頭看了看墨善,關了電視,說:“我都看睡著了,不知道有什麽好看不好看的。你安全到家就好了,肚子餓的話,自己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可吃的,我們都已經吃過了的。”
    “我不餓,”墨善怕床頭燈靠太近,直接刺著墨賢的眼睛,就關了它,去按頂燈的開關。這一伸手把她嚇得可不輕。隻見墨賢的頭像照片,像張遺照似得掛在頂燈開關的上方,正麵對著墨賢的床鋪。
    一個激靈過後,墨善定了定神,把照片取下來,說:“你掛這照片幹嘛?比你本人老多了,不好看,改天帶你去拍張好看的。”
    “就你一個人說我這張照片不好看了,照相館的師傅都說我這張照片好看呢,不嚇人,做遺照最好不過了。”墨賢強裝出輕鬆的心情說:“我這病呢,也不知道是能過到明天還是後天,趁現在自己還能走,就去拍了一張,免得你們以後麻煩。”
    “你都還要活上好幾年呢,”墨善竭力忍住眼淚,也裝作輕鬆的樣子說:“隻要你在家好好調理,不要再幹吃力活,不要輕易上火生氣,你的病呀,小得很,你的命呢,也長得很。”
    “希望總是你說的這樣了,”墨賢暗暗:“你還是把照片給我掛上吧。我一輩子拍照不多,就數這張最中意,掛著自己看看也好。”
    墨善想對墨賢說這樣掛著,會嚇到他孫女一一或其他來房間看他、喜歡和他玩耍的小孩,人又還健康,先收藏著,或掛到三樓去。但見墨賢這少有的神清氣爽和喜愛的樣子,心有不忍,就順著他的意思又給掛上了,還跟他聊了幾分鍾在堵車路上看到的滑稽場景。
    比如有人堵得大小便失禁,躲在車門邊作掩耳盜鈴式的就地解決;比如有的人為了驅寒,在車子空隙間來回不斷穿梭,有的凍的跳腳,有的冷的原地跳舞;比如有人以為自己的車還要等上好長的時間才能以龜爬似得速度向前挪移,就下車走路,等車隊行駛了好長一段路後,才開始一陣猛追……逗得墨賢嗬嗬笑出聲來,說那都是中國的車比中國的路要快速發達才惹出的麻煩。墨善也就“嗬嗬”點頭應和著他的說法,直到他有了困意微笑著閉起了眼睛。
    墨善又仔細看了看重新掛好的照片,腦子裏總也趕不走“這就是遺照”的恐懼念頭,不能現在就掛在這裏嚇人的呀。但她又不想在這個時候違背墨賢的意願,就像他自己所說,誰知道這病會熬得過明天還是後天?至少,這個晚上,這個除夕,他是過的安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