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最後一個清明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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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回來,”墨善出奇平靜地說:“今年清明,他們兩個兒子和兩個兒媳都會回家來過,這點是肯定的。他們隻要兒子和兒媳來就好了,不需要我們兩個女兒,我一點也不擔心。我是擔心怕到時候,連你也要關上幾天店門,又要出去到金禮兵家過清明。”
    “你若走了,老媽肯定不會叫我走的,她一定要叫我替墨安他們做好清明果、燒好菜、買好祭品,等著他們一起上山掃墓。”墨蓉說:“這幾年都是這樣,特別是小安和愛菊,我就像是他們的保姆,所有需要的東西都是我給準備好,他們倒像是尊貴的客人,現成挑去拜祭一下就又丟給我一個人清場。我不是怕辛苦,而是有點不甘心,真的。如果老爸還要趕我走,我正巴不得,正好落得今年過個輕輕鬆鬆的清明節。”
    事實如此,周愛菊回到墨家村就是個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和“貴客”,吃喝洗刷都是別人的事,墨蓉在是墨蓉,墨善在是墨善,墨蓉墨善都不在,周蓮花也會親自擼起袖子進廚房招待兒媳婦,末了,還遭周愛菊嫌髒不願吃。
    聽墨蓉如此一說,墨善想想也是,就不擔心了她,甚至也巴不得墨蓉早早脫身,懶得“侍候”弟媳婦。
    當天,等到墨保和後來的幾個鄰居都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墨賢房間後,墨善也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要外出找工作去。
    已經聽了墨保等老鄰居規勸,也起床下地吃過午飯並和蓮花一起坐著看電視的墨賢,看著墨善提著包裹下樓,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負氣出走,心裏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安。
    相反的,墨賢為自己終於能保持住不向女兒低頭的尊嚴,能讓墨善自覺識趣地出去找工作賺錢而倍感欣慰。
    周蓮花看到也沒有勸阻的意思,她以為,隻要墨善離開家門,不要碰到墨泰,墨泰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偏心:有錢給小兒子買房,而沒錢給老伴治病的替大兒子分擔分擔。
    臨到清明,周蓮花果然一如墨蓉所料,又像往年一樣,把墨蓉的時間安排的妥妥當當。碾糯米粉、摘柚子葉、掏艾草汁、做清明果,忙得墨蓉跟個陀螺似的連軸轉還覺得時間不夠用。
    做清明果的麵粉和少了,周蓮花要求再和一次,說要分給墨泰和墨安兩家多一點,讓他們的老婆多帶一些給娘家。
    墨蓉辯解說大嫂陳霞飛根本不會稀罕婆婆家做的東西,這點,墨蓉比較了解陳霞飛。
    陳霞飛在人情世故和待人接物上,比周愛菊精通的多。雖然她也不待見婆婆周蓮花,但在清明、春節等大節日上,絕對不會麻煩到眾小姑子,也根本不會等著婆家做好清明果送給她。
    周蓮花推不到陳霞飛頭上,就隻得又說是周愛菊的老媽——她的表妹要要。
    墨蓉了解周蓮花比了解自己多得多,但老媽子已經開口,看在墨安的份上,墨蓉也隻得一麵嫌周蓮花多事,一麵不得不草草地又揉了五斤粉團來做給周愛菊她娘家。
    周蓮花一看這粉團與先前的顏色不一,就說墨蓉沒放夠艾草,顏色太淡,送人不好看。墨蓉又不得不忍聲吞氣的去地頭找艾草來掏汁增色。
    墨蓉當時根本沒想到周蓮花的眼力有這般明亮,居然能辨識出前後兩次做的清明果的顏色深淺程度。還是在她打電話向墨善訴說對母親不滿的時候,墨善驚奇地問了出一句:“不對啊,她的眼睛不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嗎?這粉團的顏色有深有淺,你都沒看出來,她卻能看得分明?”
    墨蓉這才覺得好生奇怪,這母親蓮花的眼睛,難道也是假裝看不見的?或者隻是種假性遠視?而不是她所說的既不是白內障也不是青光眼的不治之瞎?
    但這樣的懷疑也隻是一閃而過,至多也是墨蓉與墨婉和墨善自家姐妹在日後閑聊和互述時的一個談資罷了,她墨蓉不想去責問,也不想去永久懷疑。她隻想把這個清明需要的食物做好,讓墨家的兩個兄弟都能回來現成的過好這個清明節,讓蓮花高興,讓墨賢滿意。誰知道,父親還能不能過得到明年的清明呢?誰知道,明年的清明節,自己又會在哪個角落過著呢?
    墨蓉就這樣想著,也以這樣的理由打電話給了在外地幹著老本行的墨善,叫她能回則回。
    墨善則說,如果他們兄弟不叫著自己,自己也就沒必要回去,墨蓉隻好又叫墨泰和墨安自己去叫了墨善。墨善接到他們各自的電話後,答應了清明節的當天會回家掃墓。
    清明節當天一早,墨賢也精神抖擻的地早早下了床,幫著墨蓉生火煮菜,等著縣城的墨安一家三口回來上山掃墓。
    這千百年來一直是男人帶頭上山祭拜祖宗的傳統,從來未曾有過改變。女兒是可上可不上的,盡管墨蓉離了婚,盡管墨善還沒出嫁,她們都一樣沒有權力替代墨泰和墨安上山給祖宗掃墓。
    清明頭天就回到家的墨泰,清明一早就備好了水果之類準備帶兒子墨小宇上山掃墓的,見墨安遲遲未到,又不能不聽周蓮花勸告:兩兄弟要同心同德的上山祭拜,才能家旺財旺。
    但等得心焦,就答應了妻子陳霞飛,先去陳霞飛娘家一趟,回來再上山掃墓拜祭自家的祖宗。
    墨泰前腳剛走,墨安後腳就到了家,聽墨蓉說墨泰先去陳霞飛娘家掃墓,頓時怒不可遏,要自己一家先上山拜祭了事,不等墨泰。還揚言說明年要自己掃自己的,不跟墨泰一家有任何搭界。
    墨賢和蓮花聽了,哪裏肯依,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勸阻墨安,隻說著墨泰的不是,要墨安原諒他等著他。墨安越聽越是來火,拔腳就要走人,不過了清明。
    墨蓉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就衝著墨安說:“人家是等你等不來才先去嫂子娘家的,你還有理發他們的脾氣?如果你不是發他們的脾氣,那你又是發給誰看啊?難道是發給我看?你昨天不也先去周愛菊家拜祖宗了嗎?他隻不過是昨晚才到,今天趕著了這個時間而已。你跟他賭這個氣,有意義嗎?墨善是你自己叫回來的,她也還在路上,你要不願等,你打電話給她,叫她也不要回來就是。反正你都可以不掃墓,我跟墨善,就根本沒必要留在這裏。”
    “你發哪門子神經啊,墨蓉在家辛苦了幾天才幫我們把這些都弄好,你跟他賭甚氣?現如今你要丟下爸媽不管,還不是跟他一樣沒道理?”在旁幫著墨蓉做食餅筒(一種地方類似春卷的小吃)的周愛菊破天荒第一次幫著墨蓉說道:“真是莫名其妙。你走就你一個人走好了,別帶一一去。墨蓉,你也不要去勸他,讓他去好了,老這樣孩子似得幼稚,連一一都不如。”
    墨安氣呼呼地扭頭就走。外麵下著雨,他也不帶傘,就這樣淋著雨往村外走了。
    周蓮花見狀又是一番捶胸頓足地嚎啕起來:“愛菊,你不能在他後麵還說他的不是啊?你出去把他叫回來,不要讓人家看了笑話。”
    “我才懶得叫他,”周愛菊扔下手裏的粉皮,轉身從墨賢手裏拖過女兒墨一一,說:“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也是倒罷了八輩子的黴了。走,跟媽媽去樓上呆著去。”
    周蓮花傷心至極,傷得極深的、透不過氣般的使勁捂著胸口,跑在周愛菊之前進了自己的房間。墨蓉連做飯的圍裙也沒來得及解下,起身騎上電瓶車去追墨安了。
    墨賢搓著空空的雙手,無助地站了起來,也回了房間躺下。他真想著自己挑起祭品上山算了,可自己還有那樣的年輕和那樣的體力嗎?
    這時,墨賢才想起了墨善的威力來:要是有她在,墨泰不會走,墨安也不會走。可她這樣遲遲不回來,分明就是在故意拆散這一家嘛。
    被墨賢想成故意姍姍來遲的墨善,終於走進了廚房,居然沒看到一個人,隻有滿桌的菜羹和還在冒著熱氣的攤食餅筒餅皮的電餅鐺。
    “這又都是怎麽了?”明知故問的墨善走出廚房,推開了周蓮花的房門問。
    周蓮花見到墨善,又就像見到了救星一樣,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叫她去把墨安找回來。
    墨善努努嘴說:“由他吧,愛回不回。沒心沒肺沒道理的人,回來還折磨人,不回也罷,落得清淨。”
    “你,我就知道你……”
    “我怎麽了,難道我說錯了嗎?他若有心,有兄弟姐妹的感情,有想著一家人要和氣生財,至於找這樣幼稚的借口來賭氣嗎?他自己都可以丟下年邁的父母去丈母娘家過年,難道就不許人家去給丈母娘掃墓?說墨泰先掃親家的墓是不忠不孝,他拔腳走人就是大忠大孝了?真是笑話。這麽大的人了,做事還不過腦子,你能叫得住他永生永世嗎?墨蓉還要去追他,真是多事!”
    周蓮花被墨善嗆的沒了話可替墨安分辯,但聽到墨蓉已經去追了墨安,心情又好轉了不少。之後,她見墨善去了墨賢的房間,就也跟著出來說:“愛菊和一一都在樓上,你去叫她們下來,趁熱吃了,等墨泰回來,一起掃墓去吧。”
    墨善也不回應,徑直去了墨賢房間,叫了聲“爸,吃飯”,就回了廚房自己裹了一張食餅筒,肚子太餓,先墊飽了再說。
    果然,沒過幾分鍾,墨安就坐著墨蓉的電瓶車回來了。墨善白了他一眼說:“去樓上把愛菊和一一叫下來,墨泰他們很快就回來了,我們先吃了再上山。”
    “我不管,我再等他半個小時,如果還不來,我自己一人挑了去。”墨安提了根煙給墨善,還是憤憤不平地說:“反正,在他眼裏,我們自家的祖宗都不及她老婆那邊的重要。”
    “我今天不想說你太多,墨安,”墨善把手裏的食餅筒吃完後說:“你要知道,忠孝節義這等事情,不是拿來跟人比較做給別人看的。你越與他計較這等事,你就更比他來的丟人現眼。”
    墨蓉拉拉墨善的衣角,說:“好了,今年大家就湊著過掉這個清明節吧,明年我是定不會來攙和在你們之間的。你們要分開單個自己掃自己的也好,都不回來也好,我誰也不會去叫,誰也不會去勸。老爸過得到過不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誰都不知道,何苦要給他生前還帶來這麽一個沒必要的遺憾呢?”
    墨安聽了便不做聲,去了樓上把周愛菊和墨一一叫了下來,順便,把墨賢也扶出了房間。
    墨一一“咿呀咿呀”地又纏著墨賢,要去摸他的胡子玩。
    一家人,因為有了墨一一這個小女孩的存在,似乎又煙消雲散的和諧了起來,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難得的團圓飯。至於墨泰,他們也從來不會在父母親家過節無論是什麽節。
    不一會,墨泰和陳霞飛被墨小宇送到家門口放了下來,墨小宇則又掉頭開車出去了。
    墨安耳朵尖,聽到墨小宇跟墨泰的說話聲,說要去別處跟自己的朋友過清明,不上山掃自家祖的墓。心裏又起了火,暗罵著侄子的不忠不孝和大逆不道。但他沒敢說出聲,怕墨善又來揭穿自己的小雞肚腸。
    還是懂事乖巧的墨一一,蹦蹦跳跳地去了墨泰家裏,纏著墨泰和霞飛不停地叫著“大伯大娘”非要他們抱著她去掃墓。墨泰無奈地抱起墨一一說:“大娘身子不好,沒力氣走到山上去掃墓呢,大伯抱你好不好?”
    墨一一高興地親著墨泰胡子拉碴的臉,轉頭叫著“爸爸媽媽”,催墨安和愛菊他們快點動身上山掃墓。
    盡管細雨連綿,大家還是響應著墨一一的號召,扛的扛、挑的挑、提的提,一隊人馬,整裝有序的出發了。
    一路上,調皮的墨一一輪換著要墨安抱,要墨蓉抱,要墨善抱,看到路邊的地裏還有沒有完全衰敗的油菜花和那些盛開的扁豆花,以及滿山怒放的映山紅,她都要扭著她的小腰姿,擺上個滿意架勢,叫嚷著墨善給她拍照留念。
    在孩子的眼裏,清明和春節一樣,是值得不用上學而玩個盡興的歡愉日子。就像喜事和喪事在她的眼裏並沒有什麽區別一樣,她是不可能明白“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真正含意。再說,走在路上的行人,見麵也都是笑著說著相互散煙問好的,並沒有出現過一張“淒淒慘慘戚戚”的臉。
    於是,墨善就想,清明節才是祖宗十八代都要前往相聚的團圓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