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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車速不快，前後無車。
    墨善掛檔停車，下車到車前一看，原來是前頭的保險杠抵到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把整個保險杠都擠塌下來，還碎成了幾塊。
    “媽的，這都是什麽騙人的東西？保險杠也可以全塑料。”墨善脫口爆了句粗話後，上去把車倒退了幾步，才看清路況。
    好險，要是沒那石頭擋著，說不定這車子就慢慢地滑向路邊。而路邊側，是泥巴築成的“懸崖”，幾乎與夜色無縫銜接，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後怕。
    墨善熄火停車，拿上強光手電下來撿碎塊的保險杠時，又一次向路邊瞅了一眼，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嚇一身冷汗。再回頭看看前無車後無人的山路，就更是頭皮發麻，毛發悚然。
    墨善趕緊把斷裂的塑料保險杠往車後座一扔，手忙腳亂的係上安全帶，鎖上了車門。
    “怎麽了？”莊清問。
    “沒什麽，保險杠是爛塑料做的，一碰就破。”
    墨善邊說邊踩著油門，故作輕鬆地下了山路。平時兩小時的路程，這次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
    到了家，驚魂未定的墨善給墨小宇打了電話，叫他明日開車來送爺爺到市院。她怕晚上會看不清車子撞有什麽閃失而影響明天上路，還是做好兩手準備。電話後，她又累又乏、心有餘悸的帶著莊清上了樓，躡手躡腳的進了房間，誰的招呼也沒打。
    次日一早，墨善就搬出工具，趴到車子下檢查昨晚碰撞的部位。除了斷裂成幾塊的的保險杠，好像也沒損到什麽要害。看看時間還早，就想自己來把斷裂的保險杠給裝回去，再開去鎮上的維修站讓專業的師傅們做次仔細的檢查才放心。否則，不但這車子開出去難看，自己的心裏到底還是存有不那麽安全的疙瘩，總覺得駕駛的不那麽順暢。
    就像當年剛提的新車被墨小宇撞成大修後，她足足開了一年，才找回當時剛買新車的安全感。
    莊清帶著小狗崽崽下樓來幫墨善拚裝保險杠的時候，碰上了來看墨賢的周蓮花。
    莊清樂嗬嗬地向周蓮花問好，周蓮花卻像見到鬼似得，鐵青著臉，毫無反應地扭頭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連墨賢也不去看了。
    莊清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一大早是在哪裏得罪了蓮花。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蓮花這種厭惡萬分的表情，想著自己反正看誰都不會是來看蓮花的，心裏就平衡了許多。她依舊大大咧咧地喊著“崽崽”，去幫墨善修保險杠。
    周蓮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好長一段時間，都未聽見墨善來叫墨賢起床去醫院的聲響，也沒聽到莊清那清脆刺耳的說話聲，就又出來走進墨賢房間，見墨賢已經坐起，便埋怨道：“叫她回來送你去醫院的，她倒好，又帶了條狗回來，也不知道陪去哪裏玩了，不管也不問地把你晾在這裏。”
    “……唔……我早說過我的命還不如她養的狗好。”墨賢怨恨道：“反正，我不會去醫院了，死在家裏算了。”
    “你不會又要等著墨泰來才去醫院吧？”周蓮花埋怨墨賢說：“她有錢給你治病，你為什麽不去？她有車子送你去，你幹嘛非得兒子來接你？你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你就不該為兒子們積點德嗎？別盡拖累著他們。”
    “我拖累了他們什麽了，我？”墨賢最不喜歡聽蓮花說這種話，他愛兒子並不比蓮花少，隻是蓮花恨他愛墨泰比愛墨安多。因此，周蓮花每次都會這樣調侃墨賢，讓他的心也感覺一下疼痛，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
    周蓮花說：“你有房子留給他們嗎？你有財產留給他們嗎？你一分錢也沒給過我，給過他們，憑什麽每次都要叫他們來送你去醫院？你這不叫拖累叫什麽？如果是我生病，我保證誰也不去叫，大病不用治，小病自己扛，絕不會拖累兒女。”
    若幹年之後，周蓮花早已經忘記了此時與墨賢的保證，唯有護墨安的心思沒有更改過。一旦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遭罪的不是墨蓉就是墨婉，至於墨善，她不敢。
    隻是當時墨賢沒想到已經死過一次的周蓮花也怕病怕死。
    “反正，我生病也沒花過你和墨安的錢。我給過他錢買房子，這房子遲早也是他的，我怎麽會沒財產留給他？”墨賢知道自己永遠都說不過蓮花，這個時候就沒有必要生她的氣上她的當而要跟她爭個輸贏，就垂下頭，說：“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好了，我沒有什麽欠他們的。”
    “你……”蓮花還想說他幾句，就聽到外間進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被她早早叫來勸墨賢去醫院檢查的表親墨邦軒。
    蓮花的臉真是百變神速，立即笑歪著嘴，到門口把墨邦軒迎進了墨賢的房間，並熱情地詢問墨邦軒是否吃過早餐。墨邦軒說吃過了，她又客氣地要去泡茶，讓墨邦軒先陪著墨賢說說話。墨邦軒明白蓮花的用心，也知道自己這次來墨家的任務，就問起了墨賢的病況。
    周蓮花走到屋外，看莊清和墨善真蹲在車子邊上比劃嘀咕著，便大聲叫道：“墨善，你叔公來了，趕快來剝些荔枝桂圓給泡碗茶，吃了好早點去醫院。我看不見…”
    過了幾秒鍾沒聽到墨善回應，她又喊道：“我看不見這荔枝的好壞，你還不快來？”
    “哦，她在忙著修車，你別叫她了。”墨邦軒嗬嗬地笑著說：“賢，墨善可真是你年輕時候的翻版呢，什麽都能自己動手。我進來的時候，看她在修車，說是昨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把車子保險杠給撞斷了，我還笑話她搶了修車人的飯碗呢。蓮花表妹，你別客氣了，我坐一會就要回縣城的。”
    “啊，她的車又撞了？我又不知道她的車壞了，她也沒跟我說呢。”周蓮花立即懊惱起剛才叫喊墨善時的不客氣口氣，但隨即很是吃驚地問：“表兄你剛從縣城下來，怎的這麽急又要回去，有什麽急事？”
    “也沒什麽急事，就是你表嫂前兩天不小心摔斷了胳膊，還在醫院躺著。孩子們都忙，隻有我這老頭子陪了。”
    墨賢驚問：“那你還跑來？”
    “這不是為了你不肯去醫院嗎？”周蓮花埋怨說：“我叫你不動，隻好叫表兄跑一趟了。你如果能聽我的話，至於讓我叫表兄來回跑嗎？”
    “哎、哎，蓮花，你這個不能怪墨賢的，”墨邦軒忙幫墨賢打圓場說：“我和墨賢是從小一起長大並一起到老的朋友。若不是早幾年為了在縣城工作的兒女，我還真不願意搬去住城裏呢。臭哄哄鬧哄哄的，哪有我們自個鄉下幹淨安靜的？我可嫌死了那裏，除了你表嫂，都沒個老朋友可嘮嘮話的。上次清明回來掃墓，與賢急匆匆地見了一麵又走了。墨泰他們說會再送賢去醫院檢查的，我就想著去醫院找他閑聊。可我在縣城家裏等了一個多月，也沒接到賢去了醫院的消息，到昨天才知道他還在家裏。你說可能要送他去市醫院，我就又碰不到他了。所以，在賢去市院之前，無論如何，我也是要跑一趟的。你表嫂是硬傷，我在邊上也幫不了什麽忙，她也不願跟我說多了廢話呢。”
    周蓮花白了一眼墨賢，剛想再說他幾句不是，就看到墨安進來問：“住院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該動身了。”
    蓮花問：“你怎麽又來了？”
    “他是必須來的呀，”墨邦軒問蓮花：“他不送還叫誰送？”
    “不是有墨善嗎？”蓮花氣惱地瞪了墨安一眼，說：“愛菊又要說你的了。”
    “哎呀，表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墨邦軒說：“你別把愛菊說成那樣嘛，愛菊難道還會阻止墨安來盡這份孝心嗎？他們自己日後也會老的呀。說句難聽的，誰一輩子都會沒個小毛小病的呢？自己的兒女不來照看，還能指望別人呀？”
    蓮花的臉白一陣青一陣的，好是後悔自己把這個表兄叫來，壞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周蓮花是不敢對這個表兄翻臉的，盡管是遠親，但在墨家村的地盤上，墨邦軒一直算得上一個知書達理的文化人，凡事都能說出一些道理來，說得別人心服口服的不敢小看他原先貧困的家境。
    何況，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間造化的迅速變換，把墨邦軒搖身變成了個城裏人。住著縣城的高樓大廈，走著縣城的水泥大道，回到墨家村，怎麽說也帶著那種衣錦還鄉的榮耀，能再來墨家小坐閑聊，是蓮花和墨賢的天大麵子了。再說，這還是蓮花自己給叫來的麽。
    “墨善的車子能走嗎？”不得已的蓮花對急著收拾的墨安說：“你去問問。”
    “等我們收拾好了，如果還不能走，我打電話叫那輛剛才送我下來的車子包車去便是。”
    “你錢多的沒地方使了是吧？”蓮花的惱恨是說來就來的，來了之後，也就顧不得表兄在不在場了。她把滿腹的怨恨，全又潑到了墨善身上，嘰裏呱啦地嚷嚷開來：“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在這個時候壞？昨晚說是回家，卻帶個……帶條狗來，這不是存心要氣我們嗎？我都懷疑，是那狗故意讓她把車子弄壞的。”
    “你說什麽呢，媽？”墨安不耐煩地說：“人家好歹也是墨善的朋友，遠道來看望她，也是出於一分友情。每次也都會送錢來看老爸，你就不能對她客氣一些嗎？”
    “我又不花她一分錢不吃她一口飯，她憑什麽倒我的飯菜？跟我說話也跟狗一樣的嗷嗷叫的聲音，我又憑什麽要對一條狗客氣？”
    “那還不是你自己聽不懂她的話嗎？”墨安扶起墨賢，說：“好了，好了，墨善已經叫了小宇的車來，是我不想，才要自己包車的。小宇馬上就會到的，你把老爸住院需要的東西帶上，還有你自己的衣服。”
    “是啊，表妹，”墨邦軒說：“墨善也是盡了心的，她答應了送，就會想辦法的，不管她自己的車子是好是壞。換作以前沒有車呢？你也這樣計較她？”
    “沒有就沒有的打算唄，我又不指望了，”蓮花邊幫著墨賢穿起棉襖，邊絮說個沒完：“她還不是為你才來的，若是我病成這樣，她是看也懶得來看我一眼的……”
    墨賢不跟蓮花辯白，卻裝出看在墨邦軒的麵子、一副逼不得已才去醫院的樣子，慢慢地穿好衣服，下的床來，對墨邦軒和墨安說：“這是最後一次去醫院檢查了，不管好壞，以後都不會再去的了。”
    “以後的事別去想，”墨邦軒說：“我們都是一半埋入黃土了的人，活一天就賺了一天想多了以後沒有用，過一天算一天就好。”
    墨安聽到了屋外的汽車鳴叫聲，猜想墨小宇可能到了，就提上墨賢的尿袋，攙扶著他出了房門。墨善也進來幫忙，把要帶上的各種病曆、醫療卡和藥品等又都檢查了一遍，才放心的提了出去。
    墨小宇的車子一到，就催著墨安趕緊把墨賢扶出家門上了車。蓮花提著自己的棉被也要上車跟去，墨善想要阻攔，被墨邦軒使個眼色製止住。
    墨安卻阻止道：“媽，你就別去了，你去了，又要麻煩舅媽舅舅。”
    “你放心，我不會麻煩他們的，”蓮花顫巍巍地提著棉被朝馬路上走，說：“我就是怕你們去麻煩他們，才要跟著去的。”
    “你們隨她好了，她在舅舅那裏，可能要比在家好一些。”墨邦軒說：“難得她這次有這份心，你們若勸阻她，她又會得了便宜還賣乖說你們的不是了。”
    “是啊，反正修好了車子，我們也是要去醫院的，讓墨安帶著她們先過去也好。”莊清勸墨善說：“你就別計較她上次的事了。這次有這麽多人都聽到了她要在醫院照顧你爸的話，那邊又有她自己的弟弟和弟媳看著，她不會亂來的。”
    “好吧，我就等著看她這次在醫院裏能不能呆到三天。”墨善說著，走到路邊，打開墨小宇的後備箱，拿過蓮花的棉被放了進去，對一臉不耐煩奶奶也要上車跟去的墨小宇說：“你要把爺爺送進醫院大門才能下車的，知道嗎？路上開慢點，盡量讓他躺著安穩點，免得碰到刀口。”
    “這種事不需要你交代的了，你當我還是小白一隻啊？”墨小宇聳聳肩膀搖搖頭，他最不喜歡大人們把每件簡單的事都說的跟個交代後事一樣的複雜。等墨安和墨邦軒兩人都擠上了車，就把油門踩的轟轟響，呼嘯著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