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妾似琵琶斜入抱(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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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香院,下午。
    香菱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屋裏,看著手裏的詩書發呆。
    這書還是公子上次送給我的。他聽說我想學詩,就從釵姑娘那裏要了四五本詩書給我,說是讓我沒事時看看。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確實是好詩。
    隻是公子不會這種正經詩,我就算學得再好,也跟他聊不到一塊去吧。
    還是改天等他心情好,找他學學打油詩為是。
    說起心情,這段時間公子的心情越來越糟糕了。他平時最是愛笑的,前幾天雖然在我麵前還是強撐著笑容,但我看得出來,他不過是不想讓煩心事影響我罷了。往日釵姑娘每次對他笑,他都要高興好一陣,但前幾天他卻是對這沒什麽反應了。
    不過昨天深夜,公子從外麵回來,那高興的樣子可是太明顯了。他出去見誰了?不管是誰,我都要感謝他給公子一個好心情。
    公子剛才跟琴姑娘、雲姑娘一起去林家拜訪了,留我一個人在家。
    公子最近常常去林家給林老爺治病。這內功也真是神妙,聽說林老爺本來已經快不行了,經公子治了一個月後,那天林老爺來梨香院時,我看他很是精神呢。
    我什麽時候,也能把內功練到公子這般,給人治病呢?
    不過公子內功深湛,想必不用我給他治病。我以後就算練成內功,又能給誰治呢?
    我以後是要當公子的姨娘的,難道要去給公子的正妻治?
    話說我現在已經自認姨娘了嗎?
    不光我自認,這薛家所有人都是這麽看的吧。我的月錢本來跟鶯兒她們差不多,來京城之後,釵姑娘就把我的月錢翻了倍,意思是我已經是準姨娘了?
    上次見娘之前,公子就去官府把我的奴籍給銷了。現在我的正式名字是甄英蓮,甄家的小姐。隻是我更喜歡香菱這個名字,在薛家還讓別人這麽叫我罷了。
    娘上次還問我,是不是想要找一個小戶人家當正妻。以後縱是衣食用度差了些,也不會受那大房的氣。
    我知道娘是在疼我。但我還是對她說,我這輩子已是認準了公子了。
    我當時說,如今這世道,富貴人家哪家沒有四五個老婆。自古船多不礙路,雖然房裏人多,隻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歡,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歡,便隻一個也難過日子。我去薛家縱是做妾,有公子喜歡,日子想必也是不會差。
    娘聽了想了一會,說我既然心裏清楚,她也就放心了。
    也不知公子什麽時候正式娶我過門。之後我就不能再叫香菱這個名字,而是要叫甄姨娘了。
    香菱正在胡思亂想,忽然鶯兒走到了門口:“香菱姐姐,姑娘叫你過去。”
    香菱應了,跟著鶯兒去了薛寶釵屋內。
    薛寶釵見了香菱,笑道:“嫂子來了,快坐。”
    香菱心想釵姑娘你這幾天真的是越來越調皮,平日裏多穩重的一個姑娘,今日卻這樣來跟我開玩笑。她佯作不解:“嫂子?姑娘是在說我嗎?”
    “不是你是誰。”薛寶釵笑道,“哥哥可是對你喜歡的緊呢,我都有點嫉妒了。”
    “姑娘別開玩笑了。”香菱隻好低頭答道。
    “咱們都是一家人,開開玩笑怎麽了。”薛寶釵拉著香菱坐下,“今天我叫嫂子來,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還是叫我香菱吧。”香菱心想你怎麽還沒完了,“姑娘吩咐什麽,香菱一定照辦。”
    “也沒什麽難的。”薛寶釵笑道,“就是我哥哥,最近有點心情煩悶,想讓你去勸解勸解。”
    香菱心說你是沒看見公子昨晚回來那高興的樣子,還心情煩悶呢。她也不揭破,對薛寶釵問道:“姑娘想讓我怎麽勸解?”
    “你上次見了你娘,知道你今年多少歲了嗎?”薛寶釵突然轉移話題。
    “香菱跟姑娘確是同庚,今年已經十四歲了。”
    “十四歲,也不小了。”薛寶釵笑道,“你家公子最近心情不好,不如你去找他提一提,過幾天就在這梨香院辦場宴席,真就做了我的嫂子如何?”
    香菱聽得這話,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隻得低頭不語。
    “怎麽了?”薛寶釵又笑道,“莫非你是不願?”
    “不不不。”香菱連忙否認,“隻是這種事,不好由我自己去跟他提吧。”
    “嫂子害羞了。”薛寶釵語氣揶揄,“這種事當妹妹的也不好幫哥哥安排。罷了,隻要你同意,我等下就去找媽,把這事定下來,你看如何?”
    “但憑姑娘吩咐。”香菱低頭道,心裏有些竊喜。
    “那就這麽定了。”薛寶釵起身向外走,“我去找媽了,不送嫂子了。”
    香菱也起身回屋。她心想前幾天外麵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公子心情煩悶,釵姑娘卻是心情大好。
    這些外麵的事總歸不是我該操心的,以後當了姨娘,我還是跟往常一樣,專心服侍公子就好了。
    待到傍晚,吃完晚飯後,香菱就在薛蟠屋裏候著。
    等了沒一會,薛蟠就笑著進了屋門。
    香菱服侍薛蟠換好衣裳,看他高興,就開口道:“公子,我這裏有個好消息,你想聽嗎?”
    “什麽好消息,說來聽聽。”
    “今天下午釵姑娘找我了,你猜什麽事?”香菱決定賣個關子。
    “妹妹?又給你漲月錢了吧。”
    “猜錯了。”香菱笑道,“她說如果我同意,就找太太安排,過幾天給咱們擺宴席成婚呢。”
    “這丫頭,哥哥的事也敢管。”薛蟠看向香菱,“你同意了嗎?”
    “公子你猜呢?”香菱笑著,跟薛蟠對視。
    “那當然是同意了。像本公子這樣好的男人,在外麵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呢。”
    “公子又不正經了。”香菱笑道,“既然我同意了,現在我跟公子提個要求,公子會答應的吧?”
    “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我都答應你。說吧,什麽事?”
    “香菱想跟公子學詩。”
    香菱看的清楚,聽了這話,薛蟠的臉色有點糾結:“你還沒忘啊,我不是給你了詩書,讓你去找琴妹妹或雲妹妹了嗎?”
    “她們的詩我都看不懂,香菱就想跟公子學詩。公子剛才答應我了,可不許耍賴皮。”
    “好好好。”薛蟠似乎有些無奈,“你真想學我當然願意教你,隻是你別以後嫌我水平低就是了。”
    “香菱不會的,公子快教我吧。”
    “那你聽好。”薛蟠似乎來了興致,“我今天教你的叫做打油詩,跟你看的詩書都是不同。若是學成,縱然不是正規路子,也可搏人一笑,流傳後世。”
    香菱心說你就別吹了,就你那兩下子自娛自樂也就算了,還留傳後世呢。她笑道:“我看別人的詩,都是起承轉合,平仄相對,還有什麽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想必公子的詩卻是不看這些了。”
    “不錯,有悟性。”薛蟠笑道,“這打油詩有三重境界,我現在隻是勉強達到了第二重,第三重卻是時靈時不靈。你說的這些,是第一重境界的要求。”
    香菱心想你是真會說,寫個打油詩還分境界,顯得是什麽正經學問似的。她也好奇薛蟠能有什麽高論,便道:“那請公子詳細說說這三重境界。”
    “這第一重境界,喚作押韻。”
    “押韻?”
    “打油詩又喚作順口溜,既然要順口,韻是必須要押上的。”薛蟠道,“什麽平仄格律都可以不管,隻要押上了韻,你就可以說這是一首詩了。所以這打油詩是老少皆宜,隻要會說話的,費點心思想想,達到這第一重境界都是不難。”
    “那第二重境界呢?”
    “第二重境界喚作通俗。這一點,說易也易,說難也難,很多正經詩都達不到。”薛蟠道。
    “香菱不懂,公子能否仔細講下呢。”
    “所謂通俗,就是要說大白話,要讓小兒都能聽懂,不能詰屈聱牙。”薛蟠道,“舉個例子,李商隱的這首詩,你能看懂寫的是什麽意思嗎: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好像是在說男女之情吧,不過有點晦澀,一些具體字句香菱不太懂。”
    “晦澀就不符合這打油詩的要求。你看我下麵這首,意思一樣,就通俗的多了:
    錦瑟無端五十弦,獨對錦瑟想當年。美人在時彈錦瑟,美人去後抱瑟眠。”
    香菱心想好好的詩被你改的格調大減。她笑道:“第二重境界我理解了,第三重境界是什麽呢?”
    “第三重境界最難,就是要有趣味性。”
    “趣味性?”香菱有些不解。
    “意思就是說,寫的詩得有點笑話的意思,能讓人讀著就好玩,這樣打油詩娛樂的目的就達到了。這重境界公子我現在還沒完全參悟透,不過我認得一位詩人喚作張宗昌,他的詩就到了這一境界。”
    “既然如此,公子背幾首這位張詩人的詩給我聽聽如何?”香菱笑問。
    “那當然沒問題。你聽好:
    大明湖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裏有荷花,荷花上麵有蛤蟆,一戳一蹦達。
    破冰歌
    看見地上一條縫,灌上涼水就上凍。如果不是凍化了,誰知這裏有條縫。
    詠泰山
    遠看泰山黑乎乎,上頭細來下頭粗,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詠閃電
    忽見天上一火鐮,疑是玉皇要抽煙。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鐮?”
    香菱聽了笑彎了腰:“這位張詩人當真風趣。我算是懂了這第三重境界了。”
    “你懂了就好。”薛蟠笑道,“今天的課上完了,我給你留份作業,你回去完成吧。”
    香菱心想就這打油詩還有作業,笑道:“公子請說。”
    “下麵這首格律詩,韻押上了,趣味性也有。你回去將它改成打油詩,語句要通俗連貫:
    暗風搖燭曳紅裝,彩鳳屏帷金獸香。妾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宮商。”
    香菱心想這詩寫的真是有趣,改成打油詩是暴殄天物了。不過公子跟我說這詩,也是有點其他的意思吧。
    她笑著坐進了薛蟠懷裏:“香菱記住了,回去就改。不過現在,公子想不想在香菱身上,試試這宮商角徵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