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笞手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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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健帶著劉東方一踏進學房,一個年輕小太監就匆匆地迎了過來。
    恭敬地作揖道:“小奴李廣見過翰林大人。”
    劉健一邊抱拳回禮,一邊環顧著學房,除了幾位凍得瑟瑟發抖的陪讀皇子王孫外,並沒有瞧見太子朱祐樘的身影,不免皺眉道:“咦,殿下呢?馬晟不是說殿下早就來了嗎?”
    李廣趕緊回到:“殿下是來了,但方才又被太後派人叫去了清寧宮,隻能勞煩翰林大人稍等片刻。”
    劉健聽到是周太後把太子殿下叫走了,自然無話可說,轉而指著一張空桌子對劉東說道:“你就坐那裏。”
    然後劉健也沒閑著,轉身就對著這幾個學生下達了讀書任務:“大家先背《過秦論》,等會不過關的,笞手十下。”
    說著,還故意把戒尺在書案上用力拍了一下。
    唬得這些還在洗啜著鼻涕的小家夥們都渾身一震,一個個趕緊打開書本就爭先恐後地背誦起來。
    劉東手凍腳更凍,納悶堂堂東宮學房怎麽連個暖爐都不設,真是要把人凍死的節奏。
    遲疑著翻開書本,卻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豎文,而且標點符號都沒有,這更是讓一向對古文不感冒的他兩眼一抹黑,迫於氣氛,他也隻有硬著頭皮吟誦起來:“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當是……”
    四字一斷,倒也被他讀得郎朗上口,毫無挫頓之感。
    但是這個讀法自然與其他人截然不同,就算他聲音再低,也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就像清晨林間清脆的鳥叫聲中忽然有鴨公在呱噪。
    大家都停了下來,齊齊望著猶自賣力吟誦的劉東,不無捂嘴偷笑。
    有一個笑點低的家夥甚至把鼻涕噴到了前麵一學生的頭上。
    劉健自是早已氣得臉紅脖子粗,隻是礙於身份不好當場發作,隻得冷喝道:“劉東,你讀的是什麽?”
    “《過秦論》啊……”
    “混賬!你這個斷句法,是想把賈太傅氣活過來嗎?”
    “……”
    劉健顯然也不想把麵子丟盡,強忍著壓下怒意,用戒尺拍了拍書案:“大家聽好了,先跟我讀一遍!若隨後再有誤讀者,笞手十下!”
    言畢,劉健就帶著大家開始吟誦起來:“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
    劉東一邊跟讀,一邊感歎不已:“我的天啊,這無標點符號真是膈應得很,可見古人讀書,當真是辛苦!”
    他卻不知,古人讀書,雖然沒有普及標點符號,卻可以通過語感、語氣助詞、語法結構等斷句,而斷句的技巧自然需要通過長時間的學習才能熟練掌握,謂之熟能生巧是也。
    更讓他難以招架的是,《過秦論》共有三篇,洋洋灑灑上千言,卻要在這短短的晨課間背會,對於他這個資深學渣來講,自然是難如登天。
    當然,也不是說其他學生就更聰明,隻不過他們顯然早就有準備。
    在背誦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一個個便站到劉健麵前搖頭晃腦地背誦起來,雖有一兩位偶有遺忘,也在劉健的提示下順利完成背誦。
    劉健表示很滿意。
    直到劉東站到他麵前,背到“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時再也無法繼續。
    “北收……”
    劉健皺眉提示了一下。
    “北收……”
    劉東腦子一片空白。
    “北收要害……”
    劉健手已經握緊了戒尺。
    “北收要害……”
    劉東已經無力掙紮。
    “伸出手來!”
    “伸出手來……”
    “哈哈哈……”
    麵對如此活寶,底下的學生們立馬笑得打跌,當真是眼淚鼻涕齊飛,歡顏共晨光一色。
    就連侍立在學房尾端的那小太監李廣也忍俊不禁,轉過身去麵壁而顫。
    劉健實在忍無可忍,揪住劉東的手就狠狠地抽打了起來。
    啪啪……
    用力之狠,可謂是東宮學房從未有過之慘況。
    雖說嚴師出高徒,但這畢竟是東宮學房,所謂笞手之罰,其象征意義遠大過於實質笞打。
    畢竟能來這裏讀書的,都是些皇子王孫,別說打得皮開肉綻,就算是打得有些紅腫,恐怕東宮教官都要麵臨狼狽下課的結局。
    但劉東是他自己的兒子,自然沒這個忌諱。
    一開始眾皇子王孫還樂得看熱鬧,待後麵瞧得劉東手掌被打得開了花一片殷紅,一個個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哎呀,這老師也忒嚴厲了!”
    “不對啊,這小子是誰啊?老師敢這樣打他?”
    “怕了怕了,往後還是好生念書吧,這老師惹不起啊!”
    打完十下,劉健冷喝一聲:“滾回去給我再好好背!”
    可憐的劉東哭又不敢哭,隻能渾身哆嗦著可憐兮兮地坐回到位子上。
    臨了,劉健卻又和顏悅色地麵對著這八九位學生:“為師忘了給大家介紹一下,剛才挨打的這位,便是為師的犬子劉東,正因其頑劣愚鈍,為師才把他帶在身邊親自調教,可能為師方才執罰有驚到大家,為師在此略表歉意,但是,為師此舉也是在警戒各位,別以為為師會顧忌你們的身份而寬縱你們,從今以後,若有懈怠懶學者,當與豎子同例,我劉希賢既然受了聖命領此教職,自當恪盡職守方不辱聖望,惟望你們敏而好學,勤而好問,個個皆成來日大明之棟梁!”
    學生們自然趕緊齊齊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作揖道:“吾等必勤勉耕讀,不負老師,不負大明!”
    “很好,接下來,老師現在給大家正式開講《過秦論》,李廣,煩請給大家準備好紙墨以供錄記。”
    李廣忙不迭地把筆墨紙硯一一分發好。
    就在劉健正襟危坐拿起書卷要開講的時候,學房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沒等李廣迎過去,一個小太監就沒頭沒腦地竄了進來,差點與李廣撞個滿懷,神色甚是惶恐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劉健把書卷一放,騰地站了起來,沉聲喝道:“何事如此慌張?”
    那小太監趕緊快跑到劉健跟前,結結巴巴地顫道:“回……回翰林大人,殿下……殿下他……他……”
    劉健眉頭一皺,跺腳道:“好好說!”
    “殿下……殿下被一粒湯圓噎住了,已經……已經……”
    “啊?!已經怎麽了?”
    宛如晴天霹靂,眨眼就把劉健劈了個內焦外嫩。
    小太監顯然也是嚇壞了:“殿下……殿下已經背過氣去了……”
    劉健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定下神來:“叫太醫了沒有?”
    “怕……怕是來不及了,恰好明天是駐守清寧宮的張太醫他母親八十大壽,昨天便已經告假出宮回家去了。”
    劉健一聽兩眼一黑,幾欲跌倒。
    他根本不敢往下想,成化帝好不容易才得到這麽一個寶貝兒子。
    這要真是出點什麽事,別說陛下受不住,就是這大明的天,恐怕都要塌了!
    “他可真是選了個好時候!”急切之間,連一向以沉穩著稱的劉健也不免慌亂起來,無辜的張大醫也免不了跟著吃了掛落:“那趕緊去找乾清宮的孫太醫啊!”
    “派人去了,但孫太醫也正好出宮給皇上配藥去了!”
    “這還真是都趕上了!”劉健一聽仍舊掙紮道:“那坤寧宮的黃太醫呢?”
    “他一聽到消息就趕了過來,卻也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啊!”
    “……”
    坐在下麵的劉東一字不落地聽著,心裏奇怪不已:湯圓那麽圓滑的東西,怎能可能噎住人?
    眼見父親都快招架不住了,他趕緊跑了過去,用還淌著血的小手扶住劉健:“爹,情況緊急,兒子倒有個救急之法,不如讓我前往一試?”
    劉健瞪著他:“你會什麽?這事是你能摻和的嗎?”
    “爹!不瞞你說,我之前在一酒樓裏見過,一幼女也是被食物噎住了喉嚨,恰好一江湖郎中在場,使用了一個手法後就把那幼女給救過來了,而這手法,那郎中事後也教給了在場的人,因此孩兒也知道該怎麽做。”
    因為在學校裏經常進行各種安全教育,劉東也知曉並學習過海姆裏克腹部衝擊法,知道這是解救急性呼吸道異物堵塞的最便捷最有效的辦法,情急之下,便自己杜撰了一個江湖郎中的故事,以博得父親的認可和同意。
    果然,劉健聽完,知道現任何一絲機會都不容錯過,善斷的他立馬點頭:“好,爹這就帶你過去!”
    那小太監一聽,雖也有幾分質疑,但形勢危急之下,他哪裏還敢耽擱,立馬轉身就跑,並不斷回頭招呼劉健父子:“翰林大人,你們跑快點!”
    李廣和一眾學生擁到學房門口目送著他們遠去,個個都是驚得大氣都不敢喘。
    隻見三個身影很快融進了昏昏晨曦中。
    一路上,劉健無疑是最焦心的那個。
    他在考慮的甚至已經不是自己兒子能否有效施救的問題,而是在考慮最壞情況出現後大明帝國該如何麵對。
    朝中現在女幹宦當道,梁芳,汪直,萬安等人把持著朝政,搞得大明朝廷一團烏煙瘴氣。
    陛下卻總是狠不下心來收拾這些家夥,因為陛下太念舊太重情了。
    其他大臣雖早已滿腹怨言,卻也和自己一樣,無力也無法與他們抗衡。
    之所以自己會選擇來做東宮教官,也完全是出於對朝政的心灰意冷,而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帝國接班人身上。
    可是現實卻總是喜歡開玩笑。
    隨著距離清寧宮越來越近,劉健的腳步就越來越漂浮,他實在無法麵對那個自己不敢想象的結果。
    “爹,你放心,隻要殿下還有心跳,他就能活過來!”
    劉東此時卻輕聲安慰起自己的父親來,因為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這位曆經四代帝王的能臣,都是他值得尊敬和敬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