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關於陸淵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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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淵從第一香走出來的時候一直皺著眉,直到回家以後也沒有散開,明眸見了不忍擔心,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道:“這是怎麽了?典獄司最近也沒有什麽棘手的案子啊。”
    陸淵這才回過神來,握住明眸的手道:“無事,左不過是一些瑣事罷了,雖不難,但是過於瑣碎,叫人心煩。”
    明眸撅撅嘴,道:“我就說你們朝廷這一套不單單麻煩的很,也道貌岸然的緊。忙來忙去也沒有用,我來了三年了也還是最煩嘰嘰歪歪的那套。”
    陸淵嘴角浮起淺淺的弧度,明眸拉了拉他:“走啦,開飯了。”
    吃飯的時候,陸淵瞧見桌子上一道鬆鼠桂魚,又想起了慕容譙在第一香和他說的話。
    “不知慕容大人是何意思?”
    “陸大人見外了,你我既為同僚,遇見了,我送一道菜給陸大人又有何妨?”
    陸淵麵上不顯,仍是表情淡淡的,心裏卻在思量這道菜,慕容譙見此,揮了揮手,讓身邊人把那道鬆鼠桂魚端了過來,當著陸淵的麵兒挑了魚腹的肉吃了一口,笑道:“陸同知如今可放心了?”
    陸淵笑了笑,道:“慕容大人多慮了,明遠並非此意。”
    慕容譙再次揮手,雅間裏的人都退了出去,慕容譙道:“陸大人,你我之間何須如此?這裏現下也沒有外人了,老夫倒是有幾句話想說與陸大人聽。”
    陸淵道:“下官願聞其詳。”
    慕容譙道:“陸大人可還記得尊夫人拜入小重山是哪一年?”
    陸淵有些警惕,麵上不動,道:“陳年舊事罷了,如今內人與下官一同報效朝廷,慕容大人提這個做什麽?”
    慕容譙道:“陳年舊事?陸大人,酒越陳越有味道,事越久越能發現更多。”
    陸淵的臉色冷了下來。
    慕容譙似是沒看到一般,繼續道:“如果我沒記錯,當年明眸拜入小重山入雲峰的時候隻有十歲,也就是十三年前,而當時,正逢舊朝時局動蕩之時啊。”
    “父母愛女心切,自然想在那種局麵下為她尋一個好去處。”
    慕容譙嗯了一聲,接著道:“那為何新朝建立以後,明家和葉家頗受重用,但是無意讓明眸回來呢?甚至明眸要和你一起入朝為官時明家和葉家極力反對呢?甚至明眸母親葉氏曾以性命相威脅呢?”
    陸淵愣了一下,慕容譙笑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聽聞陸大人少時仗劍遊學,俊朗非凡,所以能抱得美人歸,也學了一身本事,老夫很好奇,陸大人的輕功能否直入慕容府呢?”
    “陸二!”
    陸淵回過神,瞧見明眸有些惱:“你今日回來第三次發呆了!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
    陸淵知道明眸聰明的很,沒法兒糊弄她,隻好拿了前兩日的一份頗令人頭疼的卷宗來說事,好在,總算是沒叫她發現。
    夏日的雨天總是悶雷滾滾,雲層黑壓壓的,卻不見下雨,非要憋著一口氣一下子都釋放出來。
    慕容譙聽見門響,似乎一點兒不驚訝,半白頭發半散著,穿了一身裏衣,脫了那身官服瞧著倒有些翩翩然的感覺。
    慕容譙背對著陸淵,自顧斟了兩杯茶,道:“陸大人的輕功果然不錯。”
    “難為慕容大人這把年歲還要深夜等我,倒是辛苦了。”
    慕容譙笑笑:“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你沒有那麽拘謹的和我說話,第一次,拿出對待滅族仇人的態度來。”
    陸淵皺眉,慕容譙回頭看他,手一指,道:“坐,嚐嚐這新到的六安瓜片如何?”
    陸淵沒有動,慕容譙也不惱,站起身直視陸淵道:“你是不是覺得,今晚來,就是要撕個魚死網破?所以你想了三日才敢來,所以,你還帶了匕首來?”
    陸淵冷冷開口,道:“你那日說的話到底什麽意思?”
    慕容譙看見陸淵眼底的森森殺意,反笑:“我真的很好奇,你這麽恨我,平日是怎麽裝出一副對我恭謹謙和的樣子來?”
    不待陸淵開口,慕容譙複又坐下,仍是背對著陸淵,喝了口茶道:“沒什麽意思,不過是想告訴你當年明府和葉府一夜傾頹的真相罷了。”
    陸淵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冷冷開口道:“明府和葉府滿門忠良,葉家四朝元老,當年是慕容大人親自徹查判定明家收受賄賂,以權謀私,葉家結黨營私,勾結黨羽,聖上下旨抄家,令公子監斬。怎麽?慕容大人找下官來此,莫不是要告訴下官要替明府和葉府翻案?”
    慕容譙笑了笑,漫不經心道:“翻案這種事是陸大人和令夫人的畢生心願,老夫不便代勞。不過今日老夫找你說的這件事恐怕要讓陸大人這番心願徹底胎死腹中了。”
    陸淵不解,道:“我倒是很好奇,慕容大人能說出什麽話來令陸某死心。”
    慕容譙拿起手邊一本賬簿,站起身轉過來直視陸淵,道:“你看完就知道了。”
    陸淵皺著眉接過來,這賬簿紙頁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陸淵一開始不明白慕容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當他打開時,徹底愣住了。
    上麵一筆筆,一頁頁,記錄的全是明家的賬目,不同的是,記錄的,是哪家大人資助了多少,又花了多少銀兩,買馬,造甲,製長槍,以及葉家各處聯係馬場,暗地建造鐵廠,開挖鐵礦,以耕地之名招募壯丁,事無巨細,一一記錄在冊,陸淵心驚膽戰看下去,在他眼裏,這一筆筆寫的可不是賬目,全是一條條抄家滅族的大罪!
    他一邊瞧,慕容譙一邊開口:“你說明府和葉府滿門忠良,又說葉家四朝元老,可是陸淵,這是對於舊朝而言,對於新朝,到底是懷了什麽心思,你真的清楚?”
    陸淵沒有膽量把所有頁數看完,合上賬簿,看著慕容譙,道:“你以為這樣一本假賬簿就能替你開脫?”
    慕容譙笑出聲,道:“開脫?這賬本上有你父親任麒麟衛同知時的官印,有聖上的朱批,你覺得是假的?更何況,明家和葉家滅門真相就是如此,我何故要開脫?即便開脫,也是開脫當年陷害你們陸家的事情。”
    陸淵聞此,猛然攥緊了拳頭,瞪著慕容譙,慕容譙反而掛著笑意,道:“你真的和你父親很像,沉穩,內斂,懂得把情緒藏起來,臉上永遠沒有多餘的表情,哦不,”慕容譙笑意深了深:“除了對著明眸。”慕容譙接著道:“即便我把你的痛處都扯一遍,仍然看不到你猩紅的雙眼。”複又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過你比你父親還要厲害,他至死隻是一個麒麟衛同知,你在他還是千戶的年紀已然當上同知了。”
    慕容譙坐下,這次是正對著陸淵,道:“其實陸家倒也不是那麽冤枉,怪就怪你父親頭腦一熱,非要拿著這個賬簿子去找明府對峙,當年聖上的網都開始收口了,豈能讓他壞了大事?而老夫不過是因為一些陳年舊怨未了,順手推了一把罷了。”
    是了,當年陸家遇害不過半年,明府和葉府就出了事,還是越王爺替陸淵偽造身份,說他是陸家養子,這才得以入朝為官。
    陸淵久久沒有反應過來,攥緊了那本賬簿,低著頭,麵容肅穆,他無法相信這一切,他倒是寧可自己聽錯了或者理解錯了,但是慕容譙接下來的話卻打碎了所有的希冀:“真相就擺在你麵前,當年新朝初立,明家和葉家威望頗重,聖上有意緩和新舊兩臣之間的關係,所以任命明眸父親為宰輔,重用葉家,下嫁公主於葉家,卻不想明、葉兩家暗中尋找殤帝舊部,四處聯絡,企圖複辟舊朝,可偏偏他們兩家確實為國盡忠,造福百姓,聖上無法嚴懲,隻好等一個時機,等到他們兩家足夠看起來罪惡滔天時一舉拿下。”
    屋外的雷聲停了,卻仍未下雨,隻是悶悶的,屋裏一時間什麽聲音都沒有,靜的連陸淵越攥越緊的拳頭發出關節響動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慕容譙再次開口,道:“怎麽樣陸大人?還有什麽疑問麽?”
    明眸。
    陸淵心裏隻有這一個聲音。
    當年所有人都認為慕容譙接連陷害陸家,明家和葉家,以求順利坐上宰輔之位,可如今明家和葉家的真相如此,叫明眸如何接受?
    慕容譙似乎看穿了一般,幽幽道:“陸大人尚且不能接受,就是不知令夫人知道了,又會做何反應?”
    “你敢!”陸淵猛地開口,聲音嘶啞,雙目赤紅。
    “喀喇!”屋外一道厲閃,驚雷破天而來。
    慕容譙道:“我若當真有心告知令夫人,也不必這般費力氣了。”
    慕容譙接著道:“明家和葉家愚忠至死,殤帝心智不全,親小人遠賢臣,他們卻還要輔佐。當今聖上為宗室之子,聚人心清君側,七年征戰方得登大寶,如今大洛神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有何不妥?”
    慕容譙走近陸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聖上看重你的才能,允許明眸這個明家餘孽在你身邊,允她入朝為官,對你仁至義盡,你可不要讓聖上失望。”
    屋外暴雨傾盆而至,那悶熱的感覺終於盡數發泄,夏天的第一場雷雨,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