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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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航在實驗小學的學前班就讀。他運氣不錯,招生考試的時候,遇到了一位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的年輕老師。我記得他朝人家問好,第一句說的是“姐姐好!”。我當時略有不安,立即更正他,讓他喊老師好。那位老師隻笑了笑,沒說什麽。許航可能沒意識到那是個錯誤,也沒意識到那聲稱呼有恭維之意,從後來看,確實帶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總之他就全程笑嘻嘻的,而且在外婆的千叮萬囑之下,也沒有像平時那樣上躥下跳,一直很乖守規矩,回答問題也大聲。最後竟然也給這小子蒙混過關了。
也不知道他的學前班老師,現在會不會詫異,這位年輕人的麵試當年到底是怎麽過關的。
我到的時候,孩子們正在學校操場的一角玩一些遊樂設施,我便隔著柵欄站在那裏看。我看到許航,也看到了周逸飛。周逸飛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小男孩,以前周末時在附近公園遇到,我與他的媽媽打過招呼。兩個孩子在學校外麵遇到,自然是激動萬分,他們瘋跑追逐,玩得不亦樂乎。後來我與他媽媽就交換了手機號碼,時常約了周末下午到那個公園去,讓他們倆能相伴著一起玩。經常都能消磨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操場上,許航是個很活躍的孩子。他和周逸飛站到了一塊,他還拉著周逸飛的手。一點也看不出,他不把人家當作最好的朋友了。而周逸飛也興高采烈的,兩個人抵著頭在說悄悄話。一會兒他們又各自跑開,帶領著好幾個孩子們,和他們追逐著。
我正在看的時候,發覺學前班的老師走了過來,我趕緊向老師點頭問好。
老師笑著說,“最近不錯啊,來接了你兒子幾次,怎麽,不讓外婆來接啦?”
我抱歉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有點忙。”
她表示理解,說家長會的時候,還是希望我能到。我說好的,我下次一定來。然後我問她,許航在學校怎麽樣。
老師微笑著說,“許航很不錯。老實說,我做老師也有一些年了,像這樣聰明懂事又大氣的孩子,遇到的也不多。他和很多同學小朋友都處得很好。最近班會,我選了他做班長。”
我的心,一下子激動地跳起來。一種明亮愉快的情緒,完全代替了之前的種種。
老師又笑道,“你看,你都不知道這件事。”她又轉頭去看操場上奔跑的孩子們,“我猜,許航也不會回家說。他前天還來找我說,他不想當班長了呢。”
我問,為什麽。
老師回頭衝我笑,“你這個做媽媽的,難道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嗎?”
我試著回答,是不是因為,怕和其他小夥伴們生疏了?
老師點頭說,“他說,他當了班長以後,周逸飛好象有一點不睬他了,而且常常對他說的話表示不服氣。他覺得難過,所以還是不做這個班長的好。”
我聽了笑了。老師也笑。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看年輕人今天心情不錯,有些興奮地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便問他,
“宇航員同學,我聽老師說,你最近當班長了,是嗎?”
他看了看我說,“媽媽,我當班長,你是不是很高興?家婆說她很高興。”
我告訴他,是啊媽媽很高興,為什麽沒告訴我。
他抱怨道,“你整天加班。”過了一會,他又抬眼跟我說,“媽媽你高興吧?你高興的話,那我就繼續當下去。”
我取笑他,“那如果周逸飛不高興,表示自己不服氣,你怎麽辦?”
年輕人得意地說,“我問過他啦。我願意繼續把他當作我最好的朋友,他願不願意也這麽做?無論我是不是班長。我對他說,班長無所謂的,我也可以不當。他說他願意。”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
默默行駛了幾分鍾,我朝後視鏡裏看了看許航,然後慎重地對他說,
“航航,你當班長,媽媽高興。是因為你的老師信任你,覺得你可以承擔這個任務。做班長,要做全班同學的榜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件事,既然你答應了,你也願意,就要好好當下去。不要因為想和誰做朋友,或者想讓家婆和媽媽高興,就去不當,或者接著當。”
他說,“那如果周逸飛真的不高興了呢,怎麽辦?”
我朝他笑笑,“如果下一次你最好的朋友當了班長,比如說,周逸飛當班長了,你會不高興嗎?”
“不會啊”,年輕人說。“我會為他高興的,這樣我們倆都當過班長了。這樣最公平。”
我笑著說,那不就行了。最好的朋友,是不會因為發生在對方身上的好事而不高興的。
許航思索著,點了點他的小腦袋,說他會好好當好班長的。
吃了晚飯,將年輕人交給我媽媽,我說我要出門一趟,有點事。許航正在看電視,超人動畫片正到了關鍵的時刻,他用手比劃著,模仿著電視裏超人的動作。所以他看了我一眼,輕易地放我走了。
我開車出門,漫無目的,在街上亂轉。無意中路過一家街邊小店,飄逸坊,門口一個小轉燈。我將車停在了附近商場,走過來,進到這家店裏,要求剪頭發。
店裏沒其他顧客,理發師和小妹都在看手機。見我進來,請我坐。
理發師問我,想要剪成什麽樣的,我對著鏡中人說,越短越好,無論什麽樣子。他拿來一本模特雜誌讓我挑選,我隨手指了一個最短的。但我對他說,請別給我剪劉海,折騰不起。前麵的頭發保持能夾到耳朵後麵的長度。
理發師再問什麽,我就沒回答了。他試圖玩笑地問我,我是不是失戀了。我笑了笑沒說話。
他說,我應該繼續留長發,還是長發好看等等。我再次朝他笑笑,示意他繼續。
我發現,理發師果然是一種堅持自我想法的職業,有時候甚至明確違背顧客的要求。他給我剪了一個齊肩的長度,打薄了一些。兩邊頭發,垂下來,微微貼在了臉側。和我指的雜誌上那個近乎男生的發型大相徑庭。隻是前麵的頭發符合了我的要求,沒給我剪成劉海。他修剪了很久,我不好意思讓他再返工。最後,我說了一句謝謝,付錢出了門。
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左右轉轉脖子,感覺腦袋輕了很多,很輕鬆。
一回到家,航航看到我,高興地撲上來說,媽媽,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啦。
我抱著他說,夏天到了,頭發短了方便,下周帶你去理發。他立即蹦起來跑開了。
我媽媽看到我,笑了笑說,這樣好。晚上洗完頭發睡覺,第二天不容易頭疼。
小航和媽媽睡了之後,我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再打開手機。
沒有未接電話留言,工作郵箱也一片靜悄悄。
對自己下午的情緒大發作,我在剪頭發的時候,已經感到心內懊悔。淩雲剛說了一句,我終於成為了一名對老板來說舉足輕重的員工,我就“受不住三頓飽”,覺得自己有了資本,可以胡作非為了麽。
我打開那份工作報告,按照下午的會議內容,繼續做修改。
我仔細回憶著自己和一些同事們對各部分內容的闡述和補充,再按照筆記中陸致成的建議,字斟句酌地修改著。筆記中也有一些章洋的建議,似乎也很好,我也放進去了。等我終於覺得滿意了,伸了一個懶腰。我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時間,已經是接近淩晨十二點半。
現在就發給陸致成嗎?讓他覺得我是一名還算合格的工蟻?
他昨晚說,時間太晚,不想再給我發修改意見。當時我聽了,還覺得一陣甜蜜。他一定是不希望我收到文件,接著熬夜修改,或者是心裏帶著負擔入睡。
我在發送鍵上,猶豫地停住了手。
我不由想起了他在會議上那句冷淡的發言。工作的時候就要想著工作,要有點職業精神。
是啊,我到底在矯情些什麽?
這份工作,報酬優厚,是我與許航還有媽媽,我們全家目前生活水平的保障。當年還是委托了那個我這輩子也不願意再麻煩的人,托關係找門路才得來的機會。我就那樣輕易地放棄了嗎?說什麽,“天下公司也不止你一家”,說這種輕飄飄沒有分量的威脅,做出螳臂擋車之態,到底有什麽意義呢?我自己知道,我無法放棄這份工作。也不過是徒增他人的笑料而已。
我按下去,點了發送鍵。然後,我去洗漱,準備睡覺。
等我從洗手間回來,工作郵箱裏,躺著一封新郵件。是陸致成發來的。
隻有兩個字。
“收到”。
第二天,我走進公司,低著頭,來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啟動電腦。我告訴自己,是的,我應該具備職業精神。那就當昨天的事沒有發生過吧。如果今天陸致成和章洋顯出任何不高興的樣子,我就向他們倆鄭重道歉一次。
脖子後麵,纏上來一隻溫軟的胳膊,我回頭一看,是葉蓉蓉。
她小心翼翼地說,“亦真姐,你還在生氣嗎?對不起。”
我笑著搖了搖頭。她高興地抱住我的肩膀說,
“那太好了!啊亦真姐,你怎麽把頭發剪了!這樣沒有以前好看了呢。你還是留長頭發好看。”她嬌笑著,直起身子,站在我身旁。
我笑了笑對她說,“夏天到了,剪短了涼快,方便。”
周姐端著茶杯,也走了過來說,“沒有啊,我覺得好看,很清純,像個在校大學生。許亦真,我覺得你留短發挺好看。”
我朝她們說,“謝謝蓉蓉,謝謝周姐。”我合掌拜了拜她們。
她們笑著走開了。
叮----,工作郵箱裏來了新郵件。
這是一封公示信,署名是章洋、陸致成。信中宣布,綜合部打算做一份計劃書,參與總公司一個名為“陽光海岸”房產開發項目的投標。如果能拿下這個標的,總公司將會在臨江市率先試點該項目。如果成功,再推廣至其他城市。
那就有很多事可以做了,我隱隱覺得興奮起來。
剛離開椅子,準備去晨會,就看到有三兩同事向我打招呼,並恭喜我。
我有些詫異。周姐走過來說,許亦真,我為你高興。我問為什麽要這麽說?她說,你沒看到郵件嗎?頭兒們宣布,由你和葉蓉蓉負責這次投標計劃書的具體事項,其他同事配合你們倆,包括頭兒們自己。
我坐回電腦旁,又看了一遍那封郵件。是的,郵件的中間部分,提到一句周姐說的話。上麵確實寫著,“綜合部全體同仁,包括我們這兩位boss,都會予以配合”。
我沒看錯,郵件裏確實寫著,兩位boss這幾個字。
我的心裏,一陣高興和感動的情緒湧起。我深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注意一下職業精神。
試問有幾人能不為五鬥米折腰?我確實為我和航航高興,心裏一陣輕鬆和愜意。看來我的工作穩定性,並沒有因為自己昨天不管不顧給上級甩臉色而受到了威脅。實在是僥幸!
許亦真,你要記住這次的教訓,將來再也不能這樣了。我默默地告訴我自己。
陸致成。
我又一次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又覺得有些酸澀感。感動,是一種我無法控製的情緒。我知道,我也相信,是他在幫我,幫我獲得了章洋的首肯。
雖然隻有幾分鍾就要開晨會了,我還是破了例,點開了163信箱,寫了幾句。
“淩雲師兄,有時候,感動是一種我無法控製的情緒,她自己偏要來。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我恐怕是難以做到了。今天,陸致成幫我爭取到工作上的一個機會,我想我會努力的。----你的朋友,許亦真”
我匆匆發出了這封信。
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我已經遲到了一兩分鍾。我快步走到同事們為我預留的座位,欠身說了一句抱歉。我坐下來發現,側對麵的章洋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我。他的眼神裏,有一些驚訝,和我看不懂的光芒。我不能再說,那是一種打量獵物的光芒。
那幾乎可以說是,一種叫做迷茫的東西。
我坦然回視了他片刻,然後我便轉頭去看長桌頂端的那個人。我並不吝嗇自己此刻,在眼中所能表達的溫暖和感激之情。
他沒有抬頭。
過了一會兒,陸致成抬眼環視會議室裏的所有人。他的眼光,也向我投射了有一兩秒鍾。我盡量微笑著,熱切地看著他。他的眼神很冷靜,並沒有因為與我的目光相逢,產生任何變化。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我的頭發有了些變化?
我暗笑自己,如何讓人能輕易注意,一名工蟻今天圍裙上的花紋,有什麽細小變化?
但是,我仍然感激他,不是嗎。
或許,這就是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所謂的知遇之恩吧。
我坐直身體,端正精神。
於是開會,他讓我闡述目前計劃書的總體框架與簡略介紹。每個人麵前,有一份打印的版本。我翻開一看,正是我昨夜淩晨時發出的那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