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字數:11673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憶昔卿如風 !
第二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伊昔猛然睜開眼睛,隻見了床頂月牙白的幔帳被夏初的涼風吹得飄悠悠,屋外的田野裏,蛙叫聲此起彼伏,一切讓人感覺似幻似真。
夜,依舊孤寂得可怕。
她就著衣袖抹去額頭冒出的冷汗,忍著胃疼,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
點上一盞孤燈,伊昔隨意披了件薄衫,便掀開幔簾慢慢地下了床,就著暈黃的燭光,打開客房角落的櫃子裏放著的包囊,然後迷迷糊糊地從裏邊找著了一個瓶子。
木質瓶塞打開後空氣裏迅速散開一種奇異的香味。她倒出幾顆丸子,沒有服水,便直接塞進了嘴裏,反複地咀嚼起來。
“丫頭,還疼不…過來躺著,我給你揉揉…”“你就是總不記得好好按時吃飯…來,提議一下,今天中午吃什麽?下午到哪去吃…”“丫頭,我姐說治胃疼這種藥最好,有那啥月見草。聽說古代人就這麽用的…聽到沒,從今以後給我乖乖的老實的吃藥直到病好。”
空氣中,那些幹淨輕柔的聲音不斷從四麵八方傳來,震在伊昔的耳裏,卻陌生得仿佛隔了一輩子那麽久。視線裏模糊一片,她看不見了瓶子,看不見了燭光,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隻知道有什麽東西,正順著臉頰慢慢滑落,墜地有聲。
她不停嚼著直到嘴裏開始發麻才回過神來,東方竟已微微泛著魚肚白,一晚又這麽過去了。
靜靜在梳妝台前坐下,伊昔看著銅鏡裏脂粉未施的自己,手指從眉心慢慢滑下,經過並不驚豔的眼、鼻、嘴、下巴。明明還是自己,可為何會感覺這般陌生?陌生的眼神,陌生的表情,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
她低了頭,將許久未曾打理過的長發理順,隨意在腦後盤了個髻,就著冷水盥洗完畢。穿上床頭掛著的一件天藍色的素紋錦衫,草草收拾了包裹,背上小提琴,便打開客棧房門走了出去。
一個半月前從京城出發,到現在才艱難地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伊昔下樓要了份包點,邊吃邊想,究竟得要多久才能到達那片塞北之地,傳說中的“蒼厥國”?
昨晚在黎城邊郊的小鎮落腳,精疲力盡之時,她差點就要模糊了自己的堅持。
天色大亮起來。伊昔看著街上漸漸熱鬧起來的小攤小販,模糊地想起了自己遠在另一個世界的故鄉,也是類似這樣的叫賣聲,如這般簡樸穿著的商販,以及那些新鮮的還帶著晨露的瓜果蔬菜。
那張錢顧給她的地圖上用繁體字在這兒標著——“百裏鎮”,一個通往蒼厥的必經之地。
伊昔記得當時錢顧頗有興趣地指著掛在她包囊上的山水木雕說:“這東西啊,是蒼厥大汗三年前收的一位義女自己搗鼓出來的,如今可是在慕斯達風靡得緊呢。”
“說起這位公主的來曆,在蒼厥早已是一段人人皆知的奇聞了。據說當日正值蒼厥一年一度的祭天活動,達官顯貴,文武百官聚集慕裏斯汗大草原,大汗耶斯魯剛登上天壇,聖香還沒接過去,忽然就從天而降一重物,正好跌落在了大汗的懷裏,竟是一位美得如中原乳瓷般細膩剔透的女子!”
“這女子五官奇特,眼睛竟是藍色的,衣著打扮更是與當時當世迥然不同,亦不像是中原女子,更奇特的是在她還沒站穩之時,嘴裏就冒出了一長串奇怪的言語,一下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大汗更是高興得直呼“天女”,當場便把她收做義女,封做“天昭公主”。一時間“天女”名動整個蒼厥國,民間更是將其傳為了神話。”
伊昔聽到這些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讓錢顧幫她畫了一張去蒼厥的路線圖,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眼神裏都沾染上希望的氣息起來。
店掌櫃把今日瑣碎清點好後,抬頭竟然看到還有幾張桌子上絲毫沒有被抹布抹過的痕跡,當場便大喝道:“張小!桌子就抹完啦?”
一聲吼下,隻見後堂立即竄出一位瘦削的小青年,手拿抹布哈腰嬉笑道:“掌櫃的,息怒息怒。小的這就去抹、這就去抹。”說完便老實地投入抹桌子的事業中。
在抹到伊昔旁邊這張桌子來的時候,隻見她一身天藍色長衫穿得極為清淡雅致,竟襯出一股出塵之態,驚得他不禁停下手中的活,隻顧得咧開嘴朝她癡笑:“客官吃好!”
伊昔吃完手裏最後一團饃饃,轉頭報以微笑:“嗯,多謝。”正要起身,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請問一下,這附近可有什麽好一點的戲班?”
張小聽後,睜大眼睛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原來姑娘也喜歡聽戲曲啊。”
伊昔眨了眨眼睛點頭表示同意。
“怎麽沒有啊!”他蹦達著走到靠近門口的地方,指著東南方說:“從這裏過去,到巷子口再左拐,走到盡頭便會看見一家大的當鋪——“鑫悅當鋪”,鎮上唯一的戲班平時都在當鋪後邊那間房子裏排練的。”
伊昔看著蜿蜒下去的巷路,依著他的描述在心裏掂量了幾遍後,輕聲向小二道了聲謝。
“一共二十文。”店掌櫃笑眯眯地望著櫃台前這位清秀淡雅的女子。
伊昔從已快羞澀的囊中掏出二十文放在桌上後,轉身出了門。
恐怕真得要在這百裏鎮耗上些時日了。去戲班無可避免,這個朝代她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其它方式可以謀生。
“你啊,就安心地留在我身邊寫曲,保準你衣食無憂的。”那個女子說這話的時候,摟著自己笑得仍是嬌柔嫵媚,連灑進屋裏的陽光都似乎變得更加明媚了。
可是自己卻置她的話於不顧,甚至連離開京城都未曾和她親口言說,她…終究會責怪的吧。
店掌櫃望著送完客回來一臉傻笑的張小,不由得搖頭感歎:“可惜了這麽一位氣質脫俗的女子,竟是個戲子。”
張小聽了立馬收起傻笑:“戲子?”卷起抹布就要撲上櫃台,“你怎知她是戲子?去戲班也可以是聽戲呐!況且,戲子又怎麽了?掌櫃的你竟然看不起戲子麽?”
眼看著就要爬上櫃台與掌櫃展開一場據理力爭,店掌櫃被這陣勢逼得往後一退,抵著酒閣不耐煩道:“怎麽?造反?我說張小啊,還想要月錢的話就給我趕緊去幹活!”
“月錢”二字讓張小抖了一下,悶哼一聲,隻好從櫃台滑下來,懨懨地繼續他的抹桌子事業。
太陽從東邊地平線往中天悠悠升著,百裏鎮作為連接以溫泉著名的“黎城”和商貿大城——津州之間的必經之路,往來客流量自是不少。
店掌櫃看著夥計和客官們在廳堂穿梭不斷,一派生機勃勃景象,心裏止不住地愜意。
昨晚關門太晚,他正想著是否可以回去補個覺,卻忽然聽見店門口一陣嘈雜,接著便傳來了整齊有力的腳步聲,竟還夾雜著兵器相撞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直翻怵。
他不由得一驚,趕忙往外走去,還沒到門口,就見黑壓壓一群侍衛氣勢洶洶衝進了店裏,外麵更是喧鬧不止,待得探頭一看,整個酒樓竟是被包圍了!
店掌櫃猶在恍惚,就見一位年輕的紫衣男子從人群裏負手踱步而出,劍眉入鬢,高挺的鼻子下麵,菱形薄唇緊抿,氣勢襲來,竟讓人心裏忽的一顫。
“這…這位官爺,小民不知…”店掌櫃顫聲問道,緊張地有些莫名。
“可見過這位女子?”那男子聲音沉如鍾鳴,一臉肅然地展開手中的一張畫像,店掌櫃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便見一畫中人在自己麵前慢慢呈現開來,眉目甚淡,簡單的一個發髻都未盤穩,青絲鬆散的垂於耳邊,目光靜淡無波,竟頗有一番世外仙人的感覺。
店掌櫃皺了皺眉,這人約莫有些熟悉,究竟在哪兒見過?
許久沒聽見回應,紫衣男子身邊的一黑衣侍衛上前低語道:“大人,要不要小的直接帶人上樓搜?”
紫衣男子不答,厲目瞪著那店掌櫃,又沉聲問了一遍:“究竟見過沒有?”
喝得店掌櫃抖了抖肩,又將那畫中之人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了個遍,卻瞄見了那人背在身後的一個奇怪的盒子,身子忽的一震,當即脫口而出:“是她!”
張小急了,擠開人群跑到掌櫃的身後,使勁地扯著他的衣袖。雖然不知道那姑娘究竟犯了什麽事,可是這群人顯然是來者不善啊。
店掌櫃看了眼身後的張小,明白了他使眼色的意思,不禁猶豫了一下到底該不該說。
紫衣男子見此情景,臉色又冷了幾分。用眼神示意旁邊站著的兩名侍衛,把張小強行擰了下去。
“說!”他冷冷地對掌櫃道。
百裏鎮的清晨,喧鬧熙攘。
伊昔邊走邊看著周圍店鋪的名字,很多都是不太認識的繁體字,在心底小聲地感歎,自己在這個朝代怕也算是半個文盲了。終於在轉過一個彎道後遠遠地看到了一個牌匾,上麵寫著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鑫悅當鋪”。
露出一抹極淡的微笑,伊昔抬腳便要朝當鋪走去,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帶來一股強大的風,貼著她身側襲過。驚得她猛地回頭一看,卻當場呆在了原地。
麵前站著的竟然是一群氣勢洶洶的侍衛!
伊昔眉頭微蹙,這是…什麽情況?
她環顧著這群把狹窄的巷道堵得水泄不通的侍衛,正想開口問清楚,卻見巷子這頭,一位身著紫衣之人穩步走來,身材高大挺拔,顯然是習武之人——原來早就把她要走的路給堵死了。
他走到伊昔麵前仔細端詳了她的臉,而後便展開了卷握在手中的一幅畫。
伊昔也將視線掃了過去,她似乎在畫中看到了自己。
“伊…昔?”梁成蔭總感覺這名字怎麽念怎麽別扭,眼神在畫與人之間來回瞟了幾遍後,終於確定了是這個人沒錯,於是說道:“在下大靖參將梁成蔭,請問這位可是伊昔伊姑娘?”
伊昔盯著他,不動不語。
梁成蔭見狀不禁冷哼一聲說道:“怎麽?伊姑娘還不屑與本官說話嗎?”他又扭頭望向巷子盡頭問道:“伊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伊昔聽著他話中明顯的斥問語氣,皺了皺眉說道:“我到哪兒去難道要向這位大人稟報?”
他沉聲一喝:“一個在逃的欽犯,也敢這般囂張?”
“欽犯”?伊昔心中一驚,腦中忽的飄過昨晚進鎮的時候,聽見人們議論的“謀反案”。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麽,那一瞬間身體仿佛被丟進了冰窖裏,凍得動彈不得。
他們的事,終究失敗了嗎?
“欽犯?不知伊昔犯了什麽罪?”伊昔側著身,將小提琴護進懷裏,麵無表情地問道。
“犯了什麽罪?夥同白氏餘黨企圖謀反,這天下都讓你們擾得不安寧了,伊姑娘還想揣著明白當糊塗嗎?”梁成蔭低沉醇厚的聲音裏透著威嚴。
伊昔不可思議地笑了,她謀反?
“放肆!”梁成蔭不可置信地看到她竟然在笑,轉頭對身後的林全、吳海吼道:“還愣著幹嘛!還不抓了?”
林全、吳海神情一肅,隨即一左一右迅速將伊昔反扣了起來,用力之狠,伊昔當即疼得悶哼了一聲。
“白氏?什麽白氏?我聽不懂梁大人在說什麽。”她咬著牙齒忍住疼。
梁成蔭冷道:“伊姑娘這話還是等到牢裏再細細地說吧!”
牢裏?伊昔麵色泛白地問道:“梁大人至少也得說清楚這究竟怎麽一回事吧?說我謀反,證據在哪兒?”
梁成蔭不為所動,示意手下們押著她返程。
伊昔的肩膀被他們死死扣住,已經沒了一絲力量來與他們抗衡。她看著眼前這群身手不凡的男子,心中生了滿滿的悲憤,卻無從發泄,當下除了妥協還能怎麽辦?
甩開肩上那雙手,伊昔擰眉冷道:“不勞煩各位大人了,我自己會走。”想自己也不過一弱女子,值得朝廷如此興師動眾的嗎?
梁成蔭輕鬆地完成了任務,風風光光地領著手下原路折回,心裏卻堵得慌。早知是這樣一個犯人他幹嘛還領這麽多人來啊,不過是怕像上次“圍場事變”一樣來得讓人猝不及防,於是擺開了陣,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誓與敵人拚死一搏,卻沒想到敵人竟然悶聲不吭地繳械投降了。
這樣的任務…也真是太低估他被尊為“靜安王護法”的美稱了!
這女子身邊怎麽就沒有個高手相護呢,就這樣她也敢謀反——梁成蔭好心地替她多舛的命途默哀一聲。
伊昔被扣上項械鎖進了一個大木籠裏,大部隊片刻未停,一路顛簸趕回黎城的時候,夜幕已經悄然降臨。可笑她幾天前才剛剛從這兒離開,原來幾天辛苦的步行抵不過半日車程。
黎城的大牢裏終日陰霾不見陽光,空氣中充斥著一股腐爛潮濕的味道。腳步聲在走道裏一聲聲回響,蕩過來蕩過去,伴著昏暗的燈光,顯得尤為陰森恐怖。
伊昔抱著小提琴的雙手有一絲發抖,她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朝兩旁的牢房裏瞟去,所見都是一個個晦暗發黴了的生命,隻能在這暗無天日的牢裏枯等死亡。
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地泛起一絲恐慌。
她這荒誕的一生會不會在這裏就結束了?
獄卒送進來的搜菜餿飯,伊昔別開眼沒有看,一天下來,除了稍許飲了些水外,粒米未食。她勸服不了自己將尊嚴降至這般低下——即使胃疼得難受。
可是又能堅持多久呢?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一天尚且安然無事,隻是被拉出去審了一回,那審官慵懶散漫,伊昔漠然相對,說的話未超過三句。第二天天還沒亮,兩名獄卒便已早早地來到了她的牢門前,解開鎖又要將她帶走,伊昔背著琴站起來的時候,腿腳一軟,差點摔倒。
其中一名獄卒,麵無表情地在門口處攔住了她,拉住她的琴盒用無起伏的語氣說道:“這個留下。”
伊昔眼中露出一抹警惕,護住琴問道:“為什麽要留下?”
另外一名獄卒麵容當即一獰:“你這娘兒們怎麽這麽多話?讓你留下就留下?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說著便要強行扯了她的琴。
伊昔擰不過他的蠻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不甚客氣地搶過自己的琴將其甩在地上,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哢噠一聲,心中一根緊繃著的弦,斷了。
審訊室就在隔壁,門被打開的時候,伊昔被身後的獄卒狠狠一推,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撞在壁上。站穩抬起頭的時候,卻借著暗暗的光線看見了牆壁上掛著的那些還帶著皮肉血漬的刑具,連著兩日來未進食的胃一陣痙攣,惡心感沿著喉嚨直往上竄,她幹嘔了起來。
“姑娘不用怕。”幹裂沙啞的嗓音從昏暗的角落裏傳來,像是撕裂了空氣中的什麽東西一般,聽的人心裏難受得緊。
伊昔聞聲猛地轉頭,望向審訊室的角落裏。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男子慢慢地從陰影裏走了出來,約莫已有五十來歲,狹長的眼鷹鉤鼻,精短身材,緋色官袍上繡著的獬豸怒目圓睜,張牙弄爪,讓他渾身上下透出一種令人生畏的氣息。
“不用怕,這些東西都是對付那些刁蠻之人,暫且還用不到姑娘身上。”黎城提刑孫延庭眼露精光,沙啞著嗓子說道,隨後便示意伊昔在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暫且是麽,伊昔心中犯涼。
“姑娘哪裏人?”孫延庭打開桌上放著的一個簿子,低著頭邊看邊問道。
伊昔被強行摁坐在了椅子上,她皺著眉頭將肩膀上的一雙手甩開,冷冷道:“汕古。”
孫延庭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後,用肯定地語氣質疑道:“姑娘不像汕古人。”
那座位於廣袤大草原的古城,向來以開放之風聞名,居住的人們個個生的虎背熊腰,即使女人們也不例外,倒是少見她這種清秀嬌小,氣質出塵的女子。
“就是在汕古。”伊昔直視著他的眼重申了一遍。
孫延庭無所謂,繼續下一個問題:“和白冉青什麽關係?”
伊昔麵色不驚:“這位大人,伊昔實在抱歉不認識什麽白冉青。”
孫延庭似明白過來的說道:“是嗎?或許本官該這樣問,伊姑娘可認識醉香居的冉青冉姑娘?”
伊昔喉頭微緊,望著他沒有回答。
孫延庭笑得很是古怪:“請問伊姑娘和冉青又是什麽關係?”
伊昔靜坐半晌才道:“我幫她寫曲調…維持生計。”
孫延庭臉上的笑有些冷意:“看來伊姑娘還是不肯說實話?”
“伊昔說的,句句是實話。”
孫延庭點著頭道:“那好。那你就如實說來,為何要與白氏白冉青勾結,參與謀反?”
伊昔麵色仍是不改,不答他卻說道:“大人,我剛已經說了不認識白冉青,也不知道什麽白氏,就更是談不上參與謀反了。”
孫延庭眼神一凜,說道:“伊姑娘難道還需要我來提醒醉香居冉青便是那白氏冉青?怎麽,到現在伊姑娘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抓進來嗎?”
伊昔回道:“我也在想,我不過是‘醉香居’冉青姑娘的樂司,寫些俗樂聊以生計,芝麻大的官都不認識半個,怎麽就莫名奇妙地被認定謀反了呢?”
孫延庭笑了笑,顯得耐性極好:“伊姑娘既然如此迷糊,那本官也不介意挑明了說。”
房頂的小窗隱隱向牢裏投來薄薄的晨光,拂在伊昔臉上,卻是一番平靜鎮定。她語氣平和地問道:“哦?那就請大人明示,證據究竟在哪兒。”
“證據是嗎?”孫延庭站起身,走到伊昔麵前緩緩說道:“那些曲調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伊昔愣了一下。曲調?難道冉青在自己寫給她的曲調上做了手腳?心內一涼,她卻笑道:“是嗎?伊昔卻不知那人人皆能傳唱的曲子,竟然還可以用來謀反?”
孫延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不正是本官要問你的嗎?”
“伊昔愚笨,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那這些又是什麽?”他仿佛早料到她的回答,將一個厚厚的卷本扔到了她的麵前。
伊昔拿過來緩緩地翻了幾頁,而後不可思議地說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證據?也不過是一些普通的詞曲,竟然就被你們理解成有了謀反之意?”
孫延庭說道:“普通的詞曲?自稱為裕倉年間的皇甫將軍要清君側除奸臣,更是將當今聖上、靜安王都明著暗著諷遍,伊姑娘,這樣大逆不道的反詩還能是普通的詞曲,那你倒是給本官好好解釋解釋。”
伊昔放下卷本不再翻看,擰著眉道:“恕伊昔無可奉告。清者自清,任這卷上的東西怎麽寫,白的終究變不了黑的。”而後又緩緩抬頭望向他說了一句:“黑的也別想成為白的。”
“啪”的一聲,桌子忽然被孫延庭狠狠一掌震得微微搖晃,他麵露猙獰,不耐煩地吼道:“我道獄吏怎麽就不能審出點東西來呢!看來伊姑娘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想嚐點苦頭在先了!”
他回頭示意站在旁邊的之前的兩名獄卒,他們領會了意思便快步走到伊昔身邊,手一伸便把她往後麵的木樁上架過去。
伊昔沒有後悔自己嘴上的衝撞,盯著孫延庭嘲諷道:“大人這是要逼供嗎?”
他冷哼一聲:“那為何伊姑娘不好好配合本官審案?”
伊昔冷笑:“配合?大人又為何不將卷本先好好研究研究?”掙紮間肩膀疼得更加厲害了,她隻能忍著疼說道:“我與大靖皇室素來無瓜葛,為何會去參與什麽謀反?就憑我認識了冉青?又有誰能證明?甚至你說的那些詞都不是我寫的,身為提刑官,竟然連這些都不先做細想的嗎?”
孫延庭眉間幾乎皺成了個川字,他沉聲道:“不是你寫的難不成還有別人?整個醉香居的人都可以作證這些東西是你親自寫給白冉青的,你還想狡辯嗎?”
伊昔一愣,心中生了苦澀,已不肯再說什麽。
孫延庭冷哼一聲說道:“所以伊姑娘還是好好配合,畫了押吧。”
伊昔看著他拿出一張薄紙放到了自己麵前,她看也沒看便說道:“我看這詞曲填的也沒錯,你們若不是心虛了,又何來的要去怕那些虛無的東西?”
“還在嘴硬!”他厲目一掃示意那兩門獄卒迅速將她綁了。
伊昔直視著他的眼道:“百姓還道這黎城孫提刑是個青天好官,原來竟也是如此判案的!”
孫延庭怒目圓睜說道:“大膽,你竟敢侮辱…”
話還未說完,樓梯道裏就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審訊室的門被強行推開。
伊昔盯著那背著手出現在門口,一臉風塵的梁成蔭。
“孫延庭,把她放開。”梁成蔭皺著眉頭喝道,身後跟著的林全立馬跑過來,攆開了還架著伊昔的兩名獄卒。
孫延庭看著梁成蔭,低著腰雙手作揖:“梁大人。”
“王爺今早已經到黎城了。他說要親自審。”梁成蔭也顯得很是迷惑。
孫延庭明顯一愣,邁開步子走到他跟前,奇怪地問道:“親自審?”
梁成蔭點了點頭,讓開一條道,揮手示意了一下,對伊昔說道:“伊姑娘,請吧。”
伊昔望著那條幽幽的通向光亮處的通道,抿了抿嘴。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