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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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水闊魚沉何處問
    裴斯卿強撐著意識,將門猛地拉開暴吼道:“岑茗!”
    正在樓梯口兀自打坐的岑茗倏地站起身子,繃著臉跑了過來,看見滿頭大汗的裴斯卿後神色驀地一緊:“王爺…?”眼望向屋內,卻立馬明白了什麽。
    “把君悅樓封了!讓楊凱…關城門…”裴斯卿扯住他的袖子,鐵青著臉咬牙道:“別放走任何一個人…”
    岑茗卻著急地扶住他:“王爺你…”
    “快去…!”
    岑茗才點了頭道:“好,我這就去。”
    裴斯卿看著他轉身離開,意識裏的黑暗終於猖狂地襲來,他緊閉著雙眼沿著牆滑下,自嘲道:“果真…讓人輕信啊。”
    伊昔順著繩子,從四樓的窗口躍入房裏的時候,手心猶在冒著冷汗。
    懷若剛將她穩在地上,門又倏地被推開——是從六樓下來的琪翊,手裏果不其然拿著那段粗繩。
    懷若接過來,迅速走到另一個窗口重新綁了一段,親眼看著它直落到樓底下,才轉身對他們道:“快點!”
    伊昔慘白著臉,看著他們倆:“怎麽是你們…”
    玉皠的信裏隻告之了她該怎麽做,卻沒有明說是誰會來接應她,起初在酒樓遇見那個與容止瑤相熟的店小二時,她甚至以為,裴斯卿已經知道了她的整個計劃。
    可後來卻知那店小二也是來幫她的,伊昔便更犯糊塗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門外已經隱約傳來了嘈雜聲,琪翊拉著伊昔來到那個麵向紫夕河的窗口,將她推了上去:“都別說了,先下去要緊。”
    伊昔便被他抱著從四樓滑到了地麵,等懷若也下來了以後,便領著她沿著君悅樓後這條僻靜的長堤狂奔了起來。
    風呼的從她的耳邊過,幾乎要刮裂開她的臉,腦袋裏也是空白一片,不知跑了多久,遠遠地看見了一條蓬船停在碼頭,旁邊還立著一位黑衣男子——是何幀乾。
    幽幽月色下,他一臉凝重,見到他們三個人後,迅速上船拉開布簾將他們護了進去,才沉聲喝道:“快開船。”
    水聲潺潺,寂靜的湖麵被劃開一道又一道水紋,將月影撥得淩亂。而船內,伊昔借著那昏暗的燭燈,掃視著坐在周圍的何幀乾、懷若、琪翊,那一刻她才感覺,這一切是真的。
    她出來了,自由了。
    遠處的湖岸,隱隱傳來一陣聲響,擁擠的人群裏已經開始有了異動,何幀乾伸手拉開一個布簾的小角,借著月色,便依稀可見岸上持著兵器的侍衛們在急急奔走,城門附近,更是亂成一片。
    “那靜安王的速度真是不錯,東門竟然這麽快就給關了,看來我們走水路出京還真是對的。”琪翊收回目光,拍了拍身上的灰。
    伊昔低了頭,愣愣地看著手上還零散沾著的白色粉末,又聽得他接著道:“按理他服了藥是要昏迷的,果然不愧是靜安王,竟然還能強撐著下命令關城門。”
    伊昔眸光微閃,不明白自己當時把茶遞給他時候,為什麽沒有把藥全撒進去。
    何幀乾盯著岸上的混亂若有所思道:“是啊…”那般冷靜的一個人竟然會為這麽件事下令關了城門。他忽然轉頭對伊昔道:“伊昔,白氏那案子,你確定已經清了?你已經被定了無罪了?”
    伊昔麵色一冷:“無罪便是無罪,任他再編什麽理由,關城門也好,下通緝令也好,也休想再將我抓回去。”
    何幀乾將船頭的布簾重新放下,笑了笑:“總之你如今是自由了,之前我在碼頭等得真叫個焦急,就怕救不出來該怎麽辦才好。”
    “救不出來大不了被那姓裴的給抓了,至多不過賠上我和琪翊兩條命,”一直靜默的懷若忽然冷冷地說道,“至於伊姑娘,也就隻好再回到那牢籠裏繼續待著了。”
    伊昔轉頭望向燭光中她頗為帥氣的側臉,低聲喚道:“懷若…”
    琪翊翻眼望向了船頂。
    懷若轉過臉來:“你也別這麽喚我,這五個月以來,你不是在那兒待得挺歡快的麽?我說伊昔,你被那人困了這麽久,難道就從沒想過法子要逃離?”
    伊昔抿嘴不語。
    “竟然直到現在才托人來幫你。也幸虧玉皠想到了我們,又恰巧我們剛好來了京城。可是如果我們沒來呢,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呢?你是不是就會一直在那兒這麽待下去?”
    琪翊交疊著手抱住後腦勺,靠向船內唯一一張還算寬大的木板,懶懶道:“懷若,算了吧。”
    ?“不會。”伊昔低聲答道。
    如果他們不來,她也終會想辦法走的,她怎麽可能會在那裏待下去?
    懷若看著一臉認真的伊昔說道:“那怎麽會直到現在才想走?好好的你怎麽又卷到白氏謀反案裏去了,還去招惹了那姓裴的…你都不知道如今外麵是怎麽議論你和靜安王的…”
    伊昔打斷她,平靜道:“那隻是謠傳。”
    何幀乾幹笑著緩解尷尬氣氛道:“懷若你也別追問了,人既然已經出來了、平安了,那些謠傳的不真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懷若隻好悶聲不吭了,許久才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如今你那把琴…是留在那兒了?”
    伊昔臉上便驀地添了抹白,她低聲說道:“不過一把琴而已。”而後又在心底強調一番:不過是一把琴而已。她隻怕自己下一刻就會控製不住地返回去接琴,隻有這樣不停地想她才能靜下來,才能適應身後再也沒有那把琴的重量感,才能繼續在這條船上待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伊昔朝何幀乾問道:“那個店小二是容止瑤派來的?”
    何幀乾微愣,許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容止瑤…為何知道我要走?”
    何幀乾神色微黯,吱唔著不願明說。
    伊昔盯著他閃躲的眼:“是玉皠告訴她的?”
    何幀乾一急,隻好解釋道:“是那郡主上醉香居逼的玉皠,她說…她有法子助你離開,玉皠才同她說的…”?
    伊昔一怔,果然如此麽。
    “所以,也是容止瑤告訴玉皠,說裴斯卿今晚會帶我上君悅樓,你們才得以早早地做好了準備是麽…”
    他們三人都沉默不語。
    那個女子,怕是早在帶她出府那日,就起了疑心了吧,可是她竟然會選擇幫自己,伊昔細想著,不明白又或許,明白。
    “玉皠現在可是已經出了京,在沽鎮等我們?”
    船內卻忽然一片寂靜,伊昔疑惑地望向了他們:“怎麽了?”
    何幀乾臉上閃過一抹失落之意:“她…不願意離開。”
    伊昔一驚:“不願意?”當下便越想越氣:“她究竟在想什麽?留在京城有什麽好,替裴斯卿辦事,哪天不小心把命丟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找不著。你們為何不多勸勸她…”
    何幀乾低聲道:“我們勸不動她…”
    “勸不動就完了嗎…你們——”
    懷若忽然在旁邊插了一句:“容止瑤已經答應了我們,說她既然也參與了這件事,就一定會護玉皠周全的。”
    容止瑤?伊昔問道:“她為何會護玉皠周全?”
    懷若答道:“條件是你走的遠遠的。”
    伊昔一愣。
    何幀乾低歎了一聲道:“伊昔,玉姑娘你就不用擔心了,她這般做一定也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們左右不了…容止瑤既然也應允了我們,玉皠就應該不會有事的…”
    伊昔側過頭,不願再多說。
    何幀乾又道:“伊昔,這條船…約莫天亮便會到京城的邊郊沽鎮,下一步往哪兒走,你想好了沒有?還是,”他微微頓了頓:“還是和我們一起,南下,去江南?”
    伊昔盯著船內的小角落,是啊,她該想想究竟自己要往哪兒去了。
    南下?東進?西進?還是北上?如果北上,裴斯卿是否會料到?可是她想不出自己能去其他地方的理由,沉默了一會兒便低聲對他們說道:
    ?“我…要去蒼厥。”
    語落,在場的三個人都僵住。
    懷若拉住她的手,震驚地問道:“你瘋了啊!如今京城這裏是暖和些了,可是漠北那裏是什麽氣候啊?!冰天雪地,荒草不生的。況且還要穿過那麽大一個沙漠,現下怎麽可能去得了?”
    琪翊也坐直了身子,一臉緊張地盯著伊昔。
    何幀乾掩去眼底的一抹失落,疑惑地問道:“你…為何想去那兒?”
    伊昔說道:“那兒比靖國安全…”
    懷若皺了眉問道:“安全?靖國如此之大,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嗎?何必要跑那麽遠去?”
    伊昔盯著她的眼道:“懷若,我已經決定了。”
    懷若看著她一臉肅然,一時語塞。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懷若的臉上也有些掙紮猶豫之意。
    琪翊卻忽然側了側身子,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我不去。”
    伊昔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懷若輕咳一聲,伸手對著他的肩膀就是一拍:“不去也得去。”
    “不想活了才去那兒,那是去找死。”
    “琪翊你說什麽呢?去還是不去?”
    “…”
    “琪翊,你說真的?當真不去?”
    琪翊悶聲答道:“不去。”
    懷若瞪圓了眼睛,怒道:“我去,你難道不去?!”
    琪翊縮著身子:“…不去。”
    “好,那你就別去。我如果真死在那兒了,你就好好的和我死去的爹娘交代吧!”懷若說得很是幹脆。
    琪翊背對著他們的身子忽然一僵,便無聲了。
    何幀乾笑得很是含蓄。
    伊昔望著這兩個人一來一去,都被他們給弄糊塗了,便輕聲問道:“你們這是?”
    懷若雙手環胸也靠向了木板:“沒事兒,伊昔,我也決定了,陪你去蒼厥。”
    伊昔一愣,隨即道:“不用,我一個人…”
    “開玩笑,你一個人去得了?別說了,就這麽定了。”
    伊昔仍是摸不著頭緒,問道:“你們這究竟…”
    懷若很果斷地打斷她的問句,說道:“先休息會兒吧,明早上岸了好趕路。”說完便閉著眼睡去了。
    伊昔之後咽下了嘴邊的話,何幀乾看了她一眼道:“放心睡吧,我在這兒守著,到岸了喊你們。”
    伊昔朝他點了點頭,也閉上了眼睛。
    船內寂靜無聲,隻有外麵船漿劃動河水的聲音,在清輝月色下潺潺悠悠。
    靜安王府裏,裴斯卿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強撐著身子緩緩從床上坐起,看清了房裏的那抹蜜色身影,才啞著嗓子吼道:“岑茗呢?”
    晴雲放下剛熱好的湯藥,才一轉頭便見裴斯卿已經從床上下了來,便快步上前扶住他:“回王爺,岑茗在屋外候著。”
    ?“讓他進來!”裴斯卿推開她獨自在凳上坐下,撐住額頭道。
    晴雲欠了欠身子:“知道了,王爺,藥放桌上了。”說完才轉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見岑茗開門進來。
    “人呢?”
    岑茗剛進屋,劈頭便是一句冷冷地詢問,心一緊,低頭道:“回王爺…還沒找著。”
    裴斯卿冷哼一聲:“現在何時了?”
    “王爺睡了一晚上,現在是辰時三刻。”
    沒想到那些藥竟讓自己昏睡了整整一晚,裴斯卿心內冷笑又問道:“楊凱呢?”
    岑茗低頭回道:“楊將軍得了王爺的命令後,迅速關了城門,隻是之後皇上聽聞了這件事,怒斥說關城門一舉甚為…甚為荒唐,於是在今晨寅時又下令將城門開了。”
    裴斯卿扶著額頭卻是輕笑了一聲。
    “她如今可是…出城了?離開了?”
    岑茗低著頭,不知該如何作答。
    “東門的碼頭,可有查過?”
    岑茗一驚:“回王爺,不曾。”
    裴斯卿盯著桌上那瓷白的茶杯,忽然想起昨晚她將茶遞給自己時臉上的微笑,心內竟是前所未有的荒涼:“是啊,我不說,你們又怎能知曉她的那些小心思?”
    她說希望他們永不相見,連她那般珍愛的琴也棄了,如此決絕。她的那些笑呢?她的柔聲細語,她予他的擁抱,唱給他聽的歌兒,究竟都是不是出自她的真意?
    伊昔,你…夠狠。
    “岑茗,去蘆雪苑。”語落,裴斯卿便起身出了門。
    一路仍是熟悉的風景,?府裏的一切也都還是往常那般模樣,院子裏仿佛還能看見她慢慢悠悠踱步走著的淡藍色身影,轉過身來,極淡的眉目下是被冷風凍得泛紅的鼻子,總是不緊不慢地用著那種很清冷的語氣喚著“王爺”,即使抱住了卻仍能感覺她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拒絕之意。
    裴斯卿走進了蘆雪苑,她的寢房,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木蘭香,那牆壁上掛著的兩行“千江有雪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仍舊透著一股絕塵之意,書桌上擺放著一本《大靖紀》,頁麵攤開在那兒,仿佛主人不過出去一會兒,片刻就會回來。
    梳妝台上,是她那把極普通不過的桃木梳,夾著幾縷斷了的青絲,放到鼻尖,發上的木蘭香已經淡得沒了蹤影。打開妝奩盒,赫然看見一對“綠雪含芳”,還是當初稚兒送給她的,卻從沒見她戴過。
    抬頭看見靠牆的案幾上正安放著一個黑色的水曲柳木盒,裏麵躺著的便是那把被她狠心遺棄了的琴。
    裴斯卿走了過去,打開了琴盒。
    那把琴正躺得靜謐安詳,暗紅色的漆麵泛著嶄新的亮澤,隻不過琴弓不會再被拿起,琴弦再也發不出動人的音,那枚鬆香也從此失去了意義。
    可這是她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伊昔,你究竟如何舍得?”
    裴斯卿勾唇一笑,轉身走了出去,對門外的岑茗道:“讓湘月去前廳。”
    岑茗心一緊,額頭滴落了一滴冷汗。
    前廳,三兩個丫鬟嚇得低了頭僵站在門外,不時用眼偷瞄那個跪坐在廳內地麵上的落魄之人,氣氛凝滯,壓得人透不過起來。
    這院子也隻不過少了一個人,為什麽就會變得這般不一樣了呢?冷清,窒息,死寂。湘月靜靜地跪在冰涼的地麵上,慘淡地苦笑一聲。
    正廳的木椅上,裴斯卿仍舊是扶著額頭,深黑的眸子盯著這靜跪於他麵前的杏色身影:“知道為什麽嗎?”
    聲音很低,低得聽不出其中暗藏的情緒。
    身旁的岑茗在袖中暗暗握緊了雙手。
    湘月盯著青石地麵:“回王爺,奴婢不知。”
    裴斯卿冷笑一聲:“是麽?”又問道:“昨日她出府之前,和你說了什麽?”?
    湘月低著頭:“昨日姑娘出門前,隻說了…那把琴,就托湘月照看了…”卻從沒想過,這句話聽來,原來是這樣一個意思。
    裴斯卿問道:“那你告訴本王,她莫名其妙地和你說這些話幹什麽?!”怒喝得湘月一抖,“她那般護著的從不離身的一把琴,都交給你照看了,你還說你不知道?”
    裴斯卿起身走了下來,到她的身側彎了腰道:“你告訴本王,和她如此親近的人,竟然會連她要走都全然不知嗎?”
    湘月搖著頭:“奴婢…從來就不知道姑娘要走…”
    裴斯卿盯著她的側臉,眼露陰霾:“湘月,你究竟怎樣才肯說?”
    湘月身子一震,仍是低著頭。
    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戾氣,他抓住湘月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說啊!她連個府都出不了,究竟是如何與那玉皠聯係上的,又是如何計劃離開的?!”?
    湘月抬了頭,卻已是滿臉的淚痕:“王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說著眼角又滑下幾滴眼淚來:“姑娘從來沒有私自出過府,也沒有人來蘆雪苑看過她,她每日除了練琴就是看書,甚至話都不曾多說一句,奴婢從何而知她要離開啊…”
    裴斯卿怒喝道:“那當初留你在她身邊究竟是幹什麽的?”
    湘月扯出一絲苦笑:“奴婢何嚐不想與姑娘走近一些呢?可是她卻總是那樣,不溫不火,讓人看不明白更是親近不了。亦或許,姑娘從一開始…就從未相信過湘月吧…”
    她未曾相信過她,她又何時相信過了這府裏的任何一個人?
    裴斯卿一愣,嗤笑道:“原來,竟連你也看不明白…”而後送了手,任湘月跌落在冰涼的地麵上,“你就如她所望,好好照看那把琴吧。”
    湘月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恍惚。
    “岑茗,派人去‘醉香居’!”裴斯卿也不再理她,沉著臉甩袖出了門。
    而這日,天氣尚好,“火趣記”裏,生意興隆。
    容止瑤仰頭喝光杯中的酒,又想斟滿,卻見酒壇裏已經見底了,便對那店小二揚聲喝道:“小二,再來一壇!”
    對麵坐著的白衣男子收起手裏那把描金的扇子,拿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對那一路奔來的小二道:“不用了,還喝下去,她連自己姓什麽都會不知道了。”
    容止瑤將空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腳踩著座椅咬牙道:“沈知你…給我閉嘴!本郡主怎麽就不知道了,姓容,姓容!聽清楚了,姓的是容!”
    一聲喝下,四周迅速集聚過來客人疑惑的目光,那名喚沈知的男子側了頭當沒看見,更當沒看見對麵這容貌俏麗的女子在撒酒瘋。
    容止瑤聽不到他回話,身子一軟又跌回了座中,臉上竟露出沮喪的神情來:“沈知你說,我就讓那伊昔這麽走了,二哥會不會因此恨死我?”
    沈知放下了酒杯,展開扇子在胸前慢慢地搖:“嗯,很有可能。”又伸手拿了一串烤熟了的鹿肉遞到她手裏:“吃吧,這個好了。”
    容止瑤眯著眼接了過來:“你說我,為什麽要幫她呢?”咬了一口鹿肉,竟開始嚎啕大哭:“二哥既然喜歡的是她,我就該好好留著她呀?可是,可是那伊昔她明明不喜歡我二哥啊!我…為什麽二哥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我不甘心,我…”
    沈知將鹿肉塞進了她嘴裏:“快吃,這東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容止瑤便隻好吞咽著口裏的肉:“伊昔心裏早就有人了,二哥怎麽就看不明白呢?…這東西能強求得過來嗎?”
    沈知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說道:“嗯,確實不能強求。”
    容止瑤麵色一哀,卻硬是將眼淚逼了回去,揚頭喝道:“我說小二,酒呢?!”
    “沒酒了,都讓你喝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沈知說完便起了身。
    容止瑤手一揮,推開了他的攙扶:“回去?!回去幹什麽?回去看他的臉色,受他的氣?”
    沈知心知肚明地一笑,也算她明白那裴斯卿會上宮裏找她。
    “回你的宮裏,宮裏有你大哥護著,你那二哥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容止瑤眯了眼望著他:“沈知,我說你怎麽知道我住宮裏的啊?說!從哪兒知道的?”
    沈知輕笑一聲:“郡主大人,是您告訴小的我的。”
    容止瑤疑惑地皺了皺眉:“我?怎麽可能是我…”
    沈知將她扶至門外,抬頭便見早已在外立了不知多久的一群侍衛,淺笑一聲說道:“這位郡主怕是在小店裏喝醉了,煩請各位大人好生將她送回去吧。”
    那領頭侍衛頗為頭疼地低歎一聲,暗想今兒這差事真真難辦,轉身掀開了轎子的布簾,待那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將大靖朝大名鼎鼎的瑤越郡主送了進去之後,才掩上簾子對身後那幫弟兄道:“好了,起轎回宮吧。”
    這話說得蠻折煞他一身武士的威武形象的。
    路過“醉香居”的時候,竟看見侍衛長小劉領著一群人匆匆而過,伸手抓都抓不住,看著方向是要往城南去,難道出什麽事了?回神一想,還是先好好將郡主大人送回宮再回去問吧。
    轎子裏的容止瑤大睜著眼望著轎子頂,卻是一副神智清明模樣,一路晃晃蕩蕩地回了自己的錦崇殿,果然如沈知所言,在門外就見著了淮平和岑茗,於是大吸一口氣,做赴死狀抬腳進了屋。
    容止瑤清了清嗓子,喝退了門口的宮女,恍若未見站在一旁的繃著一臉殺氣瞪著自己的玄衣男子,朝那臉色也不怎麽好看的裴斯曦道:“曦哥哥…”
    “容止瑤!”裴斯卿自齒間迸出幾個字。
    容止瑤嚇得身子微微一抖,而後才緩緩地轉頭朝裴斯卿望去:“嗬嗬,卿哥哥也在啊,今兒這錦崇殿裏真是熱鬧。”
    說完就要去桌邊倒茶喝水,卻被裴斯卿半路截住,聽得他冷冷說道:“你告訴的她我會去君悅樓?”
    容止瑤聞言隻好停住腳步,問道:“什麽‘她’什麽‘君悅樓’?哥,你在說什麽啊?”
    裴斯卿一步步走近她,冷笑道:“我說什麽你會不懂?嗬,真沒想到啊,你竟然會套我的話去幫她!”
    容止瑤神情淡定地回了一句:“止瑤怎麽套你的話了?又幫誰了?”
    裴斯卿一怒,猛地扣住了她的肩吼道:“到這會兒了你還想裝糊塗麽?告訴我,她去了哪兒?”
    他強硬的力道讓容止瑤疼得一縮:“誰去了哪兒?…卿哥哥,你弄疼我了…”
    裴斯曦見狀趕忙從座椅上起身走了過來:“斯卿你這是在幹什麽?放開止瑤。”
    裴斯卿不為所動,恨恨道:“容止瑤你別以為我不敢治你!”
    他怒目中透出來的狠意讓容止瑤的心猛地一抽,而後便劇烈的疼起來,她冷笑道:“是麽?那卿哥哥準備如何治我呢?…沒錯,是我,是我告訴她的!”
    裴斯卿目光一狠:“你!”
    “卿哥哥,連我都看得出那伊昔對你無意,她那日看我爹的眼神…她心中明明就已經有了人了,你為何還要如此固執呢?”容止瑤不顧他麵色冷冽,大聲問道。
    “那也是我的事,輪到你來插手了嗎?”
    “是啊,你的事…可是你這樣關著她,就能留得住她嗎?一個不屬於你的人,你能留得了一輩子嗎?”
    裴斯曦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是那種雲繞山水般的柔意:“斯卿,朕尚且記得你還說過,那伊昔也不過是你一時興起的而已。”
    裴斯卿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仍是朝容止瑤逼近:“告訴我,她去了哪兒?”
    容止瑤站著不動,眼都沒眨一下回道:“我不知道。”
    “容止瑤!”
    “我隻不過告訴了她你會去君悅樓,其他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裴斯卿忽然就陰沉地笑了:“她?玉皠是吧?現在恐怕已經讓我給抓了,我不急,我慢慢找,我將這天下翻個遍也總有一天會把她找出來的!”
    容止瑤強行掩去心裏的震驚:“玉皠?!哪個玉皠?”
    裴斯卿笑著說:“止瑤你還真會裝傻,真以為我不知道?”
    容止瑤急了:“這不關她的事!卿哥哥你有何證據?你不能亂抓人!”
    “那你就告訴我她究竟去了哪兒?”裴斯卿吼道。?
    裴斯曦皺了眉頭:“夠了,鬧成這樣就夠了!”
    裴斯卿仍是狠狠地盯著容止瑤。
    容止瑤額頭已經冒出了些冷汗,當初是她逼著玉皠才將這個計劃告訴自己的,更是親口答應了何幀乾會護玉皠周全。
    “卿哥哥,玉皠是無辜的。”
    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殘忍:“你若將你知道的告訴我,她便是無辜的。”
    裴斯曦在一旁若有所思道:“斯卿,不過是一個女人,值得你如此嗎?走了便走了,難不成這天下還找不出一個像她那樣的人了嗎?”
    裴斯卿轉頭望向他,輕笑一聲:“不過一個女人?嗬嗬…”
    容止瑤看著他的失魂落魄,許久才幽幽地問道:“卿哥哥,你究竟是因為愛上她了,還是隻是因為得不到?”
    裴斯卿神情一僵。
    “若是找回來了,她的快樂你能給嗎?她的幸福在你身上嗎?你愛她,她愛你嗎?”
    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刺痛,伸手就要揪住她的衣領,卻被裴斯曦半路截了過去。
    “斯卿!”
    “他們走的水路,會在沽鎮上岸。”說完容止瑤便仿佛失去了力氣,腿腳一軟,扶著桌沿跌坐在了凳子上。“除了這些,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裴斯卿轉身就要出門,裴斯曦卻在他身後問道:“斯卿,你可是想清楚了?”
    裴斯卿腳步一頓。
    究竟是愛上了,還是隻是因為得不到?
    那天,出宮的路,他一個人走了很久,終是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子真心一笑,嘴角露出的淺淺梨渦了,再也不能與她一同在林中漫步了,再也不能在一旁看她靜靜地讀著書、作著畫了,不能一同飲酒,不能一起下棋,甚至不能聽到她的譏諷,連那遠遠的琴音都聽不著了。
    那一日,京城邊郊的沽鎮忽然來了一群禁衛軍,沿碼頭向村內一路挨戶搜尋,卻最終無果而歸。當晚的京城裏,靜安王府後的鬆煙嶺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之後的十多年未曾見過一根兒苗的影子。而城南的“醉香居”也於第二日被查封,從此在人們的視野裏消失。
    “崇順九年春,西北狼族蠢蠢欲動,出兵挾持我朝遊牧赤哈爾一族,擾我西北安穩,我朝以石麓和梁成蔭兩位將軍為主帥,聯合邊疆守軍蕭征兵力,出兵狼族,兩軍征戰七十四天,我朝剿滅狼族最後一支部落,凱旋,天下從此再無狼族其國其人。而後五月初五,萊河關水渠全麵竣工,至此,萊河全段的治理權收歸大靖王朝,沂河河穀平原從此再無水患,水渠流芳,大靖福澤萬世。”——《大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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