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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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認真地活著
    天,漸漸變黑,風,慢慢變冷。
    榮傾語抱著文悔,毫不停歇,繼續向前趕路。
    此刻,她正穿過蔥鬱的小路,抬眼,似是見到了炊煙。
    榮傾語,揚起她幹涸的臉龐,終於可以休息了。
    “文悔,你馬上就可以吃到食物了。”
    “娘,您也該累了,讓我自己走吧。”
    “文悔,雖然,你習過武,但,你畢竟隻有五歲。”
    文悔的手,抓住她衣袖的手,再次攢緊。
    話語間,他們已步入村莊。
    仔細看了看,榮傾語發現這個村莊不大,客棧更是沒有,這讓她有些無奈。
    隨意走至一家,她敲門,期待能有個好運氣。
    良久,門未開,榮傾語暗想,估計老實人怕是壞人,不開。
    她歎氣,欲移步走向另一家,此時,門卻開了。
    走出一位褐色長衫的男子,書生裝扮,舉止優雅,麵容清秀。
    榮傾語不禁有些驚訝,此山野之間,竟會有如此儒雅之人。
    “請問,姑娘有何事?”
    呆愣的榮傾語回身,淺笑,“公子打擾了,奴家攜小兒趕路,經過此地,夜深,想請問公子,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男子溫柔地朝她一笑,側身,“婦人不怕在下粗俗,便委屈了。”
    男子的眼光真誠坦然,榮傾語心底大約明白幾分。
    “多謝,”榮傾語抱著兒子,走進他的門,“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尚真星。”
    “奴家榮傾語,夫家姓文,小兒文悔。”
    “趕了一天的路,想必都餓了吧,我去幫你們弄些吃的。”
    “謝謝尚公子。”
    榮傾語放下懷中的文悔,環視四周。
    家具簡潔,桌椅簡單,除日常之物,別無其他,但,很是幹淨,清爽。
    片刻,尚真星端著兩碗粗麵來了。
    “在下簡陋,隻有此物招待,委屈了。”
    榮傾語拿著一碗,分出將近一半的麵條到另一隻碗中,後,遞給文悔。
    “尚公子,奴家母子隻求飽肚,談何委屈,倒是耽擾了公子的休息。”榮傾語慢慢吃著碗裏的粗麵,“文悔,慢慢吃,別噎著。”
    “文夫人,如不嫌在下魯莽,可否回答幾個問題?”
    “公子請問。”
    “夫人,貌美異常,為何,隻身帶著幼兒趕路?”
    榮傾語停住筷子,她看向一臉溫柔的尚真星,她感覺出他的真誠,他的關係。
    的確,像她這樣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幼子,誰都會心生好奇。
    不過,尚真星的笑,給她一種很安全的感覺,所以,但說也是無妨。
    “文家隻剩我們母子二人了,”看了眼正在吃麵的文悔,榮傾語繼續道,“奴家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沒有親戚叔伯?”
    榮傾語搖頭,公公在世時,就沒有見過,更何況文家也是被治罪的,誰會來招惹一個“瘟神”呢?
    尚真星皺眉,他思索片刻,“如不嫌棄,便在此住下吧。”
    “但,隻怕打擾到公子了!”
    榮傾語很清楚尚真星的好意,沒有參雜任何一絲淫穢的神情,她很高興自己的幸運,但,孤男寡女,更何況自己又是個寡婦,還帶著孩子,隻怕是辱沒了尚真星的名聲。
    “文夫人盡管放心,這個屋子,我平時是不怎麽住的,隻有到每月的義診才會來此。”
    “尚公子是名大夫?”
    “不錯,夫人如若不棄,便放心住下吧。”
    “多謝公子,那麽,傾語便打擾了。”
    “夫人不必客氣,客房在最裏麵,你們吃好後,就早些休息吧。”
    榮傾語點頭,尚真星起身離開,走進自己的房間。
    目送尚大夫走進自己的房間,榮傾語思索他的溫柔。
    他,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呐。
    榮傾語,伸出一隻長著些許老繭的手,輕輕拂過自己的額頭,溫暖的餘溫仍在持續地生長。
    煙柳,那個緊皺眉頭的他,是否已經緩平了?
    三日,榮傾語和文悔已呆在此地三日了。
    尚真星待他們很好,他吃什麽,他們吃什麽,他用什麽,他們便也有。
    榮傾語與尚真星的稱呼不再客套,他們互稱名諱。
    尚真星義診期間,她和文悔在旁協助,文悔也很懂事,沒有任何抱怨。
    小村子大多數看病的人把她當成了尚夫人,對待她也很和善客氣。
    尚真星明了這個誤會,他不解釋,仍是溫柔地為每位病人看診。
    榮傾語本想解釋,但,一想到,他們母子二人現都與尚真星同住,便也罷了,她畢竟是想在此村落長住的。
    義診期間,前來看病的人都很有禮,一一排好長隊,直至一個低沉且粗啞的聲音響起。
    “全都給我滾回去。”
    本是在搗藥的榮傾語驚了一下,她抬頭,望向騷亂處。
    飛揚的黑色發帶,貼身的黑色長衫,深褐色的淩厲眸子,此刻也望著她。
    榮傾語感到自己周遭的溫度開始下降,寒意逐漸襲向自己,她明顯感受到那個人的殘忍,但,她並不認識那個人啊?
    來人走近,那股寒意越發變大,雖然來人始終保持著微笑,但,榮傾語禁不住抖了下,身邊的文悔似是感覺到,他放下手中的藥材,用他嬌小的身軀抱住正瑟瑟發抖的榮傾語,企圖給於母親溫暖。
    “你,不要欺負娘!”
    來人殘酷的眼眸似是停頓了一下,伸出自己蒼白的手,摸住文悔的小臉。
    榮傾語快速抱起文悔,但,掙脫不開那人的手,“這位小姐,請拿開您的手。”
    來人不放,目光狠毒,凝視於她,“你,尚真星的妻子?”
    榮傾語剛想開口,屋內的聲音傳來,“傾語,藥還沒好嗎?”
    語畢,尚真星也出現了身影,他溫柔的笑臉在看到黑衣女子之後立刻收起,快速走到他們身邊,抓住那個牽製著文悔的手。
    “放開。”
    黑衣女子的笑變得狂妄,眼睛卻不見任何笑意,“尚真星,你是擺脫不了我的。”
    “瘋子!”尚真星用力一握,女子的手一鬆,文悔的小臉終於掙脫。
    “我是瘋子,對,我就是瘋子,我就見不得你的溫柔,我就見不得你的笑!”
    “西門羽兮,你這個瘋女人!”
    榮傾語抱著脫身的文悔,躲進屋內,聽著外麵的情況。
    尚真星如此憤怒,如此失常,榮傾語大驚,她從未想過這個對待他人都是笑臉相對的儒雅大夫竟會對個女子大聲咆哮。
    “尚真星,屋內是你的老婆孩子?”西門羽兮突然含羞嬌笑,她指著大門,問著此刻麵容盛怒的尚真星。
    “不關你的事!”
    “或許,我可以請他們到西門家做客。”
    尚真星握緊拳頭,眼睛緊緊瞪著眼前的女人,那個總是挑起他怒意的女人,那個總是找他麻煩的女人,“西門羽兮,你為何不能放過我?”
    收起笑,那個渾身殘酷的氣息再次回到西門羽兮周遭,她冰冷的眼眸半眯,“你,就不該端著一副讓人惡心的笑招搖於世。”
    尚真星溫暖人心的笑容,是讓人惡心的笑?
    榮傾語猛地搖頭,尚真星的笑,很好,很好的。
    看來他們母女給他帶來麻煩了,那個女人用他們威脅他,她不會讓那個女人如願的。
    “文悔,你跟著娘累嗎?”
    文悔搖頭。
    “文悔,你跟著娘苦嗎?”
    文悔搖頭。
    “文悔,娘,不能給你安定的生活,你怨娘嗎?”
    文悔搖頭,抱住榮傾語的脖子,“娘到哪,文悔跟到哪,陪著娘。”
    很好,文悔不怕苦,不怕累,不怨她,那麽,她會帶著他離開,不給任何人機會傷害到她的文悔。
    生活真得很不容易,她帶著文悔,四處流浪。
    文悔原本微胖的小臉逐漸變尖變瘦,她的心便很疼。
    錢袋裏的銅板還有一個,如果再不想辦法,他的文悔會活活餓死!
    榮傾語放回錢袋,腦中的決定已下。
    她抱著文悔,一條街,一條街的走著,終於,她停下腳步,看著一個大大招牌。
    原來,她不知不覺,已和文悔來到了最初的地方,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髓生閣。
    為什麽會再次回到這裏,榮傾語沒有再想,文悔因長期饑餓而蠟黃的臉也不容許她想,她立刻走了進去。
    一切的一切,皆沒有變。
    布置依舊,但,隻見新人笑,未見舊人舞。
    “是哪位姑娘找我啊?”
    熟悉的聲音自榮傾語的身後傳來,她用力擦掉臉上的灰塵,她緩緩轉身。
    “哦,天哪,傾華!”
    不待榮傾語開口,鴇娘驚呆地大叫,隨後抱住她,“傾華,當年,我是不願的啊!”
    “媽媽,我不是傾華。”
    此言一出,鴇娘瞬間從榮傾語的肩頭離開,她審視著榮傾語,想從她的麵上看出些端倪。
    “那,你是誰?”
    “媽媽,忘了我了嗎?”當年,鴇娘對她確也不錯。
    “你,你是傾語!”鴇娘拉住榮傾語的手,感慨,“沒想到,都變這麽大了。”
    “娘,她弄疼我了。”被擠得不舒服的文悔終於開口了。
    “這位是?”鴇娘驚訝,她完全沒注意到榮傾語懷中的小人兒。
    仔細看,鴇娘的雙瞳逐漸擴大,“傾語,他為何如此像煙十三?”
    “煙十三?她是誰?”榮傾語迷惑,她從未聽起過這個名字。
    鴇娘歎息,她拉著傾語坐下,想起煙十三,她的往事就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不得不一吐為快,她已經很久沒有懷念往事了。
    “煙十三,當年最美的名妓。”
    “她琴棋書畫,無一不曉,樣樣精通。”
    “當年的髓生閣,正因為有她,才會如此的風光,如此的豔名遠播。”
    “煙十三,剛到髓生閣不久,便有孕了,我讓她打掉,她不聽,她說,她想要個完全屬於她的孩子。所以,我同意了。”
    “孩子生下來了,很健康,很漂亮,完全繼承了他母親的美貌,而且,他全身還散發著陣陣清香,讓煙十三很是得意,她說,她的孩子是最棒的。”
    絕世的美貌,淡雅的清香!
    煙十三,煙柳,原來。
    “煙十三除了生孩子時與我對抗了一陣,大多數情況下,她都聽我的,她真是我帶的最好的姑娘了。”
    “煙十三對別人也總是笑臉相迎,對待自己的孩子,更是疼到了骨子裏。”
    “但是,她漸漸變了,總是冷冷的了,對自己的孩子也變得不愛搭理了。”
    “終於,有一天,半夜,我經過她的房間,聽到她的抽泣,我推門進去,她正在一個猛喝著酒。”
    “我忙勸她,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她不說,隻是一味的喝酒。”
    “我無奈,隻好去廚房去幫她拿些醒酒湯,但,她拉住我,一直在說。”
    “我記起來了,我全都記起來了!柳兒,他不應該生出來的!全是那個混蛋,他去死!”
    “我震驚,煙十三從未如此瘋狂粗俗。她剛來時,確是一副完全不知的單純樣子,隻說她姓煙,排行十三,但她的才華很出眾,我也就沒有注意,沒想到,她竟會有如此痛苦的過去,我想安慰,但她阻止,她繼續說。”
    “我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排行十三,爹待我極好,有什麽好的都事先拿給我。原本,我們家是很幸福的,直到遇到那個壞蛋!我出門遊玩,遇到他,他長得俊雅,而且身上還有一股清香,立刻把我吸引了,愚蠢的我就這樣上了他的當。他娶我,爹反對,但我堅持,爹無奈同意,我如願了,但,幸福的日子短短七日。他搶我爹的生意,他搶我爹的朋友,他搶我爹的貨源,甚至,他還設計陷害我爹,最終,我爹破產,原本,我爹是可以抵擋的,但,爹說他是我的夫君,他讓他。我笨,我傻,最終等我爹氣絕身亡時,我才醒悟,自己隻不過是他報仇的棋子,至於,他為何要報仇,我已完全不想知道,我的心死了,我願隨爹一起走。於是,我跳河了。但,事與願違,我被人救了,被賣給了你。我失憶,這原本是個很好的結局,為何偏偏又讓我記起,如果老天如此安排,那時就不應該救起我!最讓我心痛是柳兒,那個我用生命疼愛的兒子,他原本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他是那個混蛋的兒子,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為什麽是他的?柳兒,我又愛他,我又怕見到他,我不想再記起那個混蛋的一切,但是,柳兒偏偏有那個味道!媽媽,你說,我該怎麽辦?”
    “她的話,令我很心痛,煙十三一直是無憂的啊。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靜靜抱著她,安慰她,等她睡著,替她蓋上被子。”
    “以後的煙十三,開始毒罵她的小孩,她的小孩也變得沉默了,以前是多愛笑的孩子啊。”
    煙柳,煙十三,原來,如此。
    “最讓我心寒的是,煙十三明明知道汪員外是個戀童的怪物,她還是答應把柳兒給他,我責怪她,她冷笑,她說要讓那個人的兒子也變得不幸,但,她冷笑的臉上卻早已掛滿了淚水。”
    “柳兒要被帶走的那天,煙十三死了,但,她的臉是笑著的,很美,是最美的,沒有帶有一絲的痛苦,她安詳的走了。”
    榮傾語捂住心口,她的心好疼,她感覺親自經曆般真實,她仿佛能看到死前的煙十三,笑著的煙十三。
    “那麽,她的兒子呢?”
    “還是被那個汪員外帶走了,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媽媽會告訴我這些,是不是因為我的兒子,長得像煙十三,更像小時的柳兒?”
    鴇娘連連點頭,她覺得不可思議,她髓生閣從前最紅的兩個人,仿佛再次同時出現在她眼前。
    “媽媽,我的兒子無論像誰,都是我的兒子。”
    鴇娘點頭,“你這次找我,什麽事?”
    “我想在您這尋份差事。”
    “如此?你爹家境不是還行?”當年,是她親眼送她進榮府的。
    “爹在我下嫁之後的兩年就病死了。”
    “原來如此,但,我這畢竟是煙花之地。傾華,不會同意的。”
    “我要養活我的兒子,除卻我天生的美貌,我沒有半點優勢。傾華,當年不也是為了我,才進到這裏。”
    為人母,才會體會作為一名母親的責任。傾華,當年也定是為了她才進此地的吧。
    鴇娘知傾語性子固執,誰也勸不住,便同意,讓她擔任此地的舞娘,隻是舞娘,一如當年的傾華。
    一身火紅舞衣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形,腰間的金色流蘇,在她優美的身姿下來回晃動,閃閃金光。
    手腕上的鈴鐺,隨著她靈動的舞姿,發出悅耳的聲響,迷煞眾人。
    飄揚的長發,沒有任何一絲束縛,任意擴撒,自由瀟灑。
    一屢紅色薄紗遮住半麵,但未損她媚人的氣息,一雙勾人的美目,時時刻刻,散發著曖昧的暈眩,流動的波光,蕩漾在每個人的心中。
    榮傾語藏於麵紗下的嘴角,微微上揚,她的每次舞蹈,必然是會成功的,因為,這是傾華的精華!
    喝彩聲,鼓掌身,久久不停。
    一個個,飽含淫欲;一個個,麵若帶油;一個個,嘴角含水。
    會有這個局麵,榮傾語早已想到。
    “媽媽,這位新來的舞者是誰啊,怎也不介紹介紹?”不知哪位帶頭喊著,隨後就有多人起哄,紛紛要求一睹佳人風采。
    鴇娘趕緊上台扮笑,她指著身邊的榮傾語,“各位大爺,不是不讓她見客,實在是這丫頭的麵容實醜無比,不便驚了各位,若不是她還有這跳舞的天賦,我早已將她趕走了。”
    “媽媽,你不要騙了我們。此等身姿,此等媚眼,怎會是個不得待見的醜人!”一人反駁,個個附和。
    鴇娘見此等情形,實在是焦急難辦,她知,如若掀開榮傾語的麵容,那麽,台下的那些豺狼不會就此放了她的。
    正當她猶豫之際,榮傾語卻走上前一步,“各位大爺,如果真是要見到奴家的醜容,奴家便讓各位見,不過,奴家在此先聲明,上月,奴家在河邊洗臉,不幸被一位農夫見到,他當場狂吐不止,隨即,暈了過去,奴家見到如此嚴重,以後便不再敢隨意揭開麵紗了。但,今天,各位爺執意要見奴家這個醜婦,而不願垂簾身旁美麗迷人的各位姐姐,奴家實在也無話可說。奴家最後在此確認一下,各位爺,真的要見嗎?”
    良久,沉默。
    “對啊,爺,我不夠美嗎?幹嘛看她,萬一破壞了您的興致。”
    “是啊,青哥,你不是隻疼我一個的嗎?看著我就好了,管她醜不醜呢?”
    “萬郎,咱們不管她,咱們繼續喝酒啊。”
    “…………”
    髓生閣的姑娘自接到鴇娘的眼色,個個媚眼如絲,身如水蛇,用盡心思纏住身邊的大爺。
    最後,個個回到溫軟香懷之中,不願去看那個可能會嚇壞自己的紅衣舞娘。
    榮傾語,微笑的看著台下的景色,這裏的男人,連那點勇氣也是沒有的。
    傾華,你說的沒錯,來這裏的男人,沒幾個是有魄力的。
    “媽媽,我看我們還是先下去吧。”
    鴇娘點頭,偷瞄了榮傾語一眼,心中暗忖,這個丫頭,果然是聰明的!
    回到後台,鴇娘立刻喝了口參茶,看來她真的是老了,剛才的情形,她怎會處理不好了?
    “媽媽,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文悔,我有點擔心他。”
    換好衣服的榮傾語,一臉樸素,卻仍是清新脫俗,讓人移不開眼,鴇娘盯著良久。
    “媽媽。”
    “啊,好,你會吧,注意點,把臉裹嚴實點。”
    “謝謝。”
    文悔一個人在家,不知過得可好,有沒有吃東西,會不會有人敲門,思及此,榮傾語加快了回家的腳步,五歲的文悔,她實在是不放心啊。
    想到文悔,她又想到了“他”,肚中的孩兒已經三個多月了,但,她卻還每天跳著舞,沒有好好的照顧他,她著實有愧。
    漆黑的小屋,裏麵的燭光一閃一閃的,沒有人聲。
    榮傾語推門進去,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立於一邊,雙手握拳,齊放腰間,雙膝微彎,額角的很水冒個不停,想必已經這樣很久了。
    “文悔,娘回來了。”
    文悔露出開心的笑容,但仍沒有停止紮馬步。
    “文悔,已經很晚了,不要這麽辛苦了,來,吃娘給你帶的雞腿。”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文悔一聽到有雞腿,立刻奔到榮傾語的身邊,快速找尋雞腿身影,他餓了很久了。
    “慢些吃。”看著文悔狼吞虎咽的模樣,榮傾語傻笑,此時她感覺她和文悔是幸福的,“文悔,今天在家還好吧。”
    “嗯,”文悔隨意應了聲,繼續吃著香香油油的雞肉,而後,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他放下手中的雞腿,跑進內室,一會兒,手中拿著一封信,“娘,這好像是爺爺要給您的。”
    “你怎麽知道這封信的?”公公的信,什麽時候的事?
    “爺爺曾經和我說過要給娘一個東西,但沒有說清,後來,後來,”文悔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的淚珠慢慢溢出,“爺爺死了。今天,娘去工作,我便想打掃打掃,無意中翻到這封信,才想起爺爺的話。”
    榮傾語點頭,接過文悔手中的信,心中疑惑,公公有什麽話沒有當麵說呢?
    “對不起,娘。”
    摸了摸文悔的頭,榮傾語安慰地說,“文悔已經很乖了,還知道幫娘打掃,沒關係,你吃東西吧。”
    她拿著空白的信封,內心有些忐忑,公公到底要說什麽呢?
    傾語:
    白駒過隙,汝嫁入吾家五年。小兒有幸,得汝為妻。然,舍兒命薄,早早歸天。悔兒漸長,應入學堂,汝又貌美年輕,實不應為吾拖累!故,吾此,特此休書一封,望汝早日覓得如意郎君,至此幸福。
    輕輕疊好信紙,放入信封。
    原來,她已非文夫人了,原來,文老爺已休了她,原來,文家放她自由。
    但,這又如何呢?
    榮傾語笑笑,文夫人的頭銜,於她,沒有構成任何好處與壞處。
    她的肚子漸漸大了,她不再上台跳舞了,而原本期望她舞蹈的那些人,自上次的“表白”之後,期待她的人,也已為數寥寥。
    鴇娘給她安排了另一個工作,調教新人,教導新人跳舞,這個工作對於她,還好。
    而她待在髓生閣時,麵紗依然久掛於她的麵孔之上,也無人好奇,更是無人關心。
    這日,要求跟她學舞的姑娘們,更是多得讓她有些頭疼,擁擠的空氣讓她的呼吸有些喘,她捂住胸口,企圖撫平自己的胸悶。
    “各位,麻煩快些讓讓,榮姐姐好像有些不舒服。”眼尖的蔓青看到榮傾語的舉動,她的柳葉彎眉大大緊皺,這兒實在是悶。
    聞言,各位姑娘紛紛散去,隻留下平日裏與榮傾語相處較好的幾個姑娘。
    “怎樣,沒事吧?”田五兒麵露疑色,她擔心榮傾語的身體會支撐不住。
    榮傾語深吸一口氣,淡笑,放下手,喝了杯水,“放心吧,各位妹妹,還有力氣教你們這幾個不成材的朽木。”
    “會開玩笑就是沒事了,我放下心了。”蔓青也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榮姐姐,這個大夏天的,你還悶著臉,難怪會悶了,不如揭開吧。”
    榮傾語搖搖頭,縱然知曉這些姑娘的關心,但,為自己,也為鴇娘,她確必須如此。
    “榮姐姐,你的孩子大約會是在冬天出生吧。”田五兒羨慕地看著榮傾語的肚子,她也好像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但,可能嗎?
    “是啊。”摸著自己的肚子,感覺著裏麵的小東西,榮傾語幸福的笑著。
    “蓉姐姐,你的相公也不陪著你,還讓你大著肚子工作,真是不該!”
    相公?文舍已死,且文家已休了她;那個壞蛋,她不承認;思楓,他或許是後悔娶了她吧。那個人,成親三次,那個人始終出現,但,他不是她的相公,雖然她的孩子皆是他的,但,他不是她的相公!
    煙柳,那個美如煙花,身如垂柳的公子,他,還活著嗎?
    如果她知道他會有危險,她還會讓他救思楓嗎?
    她不知道。
    榮傾語搖頭,用力的搖頭,不知是否認很是不知,她的動作很大,嚇著蔓青和田五兒,她們合力把她按住,迫使她快些平複。
    久久,搖頭停止,麵帶微笑,榮傾語起身,移至窗邊,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我,沒有相公。”
    “榮姐姐,沒關係,我們就當你孩子的幹娘,有我們疼他就好了。”五兒急急表態,她不希望看到榮姐姐剛才失控的場麵。
    “是啊,我們會很疼……”
    那個灰色長衫,麵若凝脂,眼若星空的男子,一如當初所見,如沐春風的感覺,榮傾語的心,瞬間跳動很快,她眯著眼,她懷疑自己是看錯了,但,那屢清幽的香味提醒著她,不,她沒有看錯,的確是他!
    他沒有死,他還好好的。
    榮傾語不曾發覺,她的臉龐早已布滿淚水,朦朧間,她看著他,感覺到他的視線也在看著自己,莫名地,複雜地……
    榮傾語睜開眼,發現兩雙擔憂的眸子,蔓青和田五兒焦急的眼神讓她心中有些發熱。
    “榮姐姐,你沒事了吧。”蔓青發現榮傾語已睜開眼,立刻握住她的手,神色擔憂,田五兒也立刻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沒事。
    榮傾語起身,緩慢地移動自己的雙腿,她來到窗邊,俯身看下去。
    那個灰色長衫,麵若凝脂,眼若星空的男子沒有任何蹤影,榮傾語暗自垂下眼簾,或許,是她看錯了,聞錯了,出現了該死的幻覺。
    “容姐姐,你看什麽?”田五兒覺察到她悲傷的神色,她低聲悄悄地問她。
    榮傾語深吸一口氣,扯動嘴角,轉身,“沒什麽,吸一下新鮮的空氣,許是剛才太悶了。”
    是嘛。田五兒還想問,但她見榮傾語明顯的搪塞之意便作罷,任何事,自己不想說,旁人便是擔憂也是無事於補的。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該是習舞的時間了,再不舞,若是天黑,客人來了,你們便不得脫身了。”
    蔓青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同意,她出去把姐妹們都叫了進來。
    關上門,各位美豔麗人開始翩翩起舞,優雅動人。
    “川溶,你的腿盡量抬高點。”
    “蔓青,你的腰粗了,要少吃點了。”
    “芽兒,手臂盡量放鬆,不要緊張。”
    “五兒,你跳得很不錯,但是,記住麵部表情要柔媚。”
    “…………”
    榮傾語坐於最中央,靜靜地看著,著個指出各自的缺點。
    天色漸暗,姑娘們個個麵若桃紅,氣喘不止,榮傾語淡笑,停止教學。
    她走向鴇娘的房間,預隻會她,準備回家。家中的文悔不知今日過得可好?
    她沒有敲門,她若平常般直接走進鴇娘的房間,但,房中沒有別人,隻有一位身著灰色長衫的男子,背對著她。
    “對不起,媽媽現在不在嗎?”榮傾語奇怪,平時,媽媽是不容許別人隨意進入她的房間的,怎會讓一個男人坐在她的房中呢?
    好像,她聞到了一股幽幽的清香。
    男子轉身,深邃的眼中似是閃過一束難以察覺的光亮,他站起身,走到榮傾語的麵前,很近,很近,近得榮傾語覺得呼吸得越發困難。
    “榮傾語,好久不見。”
    呆呆的望著眼前絕麗的麵容,榮傾語發覺自己突然真的很想這個絕美的人,她伸出雙手,抱住他,依偎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溫度。
    “榮傾語,我想起來了。”對於她的擁抱,煙柳沒有拒絕,也沒有回報。
    “什麽?”
    “你還是孩子時,我見過你。”
    聞言,榮傾語抬頭,看著煙柳,她的鼻頭發酸,她的淚水聚集,他記起她了。
    煙柳冰冷的手,覆上榮傾語的額頭,冰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榮傾語卻不覺得冷。
    煙柳的手在她的額上很久,久到他的手已被她的額捂暖了。
    “你,又成親了?”離開榮傾語的額,煙柳盯著她微凸的肚子,語氣有些低沉。
    “我——”
    “煙柳,你在這兒,害我找了你很久!”
    來人是個書生裝扮的人,麵容清秀,隻一眼,榮傾語便知她的女兒身份,她看著書生親昵地摟著煙柳,而煙柳,似也沒有抗拒的成分。
    “奴家多謝公子關心,奴家過得很好。”
    說完,榮傾語悠悠轉身,緩緩離去。
    不是自己的,不要多加妄想。傾華的言語再一次繞上她的心頭,她眼中的淚水久久不落,她用力擦掉尚未滴落的水珠,她揚起自己的笑容,走出髓生閣。
    她要快些回家,有文悔在等著自己,她過得真的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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