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刺繡和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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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今晚要去哪裏呢?還住在我家裏嗎?”
午休時,清源曉海像是覺得她一直住在自己家裏完全不現實,於是開口提問。
冬雪硯春的喉嚨猶豫似的上下動了一下,她看向正在吃著便當的清源曉海,隨即伏下眉頭一臉哀愁。
“沒辦法,我還是要回去。”
清源曉海抬起眉眼,她比以往仿佛多戴了一個陰霾的麵具。
“信不過我?”
“不是說這個啦。”冬雪硯春露出苦笑,昨晚自己都像個任人擺布的兔子那麽說了,他都沒上手。
“那有什麽害怕的?”
他溫柔的問話總讓冬雪硯春的心裏淌過熱流,她挺直腰肢笑著說:
“都說了相信啦,而且曉海我和你說喔,我想靠做刺繡賺錢。”
“刺繡?”
“就是很漂亮的手工刺繡,它能刺在衣服和錦囊等等上麵,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學刺繡。”
“你想成為專業的刺繡作家?”
冬雪硯春的背部又整個駝下來,愁苦著臉說:“目前專業可能做不到,我隻能在會津若鬆這個小地方試試了。”
“喜歡的話努力去成為專業不就好了。”清源曉海說。
“不行的,我打死也不敢向家裏人說這事。”少女垂下的眉角反應出她的膽怯,“如果要專業還要報學習班,那樣又要花錢。”
清源曉海的嘴角一撇,這種不關什麽都要牽扯到錢的生活好恐怖,真的好恐怖,聽的人頭昏眼花。
“刺繡的學習班要多少錢呢?”
“曉海,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了啊。”冬雪硯春滿臉無奈。
“為什麽?”
“那樣子就太自私了,不會被允許的。”
“誰不允許?”
清源曉海見縫插針的反問,讓冬雪硯春不知如何回答。
今天的天氣很熱,因為汗水,她的劉海黏在額頭上。
清源曉海伸手過去幫她梳理,她小小吃了一驚,接著小臉上泛著淡淡紅暈,眼眸如同風吹過的湖麵飄搖不定。
“那這樣吧硯春,如果這段時間我有錢了,在保證生活的情況下,就讓我來幫助你可以嗎?”
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兩手空空,有的人天生負擔承重。
有的父母能給予孩子幫助,有的父母隻會拖孩子後腿,即便逃過一劫,也可能會因為伴侶或者朋友而背負上新的累贅。
但對清源曉海來說,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選擇,那就必須承擔起某些責任,這和「天生責任」論不同,是自己自願承認的責任。
無論將其視作負擔也好,鼓勵自己向上奮鬥的動力也罷,都意味著要將這份責任貫徹到底。
窗外,是藍白相間的天空,綠色樹葉。
室內最為矚目的是他的臉,如陽光和藹的眼神讓冬雪硯春的心猛跳了下。
「喜歡」這個詞從腦海中閃過,他那白皙的手略顯骨感,從中散發類似於慈愛的溫柔,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自己的心侵蝕地千瘡百孔。
最為重要的是,自己從未給他任何回報,而他傾注的感情卻絲毫不減。
“被你這麽說,我也挺難回答的......”冬雪硯春帶著幾分笑意,裙子下露出的雙腿像是隱藏什麽似的交叉著。
“那就這樣咯,吃飯。”清源曉海說。
“......嗯。”
冬雪硯春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清源曉海將資源傾注到自己身上,那自己也隻能拚勁全力地去回應。
◇
那天之後,冬雪硯春就經常拿著刺繡去清源家裏做,她的作品都是很小的物件,如書簽和錦囊之類的東西。
清源曉海不懂,但隻要她待在房間裏默默地刺繡,自己寫小說也能安下心來。
“再這樣下去,會被人說閑話的。”
“誒?什麽意思?”
時間在寂靜中悄然流逝,在一天吃完飯後,清源漁麥罕見地主動來找清源曉海說話。
今天冬雪硯春沒來,清源漁麥終於上了餐桌。
“我學校裏的人都知道我有個哥哥,可你每天都帶女同學回來,有時候還讓她在這裏過夜。”她淡藍色裙下的雙腿搖晃著。
“可是你對硯春也很熟悉了不是嗎?況且你平常不是對其他人的看法不在乎?”
清源漁麥微微皺著眉頭,在夕暮的光線下,薄薄的皮膚透出血管的顏色:
“......我知道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但我想表達的是,你不能隨便地把女生留下來過夜。”
“從一開始就沒有隨便的概念吧。”清源曉海隨意敷衍道。
“可你們都睡在一個房間裏了,難道不隨便嗎?”
“可我和硯春沒有發生任何事。”
清源漁麥咂了咂舌,不滿地說道:“你就這樣繼續敷衍自己吧,要是其他人知道了隻會替你丟臉。”
“漁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生氣,但我希望你不要生氣,而且除了我們,又有誰知道呢?”
“嘁,受不了你。”
清源漁麥說完就盛氣淩人地要起身走掉。
“碗筷要收拾喔。”
“......”
她走到樓梯間又被清源曉海喊住,當下又折返回來,把自己的碗筷放進洗碗台裏,打開水龍頭清洗幹淨。
“真是難以置信,本漁麥真的真的看不起你。”
她一邊洗碗一邊帶著極具情緒的憤慨語氣說,
“賺錢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要是沒有背景就要每天對著別人點頭哈腰,辛辛苦苦一個月才賺那麽幾十萬円,可你呢,直接找人借到了錢,你不僅沒有具體地感謝人家,還經常性地和其他女生過夜,說到底,你隻是運氣好遇見了會體諒你的人。”
“......”
清源曉海一臉茫然地望著她纖瘦的背影,他早就知曉自己的這個妹妹伶牙俐齒,可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種話。
她說的沒錯,「你隻是運氣好遇見了會體諒你的人」,就連清源曉海都是這麽覺得的。
這些事情可能被這些天的忙綠給忘了個精光,在清源漁麥幾乎能說是譴責的表達下,他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一個人。
“漁麥,你和三枝的關係有這麽好嗎?”清源曉海問道。。
“比你好。”清源漁麥解下腰肢後的圍巾蝴蝶結,掛在一邊的牆壁上。
“她哪裏吸引你了?”
“不清楚,但麗奈說相似的人會互相吸引。”
她按了幾下泡沫洗手乳的壓頭,純白的泡沫從手中溢出,滑落在洗手台的表麵,無聲無息地被排水口吸入。
像是為了緩解突然有些糟糕的氣氛,清源曉海轉移話題說:
“夏天快到了,你對花露水過敏嗎?我打算買幾瓶,這裏太多農田了,蚊蟲挺多的。”
“為什麽要用花露水?不用不行嗎?”
“因為夏天好像會被蚊子叮。”
“那你自己用就好,我不會被蚊子叮。”
“為什麽?”
“大概是我的血不好喝,蚊子會消化不良。”
“有哪個血型的血是好喝的?”清源曉海忍不住笑道。
清源漁麥的小臉倏然一紅,撇開視線說:“搖、搖月姐吧。”
“咦?會嗎?”
“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皮膚也很白,看見那脖子和四肢就想咬下去,血液的質量一定非常好。”
“啊不,我從沒這麽想過,反倒是你,有這種想法沒事吧?”
清源漁麥的嘴裏傳來心浮氣躁的嘟囔聲,徑直往樓上走去:
“算了,你不懂得這種女孩的魅力所在,我和你沒有什麽好聊的。”
看著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清源曉海的心中產生了疑惑。
——難道三枝搖月的血真的很好喝?
但容不得多想,清源曉海就起身,把自己的碗筷和飯菜處理好。
冰箱裏的剩菜有的已經好幾天了,需要放進袋子裏扔掉。
——扔掉好可惜,我是不是需要養一隻小狗來分擔一些呢?
在碎碎念中打理好餐餘,清源曉海把一樓的燈關了,上樓繼續寫起小說。
因為硯春的事情,讓他的危機感逐漸高漲,這些天幾乎是接連不斷地通宵寫稿。
終於,以父親為原型的《餘命三年》在今晚寫完了,是個短篇,僅僅隻有十萬字。
當晚,清源曉海懷著激動和忐忑不安的心情,給禦法編輯發去了原稿。
難以置信,這個人似乎整天都盯著郵件箱,馬上就回複了「正在看,等會給你消息」的通知。
十萬字全部看完需要一些時間,清源曉海根本無心去思考其他事情,他自認為濃度已經稀釋很多,應該沒有問題。
在床上無所事事的半小時後,終於得到了禦法編輯的回複。
禦法編輯:「太濃厚了!」
看著上麵簡簡單單的一句,清源曉海倒吸了一口冷氣,難以置信,時至今日他還是在說「濃厚」一詞。
然而很快,他就又發來了新消息。
禦法編輯:「所以這次絕對有戲!要是拿不到青年雜誌的連載名額就有鬼了!我手下還沒有這種類型的小說!」
哪怕沒有看見他的本人,但清源曉海卻能從字詞中感覺到他很興奮,因此自己都忍不住笑容滿麵。
清源曉海:「這意思是可以嗎?」
禦法編輯:「當然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再修改一點,可以把過分嚴肅的,又或者太過現實的章節毫無顧慮地寫進去,是很能彰顯作家個性的。」
清源曉海:「我明天就能發給您,請問征文什麽時候能評測呢?」
禦法編輯:「如果是網絡小說,從投稿到結果發表花上半年時間也不奇怪,不過這個征文是實體書並不會很長時間,估計會在七月中旬就能揭曉。」
清源曉海躺在床上,如果是七月中旬的話......
如果真的順利實體書出版拿到了錢,自己就能帶漁麥她們去豬苗代湖玩。
清源曉海:「謝謝您。」
“啊~~~~”
終於把小說的事情告一段落,清源曉海忍不住在房間內大聲囔囔了一聲。
閑暇下來後,被忙碌而遮掩住的寂寞頓時膨脹了起來,清源漁麥的話又不自覺地在腦海中飄蕩。
“說起來,確實沒好好道謝。”
自從三枝搖月借了自己錢後,兩人根本沒有什麽溝通往來,哪怕在學校裏也隻是擦肩而過,讓清源曉海深感自己果然也是一個自私的男生。
他側翻了個身,視線中,浮遊物宛如白色紙屑在緩緩下墜,再一闔眼睜開,它就又跳到天花板上。
當初為什麽找三枝搖月借錢,僅僅是因為如果那個人是三枝搖月的話,清源曉海就覺得沒問題。
一想到要去探究原因為何,他就在內心感到羞恥到無以複加。
但什麽都沒說,總覺得不太好。
清源曉海掏出手機,點開了三枝搖月的聊天框。
——真是奇怪,她到底是有多喜歡桔子?連頭像都是漫畫的桔子。
「你在忙嗎?」
這種萬金油問候其實根本沒什麽意義,想了想還是刪掉。
「最近過的還好嗎?」
蠢蛋嗎?自己明明每天都在學校裏看見她,她又沒缺胳膊少腿的,想了想還是刪掉。
「謝謝你幫我。」
自己用這筆錢幫助另一個女孩,聽上去有點輕浮,想了想還是刪掉。
清源曉海不停地往聊天框裏打字、刪除、打字、刪除。
在輾轉反側過後連心神都開始筋疲力盡,一個人在這邊自我拉扯也太蠢了。
最後,他發過去了一句自認為很正常的信息。
清源曉海:「熊貓笑.jpg」。
很好,世界上有表情包這東西實在是太美好了,建議大家聊天之前都用表情包來展開話題吧!
手機傳來震動,她發來了消息。
三枝搖月:「兔子問號.jpg」。
不知道要回什麽,那就繼續發表情包好了。
清源曉海:「饅頭人轉身.jpg」。
三枝搖月:「可妮兔問號.jpg」。
清源曉海:「布朗熊天使.jpg」
就在他覺得這樣默默發表情包也未嚐不可的時候,三枝搖月卻突然打斷了這份微妙的鬥圖。
三枝搖月:「有什麽事?給我看你喜歡的表情包嗎?」
清源曉海:「很酷吧。」
三枝搖月:「可妮兔不太理解.jpg」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聊天窗口蹦了出來。
冬雪硯春:「不要太晚睡覺喔,馬上就要月考了,要養足精神,我可是在盯著你的窗戶。」
清源曉海:「嗯,晚安。」
他立即起身把房間的燈關上,手機屏幕停留在三枝搖月的聊天框上,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臉。
清源曉海:「你要睡覺了嗎?」
三枝搖月:「要考試了,最近在練題」
清源曉海:「考試沒什麽難的」
三枝搖月:「哦,還有其他事?」
清源曉海忍不住屏住呼吸,手指在屏幕上方不斷敲擊。
清源曉海:「考試考完,要出來放鬆一下嗎?」
覺得不妥,又加了一句「漁麥一起」。
發出消息的片刻,就是她的「已讀」,讓他臉上的血液像非洲草原的野牛般奔騰。
沒有很快就得到回複,更讓人心神不寧。
三枝搖月:「要去哪裏呢?」
“呼......”
清源曉海:「你想去哪裏?」
三枝搖月:「不清楚,我連會津若鬆市都沒仔細玩過。」
清源曉海:「那就去市裏玩吧」
三枝搖月:「好」
◇
三枝搖月趴在書桌上看著手機,彷如柔若無骨的雙腿下,平日中藏在樂福鞋裏的腳趾,指甲修剪得整齊又漂亮。
“好暈。”
哪怕睡前還要刷牙,她還是拿起一邊的牛奶盒,拿上一顆奶糖放進嘴裏,不去咬,任由它自己融化。
窗戶外,幾乎與他身高差不多的蘆葦,在月光下看似很舒服地迎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