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何為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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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楚荊忽道:且慢!
    說著走向角落的一方案桌旁,凝視那案桌上的一張水藍色古琴,低低開口道:“為何這兒會有一張琴?”
    金雀夕道:“哦,是淩玉師兄今日午間向暝幻宮女弟子要來的,說好幾日沒彈琴,技癢了,我看他彈得開心,也跟他要了來彈。”
    聶楚荊點了點頭,伸出纖長的手指,在那琴弦上輕拂而過,清冽的琴音隨之而起。
    他站著,低頭凝望了半晌,一縷墨色長發從肩頭垂落,雙眸微閃,似落入了幾點星光,他驀地抱起那方古琴,推門而出,縱身飛躍間消失在夜色中。
    金雀夕急張口要問他去往何處,夜色中已經傳來他師哥一句話:我頃刻便回。
    荷塘邊的屋舍。
    賀千曲躺在床榻上,睫毛微顫,夢見那樹梨花、夢見血水泛濫,戰馬嘶鳴,兀自不停。
    她眼皮急速抖動,一縷月光透窗灑落,她驀地睜開眼睛,一身冷汗淋漓。想了想,暗歎了一聲。
    她偏了偏頭,看向窗外月光,不知道自己已睡了多久,隻覺得手腳還有些許酸麻,動起來有些疼痛,但身上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她料想是她的小師妹玲瓏替她更換的。
    她閉了閉眼,腦中浮現一句話:你為何如此執著?
    這句話,不僅她師姐白舒眉問過,第一個如此問她的人,是她的師尊。
    那是數年前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如今夜一般。
    那一夜,她百無聊賴,往後山的方向走出了好遠,看那漫天的星光,似看到歲月如何白駒過隙,日日夜夜毫無變化,江山如一。
    這般走著,她也不記得走了多遠,一直看到山那邊彩色光芒一片,曜光閃了大半個夜空,她趕緊躲在一株大樹後,細細觀望。
    但見那光芒閃了一陣,逐漸消落,凝聚成一隻小小的鳥,緩緩地落於一個人的指尖,那個人身子窈窕,頭戴紫金冠,正是她的師尊離痕宮主。
    她見離痕伸出右手,輕輕摸了摸那隻小鳥流光的羽翅,左手輕輕變幻了幾個印訣,那小鳥往半空飛去,一圈圈地飛繞。
    離痕倏忽間雙手又變了幾個印訣,空中那小鳥驟然一變,頓時大了無數倍,鳥目中寒光陡現,雙翅一拍,昂首向天空中那輪明月嘶吼。
    離痕望著寒淵鳥,幽幽說了句:“滄月幻冰霜,寒淵莫問笛。莫問……莫問,好一個莫問!”
    賀千曲在樹後伸出小半個腦袋,窺了半晌,眼睛眨了又眨。
    離痕驀然一轉身,望著樹後:“看了那麽久,出來吧。”
    賀千曲一愣,雙手垂下,耷拉腦袋從樹後走出來。
    離痕冷冷道:“看到了什麽?”
    她回道:“回師尊,看到了您結印,也看到了…不,聽到了您說了一句話。”
    離痕一揮袍袖,收回空中那隻寒淵鳥,冷聲對賀千曲道:“既看到了我結印,你記得幾個?”
    賀千曲想了片刻,回道:“全都記得。”
    離痕目光一閃,道:“哦?你且結給我看看。”
    賀千曲道了聲“是”,手指連番變化,從左手至右手,繼而兩手合攏變幻,果真一個不差。
    離痕觀之,冷冷道:“很好。你且試試能不能召得動寒淵?”
    賀千曲一驚,道:“師父,我從未習得術法,我肯定是不能……”
    “少廢話,你且試試。”
    賀千曲聞言,便深吸一口氣,暗自凝神,雙手十指不停變幻,想象她能夠隨便召出點什麽也好。
    半晌過去,直變得十指酸軟,額頭微汗,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離痕目光漸冷,一動不動,看著她。
    賀千曲苦笑,道:“師尊,我……”
    離痕道:“你沒有任何靈力,你便是再到藏書閣讀一萬遍修習術法之書、閱盡天下修習靈力之典籍,也還是毫無辦法。此乃現實,該死心的便需死心!你為何如此執著?”
    賀千曲默然。
    離痕一甩袖袍,轉過身子,冷冷道:“即便你記性極佳,也是毫無根基!如那飄渺之雲、無根浮萍,你本就是凡胎,凡人便不該妄求不屬於你的東西。”
    賀千曲仍是默默不語,半晌,才道:“師尊,你誤會了。我並非妄求,我要那靈力何用?隻是——”
    “隻是什麽?”離痕迅速轉過身,望著她道。
    “隻是師尊其實對我仍有一絲期待。”她抬起頭,直視離痕的眼睛。
    離痕聞言默然,半晌無語,幽幽歎了一聲。
    過了良久,她方才道:“你還記得滄溟尊者嗎?”
    賀千曲搖搖頭,道:“一直有所聞,或小時候見過,卻已無印象了。”
    離痕歎道:“說起來,我亦有十一年未見她了。她乃當世第一奇才,我已想不到暝幻宮中還有誰能夠與她比肩了。”
    她望著明月,緩道:“她一生縱情傲物,身無所縛,笑稱不需要借助任何器靈,亦能成天下第一的高手。你猜,她年方幾何便成就九州第一?”
    賀千曲搖了搖頭。
    離痕道:“年方廿五。那一年九州大亂,她憑一人之力便絞殺妖獸與邪靈上萬,一時之間風頭無兩,五界九州之中無人不曉她的名號。”
    賀千曲驚歎道:“上萬?沒有借用任何器靈法寶?”
    離痕淡淡一笑,道:“不錯。”
    說完,離痕又抬頭凝望天上那輪月亮,良久,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支笛子,那笛子晶瑩剔透,色澤極美。
    她遞給賀千曲,道:“這笛子從此以後,便是你的。你需得好好珍惜。”
    賀千曲接過笛子,觸手生寒,忍不住問道:“師尊為何贈我笛子?”
    離痕目光一寒,冷道:“你是想說,暝幻宮中,笛子為眾樂器之末,我為何要贈你最末端的樂器。”
    賀千曲一凜,她確實未曾想那麽多,衝口一出這麽一句,如今聽師父說起來,倒好像是她確實有這麽個意思。她趕緊垂下眼睛,心下甚是慚愧。
    離痕側過身子,望著前方的山穀,道:“從來便沒有最末的東西,這些都是世人所加的偏見罷了。然而身處這世間,誰又能說自己不曾隨意妄斷過他人?”
    她緩緩轉過身子,凝視賀千曲道:“你沒有靈力,在世人眼中,確實是最末。然而,世人眼中的你,與真實的你,本就是毫無相幹。我確實對你有所期待,卻又不敢期待,因為,你若隻因為我的期待而去行,那便不是你了。”
    賀千曲心中一凜,細細思索師尊離痕的話語,隻覺得一時間難以全部理解,便先自牢牢默記在心。
    離痕緩緩道:“滄溟尊者,曾被我的師尊、也就是你的師祖,厲訓過不下萬遍,曾說她一意孤行、丟棄器靈法寶而不用。你猜她怎麽說?”
    她抬起頭望著明月,接著道:“她說,世間沒有一件法寶能夠趕得上我的速度,追得上我的心意!”
    離痕望著月亮說道,嘴角亦泛起了微笑,像在回憶當年自己眼前的滄溟,以及滄溟的那份自信與驕傲。
    賀千曲有幾分訝然地道:“連寒淵鳥都不能嗎?”
    離痕笑了一笑,道:“你認為寒淵鳥是世間至強的法寶嗎?”
    賀千曲想了想,道:“世間萬千,必定沒有最強,然而我所能夠知道的範圍,寒淵鳥已是最強的器靈了。”
    離痕又笑了笑,道:“千曲,若寒淵最強,為何暝幻卻並非最強?”
    賀千曲一時語塞,想了想,道:“那是因為玄劍山莊更……更強?”
    離痕收住笑容,緩道:“決定誰更強的,不是法寶,而是——”
    她走上前來,伸出一根手指,點向了賀千曲的胸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而是你的心!”
    賀千曲全身一震,如若身在三九寒天更澆上了一壺冰川之水,隻覺得全身乃至心靈都被重新澆鑄,直到那三個字如鑄劍冶煉一般,深深鑄刻至她的心靈。
    她渾身一抖,向離痕長身一作揖到底,道:
    “是,師尊,弟子已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