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安城之路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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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子生話音剛落,他穿著黑靴的右腳隨之抬起,又果斷落下!
    兩聲頭顱碎裂的聲音傳來,溫熱的液體濺起老高,還有一些打在他蒼白的臉上。
    肉身碎裂的巨型花朵在腳下盛放,其中還夾雜著絲絲黑發,他腳下一撚,將已經徹底泯滅的血肉撚入土地,誇哥夫婦二人連慘叫和逃跑都來不及,就被當場爆了頭。
    看著平時朝夕相處的人慘死在自己麵前,冷珍的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呆滯地看著越子生碾碎他們的頭顱,連心髒都要停跳。
    “為什麽...”
    都求饒了,為什麽還是要殺了他們?
    冷珍的聲音連她自己都控製不住地發抖,光已經在她的眼底消失,隻剩下了無盡的絕望,看向對方。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句話沒聽過麽?”
    越子生彎下腰,將地上程子手裏的步槍撿了起來,抗在肩上,對準他歪過去的頭當場扣下扳機。
    程子的頭在劇烈顫動了一下後就垂了下去,子彈穿頭而過,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在此刻徹底消失。
    “曾經有個人告訴我,當你們動別人東西的時候,你們也應該做好被別人殺掉的覺悟。”
    “這是你們應得的報應。”
    冷珍不斷顫抖著,又一個人死在麵前,淚水劃過她精致秀美的麵龐,她張了張嘴,可是連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內心已經瀕臨崩潰。
    越子生單手扛槍,將帶著程子血的槍口又抵在了冷珍的額頭上,冰冷的鋼鐵和女人柔軟的皮膚相觸,槍口讓她單薄的肩膀劇烈顫抖了一下,抖如篩糠。
    “下輩子,記得做個好人吧。”
    “突!”
    “曼珠,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你怎麽....啊啊啊!!”
    消音器下的槍聲被喻元峰突如其來的慘叫蓋了下去,冷珍跪在地上,她的身體緩緩倒下,眼中生機潰散,額間的血洞湧出汩汩溫熱。
    血,在她漸冷的身下蔓延,和誇哥夫婦、老程、程子的血匯聚成了一條溪流,滲入這無時無刻不在訴說著慘烈的大地之下。
    無一生還。
    越子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女人的身體倒下,失去哀傷能力的他可悲地...無法感覺到對方眼中的情感。
    他迅速轉身,奔向喻元峰慘叫的屋後,遠處的平房已經陷入火海,這個村莊徹底被毀了。
    “該死的,鬆口啊!”
    高承綸的手抓著董曼珠的頭,他拚了老命把對方的頭往後拽去,此時的董曼珠眼眶中早已不是活人的雙眼,而是一片血紅。
    她變喪屍了!
    世界墜入深淵,當你以為這一切已經超越承受能力的極限時,總會有超出你想象的,更加慘烈的悲劇發生。
    喻元峰在地上劇烈抽搐著,董曼珠趴在他的肩膀上,嘶吼著用自己變得尖銳的牙撕咬著他的血肉,病毒隨著牙尖直接進入體內,一切都太晚了。
    小鄧眼皮動了動,她被凍醒了。
    體溫在急速下降,哪怕周圍陷入火海,她還是冷得發抖。
    好冷...
    剛睜開雙眼,眼前的卻不是保護自己的越先生,而是她已經變成喪屍的閨蜜在撕咬同學的一幕。
    小鄧當場愣在原地,喻元峰的慘叫在腦內不斷回蕩,這個場麵給她的衝擊太大了,大到她活下去的信念都可以當場崩塌。
    四肢幾乎要失去溫度,她拖著自己的身體,用了吃奶的勁兒才從地上坐了起來。
    此時,一道黑影從遠處的火場中衝來,越子生左手拎著步槍,右手不自然地垂落於身側。
    小鄧在看到了她做夢都想見到的身影時,原本被絕望充斥的雙眼內重新恢複了光彩,可她馬上發現了越先生身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不覺大驚。
    越先生,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之前發生了什麽?!
    越子生抬手,沒有任何猶豫,槍托一下就打在了董曼珠的頭上,董曼珠嘶鳴一聲,腦袋凹陷下去,軟趴趴地倒在喻元峰的身旁。
    喻元峰仍在慘叫著,他躺在地上,右手捂著被董曼珠撕下一塊肉的肩膀,病毒直接進入血管,他的臉色在肉眼可見地由白轉青。
    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湧出,可見由活人變成喪屍的過程有多麽痛苦。
    “越先生?”
    小鄧還沒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反應過來,自己從火海中醒來,突然出現的越先生不是和她說什麽小說裏的“沒事了你安全了,一切有我”的話,而是上來二話不說直接打爆了自己閨蜜的腦袋。
    看著地上皮膚青灰,雙眼血紅的屍體,她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這裏是地獄吧?
    這還哪是人間!
    “需要我幫你了結麽?”
    越子生沒有回答鄧方的疑問,他半跪下來,看著地上痛苦掙紮的喻元峰,被咬到接近脖頸的地方,不出一會兒對方就會變成喪屍。
    喻元峰劇烈喘息著,慘呼裏夾雜著崩潰的哭聲,或許他的內心和小鄧一樣,早就崩潰如碎裂的鏡麵,永遠無法破鏡重圓。
    他們的世界早已崩塌,全靠著不同遙不可及的理由,強行騙著自己,給自己吊著那最後一口氣。
    現在,董曼珠連醒來的機會也沒有,就已經墜入死亡的深淵,喻元峰的內心徹底崩潰,而小鄧,此刻也快要步上他的後塵。
    喻元峰睜開雙眼,血絲在他的雙眼中蔓延,瞳孔開始潰散,病毒在瘋狂蠶食著自己的意識。
    他扭頭,看著身旁董曼珠已經冰冷的屍體。
    此刻的曼珠很醜,原本嬌媚的麵容扭曲,嘴角還掛著自己的血,身形瘦得嚇人,連腦袋都凹陷下去。
    他的手指動了動,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小拇指勾住了對方的手指,然後緊緊握在一起,十指相扣,再也不會分開。
    “對,對不起...”
    喉嚨中帶著喪屍的嘶吼,可還是用盡全力維持著對這個女孩的溫柔,夾雜著無盡的愧疚,縱使那個女孩再也聽不到了。
    說完這句話,喻元峰好像解脫了一般,眉頭舒展開來,嘴角甚至掛著一抹微笑,閉上雙眼平躺在了地上。
    意識的堤壩轟然崩塌,病毒肆無忌憚地掠奪人類精神的大地。
    “咚!”
    巨響過後,一切都停止了,他的頭無力地歪過去,頭被破開一個大洞,生命在被病毒徹底吞噬前戛然而止。
    越子生甩掉槍托上的血,他蒼白的臉頰上都不知道沾了幾個人的血,隨著過低的體溫加速變冷。
    小鄧想爬起來,可是四肢脫力的她掙紮了半天,如同一條死魚在地上掙紮,越子生將槍背在身後,用僅剩下能用的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越先生?”小鄧緊緊盯著麵前青年的眼睛。
    她終於看到了越先生的臉,自己曾經還幼稚地通過聲音猜測越先生是個飽經滄桑的大叔,對方的年輕帥氣遠超出她的想象。
    可越是這樣的一張臉,越不應該出現在這種環境中,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就像一個…隻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王子,從沒有來過人間。
    她的心被最後一根繩子栓緊,支撐著支離破碎的內心世界,隻等著越先生給自己最後的答案,讓她能繼續苟延殘喘的答案。
    “夢裏會疼麽?”
    越子生抓著小鄧的胳膊沒有鬆手,他身後是一片火海,卻沒有一絲火焰能觸及他的後背。
    火光刺痛了小鄧的雙眼,她眨了眨幹澀的眼皮,絕望侵蝕著她的大腦,卻隻能沉默地接受著慘烈的事實。
    “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深淵,我們隻會越陷越深,你可以哭,可以瘋,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很多事你一旦下了決定,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越子生的手指緩緩收緊,小鄧還沒聽懂他的意思,隻感覺手臂越來越痛,她低下頭,卻看到了從未想象過,甚至夢裏也沒有出現的畫麵。
    滿是鮮血的手抓著自己瘦弱的手臂,那裏有一處輕微早已結痂的抓傷,而那抓傷下的皮膚此刻已經變為青灰色,黑色的血管透過皮膚顯現出來,由手臂開始蔓延向小鄧全身。
    “你很善良,但是相對的你也很愚蠢。”
    小鄧腦內轟地炸開,越子生之前似乎隻是無意間的一句話在此刻突然闖入她的腦海。
    那一刻,她什麽都明白了。
    她突然想起,當時在喪屍血肉中掙紮的董曼珠,和她沾滿喪屍血的指甲。
    “越先生你...其實早就知道,我會變成喪屍?”
    又是一抹悲涼劃過越子生的眼底,他的嘴角勾了勾,但是也怎樣都笑不出來:
    “回不了頭了,誰也回不了頭了,無論是你還是我。”
    這句話他在說給小鄧,說給高承綸,也似乎在說給自己,他清楚他再也不能回去了。
    小鄧張了張嘴,晶瑩的淚水劃過清秀的麵頰,落入身下的大地。
    病毒帶來的低溫讓她無法站穩身體,隻能半靠在越子生傷重的身上,頭微微歪過去,輕靠在他寬大的肩膀上。
    “好冷...越來越冷了。”
    遠處熱浪滾滾而來,卻沒有一絲火焰可以溫暖她的身體。
    “能...抱抱我嗎?一下也好。”
    “真的太冷了...”
    鄧方的聲音緩緩變弱,最後深深閉上了雙眼。
    她太累了,在她的世界中幾乎所有人都死光,隻有她一個人在無盡黑夜的世界亡命奔逃。
    永遠也找不到盡頭。
    一隻有力的臂膀攬住鄧方的身體,將她攬入懷裏,她抓住越子生胸口布滿血跡的衣襟,臉緊緊貼在對方的胸膛上,恍惚中耳邊沒有出現身為活人的心跳。
    越子生的懷抱比她的體溫還要冷,就像一個由冰鑄成的雕塑。
    “謝謝...”
    至冷的懷抱中,鄧方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如童話中沉睡的公主,靠在她的王子懷裏等待蘇醒的那一天,而王子永遠不會離她而去。
    “哢嚓”
    女孩的身體向後仰去,雙手貼在越子生的胸膛上緩緩滑落,最後無力垂下。
    頭不自然地歪到身側,越子生將手從她的腦後挪開,雙目注視著女孩安詳似乎一點痛苦也沒有的睡顏,久久不語。
    “越先生。”
    高承綸看著地上雙手緊握的一對屍體,又看向越子生懷中已經死去的鄧方,神色複雜地走到了對方身前。
    用最柔和的手法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和之前對待村莊那些人相比,說他越先生到底是溫柔,還是殘忍呢?
    “走吧。”
    越子生重重呼出一口氣,將鄧方的屍體輕輕放在了地上一男一女的身旁,轉身走向遠處的黑暗中,再也沒有回頭。
    “越先生!”
    高承綸趕緊追上獨自離開的越先生,抓住了對方的手臂。
    越子生看向他,眼中是隱隱的不解。
    “雖然有些任性,但是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高承綸的聲音發著抖,他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卻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崩潰的人。
    死人已然解脫,生者仍要負重前行。
    可高承綸偏偏是最清醒的那一個,看向麵前人的眼中滿是某種不可名狀的堅持。
    “你要做什麽?”
    越子生回頭,所有人都崩潰了唯獨活下來的高承綸沒有,不禁讓他對這個冷漠的眼鏡男另眼相看。
    “能不能幫我,把我的同學埋了?我不想讓他們就在那裏...”
    任憑他們曝屍荒野。
    “你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
    越子生別有深意地看著高承綸,他話裏的意思這個聰明的男人自然能聽懂。
    高承綸苦笑了一下,他的麵目不知什麽時候似乎蒼老了好幾歲,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笑自己也會心痛,還是在笑這世界殘忍得不可理喻。
    ....
    天,還是亮了。
    被烈火席卷的村莊一夜間隻剩下了漆黑的斷壁殘垣,數具燒焦的屍體橫臥其中,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
    村口的老樹下出現了三個不起眼的小土堆,兩個孤單的身影立於土堆前,其中一個人用小刀在最後一塊木板上用力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然後輕輕插在第三個土包之上。
    晨風吹過,帶起粒粒黃土,飛往不知名的遠方。
    “這回真的該走了。”
    越子生站在高承綸的身旁,看著對方將木牌分別插在三個小土堆上,遠處一輛掛著雜亂樹枝的公交車正向著他們駛來。
    高承綸將一朵從路邊摘下來的小白花放在中間的土堆前,站直身體,同樣看向公交車的方向,又被越子生提醒了一聲:
    “別回頭。”
    “我知道。”
    周圍的景色飛速後退,土堆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視線內,風帶走那朵白花,最後被卡在了中間的木牌縫隙中。
    吾友董曼珠之墓
    吾友鄧方之墓
    吾友喻元峰之墓
    高承綸,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