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安城之路篇(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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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陶白走後,越子生坐在桌前,來回翻找了一圈,終於在抽屜的最深處找到被拆了一半的電池。
    末世爆發前的年代,人們早已習慣了高科技生活,通常智能手機不離手,災難降臨後龐大的網絡世界徹底崩潰,沒想到早已被淘汰的收音機卻成了傳播信息的主力軍。
    “話說,我手機丟哪裏去了?”
    直到現在越子生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手機了,現在早已不知道丟到哪去,或許是江城逃亡,又或許被核彈泯滅,很快被拋之腦後。
    “以前除了睡覺基本手機不離手,沒想到現在硬生生給戒了…如果這場災難可以過去,我估計再也沒有手機癮了。”
    一邊這麽想,他一邊把電池揣進兜裏,卻忽然指尖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微微一縮。
    什麽東西塞在最裏麵?這麽隱蔽。
    用手指勾出,隻見被塞在抽屜深處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個相框。
    相框的邊緣有些破舊,看得出來有點年頭,裏麵的照片也已經微微泛黃,越子生簡單用袖口擦了擦鏡麵,照片裏人的麵容才展現在眼前。
    “這是…?”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處公園,蔥綠的草坪上坐著三個人,很明顯是一家三口。
    小女孩坐在夫妻中間,穿著漂亮的公主裙,懷裏還抱著個粉嫩嫩的洋娃娃,女人則靠在男人懷裏,他們麵對著相機笑逐顏開,看得出來他們當時正被幸福包裹。
    唯一不足的是,女人和小女孩的半張臉幾乎被刀割爛,看不清原本的長相,而男人的臉完好無損,這人越子生眼熟,正是年輕版的江治。
    “原來江治有家庭?”
    越子生一愣,不禁想起之前雲鬢雪說過,卻沒被自己放在心裏的話。
    江治是在覺醒以後才性情大變的,不過獲得強勁的力量按理來說並不會讓一個人在性格上產生這麽大的變化。
    就連明顯是特例的越子生,也隻是變得冷漠一些,也不至於此。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貌似並不清楚人類的覺醒契機,雖然有聽齊雲天給自己科普過小說裏覺醒者的覺醒方式,要麽是被老天直接篩選,要麽就是被喪屍咬過,以極小的概率挺過變異覺醒異能。
    不過放在現實中又貌似太扯了,至少現在他遇到的覺醒者中除了墨語還沒有被喪屍咬過的存在,不過到這裏貌似出了點意外。
    按理來說江治在末世剛降臨時並沒有覺醒異能,是後來才有,那麽他一定是在覺醒的時候經曆了什麽才導致的性格大變。
    再往大膽點猜測,正是因為他經曆了什麽事性情大變,才導致的覺醒!
    想到這裏,越子生感覺腦袋裏混沌的大片空白貌似出現了一絲鬆動,看著手裏的相框,他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原來這才是導致江治覺醒的原因?可是如果人人如此,那麽是不是對這些普通人來說太殘忍,太絕望了點?”
    越子生一邊想,一邊摳動,沒想到輕輕一下就把相框的後麵打開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從照片後掉出,輕輕落在他的掌心。
    拿起不大的紙條,越子生看著上麵,一字一句地念道。
    “致老婆女兒,願你們下輩子好好活著,不要再跟我這種廢物一起吃苦。雖然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們,可是怪這天太黑,我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你們了。”
    他的聲音滯了一下,手裏的紙條角落沾著早已幹涸的血跡,貌似被揉碎展開過無數次,明明一碰就碎的東西此刻在手中卻顯得有些沉重。
    自從複生以來對情緒的感知就越來越薄弱,就連自己也早已開始被逐漸剝奪身為人的感情,可是他卻能在此刻明顯地感覺到寫紙條人的絕望。
    這種難以言喻的怪異,就像自己唯獨對他人的絕望有感應似的。
    緩緩收緊手心將紙團揉碎,越子生努力讓自己從這種絕望的感覺中掙脫出來,末世本就困苦,那方麵想多了誰都會瘋。
    他也沒想到,隻是見了一麵就死的人背後居然有這樣的故事,到底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如果知道江治是因為這樣才變的性,那麽他還會下死手嗎?
    別人不知道,不過在越子生這裏,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自己承受再多的苦難,也不是向別人施加傷害的理由,無論是末世前後。”
    江治是很可憐,可是誰來可憐可憐那些被他殺死,燒死,喂喪屍的人?
    越子生的心中沒有什麽波動,剛才一刻的沉重,隻不過是敲下了極地冰川的一小塊罷了。
    將手中的紙條展開,放進相框後,他將相框重新塞回了抽屜最深處,轉身拉上,托起行李箱向門外走去。
    ...要怪,就怪有人比你強吧,江治。
    ...你結束了那些人的人生,你的人生也被我就此終結,隻不過是因果報應。
    ...無論你經曆了什麽,都會被永遠塵封在那個相框裏,再也沒人會知曉你的故事,覺得你多可憐。
    看向走廊窗外,太陽早已跨過頂端,估計不到一兩小時就會染紅。
    “老齊說的果然都沒錯,這個世道,沒有誰對誰錯,隻有弱肉強食。”
    …
    當越子生扛著好幾個行李箱走下樓時,就見雲鬢雪和曲正業已經找好了一輛三輪車,此時也在樓上樓下地收拾東西,而陶白就在他們不遠處,身後還跟著幾個人,看到越子生下樓,趕緊過來打招呼。
    “越先生!”
    “嗯,這些就是要搭夥的?“
    越子生簡單掃視了一下麵前幾人,隻見陶白身邊是幾個同樣穿著殘破校服的學生,男三女二,一旁就是一家三口,男的三十多歲帶個眼鏡,看著明顯是個老師,一臉的書卷氣息。
    隻是那股子書卷氣也被末世摧殘得差不多了,他旁邊的女人相比他年輕一點,隻是長的一般,她的懷裏抱著個小男孩,看起來還不到十歲。
    這麽瞅了一圈下來,各個麵黃肌瘦,看得出來這些人確實已經被摧殘許久,不過好在被解放出來所以精神狀態都還不錯。
    而這裏氣色最好的居然是那個小男孩,小臉白白胖胖的,身上也不太髒,貌似末世的苦難並沒有發生多少在他身上,不由得讓越子生多留意了一分。
    “嗯,就我們幾個,大部分人準備往郊區走,那裏喪屍應該少。“
    陶白點了點頭說道,簡單跟對方介紹了一下身邊幾人,就在這時雲鬢雪也從樓上一口氣扛下來幾個行李箱,“哐當“一聲堆在車上,嚇得這邊幾個普通人都一縮脖子。
    別說他們了,就連越子生也瞪大雙眼看向雲鬢雪。
    這是什麽?怪力少女?還是說雲鬢雪也覺醒肉體了?
    被數人行注目禮的本尊過了數秒終於不好意思,老臉一紅,嘿嘿地笑了出來。
    “覺醒者力氣都比普通人大點嘞,別介意哈~~話說陶白小同學你們不帶點行李嗎?就這麽上路了不好呦。”
    她指了指陶白身上都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校服,衣服爛的好像隨時會壞掉一般。
    “啊,好的!那我們先去收拾一下,很快回來。”
    聽到雲鬢雪的提醒,陶白趕忙點頭,幾人商量了一下後就地分散,回自己家拿需要帶的行李。
    大家都是住在這個小鎮裏的,家裏東西也算齊全,隻是後來出了個江治,以清理小鎮喪屍的名頭將這些人集中關押,卻沒想到再沒被放出來過。
    “誒,等一下,這個你們拿著路上吃點。”
    雲鬢雪叫住了幾人,在自己包裏掏了掏,拿出幾根澱粉腸來,遞給他們。
    “雪姐,這是?!”
    幾人皆是一愣,他們太久沒見過這樣包裝完好的食物了,現在看著災難前隨便吃的小零食此刻卻像珍饈一樣珍貴。
    “你們餓太久嘞,回家的路上吃點,別餓暈在路上了哈!”
    雲鬢雪笑著說道,在她的臉上貌似看不到什麽負麵情緒,此刻洗幹淨後跟個小太陽似的,讓人一看就心生暖意。
    “雪姐...謝謝!”
    幾人感動得不行,還想道謝就被雲鬢雪推走回家,隻剩下越子生還在車前看著她的背影。
    “我有個問題。”
    相比雲鬢雪,他的臉上似乎從來沒有笑容,永遠冷著一張臉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直接白瞎了自己那可以當明星的顏值,長的再帥又怎樣?在這個世道頂個屁用,二人的親和力高下立判。
    “有的!小越哥請講!”
    聽到對方提問,雲鬢雪立刻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知道陶白跟沒跟你說,咱們雖然確定目的地是安城,但是他說需要一個領隊的,比如什麽時候吃飯在哪裏搭帳篷,或者遇到喪屍群怎麽躲之類。”
    “這必須是小越哥你嘞!你是咱們這裏最強的,除了你舍我其誰呀!”
    雲鬢雪豎起一根大拇指,對於越子生的實力她雖然曾經懷疑過,但是在看到對方有瞬殺三位覺醒者的爆發力後,這位冷麵覺醒者在自己心裏的戰力排行一瞬間達到了巔峰。
    由這樣一個強大的人做領導者貌似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為什麽對方還要多此一舉,問自己一遍呢?
    越子生無奈一扶額,為什麽都覺得他該領頭,他不想好嗎?這種累活誰愛來誰來,反正他不幹!
    “我給你個準話,領頭的這個你和陶白商量商量,除了曲正業你們誰都可以,不過我建議還是從你和他裏麵挑。”
    “誒?”
    聽到對方如此直截了當地拒絕,雲鬢雪愣了一下,眼中帶上了深深的疑惑。
    “我不擅長領隊,而且領導者靠的不是誰能打而是誰能安排事吧?你上學的時候班長不就是這個理兒?不是學習最好的,卻是最能處理事情的。”
    越子生才不會說是他懶得管,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準備搪塞一下,不過這麽一聽感覺自己說的居然還挺有道理的。
    “啊…是倒是這個理兒…不過小越哥你不願意領頭,我還真沒想到嘞…”
    雲鬢雪尷尬地繞了繞辮子,自認為還有點眼力見的她也沒想到越子生這人殺人能挺著上,在這種能掌握權力的事上卻一再退後。
    如果她是越子生這種等級的大佬,肯定帶頭領著這群人,如果運氣好點路上在碰到幾個,到時候自己可就是有規模隊伍的頭頭了,而且覺醒者吃香,到時候這群人不是爭著搶著討好自己?那多爽啊。
    “以後這種事也不可能,我隻負責打喪屍,其他的你們總得出點力吧?”
    越子生撇了撇嘴,開玩笑,怪他打的隊他領的,這群人倒是啥也不用做高枕無憂了,想的美!
    …
    在兜裏來回摸索了幾下,陶白微微顫抖著手打開了自己家的房門。
    距離上次離開這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原本生活了十幾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場景此刻卻鋪滿了一層灰塵,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看著牆壁上一家人的合照,陶白眼底露出一絲懷念,他一腳踏入屋內,或許是餓的太久了體重驟減,連腳步都輕了許多。
    打開自己房間的衣櫃,將背包拉出,他無聲地整理著自己過去的用品,手下動作很快。
    如果是末世爆發前,這個時候他應該剛放學回家,將裝滿書本的包一甩就癱倒在沙發上,聽著廚房媽媽做菜的聲音,如果菜端上來早點,自己肯定還要偷吃一點,再晚點爸爸就要下班回家,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
    失去了人間煙火味,連空氣都變得冰冷,陶白低著頭,一言不發地整理著行李。
    他僥幸活了下來,而現在很快又要遠行,或許這輩子不會再回來,又或許走到一半就會死在路上,前路迷茫。
    突然,原本沉默的少年站直了身體,飛速衝向客廳,不顧地上淤積的灰塵“嘭“地一下重重跪在窗台前,骨頭和地板撞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陶白抬起頭,髒汙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如洪水決堤。
    兩個小巧的花盆被並排放在窗台上,裏麵裝的並不是土,而是灰白的粉末。
    “爹!娘!孩兒不孝!今生今世不能再孝敬你們!這是孩兒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現在孩兒也要走了,您二老多保重!”
    “如果我死的早,你們一定要記得等我一下,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入輪回,下輩子我還做你們兒子!”
    嘶啞地喊出聲,陶白麵對越子生時眼底的冰冷蕩然無存,滿是少年突然要獨自麵對生活的惶恐和不安,他顫著手環繞住兩個花盆,將頭輕輕靠在上麵。
    有一瞬間,他感覺真的有人在撫摸自己的頭一般,觸感很像那個為了保護自己和媽媽而被喪屍咬死的老爸。
    可是當他抬起頭時,那最後一點飄渺不清的暖意已經悄然散去,消失於無形,倘若大夢初醒。
    ……
    “小越哥,如果咱們現在要走的話,估計走不了太遠,如果你能接受的話嘞等他們人齊了就可以立刻出發,不過要在天黑之前把帳篷紮起來就是了,你看行不?”
    曲正業原本是江治的人被直接淘汰,陶白還是個未成年不一定能擔事,原本默認的越子生又不肯幹活,領隊的這個任務就被雲鬢雪識趣地攬了過去,不過她絕對會先問越子生的意見,抱大腿的工作做的那叫一個漂亮。
    “都行。”
    越子生點了點頭,第一次和別人有組織地搭夥,居然有種要出去旅遊的錯覺,他想如果沒這些人,自己現在都說不定扛起自行車連夜跑了。
    “雪姐,我們回來了!”
    其實沒過多久陶白這些人就迅速返回,好像生怕這仨覺醒者自己跑了似的,眼中已經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好嘞!那麽就由我自請擔任隊長!向著安城,出發!”
    雲鬢雪一揮手,率先跨上自行車,那動作跟上馬似的,乍看之下還頗有種“大將”風範。
    人去樓空的屋內,窗台上的兩個花盆並列而放,即將落入地平線的陽光在最後一縷打在花盆上時,似乎有一抹綠色從灰燼中悄悄探出腦袋。
    新的生命篇章,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