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級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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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挨千刀的,竟敢對我侄女農氏青花下蠱,我要殺你全家老小!……”
    一連幾天,天剛放亮,八嬸又出來做法事了。
    飛魚仔他們昨晚回來太晚,這會兒還在睡覺,突然被八嬸“謔謔”的磨刀聲和叫罵聲驚醒,他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誤以為要出人命案了。
    他趕緊叫他跟同住一間房的韋小棠一起到我們房間。
    “不是說病好了嗎?怎麽還出來做法事啊?”
    韋小棠從阿芳那裏聽說過農氏青花的事,對八嬸做這種罵寨治蠱的法事有所了解。
    父親正在衛生間洗漱,見他們兩人來了,肩上搭著一條毛巾走出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九音是病好了,而八嬸的侄女農氏青花的病還沒好。要是好了,她還出來做這個法事幹什麽?”
    父親又繼續說,“本來就沒什麽病,不過是兩個喜歡彈琴的小夥伴分開了,就鬱鬱寡歡不思茶飯而已。”
    父親說這話時,我的臉“唰”的紅到了脖子。
    “那她怎麽一大早就出來要喊要殺的?”飛魚仔還是不解。
    “阿芳不是檢測過了嗎?朗朗乾坤,哪來的蠱毒害人?盡搞些封建迷信,村委會屯小組也沒人管一管她嗎?”父親一臉的嚴肅。
    韋小棠聽他們這麽說,就把自己打聽到的原原本本告訴大家。
    韋小棠說,農氏青花回到越南高平多樂村後,情緒消沉,憔悴不堪,病情一日比一日嚴重。
    今天早上,八嬸給他在越南的弟弟打電話,詢問農氏青花病情怎麽樣?
    他弟弟說是一天比一天嚴重,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人是越來越憔悴了,說是再這樣下去,恐怕性命都難保。
    他弟弟又追問他姐,說是下蠱的人找到了沒有?找到的話,趕緊求他給些解藥。
    八嬸聽後,也顧不上村委對她搞封建迷信活動的批評教育了,放下手機,就背上家夥,又出來做法事了。
    在她看來,為了自己侄女的性命,她哪裏還顧得自己的臉麵!
    畢竟她是從越南高平少數民族聚居的山區嫁過來的,也沒讀過什麽書,沒見過什麽世麵,在娘家時,每每有親人遇上頭疼腦熱,首先想到的不是送醫院,而是懷疑是不是被別人下了蠱。
    飛魚仔聽說後,趕緊跑到門口,到門口時恰好遇見八嬸,隻見了八嬸依然是胸頂磨刀石,手執兩把尖刀,邊走邊罵。
    飛魚仔不禁警覺起來,稍稍躲到牆角,看好後路,心想,萬一被她撲殺,也好有個逃脫之路。
    可仔細看著八嬸,見她雖然胸頂磨刀石,雙手執刀,滿臉殺氣,但見她目不斜視,似乎並不是想要殺什麽路人。
    飛魚仔就慢慢緩和下來,心想,她就算去殺人,也不是殺我,再說我跟她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她殺我幹嗎?
    這麽想的時候,他就鼓起勇氣,陪著笑臉問道:“靚女,你這麽一大早,又是磨刀又是喊殺,是幹什麽呀?”
    飛魚仔來自廣東珠三角。
    廣東人稱謂中的“靚女”,含義絕對豐富得讓人咋舌:
    上至九十多歲門牙脫落的老婆婆,下至咿呀學語的小嬰兒,不管是美若天仙的美少女,還是麵目猙獰長相毫無人樣的悍婦,隻要是女性,都一概尊稱為“靚女。”
    飛魚仔到屯裏住一段時間了,但早出晚歸,他對屯裏人認識的不多,倒是屯裏麵的人沒有哪一個不認識他。
    八嬸突然見有人答話,心中暗喜,心想,我這幾天每次出來做法事,沿途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中途遇上來不及躲避的,也是猛然轉過身子後抹下褲子撒尿,從沒見有人前來搭訕,今天可遇上一個了。
    八嬸這樣想的時候,就把兩把尖刀平放在頂在胸前磨刀石上,哭喪著臉對飛魚仔訴苦說:
    “中國阿哥啊,我的侄女農氏青花,前幾天回越南後就病倒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今天早上我給我弟打電話問她的病情怎麽樣?我弟說,如果再不想辦法,她就沒得救了,多清秀多聰明多乖巧的侄女啊!我作為姑姑,我急呀,可我也沒辦法啊,我隻能在這裏做做這種罵寨治蠱的法事了!”
    飛魚仔也聽說過這種法事,說是如果懷疑別人放蠱害了自己親人,就拿著一塊磨刀石,一邊磨刀,一邊沿路叫罵: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居然敢給我們家某某下蠱,我要殺你全家老小!……”這麽一路走,一路罵,放蠱的人聽到了就害怕,就不敢再下蠱了,而那些放出來的蠱蟲聽到磨刀的聲音後也害怕,趕緊逃走,這樣一來,中了蠱毒的人就有救了。據說這是越南北邊苗族山區一種流行的法術。
    飛魚子心想:“狗日的,怎麽這麽封建迷信啊!人病了你趕緊送醫院搶救啊,你不送醫院,你在這裏又是磨刀又是喊殺,你嚇誰呀?嚇嚇猴子倒可以,要真有人下蠱,他躲在暗地裏看你裝神弄鬼,他還笑話你哩!他哪裏用得著怕你!”
    他想是這麽想,可他沒說出來。
    他看看八嬸,三十歲出頭左右,長著一張白裏透紅的大盤臉,胸部圓鼓豐滿,身材高大,儼然一副鄉村宰牛殺豬閹雞的悍婦模樣。
    “你侄女在你娘家相隔那麽遠,你在這裏隔山做法事有沒有用啊?你做了這麽幾天了,你侄女病情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這顯然是不對勁的呀!”
    說到這裏,飛魚仔就一副深切同情她的樣子,湊著前去問道:“靚女,你再打電話問一下你侄女,到底是身體哪裏不舒服?病了就要送醫院,要是你娘家那裏沒醫院或者醫療條件差,可以送來我們中國,我們這邊寧州縣人民醫院不錯的。”
    八嬸聽後,兩眼淚汪汪的說:“要是有錢送來中國治病,我們早送了。可是我娘家的人連一日三餐都還沒解決,哪有錢治病啊?”
    “那……她哪兒不舒服?沒錢送醫院……那在中國這邊買藥回去也行啊。”飛魚仔雙手一攤,又給八嬸出個新主意。
    “中國阿哥啊,早上我給我弟打電話,說農氏青花現在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語,越來越憔悴,問她哪兒舒服,她也不說,她隻是口口聲聲說要去中國學天琴。”
    “哎呀……她要學天琴那就讓她過來學唄,我們這裏寧州縣城不就有天琴培訓班嗎?我們蛤蚧屯的阿芳不就是天琴培訓班的老師嗎?你侄女都病成了這個樣子了,她要想學就給趕緊給她學唄,退一萬步說,她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她到中國來學天琴,也是滿足她臨終前最大的一個願望了。”
    飛魚仔興許是太激動了,居然把農氏青花要到中國來學天琴當作她臨終的願望了。
    好在八嬸是孔武有力的彪悍婦人,她也不計較這個,她聽了飛魚仔的話,就覺得在飛魚仔看來,好像來中國學天琴是易如反掌的事一樣。
    八嬸雙手一攤,又眼淚汪汪的說:“中國阿哥啊,你們做老板的說得容易,可我娘家那邊不要說,拿一筆錢來讓她來中國學天琴了,就是給她下麵幾個弟妹下學期交學費的錢還不知道去哪裏籌呢!”
    “狗日的貧窮,束縛了人們的手腳啊!”
    飛魚仔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富有詩意的話後,又關切的問八嬸:“你再打電話問一下你弟,要是他女兒真的來這裏學天琴,她的病是不是就減緩了?如果真是這樣,馬上叫她來,這個學琴的學費,我負責,我不要你們還,倘若你侄女來中國學習天琴後病就好了,那也算是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