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堂兄弟劍拔弩張

字數:14205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信仰係列之仰望 !
    1、
    秦彌笙在倒數,倒數他的呼吸,倒數他的心跳,倒數全世界。等秦彌顯的座駕慢悠悠地開進四房的院子,他在門廊邊抬頭看了一眼南麵的小樓。收回視線,掃了一眼從車裏出來的人。
    “都別動啊,我看看。一點零六分。四哥,你站了六分鍾嗎?”言憶芝一如既往地嘰嘰喳喳。
    他沒有回答,朝汽車後座敞開的車門看了一眼。
    “笙,今天稔轉正。”
    “我知道。”他抬了一下左手,把手裏的盒子遞到秦彌顯眼前。
    “你自己給他吧。晚上回來的。”
    “唔。”他等車裏的人都進了門,跟進去,關上房門,換拖鞋。“你們在‘康萊’吃的?”
    “對。這是給你打包的。你剛趕回來?”秦彌顯站在餐桌邊,把打包袋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嗯。都辦好了。秦彌璋那邊派來的人有兩件事不確定,我讓他回去對好了給秘書室打電話。”
    “唔。大哥跟我聯係過了。他晚上過來。”
    他沒有回答,雖然這句話有提問的意味,但,不需要回答。
    “涼了,我熱一下。”林霏把他手裏的飯盒抽了過去,“要不要重新炒一下?”
    “我想要……”
    “知道了。”林霏轉身看向沙發邊有些愣住的言憶芝,“憶芝,把我衣櫃裏那個銀色的小盒子拿過來。”
    “哦。”
    秦彌笙在餐桌邊坐下,和秦彌顯麵對麵,朝沿著樓梯朝上蹦跳的言憶芝瞥了一眼。
    “四叔怎麽說?”
    “讓我們等一等。明天對方一定會改主意。”秦彌顯站起來,走進廚房,拿出來一壺茶,倒了兩杯。“你媽早上來過。”
    “嗯。”
    “她前幾天沒休息好。”
    “唔。四叔呢?”
    “一樣。笙,那事。”
    “我說過了,那是最後一次。”
    “隨你吧。我以為你剛才會發脾氣。”
    “等一下!”言憶芝拍了一下桌子大叫,“有沒有人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他們看著她,不明所以。
    “不是,你們怎麽就好好說話了?還有你,你怎麽沒跟林霏姐吼?不是,你笑什麽?不許笑!”
    “笙,別這樣,知道自己笑起來什麽樣子,別逗她了。”秦彌顯拍了拍桌子,叫言憶芝坐下。“憶芝,廚房裏那個人不點,你四哥是不會炸的。”
    “什麽?”
    林霏從廚房裏出來,把一盤金燦燦的炒飯放在桌上,又走回廚房。再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砂鍋。整個大廳裏瞬間全是食物誘人的香氣。
    “什麽?”言憶芝站起來問,伸長了脖子朝砂鍋裏看。
    “憶芝,嚐嚐這個炒飯。”
    林霏把秦彌笙手裏剛盛好的一碗拿給了言憶芝。
    “不是給我炒的嗎?”
    “是啊。”她把盤子端到他麵前,“剩下的整盤都給你。”
    “停,別,千萬別。林霏姐,他要炸了。”
    言憶芝把碗放回他麵前。隨著林霏狡黠一笑,他選擇忍氣吞聲,坐下吃飯。
    “這不是蛋炒飯嗎?怎麽?這麽?”言憶芝好像被飯粒嗆到了似的,結結巴巴地提問。
    “林霏炒的,難說。”秦彌顯笑了笑。
    “不是雞蛋。”秦彌笙低頭淺笑,“還有她自己磨的香料。”
    “二哥、四哥,我求你們了,吵架,好不好?別,別再笑了。我是你們親妹,出去禍害別人行不行?”言憶芝低著頭,對著飯碗說話,“給我添一碗,還有湯。”
    好像沒有人在意言憶芝的感受,反正他不在意。
    “晚上有什麽?”放下空蕩蕩,幾近嶄新的飯碗,他站在廚房門口朝裏微笑。
    “螃蟹。”
    “不許做。”
    “稔哥愛吃。”
    “秦彌璋晚上過來。”
    “所以呢?”
    “我說了,不許做。”
    “已經拆好了。”
    “看見沒,要炸了啊!”言憶芝盤腿坐在沙發上,等著看好戲。
    他吐了一口濁氣。
    “他就過來和你們談事情,又不一起吃飯。”漫漫的人很鎮定。
    他轉頭看向秦彌顯,後者點了點頭。
    “那等他走了再端上來。”
    “晚上你在這裏吃飯?”
    他深呼吸,沒有用。“我忍你很久了。我不能在這裏吃飯嗎?家裏一堆衣服不回去洗,天天在這裏,你是誰家的?”終於爆發。
    “家裏沒有洗衣機嗎?姑母沒給你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叫陳阿姨洗啊。”
    “你閉嘴。”
    於是,真的閉了嘴。
    “你上午跑去哪裏了?”
    “……”
    “要我掰開你的嘴嗎?”
    “……”
    抽掉圍裙,林霏徑直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又要去哪裏野!”
    “我去看看姑母。”
    “她好好的,要你看什麽看?我問你話,你聾了嗎?”
    “你讓我閉嘴的。”
    “你今天敢再離開我的視線試試!”他感覺自己的耳朵有點承受不了這個音量。沙發裏的言憶芝已經捂住了耳朵。
    林霏轉身回了廚房,係好圍裙,無視他的憤怒,伸出腦袋朝著秦彌顯說話。
    “顯哥,他明天上班嗎?”
    “我看一下。”秦彌顯拿出手機,同樣無視他的情緒,“下午。”
    “不如我們……”
    “閉嘴,不許喝!”他不得不大聲喝止。以免晚上兄弟幾個都倒在地上,被她一個人站在樓梯上嘲笑。
    林霏路過他的時候,好像白了他一眼。
    “又做什麽去?”
    “上廁所。”林霏自顧自地上樓了。
    “二哥,你說,馬康回家吼孩子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言憶芝趴在沙發靠背上,露出半個腦袋說話,眉毛的弧度顯示——她在笑。
    秦彌顯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沿著桌麵推到靠近廚房的一側。“笙,坐下吧。她不會走的。你是不是該給林維恩打電話了?”
    “他現在在工作。”他抿了一口茶水,忽然清醒,“嘖,你怎麽也這麽無聊?”
    秦彌顯笑了笑。“清醒了?你也是的,一點就著,可真有出息。”
    “我有什麽辦法?都被點了二十幾年了。她比我媽還了解我。”
    “不是。”秦彌顯搖了搖頭,“是比你自己還了解。”
    他喝掉茶水,把空杯子推到桌子中間,抬頭看向三樓,深呼吸。樓梯盤旋而上,有點像他此刻的血壓。樓頂的吊燈如星辰墜落,又掉不下來,懸在半空中,好像他此刻的心情。窗外,夕陽的淡彩拚命朝屋子裏鑽,和他一樣,還在期盼著什麽奇跡?
    “她上午去我那邊了。”
    “什麽?”言憶芝在身後大叫。
    沒人理會她。那丫頭總是一驚一乍的。
    “你知道還問她。”秦彌顯站起來添了茶水,坐下。
    “她老實說,我還用問嗎?不知道又在折騰什麽?”
    “可能隻是去看看。”
    “我那裏有什麽好看的?你知道的,都是些臭男人。”
    “啊!我知道了。”言憶芝這一次成功引起了注意,他們一齊朝沙發邊看過去,“林霏姐喜歡的人在四哥公司裏!”
    “滾蛋!”
    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兩個字,竟然不隻他一個人說了。他轉頭看向秦彌顯,後者拿著茶杯,朝著門口微笑。他回頭看向門口,秦彌璋已經站在了那裏。
    “我鎖了門的?”
    他不想和這個男人說話。本能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憶芝。來,我烤了一個給你先嚐嚐。”林霏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了,站在廚房裏麵喊言憶芝進去。後者愉悅地飄進了廚房。
    整個過程,秦彌笙隻聽到了漫漫的聲音,但很清楚,說話的人不想讓言憶芝看見即將發生的一切。他回頭看了一眼秦彌顯,徑直朝屋門口走去。秦彌璋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手裏的力道有點大。
    “笙,能不能成熟點?”
    “成熟?對啊!你如今倒是很成熟了。”他甩開抓著自己左臂的手,“但麻煩你以後不要這麽叫我。”
    “那叫你什麽?表哥?”向來憂鬱的人忽然有了幽默感。
    “秦彌璋,別給臉不要臉。我們林家攀不上你這麽高貴的親戚。”他用左肩對他說話。
    “怎麽,為了跟我一個人鬧情緒就要換姓了?”
    “這話,你該回去問一問你那高貴的母親。秦彌璋,別忘了,我的身上,流著一半林家的血。她允許你跟我說話了嗎?給你蓋章同意了嗎?”
    他已經很克製了。事實上,他的腦子裏已經演練了無數次這樣的場麵,此刻亦然。他用腦細胞把秦彌璋打倒在地,掄了無數個拳頭,踩了不知道多少腳,直到自己筋疲力盡。還不忘把手邊的水壺砸到他那張招蜂引蝶的臉上。
    用右腦擦幹淨腦幹上的汗珠,抬起腦垂體整理了腦血管,回神,冷靜。好吧,他什麽也沒做,隻是冷靜地對話,頂多隻白了秦彌璋兩眼。不,他看都不想看他。
    “笙,你知道那和我沒關係。”
    秦彌璋的這句解釋,徹底打垮了他最後的清醒。耳邊傳來震徹山穀的怒吼,意識裏那聲野獸一般的咆哮不是從他的喉嚨裏發出的。但喉結裏滾出的血腥味在告訴他,他已經瘋了。
    拳頭砸在秦彌璋高挺的鼻梁上,發出的脆響格外悅耳。眼見他驚慌失措,用手捂住口鼻的樣子,那個清冷孤傲的秦彌笙已隨風飄散。他不知道此刻占領大腦的那個東西是叫冷酷還是殘忍。隻知道捏住對方衣領的那隻右手是他的,接下來,他要將想象付諸實際。
    左手捏得指節泛白,五指的關節依次發出脆響,拳頭用它可以達到的最快速度朝那張深惡痛絕的臉上衝過去。
    “給念念的。冷了不好吃,趕緊回去吧。”
    言憶芝從廚房裏跑出來,話音在拳頭和那張臉之間嵌了一張a4紙。秦彌笙轉身,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她把手裏一個四方的、扁扁的紙盒子放在餐桌上,包著一嘴吃食說話。最後兩個字是隨著她消失的身影從廚房裏飄出來的。
    確定人已離去,他轉回頭,定睛看被自己揪住衣領的人。秦彌璋並沒有反抗的意圖,捂著鼻頭的左手緩緩放下,沾滿鮮血。
    “笙,憶芝不能見血,和小姑奶一樣。”秦彌璋用右手推開他捏著衣領的手。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說下去了。”秦彌笙刻意地抬高了聲音,“秦彌璋,那個墳墓,你喜歡就自己待著,別想把別人往裏帶。你聽懂了也好,裝糊塗也隨你,但隻要我在,你就休想。”
    秦彌璋走到餐桌邊,接過秦彌顯遞給他的毛巾,擦掉臉上的血漬,兩手捧著牛皮紙色的盒子,轉身走到門邊。
    “笙,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但,不是的。至少在我這裏,那不是結局。你擋不了什麽。”他撂下“狠話”離開了。
    秦彌笙卻還沒能從情緒裏走出來,剛才沒能發泄得徹底。他把雙拳垂在身側,憤懣垂在心室兩旁,屏住了呼吸,讓血管在兩側太陽穴肆意膨脹。
    “笙,坐下吧。他也沒要求更多。那件事,他也是受害者。”秦彌顯的勸說不合時宜,但對於一貫冷靜的他,點到即止。
    “我沒有說他沒受害,但他也是始作俑者。”
    他走回餐桌邊,沒有坐下,用腳跟碰了一下椅腿,退了兩步到廚房門口,後背貼在門東邊的牆紙上。讓聲音先鬆下來吧,情緒可以慢慢調整,表象先恢複平靜。
    “顯,你不會不知道他再這麽下去會發生什麽。”
    他的聲音有點高,為了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是,言憶芝恐怕還沒有長出這麽聰明的肚子。
    “彌笙來了啊!”秦遠知站在半敞著的門口朝裏喊裏一句,轉身朝外說話,“這些放在三樓書房門口,我自己理。這兩袋放到三樓東頭的房間門口。這兩袋放到三樓西頭的房間門口。”
    吩咐完了,他樂嗬嗬地換了拖鞋走到餐桌邊,拉了張椅子坐下。樓梯上隨即人來人往,幾個秘書室的人搬了東西上樓、下樓,朝著他們點了點頭,離開了。
    “叔父,那些是?”秦彌顯從沙發邊的茶幾上拿了個茶杯過來,給秦遠知添了茶水。
    “我從老宅搬了幾本書回來。讓秘書室的人給兩個女孩子買了點零食。”
    “四叔。”秦彌笙站直了一些,“她不吃的。”於他而言,秦遠知的歸來恰到好處,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恢複平靜。
    “唔?”
    “林霏不吃零食。”
    “是嗎?我該問一下的。那天聽憶芝說她房裏有餅幹……”
    “那是給小姑奶帶的,好在那兩塊是憶芝吃的。要是我們吃了,小姑奶能剃光我們的頭發。”秦彌顯笑了笑。
    “啊!那……”秦遠知張口結舌。
    “叔父?您不會?”
    “就兩塊!”秦遠知伸直了右手食指和中指,驚恐掛在了他的眼角。
    “小姑奶每次都數的,這個鍋隻有讓稔背了。”秦彌笙低著頭,身體控製不住地抽動。
    “什麽鍋?”秦彌稔站在門邊眨著大眼睛。
    “晚飯還有一陣呢,你們要不要出去走走?去三房,或者二房?”言憶芝推開廚房門尖叫,“吵死啦!比油煙機還要炒!不是我說的。”她說最後五個字的時候,很顯然在幸災樂禍。
    他們沒有離開。至少他是絕對不會走的。
    秦彌笙走到沙發邊,懶洋洋地坐下,和懶洋洋的秦彌顯下了幾盤棋。懶洋洋的秦遠知坐在他們身旁看著。懶洋洋的秦彌稔上樓補了一覺。
    晚餐前,他把新買的手表放在了秦彌稔的床頭。晚餐間,他們還是喝酒了,好在秦遠知在,大家也沒有很過分,各自清醒著回房的回房,回家的回家。林霏當然沒能喝成,白了他兩眼過後就乖乖地上樓睡覺了。
    現在他坐在書房裏,喝著林蓁給他泡的醒酒茶,暗自得意。抬頭看窗外有點霧蒙蒙的月亮,回首看了眼身後的掛鍾,林維恩應該下班了。果不其然,電話響了。
    “下班了?”
    “廢話。”電話裏傳來有些疲憊的聲音,“問到了嗎?”
    “問了。會告訴我的可能性不大。自己找吧。你去她公司裏問過沒有?”
    “廢話。”
    “沒有洗衣機的聲音。你怎麽不洗衣服?”
    “你好意思問我!她白天去哪裏了?你查了嗎?”
    “在我公司裏的。但不清楚為了什麽。”
    “服了。你自己的公司,你不知道她幹什麽了?”電話裏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
    “你直接睡了?這是要她回來給你換床單?”
    “廢話,我不折騰得足夠髒,她會回來嗎?”
    他把電話從右手換到左手,利用中間的空當笑了笑。“表麵上看,是去拿預定的螃蟹。碼頭的師傅是這樣說的。但時間對不上,用不了這麽久。至於在公司辦公室裏做了什麽……可能是上班去了。”
    “秦彌笙,人現在在你那裏,你得負責任。不用我多說,你心裏有數就好。掛了,我已經睡了。”
    想打就打,想掛就掛,這家夥既不“德意誌”也不“大中華”。他搖了搖頭,把手機丟進沙發裏,繼續眺望窗外。不知道是晚上的酒,還是現在的醒酒茶讓他一時間沒有睡意。在他這裏,他要負責任——說起來輕鬆。
    他把腳從書桌上放下來,走到窗前,看向遠處的一抹幽藍。這個瘋女人,天一亮說不定又要跑了。他得趕緊睡,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這個要命的女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他早晚會被逼得安眠藥上癮。
    吃了幾粒?該死的,酒還沒有徹底醒,一粒還是兩粒?沒所謂了。倒進沙發裏,他的腦子裏閃了一下秦彌璋的狠話。可恨,這個男人太可恨了。他的那個家就是一個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墳墓,沒有門,沒有窗,沒有縫。他一個人待在裏麵呼吸屍臭沒有人在乎。但他要是再敢……他發誓,要滅了他!
    滅了……眼前的光亮全都滅了。原來眼皮可以這麽重。今晚的菜委實不錯,超過了五星級飯店的水準。不是滿漢全席,是一場全世界經典薈萃。那個讓人心煩的廚子,這麽做難道不怕秦彌稔誤會嗎?瘋女人,不能再想了,再不睡明早就起不來了。起不來,她就又跑沒影了……
    2、
    言憶芝學會幫忙收拾碗筷了。這是她二十多年,不,快要三十年的人生裏,不可多得的經驗。這麽快,才幾天,她學會了一項生活技能。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不用說盛安瀾了。
    “屁嘞,鬼才信你。”盛安瀾果然不信。
    “真的,要不要我找個人證明?”
    “行了吧!就擦個桌子,把你得意的。別人四歲就能做這些了,傻子!”
    “盛-安-瀾!”
    “是你的朋友嗎?”林霏走進來,拿起電吹風吹頭發,“憶芝,你今天?”
    “可以嗎?”她兩眼開始放光——哀求的光。
    “我是沒問題,四叔會不會……”
    “不會,他說可以把我們房間之間的那道牆拆了!”她從床上跳到地毯上,手機掉了下去,好在是地毯。
    “誰?憶芝,誰在和你說話?”電話裏傳來有些焦躁的聲音。
    撿起電話,她把手臂伸直了,等對方喊完,才又拿到耳邊。“關你什麽事?笨蛋!”瞬間掛斷電話,倒在床上瘋笑。
    “這麽開心?看來平常讓電話裏那個人欺負得不少。”林霏放下吹風機,走到書桌邊坐下,照例打開電腦。
    “豈止是欺負,是虐待!赤果果地虐待!”
    林霏沒有回頭,肩頭的細微動作表示她微笑過。
    “你怎麽沒糾正?”
    “什麽?”
    言憶芝從床上下來,照例搬了梳妝台邊的小方凳,到林霏身邊坐下。
    “赤果果啊?你沒糾正我說得不對。”
    “我知道你說的意思。”
    “哦!”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安慰。
    “憶芝,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老學究了?”
    她嘻嘻笑了一下。
    林霏扭頭看了她一眼,手裏不住地敲打鍵盤。
    “孔夫子是孔夫子,老學究是老學究。平常的三個字,聽懂了還跟你較真,我不是比袁世凱還混蛋?”
    “林霏姐,你有毒!”
    林霏又轉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大概在她的臉上停了一又二分之一秒。
    “我願意在生氣前聽一聽你的解釋。”
    “啊?”她慌忙把兩隻腳縮到椅子上,兩手抱住了,整個人在小小的椅子上蜷成一團。
    “誰告訴你的?”
    “什麽?”
    “會被踩腳。”
    她傻嗬嗬地“嘻嘻”笑了一下。
    “那我學的這些,在你看來是不是很……”
    “不是。人家比你研究得透徹的地方,本來就該學習。”
    “林霏姐,你聽說過嗎?他們認為我們沒有信仰。”沒當提起這個,她的內心會沒來由的有些自卑。
    “憶芝,科技,我們一開始確實落後,那時候閉關鎖國是錯的。打開門之後,人們好像剛睜開眼睛的孩子,那些反應也是正常的。但是將近一百年過去了,如你所學,也不過是知識交流了。到了這個年代,如果還丟掉我們自己幾千年的人文,舍近求遠地邯鄲學步,就不要怪慈禧在墳墓裏嘲笑你低俗,更怪不得項羽甩出虞姬抹脖子的那塊破鐵笑你愚蠢。隻怕是馬可波羅都要趴在駱駝身上,想到你就吐了。”
    言憶芝感覺自己全身有點僵硬,放下腿,站起來,走到窗前。對麵樓裏總有人站著的那個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她眺望遠處的那條小河,幾道黑影從河麵上掠過,不知道哪家出來乘涼的小魚又遭了殃。
    “幾千年嗎?孔子不是……”
    “孔子之前有周公。”
    “做夢那個嗎?”
    林霏沒有回答,敲著鍵盤,微微一笑。
    “科技和人文,不是一回事?”
    “一個對物,一個對人,怎麽能一樣?達爾文說優勝劣汰。來了一場瘟疫,他們真的就‘優勝劣汰’了。中國人會嗎?”
    “不能,三哥他們肯定得能救一個是一個。”
    “幾百年的科技,不過‘物盡其用’四個字而已。要說這四個字,他們還真比不了日本人。”
    “啊?”
    “他們把所有一切都用到了極致,包括他們自己。”
    “哈哈哈!林霏姐,你這麽說是不打算去日本了吧!”
    “唔?你覺得這句不是好話嗎?日本嗎,孫先生如果沒去看一看,又哪裏來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林霏合上電腦,關上書桌的台燈,走到床邊,推她往裏。躺進被子裏,睡下。“你剛才提到信仰,在他們看來是宗教吧。說到日本,你知道鹿兒島的徐福祭嗎?”
    “啊?那個零食嗎?”
    林霏搖了搖頭,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
    “每年春天,鹿兒島上都會祭拜一位農神,他們把稻米供奉給這個神。這個神叫徐福——他是個中國人。”
    “那個,秦始皇那個?”言憶芝激動得有些結巴。
    “你知道關羽?”
    她使勁點頭。
    “聞仲?“
    她再次點頭。
    “台灣的媽祖原本也是一個人的。”林霏把激動的她按倒在枕頭上,“所以,中國人是有信仰的,他們不懂而已。你懂了嗎?”
    “我?”她似懂非懂,點頭又搖頭。
    “所以,你其實是想說什麽?”林霏把床頭的台燈關上,房間裏隻剩下一抹幽藍的淡彩。
    “我啊!”她也沒有多麽不好意思,反正總能被拆穿,“就是礪言吧。他總是說著說著,就問我那天的事。”
    “哪天?”
    “頭一天,在你這裏的時候。他總問我在寫什麽論文。”
    “嗯?”
    “不是,林霏姐,我很緊張的,你不要這麽無所謂好不好?”
    “他問,你就告訴他。你的那些論文,他懂嗎?”
    她的睡意被驚到了九霄雲外,嘴角忘乎所以地朝著耳邊奔跑。“林霏姐,你真的有毒。”
    “晚安。”
    “啊?”她在被子裏翻了兩翻,老實躺好,“晚安。”說得輕鬆——怎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