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半來電驚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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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道強光從門縫裏透過來,秦彌顯走過去,打開大門。林霏走了進來,換鞋,合上房門。
    “林霏姐。”言憶芝跑了過去。
    林霏大約過了兩分鍾才換好拖鞋,有了下一個動作——抬起頭,微笑。
    “憶芝,你回來了。論文趕好了?”
    “林霏姐,你的嘴。”她的手伸了過去。
    林霏瞬間閃開,用右手擦掉嘴上的血跡,而後微笑。“沒事,我抄近道,讓樹枝劃的,已經好了。”她走到沙發前,向秦遠知點了點頭,徑直上樓。
    “林霏姐!”
    “憶芝。”秦遠知叫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女兒,看秦彌顯把人送上樓,看向身旁的單人沙發。“坐過來。
    言憶芝走到沙發邊,靠著沙發站著。“父親,你有話?”
    “唔。”他拿起麵前的水杯,清了清喉嚨,“憶芝,你回來也有一陣了。林霏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也該懂點事了。爸爸之前是有些慣著你,也有事瞞著你。今天,你至少要明白,秦家的人和事,沒有你看到的那麽簡單。她今天這一遭,或多或少,和你脫不了幹係。”他的心裏有許多愧疚。別人家的孩子也是人。
    “父親。”
    他抬起右手,在半空中搖了一下,再緩緩放下。“現在,爸爸問你的話,你要如實回答。”他抬頭確認了一遍樓上的房間門——全都關著。再看向認真點頭的言憶芝。
    “媽媽有沒有留什麽東西給你?或者放在你祖父那裏,明確說是給你的?”他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錯過一絲表情變化。
    “沒有。”她沒有說謊。
    “你之前說,你在何家,暑假會和媽媽一起去言氏老宅過,是每一年嗎?”
    “開始沒有。三年級以後都是。不隻是暑假,寒假也是。媽媽總是說教,說我在何爸家裏沒學規矩。”
    他朝喉嚨裏抽了一口涼氣。“不是你和媽媽兩個人,還有一個姐姐?”
    “是的,安瀾姐。”
    “那你知道,這個姐姐多大了嗎?或者,比你大多少?”
    “父親?”
    她的話還沒有問出口,屋門被“咚咚”敲響了兩聲。這麽晚了,又是誰?秦遠知起身,站定,朝樓上揚了揚手。
    “父親,我能不能去林霏姐那裏?”
    “唔。”他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回頭,走到門邊,打開屋門。“嫂子?”
    “沒打攪你吧?”林蓁站在門口,朝周圍看了看。
    秦遠知把人讓進門,合上屋門,請她到沙發上坐。
    “沒有。來,進來,你是來看林霏的?孩子今天有些嚇著了。我大意了!”慌張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他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對方的反應。
    她站在沙發邊,抬頭朝四周張望。“能不能借個地方說話?”
    “那去二樓書房吧。你慢點,看著點樓梯。”
    彼此都上了歲數,竟然到了走路都要小心的地步,他在鼻腔和喉嚨裏長歎。進到書房裏,他正要打開大燈。林蓁在他之前打開了書桌上的台燈,示意他在書桌對麵坐下。
    “我不繞彎子,五丫頭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這孩子性子野得很!我也沒細問過。嫂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她不合適。”他翻開兩個茶杯。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你們男人就是心大。她的心裏,明白著呢。我看,八成是惦記著何家的哪一個。你這個做父親的啊!”她搖了搖頭,“我這是怎麽了?上了年紀,話才開始就跑偏了。我不是為這個來的。”
    她提到了何家。他瞬間接上他想問的話題。“嫂子,何紹安,你熟嗎?”
    她愣了一下,拿起茶壺,又放下,視線在他的臉上輕掃而過。
    “我們——我和言悅還有明東,小時候是在臨江的,你知道。那時候,何紹安也經常來言家。實際上,他和我們,比明東要聊得來。去德國,是因為明東要去那裏留學,林家在那裏還有些產業。叔父為了方便照顧,就把我和言悅也帶了過去。從那以後,我們跟何紹安就隻有過年回鄉才有聯係了。那大概,是我們十五六歲時候的事。怎麽,你覺得他有問題?”
    “我不瞞你,這些天……不,這些年,我一直有疑問。以你對言悅的了解,她為什麽留在臨江?生意那麽忙,為什麽不把孩子放在嶽父那裏,而是留在了何紹安那裏?”他給她倒了水,用手背試了一下溫度。
    她拿起水杯,扭頭看向窗外,又轉回頭,狐疑地看他。“我沒想過……確實,以我們和他的交情,沒道理把孩子放在那裏。這事,有蹊蹺?”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一道縫,朝外探了探頭。秦彌顯從林霏的房間裏出來,言憶芝的聲音從三樓一路張揚到整個房子。他看著秦彌顯走進對麵的房間裏合上房門,才退回來,關上書房的門,走回書桌邊坐下。
    “孩子回來以後,我跟她核實了幾次,也找人暗中打聽過,言悅並沒有常年在國內。她一直兩頭跑,但是孩子卻一直放在國內。而且。”他倒了一杯水,一口喝掉,放下水杯。“大概是89年之後,她一年兩假會把孩子接出去。問題是,能接走,為什麽又送回去?”
    “他四……遠知,你不會是懷疑憶芝不是你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憶芝是我的女兒,這不會錯。我不怕你笑話。我爸一回來就叫我去驗,不是因為這個,他是不放心我嶽父,你知道的。”他笑了笑。
    她也笑了,點了點頭。“我的那個叔父,我知道。這一次,憶芝回來得這麽容易,我也是沒想到。對了,你那天跟我說遠意打電話,是想探我的口風吧!孩子不是你找回來的?”
    他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何紹安,有沒有可能……以你的了解,言悅有沒有可能被他要挾?”
    林蓁愣住了,眼珠在眼眶裏劇烈震顫。她站起來,走到窗前,抬頭仰望天空中的新月,扭回頭看他。轉身走到書桌邊,右手在桌麵上輕輕敲打。站了一會兒,她離開書桌,走到書房門邊,再走回來,側坐進剛才的椅子裏,探出身子,右手指尖抵在桌沿,壓低了聲音對著桌麵說話:“有沒有可能,言悅從這裏帶走了什麽,被何紹安收起來的?”
    秦遠知用兩手輕輕推了一下桌麵,讓自己的身體倒進靠椅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而後,點了點頭。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嫂……林蓁,我打算親自去找他,查清楚。家裏……”他扭頭看向房門,再回過頭看她,等她心領神會。
    “我明白,家裏,你大可以放心。”她坐正了身子,拿起茶壺倒水,“可是,你想過沒有,第一,叔父會同意嗎?第二,他要是不說呢?何紹安的為人,以我的了解,沒那麽好對付。他是個純粹的商人,圓滑、奸詐,至極!這麽說你別不高興,如果真的有什麽,連言悅都沒辦法,你——恐怕更不行。”
    他吐了一口濁氣,無奈搖頭,拿起水杯,又放下。
    “從憶芝回來開始,我就一直在盤算。言悅在臨江都發生了什麽?當年又究竟是為什麽走的。我心裏有愧!我不是個好丈夫。她懷著孩子,一個人在家,料理這一大家子的事。生孩子我都沒能回來。月兒五六個月大的時候,我就又走了。我還記得她送我時候的樣子。沒想到,一別就是這麽多年!”
    他有些激動,壓抑了許多年的懺悔,噴湧而出。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淚水,也清楚地看到了林蓁的淚花。上了歲數的人,往往都容易感傷。
    “我明白。這些天,也細細地想了又想。我覺得,這事不會是突然發生的。言悅那些日子,好像一直有話想跟我說。她一定是看我帶著孩子,怕給我添麻煩。”她似乎斷定了這個猜測,“恐怕,事情的根,還是在彌顯和彌稔這兩個孩子身上,你看呢?”
    他點了點頭,抬手掩住嘴角,小聲說:“當年,這兩個孩子怎麽走丟的,就一直沒有查出來。”
    雖然坦然說出了彼此的猜想,但是事情發生的年代已經久遠,無從查起。兩個人商量了許久,沒有定論。說話時本就不大聲,停下話語思考之後,屋子裏頓時沒了生氣。好像是一片被遺忘了的墳地,充斥著冰冷的沉寂。
    “我來,是為了……”林蓁悠悠地開口,打破屋子裏的寧靜。
    “我知道。有人想支走林霏。恐怕是想……讓孩子吃苦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霏兒是苦大的,這點事,對她來說沒什麽。早上起來,她就會好的。我剛才聽見,是憶芝在她房裏嗎?”
    他點頭,笑了笑。她也勉強笑了一下。
    “你得上點心,我看,臨江那邊的事,得查,但是你這裏也走不開。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那五丫頭這裏,你得小心。我看,不如讓彌笙過去?”
    “他……”他低頭思索,家裏確實也是個問題。“你是說,暗訪?”
    “這事。”她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也不是這塊料。要是言悅在,恐怕能給我們出主意。現在,我隻知道,你去肯定不行。怎麽辦……能不能問問叔父的意思?又或者,問一問言老?”
    秦遠知站起來,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整件事情,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言憶芝,是一張白紙。這讓他的心裏更加疑雲重重,為什麽連女兒都沒有告訴?
    書房裏的電話突然響起,驚到了兩個沉思的人。深夜時分的電話,讓他們惶恐不安。他匆忙接起電話,點頭的同時,臉色煞白。放下電話,他轉身朝外走,邊走邊說:“快回去喊彌笙走。我爸不行了。”
    “什麽?”林蓁愣在了書桌旁。
    “是真的。小姑媽打的電話。”他抬手朝半空中指了指,“他們都已經動身了。我們不能晚了,還有孩子的事呢!”
    “對,對!那我這就回去。”她急匆匆地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那霏兒?”
    “孩子看樣子是被什麽驚著了。讓她休息吧!彌稔在醫院值班,我讓他下了班回來看看。”
    林蓁的臉上,某種複雜的表情一閃而過。“好的。那我回去了,你們路上也慢點。那件事情,如果叔父真的不好了,你記得,一定要提。”
    他鄭重其事地點頭,目送她離開。他明白,這件事,不止是他的夢魘,也是她這麽多年一直留在秦家的原因。他悄悄歎了口氣,繞過走廊,走到對麵,敲響了秦彌顯的房門。
    2、
    六月裏的洛城遠郊,霧氣中充斥著潮濕的泥土氣味。深夜時分,秦恂站在內院的門廊邊,拄著拐杖,來回踱了兩步。牆角裏的蛐蛐輕聲鳴叫,引得院子外麵的蟲鳴一浪接一浪地朝院子裏湧。蟲子叫了,樹葉就被別的什麽東西帶著嘩啦啦的響,草叢裏也開始有了動靜。之後,就是貓頭鷹在山裏“嗚嗚”地叫。
    這個夏天,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她心煩氣躁,拿拐杖敲了敲門廊邊的圓柱,蛐蛐的叫聲停了兩秒,又開始回響。煩人的蟲子,她恨不能挖開牆角,把那蟲子拎起來,扯掉翅膀,扯掉所有的腿……
    人已老邁,奈何年華不再。已經不是趴在地上掏蟲子的年紀了。她仰天長歎,轉身回到屋子裏,進了門,朝東頭走,在案桌邊的圈椅上坐下。
    “大哥,你這樣合適嗎?大晚上的,孩子們著急往回趕,再出個什麽好歹。”她慢悠悠地問。
    “怎麽不合適?我本來也沒幾個月好活了。早點讓他們緊張也好。不然等我死了,眼睛也合不上。”秦振生在她對麵坐著,放下茶碗,拿起拐杖朝地上使勁地戳。
    “你可以好好跟孩子們說。何必這樣?且不說這消息來得奇怪,就算是真的,又怎樣?你當初是答應了的,讓孩子們自己決定。”
    “你閉嘴。”他的惱怒溢於言表,“你忘了嗎?文茵死的時候,那眼睛,可是一直看著你!就算你忘了她,我不信,你還能忘了振海,忘了雲秋?”
    他在提醒她,五十幾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杜文茵活著的時候還好,自從言悅無故失蹤,杜文茵暴斃,之後的二十幾年,他幾近瘋狂。
    “我的錯,這麽大歲數了,別動不動就火冒三丈了。你去睡會兒,我在這裏等他們。”她讓步了。五十多年來,都是她在讓步。
    “用不著!我就在這裏等著,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盼著我早點死。”
    他的表情有些猙獰。她沒有搭話,站起身,想要出去。院子裏的那些蟲子,比他要好相處。
    “你做什麽?又要出去?電話打完,你來來回回十幾趟了。我就這麽讓你心煩嗎?”
    她想點頭,但……他現在不正常,看在比自己大十幾歲,並且,正在被病痛折磨的份上,她不跟他計較。萬一爭出個好歹……她沉默不語,繼續朝外走。
    “人來了以後,你要按說好的辦,別再心軟。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的病,你清楚,沒幾個月了,就要去地下見他們了。我死不瞑目,你也別想過安生日子。”
    從過年前開始,他的脾氣就越來越大,也就孩子們在的時候,能裝得像個人。她不搭理他,發作的時候,搭理他隻會助長他的氣焰。回到廊簷下,聽蟲鳴,聽鳥叫,現在覺得舒坦多了。院外似乎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救兵來了!她鬆了一口氣。
    一行慌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人不少!她笑了笑,聽起來是全都回來了。
    “小姑媽,叔父怎樣了?”
    趙英琦是第一個到的。沒想到,她應該是這一輩裏最忙的,卻最先到了。她的身後跟著氣喘籲籲的秦遠仲。這家夥也是老得太早了,六十剛過,就老態龍鍾了。
    秦恂搖了搖頭。“驚動你們了。先說清楚,這事可不是我的主意。進去吧!”
    把人招呼進去,她自己還在廊簷下站著。一行腳步聲從院牆邊走遠,想必是秦彌璋和朱雨嬌帶著孩子回房了。腳下的石板忽然震動得厲害——大部隊到了!她又笑了笑,感歎自己這麽大的歲數,還有興致和小輩們玩笑。不論秦振生是什麽意圖,她肯定,自己隻是為了玩笑。
    “小姑媽,我爸?”
    秦遠知險些在門檻上絆倒,幸虧秦彌顯在他身旁拉了一把。言憶芝似乎還沒睡醒,耷拉著眼皮,有些沒精打采的。林蓁帶著秦彌笙在後麵跟著。他們來得怎麽會比二房早?
    秦遠致應該最早到才對。她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她朝屋裏揮了揮拐杖,想了想,江苓芸大概是鬧騰到半夜。兩個人都上了歲數,家裏也沒個小的,趕過來是有些費勁。
    看著一大家子烏泱泱地走了進去,她預備轉身跟進去的時候,身後又有腳步聲。不出所料,秦遠致帶著江苓芸,磕磕絆絆地朝裏走。一把年紀的人,一路上還在拉拉扯扯。也是,老頭子真要是沒了,最緊張的應該是江苓芸。
    秦恂跟在他們身後,進到屋裏,站在掛鍾邊,沒打算坐下。這一屋子,不過是今晚的配角。
    “我還好好的坐在這裏,沒躺在床上快斷氣,是不是讓你們很失望?”
    秦振生戳著拐杖,透過眼尾的最後一根睫毛看了一眼林蓁。那意味深長的警告,想必秦彌笙也感受到了。多少年了,他有意無意地為難林蓁,隻為了讓那孩子聽話。秦恂對他的這種做法嗤之以鼻,斜眼看了一下他拐杖下的石板上那個明顯的圓坑。
    今天似乎哪裏不一樣?秦彌笙沒有動?她走到門邊,靠在圓柱上,再走回掛鍾旁,用一來一回時的空隙,看他們母子兩個的正麵、側麵。不動聲色?是早有準備嗎?那麽,傍晚傳來的那個消息,恐怕是真的!
    他們對麵的秦遠知也不緊張,言憶芝依舊睡眼稀鬆。看情形,相互之間都已經通過氣了。孩子們早都長大了,秦遠仲都當爺爺了。秦振生還在妄想操控他們。秦恂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好像堵了一口痰,又悄悄在圓柱和掛鍾間走了一個來回。靠在牆上看不一樣的氣氛。
    江苓芸在秦遠致的身邊坐著,一手捏著圈椅的扶手,另一隻手藏在身後顫抖。心虛嗎?她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個女人,當初嫁過來的目的,路人皆知。可惜竹籃打水一場空。這麽多年,怕是要白熬了。
    趙英琦今天也是奇怪,格外的殷勤,格外的孝順。站在秦振生身邊,又是量血壓,又是測脈搏。秦恂又冷冷地哼了一聲。這一聲引起了秦振生的不滿。一道寒光,從他眼裏投了過來。她朝掛鍾後縮了縮身子,不打攪他的表演。
    “我還沒死。但是快死了。別量了!”
    趙英琦沒把好老頭子的脈門,今天不是拍馬屁的好日子。
    他甩開她的手,晃掉胳膊上五顏六色的線,大聲地吼:“你們想要什麽,惦記什麽,趕緊想好了。我給你們時間想。在我還能動的時候告訴我。別等我蹬了腿,再在這屋子裏爭!”
    他瞪圓了眼睛,在屋子裏來回掃視。今天這演技,怎麽說來著?用孩子們的話說,是炸裂了!她躲在掛鍾後麵偷偷地笑。
    “不用在這裏幹瞪眼了,都回自己院子裏去。想清楚了來回我。沒想好就在這宅子裏待著,誰也別想不說清楚就回去。”
    這才是今天的根本目的——誰也別想走。秦恂走回廊簷下,等孩子們一個、一個的從屋子裏走出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般的,各自回房。秦遠知在她的身邊站了站,等所有人走遠了。
    “小姑媽,我爸?”沉甸甸的擔憂壓住了他的下眼瞼。
    “是真的。”她鬆了口氣,終究還是有在意的兒女,“腦袋裏的那幾塊彈片……年前就確診了。過不了下一個年了。不用擔心,該準備的都備下了。隻是……”她知道自己連歎了好幾口氣,不是故意的,她控製不了。老人有老人的遺憾,孩子也有孩子的為難。
    “小姑媽,我知道。那他今天是?”
    跟聰明人說話,不需要費心繞彎子。她站直了,抬起左手錘了錘後背。“遠知啊!你爸這大半輩子,就為了一口氣活著,你懂的。”壓低嗓音說完,她閉上眼睛,嘴唇死死地抿住,從鼻孔裏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抬起拐杖,朝門口指了指。睜開眼,看他點頭離去。
    配角都走了。擺了這麽大個戲台子,主角也快要登場了。她回身進屋,等著秦振生從東邊走過來,走過她麵前,走到西邊的方桌邊坐下。她才慢慢地跟過去,在他旁邊拉開桌下的椅子坐下。又站起身,把他對麵的椅子從桌下拉了出來,再坐下,靠在椅背上,合眼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