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黑夜秦恂繞黃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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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當是散散心吧!剛才太壓抑了,老胳膊老腿鬆一鬆也好。沿著走廊,看那盡頭,就是掛著杜文茵畫像的小屋。秦恂緩緩挪步,站到門外,良久……還是沒有進去。多久了?二十五?還是二十六年?她和那個臭脾氣的哥哥,都沒有再進過這間屋子。她在小屋外倚著門口的圓柱歎氣。杜文茵當年,含恨而終。臨終前,她和她說的話,言猶在耳。
    “小恂,勸勸你大哥。去把人找回來,問清楚。言悅不是一個做事沒交代的人。言家不缺那點錢。”
    她點頭了,朝著沒合眼的嫂子,鄭重地點頭。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依然沒能說服倔強的大哥。十年前,人在臨江失蹤了。一切從此,石沉大海……
    她想進去跟嫂子說說話,卻沒有勇氣。倚著圓柱,無人訴說。抬頭仰望,今晚天上走雲,月亮時隱時現。就好像山裏的鳥鳴,時有時無。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上了歲數,生活不如意,隻剩歎氣。走走停停,一道黑影閃過,險些嚇掉她的老命。
    “程柏?你走路怎麽沒聲?”
    “有聲音的,我都走了一個來回了,您沒在意!表小姐已經走了,讓我過來跟您說一聲。”
    “走了?什麽意思?去哪裏?”
    “德國。”
    “她?你找司機了嗎?”
    “二少爺送的,您放心。二少爺吩咐我去四房門廊守著,您要是沒什麽事……”
    “知道了,去吧。”她抬了抬左手,讓他離去。
    看著程柏踉踉蹌蹌的身影,她淡淡笑了笑。會是秦彌顯嗎?這兩個孩子的脾氣有相似的地方,大事都藏在肚子裏,不顯山不露水。如果是真的,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奇怪。但……程柏也是上了年紀,在前麵算是跑著,卻很慢。她不自覺地跟在他後麵,不用跑,也沒被甩開。秦彌顯囑咐他到四房去,看來……
    眼看著他進了院子,她在門廊外停了下來。院子裏的人好像還沒有睡,秦遠知是在和誰說話?還是,在打電話?
    “喂?”這麽大的嗓門,耳朵似乎也是不大好了,“哦,彌稔啊!你到家了嗎?”
    “……”
    “不,不用趕過來了。爺爺沒什麽事,跟大家鬧著玩兒的。廚房裏有夜宵,林霏早上給你包好了的,放在……”他停了一下,“彌稔,你別喊,你喊得我耳朵疼。”
    “……”
    “哎喲,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
    “那我說啦!你可別再喊了。她公司裏有事,早上本來想遠程什麽的,不是彌笙非把她拉去學校嗎?耽誤了什麽事情,她必須趕回去處理。”
    她從院門口悄悄探出頭去看。隻見秦遠知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在半空中亂舞,額頭上沁滿了焦急的汗珠。她笑了,電話那頭是她帶大的孩子。她了解——秦彌稔有這個能耐!
    “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這孩子,真是的,閉嘴了嗎?”他用右手的袖口擦了擦額頭,“我怎麽可能早知道?你哥幫她定的機票,人都在去機場的路上了,才告訴我的。你自己可以打電話問嗎!”
    “……”
    “她不接電話。你不會打你哥的電話?”
    “……”
    “對,你哥開車送的。這孩子,真要命,話還沒說完,又掛我電話。”
    看著秦遠知著急,她沒來由的覺得開心!孩子們如今也在經曆著做長輩的痛苦,麵對小輩的無理取鬧,無計可施。
    “程柏?有事嗎?”秦遠知捏著手機的樣子,好像隨時要用手機砸人。
    “哦,二少爺讓我過來看看,五小姐在嗎?”
    “沒在,剛回來就讓我哥叫去了。”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朝程柏甩了甩手,往屋子裏走。
    程柏一刻也沒有耽誤,轉身就跑,鬼影似的從她身邊閃了過去。
    “老東西,你站住,做什麽呢?大晚上的到處跑?”秦恂微笑著叫住他。
    “哦,五小姐不在屋裏。我得趕緊過去,二少爺交代了的,要我跟緊了。”他邊走邊回答她的問題,聲音越飄越遠……
    二房嗎?這麽晚了,找五丫頭做什麽?自己家裏的麻煩還不夠多,還有心思管別人家的孩子。不過,孩子回來這麽久了,那個親伯父還沒有給過什麽交代,是少了禮數,現在補是應該的。
    這個院子——她回頭看了看,從四房那邊繞了這麽大圈過來,這是大房。院子裏燈火通明,趙英琦還沒睡嗎?還有誰在那裏跪著?她側著身子,踮著腳尖朝裏走了兩步,從門縫裏看那寬敞的院子裏一坐一跪的兩個人。
    “你進我這門,多少年了?”是趙英琦,這模樣和在內院裏比,可是判若兩人。
    “三年多了,母親。”跪在那裏顫巍巍的——是朱雨嬌!
    “今天晚上這風,是你放回來的?”
    “不,不是。母親,我也是剛剛才聽說。”小心的回答裏,夾雜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真不是你才好。朱雨嬌,你不會以為她走了是件好事吧?”
    朱雨嬌沒有回答,抬著頭,有些傻愣愣地看著趙英琦。後者輕蔑地笑了笑。
    “你多少歲了?”
    “三十二。”
    “唔。女人到了這個歲數,有些事,該明白了。我們兩個今天說點明白話。你年輕的時候,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在你們那個中學,算朵花吧?”
    “校花,母親!”
    “校花?我看你像個笑話!嗬嗬!”趙英琦又一次輕蔑地笑了,“皮相,能讓你撐多少年?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懂嗎?你現在是三十二,再過個幾年,年老色衰,還剩什麽?更何況……朱雨嬌,說實話,就是當年風華正茂的時候,和她站在一起,你也隻剩下豔俗二字!”
    “母親,我明白。這些年,我都在讀書了,我報了夜大,成人……”朱雨嬌慌亂地解釋。
    “嗬嗬!你那是學知識。朱雨嬌,秦氏是個什麽樣的人家,我嫁進來幾十年才算明白了幾分。秦遠知當年是個文人,為了這個家從了商。‘通文義的商賈’,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家。”她低頭看了看傻愣愣的朱雨嬌,“林霏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以為彌璋是因為她的皮相才放不下她的嗎?你以為她是因為在國外讀書才比你顯得高級嗎?她隻需要把她父親那幾麵牆上的書讀上一個角,就可以在這個家裏站得穩穩的。更何況……如果她不是姓林,當年……”
    趙英琦停了停,斜眼看了看腳邊跪著的人,嘴裏悶悶地“哼”了一聲。“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我奉勸你,以後離林霏還是遠一些,少招惹她。兔子急了還蹬鷹呢!”她仰天長歎,“你是個什麽來路,自己心裏清楚。我實話告訴你,你不配,永遠不配!隨時,我隨時會讓你滾蛋。”
    秦恂不打算再聽下去,已經足夠了。看來,趙英琦並不希望林霏走。留下她?為什麽?當年明明是她不同意秦彌璋和林霏的婚事。沿著大房外的長廊,她慢騰騰地走。走累了,找了塊青磚坐下,細細回想。
    秦月出生的那個夏天,杜文茵高興壞了,急不可耐地在產房裏懇求言悅。為了能得償所願,她讓言悅在兩個孩子裏選。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會選秦彌笙。言悅和林蓁是什麽感情!
    這件事,趙英琦一直耿耿於懷。她是個多麽要強的人,哪裏都不願意服輸的個性。人這一輩子,哪能事事都如意?這種處處都爭強好勝的個性,實在是不好。為了這個,秦彌璋那年回來說要娶林霏,趙英琦一反常態,完全沒了教授的風度,變成了一個撒潑打滾的婦人。裝病、絕食、上吊,所有惡劣的招數,無所不用其極。
    “嗬嗬!”秦恂坐在青磚上,冷笑了一聲,為人父母的,這麽做算是下下策了。誰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半路殺出個朱雨嬌!
    “啊!”她朝半空中感慨。
    夜深人靜,四下裏無人,一個人坐在青磚上胡思亂想,倒是能想明白不少事情。所以,趙英琦不希望林霏現在就走。把那丫頭留下來,才能擋住林蓁的道。她站起身,青磚不是個舒服的地方,拍了拍身後的塵土,往回走。蕭牆的那一邊,是什麽聲音?
    這一晚上,看來還真的是,誰都沒心思睡了!
    她覺得好笑。秦振生很好笑,快死的人了,倒也想得開。大半夜的把兒女們全都弄回來,看好戲!晚輩們也好笑,一個個為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鬥了大半輩子。現在是緊要關頭,可不是誰都沒辦法睡了!自己也好笑,七十多歲了,大半夜跟個小賊似的,躡手躡腳地聽牆根。
    “你這話,是直接跟老的說的?”
    聽不出來,會是誰呢?她把耳朵貼在了蕭牆上。
    “沒有。我是在他每天晚上散步都要路過的地方等的。看他過來,找借口跟別人聊起來的。”
    “聰明!他看見你了嗎?”
    漸漸的,她聽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恨不能拍一下大腿——江苓芸!
    “沒有,我是隔著院子找那家的小孩兒說話的。他死要麵子,不會去問的。”
    死要麵子?說的是秦振生無疑了。沒錯,他不會去問的。但是她可以去,而且不用問。山人自有妙招,不用問,也能知道是誰替江苓芸傳了這番話!秦恂縮著脖子偷笑,這時候,要是秦彌稔在就好了。她想那小子了。從小帶在身邊,帶他上山掏鳥窩,下地摸泥鰍。要是現在他在,會陪著她偷聽,和她一起偷偷地笑。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還在繈褓裏就沒了媽。要不是言悅……是啊,言悅。寒冬臘月裏,一個人把兩個孩子背了回來。這樣的女人,怎麽可能為了那麽點錢財,帶著孩子跑?生孩子的時候,言悅也沒少受罪。秦月,後來改了名字嗎?叫了言憶芝。出生的時候,孩子那麽嬌弱,不滿六個月,三天兩頭的進醫院。現在看來,身子倒是好了!言悅會不會是為了給孩子調養身子才……那也不用連夜出走。
    蕭牆那邊有了動靜。秦恂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匆忙躲進牆角邊。兩個人影分開兩邊走了。
    所以,消息是江苓芸送回來的。這個女人,也可憐,也可恨。嫁給秦遠致的時候,她多大了?記不清了。一個老男人,還帶著兩個孩子。她嫁過來能為了什麽?不用想也知道。左手輕輕拍了拍後背,秦恂抖了抖左腿,再拍一拍右腿,戳了戳拐杖。
    秦振生棋高一著,早早的把家當過給了孫子。那女人,一點邊都碰不著了。所以,她才會拐彎抹角的把這個消息送回來。為了支走林霏嗎?奇怪了!她是不願意那丫頭和秦彌顯?有可能!那丫頭要是進了秦遠致的門,她江苓芸恐怕到死都得憋著過了!
    她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悄悄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人,她放肆地笑了一陣,緊跟著的是控製不住的咳嗽,年紀大了,哎!沒走幾步,這是——二房。院子裏也是燈火通明。五丫頭也在。秦遠致這是打算包個多大的見麵禮?要是秦彌稔在就好了,能和她一起聽牆根!她用左手捂著嘴,笑了笑,縮到一邊。
    “憶芝啊!你回來好幾個月了。二伯也沒能跟你好好說過話。跟兩個哥哥相處得好嗎?你三哥……”
    秦恂又笑了,她帶大的小子,想必沒少捉弄五丫頭。
    “二伯,三哥最煩人了,天天戲弄我。一點都沒有哥哥的樣子。”
    “你別搭理他,以後他要是再欺負你,你就回來告訴我。伯母幫你收拾他!憶芝,我聽說你愛吃甜的。今天這樣折騰,餓了吧?你看,這是我老家帶來的點心,甜的,嚐嚐吧!要是喜歡,我回頭叫家裏給你寄。”
    “可我現在很飽。晚上三哥值班,沒人跟我搶吃的!我可以帶回去嗎?”
    “哦,那下回,下回來吃吧!這個開了包裝,我已經熱過一回了,再熱就沒法吃了。”
    秦恂站直了身體,抬頭看天,再回頭看那燈火輝煌的院子。江苓芸回來得好快。這個女人,剛才差點就以為她變得會來事了,果不其然,還是個小氣的。五丫頭也是個口無遮攔的。彌稔沒有哥哥樣子,她也沒好到哪裏去。仔細想想,這兩個孩子倒真的是堂兄妹,脾氣秉性很像,一樣的沒規矩!
    “憶芝,這是二伯給你的……”
    “不用。父親說了,什麽都不許要。心意得領,東西不可以收。不早了,沒什麽別的事,我就回去啦!你們也早點睡吧。上了年紀的人,晚睡會死……會影響健康!”
    她不得不佩服。言憶芝這個丫頭恐怕是回來討債的,張口就能把人氣死。晚上走路也跟個跳蚤似的,一個人也能在院子裏走出千軍萬馬的動靜。成天也沒什麽心事,活得也自在。就是苦了程柏,一把年紀,在後麵緊趕慢趕。這樣子,太滑稽了。要是秦彌稔在就好了,肯定能笑得躺在地上!
    她才走了沒幾步,五丫頭早就沒了蹤影。眼看就到了三房的院子門口,還是和林蓁打個招呼吧。抬起左腳,又縮了回來。院子裏,母子兩個好像在說心事。林霏走的事情,他們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笙哥兒,媽忘了問你,學校裏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被人反鎖在物理實驗室裏,門上加了兩套鎖。顯已經報警了,估計不好查。今天學校裏的人太多了。”
    “剛才我給她打電話,也不接。隻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唉!這丫頭,這幾年和我有些疏遠了。笙哥兒,你說,霏兒是不是有些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留下,她也不用跟這家裏有什麽瓜葛。”
    “媽,你別胡思亂想了,她不會這麽想。你剛才說,她給你發了信息?”
    “唔。她走了。”
    “走了?”秦彌笙的聲調忽然紊亂。
    “你看看,在家我跟你說什麽了?你啊!”林蓁依舊輕聲細語,“本來就回來幾天,讓你四叔硬是留了這麽久。她公司裏有急事,早上你又不讓她開會,非要她去學校。這會兒,彌顯送她去機場了。”
    “他送?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能讓她走?不是媽說你,你跟霏兒,有時候有點使性子,跟個孩子一樣不講理。你當你們幾歲?今天拉她去學校,你覺得應不應該?真是,無理取鬧還成有理的了。”
    “媽,我才是你親生的!”
    “親生的怎麽了?親生的就能不講理了?你這個樣子,誰能跟你過日子?”
    “霏可以啊!她習慣了!哎呀!媽!我多大了,你打我頭做什麽?”
    “就知道頭。我在家怎麽跟你說的?不許欺負她!你下次再敢,我把你頭發都剃幹淨了,送上山去!”
    “我怎麽欺負她了?都是她故意氣我!我跟別人有這樣嗎?媽,你能不能公平點,仔細想想,她都怎麽對我的?”
    “她對你不好,你還死賴著她不放!不會躲著她點?”
    “她都已經這麽躲著我了,我用得著嗎?媽,你……”
    “想知道她為什麽?不喜歡你唄!還能為什麽。”
    院子裏忽然安靜,秦恂剛想伸出頭去看,母子兩個忽然又都笑了……
    唉!歲月不饒人。老是歎氣,老是腰酸背痛,還老是想秦彌稔。林霏這個丫頭,哪兒都好,就是太紮眼。放在家裏不省心,放在外麵,更不安心。回內院吧!秦振生一定還沒有睡,站在院子裏眼巴巴地等她。
    她開懷地笑了,這一路看到、聽到的,回去都告訴他。他一定會瞪眼到天亮。她捂著嘴笑,踮著腳尖走,想到他愁眉不展的樣子,一肚子壞水止不住地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