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四老爺心事再難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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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太陽熱辣辣的,曬得人眼皮發燙。耳邊的人呱噪不停,吵得人耳根發燙。
“父親,我們什麽時候回去?我快要論文答辯了。”言憶芝鼓著腮幫子,有些生氣的樣子。
是啊,回來多久了?三天?四天?
“父親,都快一個星期了。你們怎麽都不著急?“
有這麽久了嗎?一個星期了。他們都不著急,我急什麽?秦遠知悄無聲息地沉了一口氣息,看著女兒的眉眼。這孩子,其實長得更像言悅。所以……
“父親,這個假期我可以回去嗎?我想去找林霏姐玩兒。她會不會嫌我煩?”
會的,親爹都嫌你煩!他在這個荒誕的想法蔓延之前,在腦海裏點了一下刹車。
“叔父,大房那邊要走了。”秦彌顯站在院門外朝裏說話。
秦遠知朝他點了點頭,有些擔心。秦彌稔不在,眼前的人能不能招架得了呱噪的言憶芝?
“憶芝,聽話,跟你二哥在這裏待著。我去去就回。”
輕輕拍了一下女兒的肩膀,他站起身,理了理被她揉得亂糟糟的衣服,朝著秦彌顯滿懷愧疚地笑了一下,離開院子,朝內院走。走過掛著母親畫像的小屋,他停下腳步,在門外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到了內院門廊外,屋裏很熱鬧——不便打擾。他不是來聽牆根的,他是來看父親的。父親的屋裏有人,才不得不在外麵等的。
“想好了?”秦振生煞有介事地問。
“叔父,沒有。哦,不。我是說,一個星期了。我們就是怕您老人家還有哪裏不舒服才留下的。您身子硬朗就好。我們就先回去了。您有事隨時來電話。”趙英琦無比恭敬地回答。
“嗬嗬!”秦振生冷笑了一聲,“是啊!沒什麽大事,驚擾到你們一大家子從城裏連夜趕回來。一家老小!”
老人刻意把最後四個字拖得格外冗長,言外之意路人皆知。每個人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朱雨嬌不用跟來,秦念也大可不必帶來……
“叔父,我們這就動身了。您保重身體!”秦遠仲盡量壓低了嗓門,反正這話,他自己不用聽得多清楚。
“站住!”秦振生顯然意猶未盡,“你想好了,什麽都不要。英琦呢?彌璋家的呢?想清楚了,說清楚。別回頭在我的墳頭上舞菜刀!”
兩個月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讓人記憶猶新。
“噗通”一聲脆響,這是?秦遠知悄悄朝裏探了探頭。朱雨嬌跪下了!他不禁拉扯了一下嘴角。
“叔公,對不起!我錯了!以後不敢了,絕對不會了。”她惶恐地道歉,慌亂地解釋,“叔公,她是外人,我不會對家裏人做這種事的,都是她逼的……”
“住口!她是外人,那你算什麽?”老人的聲音穿牆而出。
“我……”朱雨嬌不知道該怎麽答話,側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看向趙英琦。
“遠仲。英琦是你自己挑的。我信你的眼光,至於這個。”秦振生用拐杖朝地上的朱雨嬌指了指,“回去還是要好好管教,別等將來惹了大禍才後悔!”
朱雨嬌還是沒長見識。嫁過來幾年了,除了惦記男人和錢,沒長一點本事。
秦振生對於裏外的劃分標準,在他自己心裏。唉!表麵上,老人是把人攆走了,但心底裏,應當是十分認可那個動不動就腳底抹油的人的。至於老人和‘她’的相處模式……可能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談話就要結束了。秦遠知慌忙踮著腳尖朝院外走,還沒有到他道別的時候。他縮著身子,躲在走廊的牆外,看那一大家子各懷鬼胎,不,是心事重重地離去。
秦遠仲倒不像有什麽心事,把秦念舉在肩上,樂嗬嗬的,看上去如釋重負的樣子。趙英琦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朱雨嬌,這是要回去管教了!秦彌璋在所有人身後,走得很慢,低著頭,帶著滿身的憂鬱……
哎!還是彌顯有辦法,隨了我!想到親侄子,想到那晚,人是秦彌顯送走的,秦遠知忘卻了數月來的擔憂,暗自高興,笑彎了秀氣的丹鳳眼,笑得險些滑一跤。遠處來了人,他慌忙朝牆上貼緊了身子——好像一直年邁的壁虎。
“等下進去別胡說!”秦遠致邊走邊叮囑江苓芸。
跟進去聽聽吧,站在外麵也沒什麽意思!等了大約半分鍾,他提著褲腿,又蹲在了內院堂屋的窗沿下,側耳傾聽。
“要走了?”秦振生的語氣,是對親生兒子的態度了。
“爸。我們歲數也不小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折騰了?”秦遠致也拿出了對親爹的態度。
秦振生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叮當”響。“混賬東西。你歲數不小,我小了嗎?我就要死了,喊你回來,還讓你勞心費力了?”
“爸,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大半夜的這麽鬧騰,有意思嗎?”
“我死還要挑時辰嗎?”老人的話好像又有那麽幾分道理。
“知道了,爸。那沒什麽事,我們就先回去了。你想找我們隨便找,想什麽時候找就什麽時候找!”秦遠致很顯然不想再糾纏下去了。
拐杖倏地從裏麵飛到屋門口!
秦振生這些年,是真的越來越無理取鬧了,沒理還能攪三分。但他是父親,辛勞一生,孩子們隻能遷就。秦遠致這些年,大約是因為江苓芸的緣故,脾氣也不怎麽好。兩父子見麵,收場都不大好。
“走,你想走。她呢?”
屋子裏忽而寧靜,鴉雀無聲。
“站住!”秦振生大吼了一聲,“老二家的,你真沒話說?”他明知故問。
“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家當,我是留給了孫子。他們兩家,也都隻是落了個名字,管理而已。遠知不過是個操勞的命。股份、收入,大頭都還是放在秦家,大家一張桌子上分得清清楚楚的。你男人有股份,虧待不了你!你呢,待孩子們好些。老了自然有依靠。”
“爸,我知道了。那,我們走了。您多保重!”
屋裏的話快要結束的時候,秦遠知匆忙往外走,在二道門的拐角,剛巧碰見了走進來的林蓁。
“他四叔?你這是?”
做賊心虛,他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她小聲。“嫂子,你們別著急走,等我一下啊!我去喊憶芝過來。”
丟下話,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走。他的腦子裏飛速地判斷著目前的形勢以及秦振生的狀態。不能再等了,機不可失,今天就得說清楚。從內院繞到四房院子的一路,今天格外的短。他的腳下健步如飛,險些真的起飛!
“三哥怎麽還不過來?早知道我也不過來了!”言憶芝在院子裏喋喋不休,好像在自言自語,“二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對著電腦。你倒是回答我啊?”
秦遠知走進院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彌顯,把電腦收了吧,該我們了。”他抬眼看了看女兒,朝命運低了一下頭,強擠出一抹微笑。“憶芝啊!把你的那些論文也帶上。跟你祖父回了話,我們直接回去。”
聽說要走了,言憶芝一個人在院子裏製造出了人潮洶湧的場麵。秦遠知低著頭走回房間,整理了文件包,夾在腋下,走出房間。院子裏依舊亂糟糟,這種雞飛狗跳的場麵,一路延伸到了內院,躍入了秦振生和林蓁的眼裏。他朝秦彌顯側了側腦袋。後者會意,把坐不住的人拉到了屋子西頭。
“憶芝,來,我們坐這邊等。”
“嫂子也在啊!”秦遠知明知故問,“爸,你今天氣色不錯。心情也很好吧?”他再次盤算了一下,老人撒了兩場氣,心情應該是好些了。
“你有話就說,故意憋到現在,我看你能憋出個什麽響來!”
他低眉順眼,笑了又笑,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說了。”秦振生的氣顯然還沒有撒完。
“老三家的,林霏是我攆走的,沒什麽好瞞的。我什麽意思,你們心裏清楚。”終於開始進入正題了,“你們現在都在,五丫頭……”他朝屋子西邊看了兩眼,欲言又止。看來是不打算把那個坐不住的人叫過來了。“彌笙,你說。當著你媽的麵,當著你四叔的麵。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我……”
林蓁抬手擋住了秦彌笙。好險,這孩子憋了這麽多天,沒準會說出什麽能把老人氣得直接升天的話。
“叔父。霏兒本來回來那天晚上就要走的。是我們自作主張,讓她留下來陪五丫頭。沒問過您的意思,是我們不對。她公司也忙,以後,您要是介意,我就不叫她回來了。”
“用不著這麽絕!這花兒開得太紮眼,想要摘是人之常情。我呢,一把歲數了,也看明白了。我這是多此一舉,還讓那丫頭反將了我一軍,拿我們兩個老的開了回涮。彌顯,是吧?”秦振生朝著屋子西頭大喊,刻意地想要挑明某種隱晦的關係。
老人到了一定的年歲,就會活回去,孩子一般的使性子。眼下,秦振生也是和孩子一樣的,在大聲表明東西的歸屬權。不過親的就是親的,關鍵時候,不顧親兒子,也得顧著親孫子。隻是這種主權宣示,或許還不是時候。屋子的西邊,沒有任何的回應。秦遠知咽了一下口水,暗自感慨,到底是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沉得住氣。
“說吧!我反正快死了,大不了就是睜著眼死。燒成了灰,你們就不用虧心了。”
這是要馬不吃草強按頭的意思了。
“祖父,我能說句話嗎?”
聲音傳來的方向,讓秦遠致的心髒瞬間爬到了嗓子眼。出來的時候太激動,他忘了囑咐言憶芝閉嘴。這個節骨眼上,她是要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
“可以。你過來,說吧!”老人強擠出一抹笑容,朝遠處招了招手。
“我都知道了。祖父,你這不是報恩,是強買強賣!”
話音未落,一屋子人,不約而同地各自抬頭看屋頂。好像是那上麵忽然滴落一個水滴,一個個仰著頭仔細地尋找某個小洞。
“混賬東西!遠知,這話是你教的嗎?還是你?”老人不出所料的憤怒了。他站起來,在屋子裏舉著拐杖揮舞,恨不得手裏的拐杖變成機槍,把眼前這群不省心的子孫都掃倒在地上。
言憶芝第一次見到她的祖父這樣的發作,嚇得好像初生的小企鵝,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屋子西邊,縮到了秦彌顯的身後。
再等下去嗎?冷靜,現在不能亂。秦遠知悄悄換氣,先朝西邊說話:“彌顯,帶憶芝先出去,外麵等我。”
秦彌顯站起來,朝這邊點了點頭,推了義憤填膺的人朝外走。看清楚兩個孩子出了院門,秦遠知壯著膽子往老人麵前跨了一步,側身朝著林蓁點了點頭。這個點頭是帶著愧疚的,也是帶著哀求的。
“爸、嫂子,我知道現在才說,是不對。但我確實需要時間調查、核實。”話已出口,沒有回頭路了,他把腋下的文件包抽出來抱在手裏。“憶芝——應該不是月兒。”
拐杖擦著他的麵頰飛了出去,躲避的瞬間,他看見了林蓁母子錯愕的表情。
“你說什麽?你敢再說一次!這樣的瞎話你都編得出來。回來就讓你驗了,還編這些騙我這個快入土的人?”
“不,爸。你消消氣。我沒騙你。你先坐下,聽我說完。來,消消氣。”
他急匆匆跑過去撿了拐杖,轉身的時候偷偷朝外麵瞥了一眼,確定兩個孩子沒有進到院子裏來。把拐杖遞回給火冒三丈的老人,扶他坐下,等他平靜。
“還要編什麽?”
“爸。言悅當年走的時候,已經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子——應該就是憶芝。”這一次,他再沒有勇氣抬頭看周圍幾個人的反應,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孩子回來的時候,我問過,也找了人去臨江查過了。憶芝是八零年八月底出生的,日子沒錯。提前上的學,上學的時候太小,才會總愛蹲在椅子上。這是她的出生證明,還有你讓我驗的dna。她是小的,不是月兒。”他打開懷裏的文件包,抽出了一遝藏了許多天的紙。
“哐啷”一聲,案桌上的茶碗落了地。周圍死一樣的寂靜,靜得能夠清楚地聽到院子外麵,言憶芝正繞著秦彌顯不停地吵鬧。靜得聽得到所有人的喘息聲。老掛鍾的鍾擺上,灰塵落下來的聲音也變得十分清晰。
“去把那丫頭叫進來問。”老人側著腦袋,半低著頭,悶悶地朝著茶幾說話。
“不,爸。孩子不知道。我問過了,在臨江就她一個人。她不知道還有一個親姐姐。”他看了一眼老人嗔怒的表情,不敢再說下去。
“我不信,讓她進來,把手伸出來給我看。”
老人握著拐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他倔強地堅持著,從懷裏掏出一把老舊的鑰匙,打開案桌下邊鎖著的小抽屜,拿出一本紅色的小冊子。緩緩打開那份“婚書”,上麵有兩個孩子的掌印。
“沒錯,月兒右手中間的三個鬥跟別人的不一樣。一個圈兒,一個孔雀,還有一個是雙旋!”
秦振生盯著那個特別的掌印,癡癡地笑。秦遠知也跟著笑。
“你笑什麽?去把那丫頭叫進來,抬手給我看!”老人的臉忽然一沉。
“我知道。到洛城第一天晚上我就發現了,指紋不對。不然我也不會去驗。爸。”
“快去!”老人幾乎是在怒吼。
他嚇得慌忙朝外走,站在門口,兩手搭在門把手上,又停下腳步。“爸,憶芝還不知道。嶽父那邊,似乎是有意瞞著孩子。我想了一下,這事可能有蹊蹺,你等下……”
“我比你有數,去叫進來。”
他遲疑地推開房門,站在院子裏,叫兩個孩子過來。秦彌顯帶著言憶芝進來,自己靠在門邊,看向廊簷外。秦遠知朝女兒招了招手,讓她走到老人麵前。
“抬手!”秦振生發出沉悶的指令,“不是這隻,抬右手。不是手背!伸過來點!”他把拐杖掛在椅背上,兩手握緊了眼前攤開的手掌,細細地看了又看。“唔。”他用一個顯眼的深呼吸,示意讓孩子出去。
秦遠知朝秦彌顯看了一眼,後者隨即會意,把言憶芝帶出了院子。
“打電話!”確認孩子已經走出院門,老人開始吼叫,“打給言沐清,現在,在這裏,打給他!”
“爸,現在德國那邊是半夜!”
“我叫你打!”秦振生已經開始歇斯底裏,眼珠幾乎要從鬆弛的眼眶裏掉出來,“他會接的。從那丫頭回來開始,他一定每一天都在等我這個電話。他肯定早就知道我快死了。一直在等我死不瞑目的消息!”如果不是上了年紀,案桌恐怕已經被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