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言沐清一語驚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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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遠知哆哆嗦嗦地從衣袋裏掏出手機,撥打電話,按開免提。鈴音響了兩聲,接通了?秦振生的猜想——是對的!
    “唔。”電話那頭的聲音沉著、冷靜。
    “言沐清,人在哪裏?”老人瞬間壓住了怒火。這是同輩人之間的較量,情緒的控製至關重要。
    “不是在你那裏嗎?”對方的聲音有條不紊。
    “我問大的!”
    “你的信裏說得很清楚,白紙黑字。你要的人,我給你送回去了。怎麽?現在是要得寸進尺,坐地起價?”
    “言沐清,我快死了!”
    “快死了怎樣?誰還能不死了?你快死了很了不起嗎?全天下就得聽你的了?”言沐清的幾句話,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秦遠知低著頭,聽著嶽父挑釁的話語,側臉看向林蓁。後者似乎也在偷偷地樂。
    “言沐清!”秦振生壓著喉嚨低吼。
    “秦振生?好久不見!”言沐清的幽默感不減當年。
    “我問你大丫頭在哪裏?”
    “我問你,我的女兒在哪裏?”
    “你不要胡攪蠻纏!”
    “我胡攪蠻纏?秦振生,在我這裏,你還想倚老賣老嗎?我告訴你,死了到那頭,你也得給我站著等!老子跟你沒完!”
    兩個老人一來一回的時候,秦遠知悄悄側了側頭,看了林蓁一眼,又看了秦彌笙一眼。林蓁緩過神來,推了推愣在一旁的秦彌笙,讓他出去。兩個快要入土的人這樣的掐架,實在不適合有小輩在場觀摩。
    “你什麽意思?”秦振生捏緊了拐杖頭,喉嚨裏好像哽了一口痰。
    “我什麽意思?兩個姑娘嫁到你秦家。你怎麽待她們的?一個守活寡,還有一個呢?”言沐清也開始吼。
    “還有一個你比我清楚。”秦振生理直氣壯地應答。
    “我是比你清楚。秦振生,孩子大著肚子,帶著七八個月大的丫頭連夜跑。你問都不問,找也不找,你是人嗎?”
    “她那是……”老人忽然住了口,眼睛左右搖擺,訝異倏地爬上了他的眉頭。二十多年了,他似乎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她那是在逃命!你這個老不死的。這麽多人死了,你怎麽還沒死?還敢在這裏跟我叫囂!”言沐清的聲音在屋子裏回響。
    逃命?為什麽是逃命?這話不隻是震驚了秦振生,也讓秦遠知震驚。他側臉看向林蓁,她已經目瞪口呆,顫抖的雙手無處安放。
    “秦振生,你一輩子隻想著自己。振海的事,怪得著家裏人嗎?你用了大半輩子,跟自己家裏人較勁,你怎麽不抗了槍去弄死那些‘白脖子’?”言沐清爆發了,這是他壓抑了將近三十年的怒火,“憑什麽你欠的人情要孩子替你還?你還要點臉嗎?你不知道?是因為有人瞞著你嗎?不是!”他的聲音幾乎震破了手機。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根本沒問過!我的女兒,一個人帶著孩子連夜跑到臨江,動了胎氣,隻能留在那裏保胎。都這樣了,還在為了你那個廢物兒子保孩子!”
    這句話是在罵秦遠知廢物。不用言沐清訓斥,事實上,他也已經罵了自己將近三十年。
    “大丫頭被送到我這裏的時候,隻剩一口氣了。這麽小的孩子!秦振生,你治家有方啊!你那家裏都養了些什麽東西?對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孩子下毒!”
    秦遠知癱坐在了地上,手機滾落在他腳邊的方磚上。秦振生此刻也已經站不穩了,倚著案桌,倒在了椅子裏,扶著拐杖的手不住地顫抖。林蓁再也按捺不住,兩手捂住了臉,放聲哭泣。
    “姓秦的,你心裏清楚,那都是為了什麽。如果不是因為你那個愚蠢的恩情,沒必要動這麽點大的孩子。你仗義,你知恩圖報。我問你,你欠我女兒的,欠我言家的,欠大丫頭的,打算怎麽還?”
    電話被掛斷了。整個屋子裏隻剩下死一樣的寧靜。秦遠知癱坐在地上,感覺自己已經五感失靈。聽不到,看不見,動不了——是死了嗎?他想抬手確認自己是不是死了。手沒有動。現在,可以死了嗎?死了以後,還能再見到自己的妻子嗎?
    那一年,他滿腔抱負,出門進修。踏上火車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會不會是永別?她後來經曆了什麽?一個人,帶著孩子,逃到了臨江;一個人,送走了命懸一線的孩子;一個人,在臨江為他生孩子。他卻因為害怕父親的斥責,整整二十六年沒有去尋找。他的手忽然有了知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響聲震動了屋子,也震動了秦振生沉睡了幾十年的良知。
    “他剛才,是說孩子就剩一口氣嗎?那就是說,孩子還在?”
    “爸,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都已經這樣了,還在惦記你的……”他不顧一切地喊叫。
    “閉嘴。”老人扔掉了拐杖,“孩子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他反反複複地碎碎念,直到口幹舌燥,才停了下來,摸了一下手邊的水杯。
    “得去查。去臨江查。言悅的事,哪怕把臨江翻個底朝天,也要查清楚!”最後三個字是用震徹雲霄的聲音吼出來的。
    秦遠知依舊癱坐在地上。林蓁依舊在哭泣。這屋子裏正在發生的一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該發生。人走了這麽久,在臨江失蹤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從何查起?又去查什麽呢?
    “現在看來,文茵當年那病也有古怪。孩子好在送去了他那裏,不然恐怕……家裏的事先放一放。五丫頭……六丫頭那邊,讓彌顯看好了,不能再出岔子。”
    老人用極快的速度冷靜了下來,靠在圈椅裏,細細思索,緩緩安排。秦遠知坐在地上,情緒依然翻江倒海,身體還很僵硬,隻跟著微微點了點頭。
    “以言悅的個性,不會就這麽跑。能留下說清楚的事,她會走,就一定帶走了重要的東西。到臨江,查清楚。一、活要見人,死……二、十年前究竟出了什麽事,她怎麽會突然失蹤?三、她當年帶走了什麽?”
    屋子裏又安靜了許久,秦振生大概是吩咐完了。秦遠知張開嘴,旁若無人地大聲喘氣。他需要新鮮的空氣,提醒自己還活著,還有事情要去處理。也許,言悅還在什麽地方等著他。他掙紮著想要起來,卻沒有足夠的力氣。
    “如果可能,再看看有沒有月兒的消息。”老人終究還是念念不忘。
    “我去,我去找她。她那會兒一定是想和我說的。她怕連累我。”林蓁放下捂著臉的手,整個人淹沒在眼淚裏。
    “你不能去。”老人抿著嘴,搖了搖頭。
    “我去。嫂子,憶芝,你幫我照看。”他應該去。父親既然已經同意了,他就一定要去。
    “你也不能去。”
    “爸?你還?”這一刻,他再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父親。如果說二十六年前,是為了母親忽然急病去世不能原諒言悅,那麽眼下,為什麽還這樣不講理?
    “蠢貨!”老人抬腳踢了一下地上的拐杖,“一個大活人,在臨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突然就失蹤了。十年了,這事一直悄無聲息,你以為很簡單嗎?你們兩個過去,那是打草驚蛇!”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急於知道真相的兩個人才恍然大悟。漸漸清醒過來的意識,讓秦遠知感受到了地上的涼意。他抬起左手,扶著身邊的椅子,緩緩站直了身體。拍掉身後的塵土,在椅子上坐下,冷靜思考。
    “讓彌笙去吧!”林蓁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讓我想想。”老人抬了抬右手,示意他們安靜,“你先去把彌笙和彌顯……不,就叫彌笙進來。囑咐彌顯,看好六丫頭。”
    林蓁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抬眼看了看秦遠知。他點了點頭,確認她的臉上沒有問題。她起身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秦彌笙。
    老人盯著秦彌笙看了足有五、六分鍾,眼睛一眨不眨。
    “叔公?”
    他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喉嚨裏輕輕咳了一下。
    “這件事情,秦家的人突然過去,一定會驚動那邊的人。外人,不會盡心去查。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一般人,恐怕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秦振生睜開眼睛,做了一個格外顯眼的、冗長的深呼吸,“林蓁,打電話給你的侄女。”
    老人想到了最合適的人。但是,她是不是願意幫忙,恐怕會是一個更大的麻煩!
    “叔父,那邊現在是半夜。”
    “打!她走的時候,大半夜的拿我跟你小姑媽尋開心。我就不能半夜給她打電話?”秦振生的樣子並不像是生氣。
    秦彌笙把臉扭向身後,偷偷笑了一下。
    林蓁不大情願地掏出手機,撥了號碼,按開免提。電話“嘟嘟”響了許久,沒有人接聽。
    “孩子應該已經睡了。叔父,不如晚一些……”
    “再打!”
    打電話這件事,看來是刻不容緩。秦遠知忽然意識到,老人是在擔心自己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秦恂說過,過不了這個年了。如果不盡快查清楚,老人將帶著遺憾離去。想到這裏,秦遠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盯著林蓁的手機。“嘟嘟”兩聲過後……
    “……”電話那頭是一陣細碎的聲音。
    “霏兒?”
    “姑母,這麽晚給我打電話?”
    聲音傳過來的一瞬間,他看到秦彌笙把雙手背到了身後,腳下朝後退了半步。
    “是叔公找你有話說。你現在有空嗎?”林蓁朝前欠著身子,對著茶幾上的手機說話。
    “稍等一下。我剛到家,換身衣服。”
    “一個姑娘家家的,大半夜才到家,你……”才好了沒幾分鍾,秦振生又開始了將死之人的作風。
    “爸!”秦遠知趕緊走到老人身邊,提醒他現在是有求於人。
    “叔公,我這邊有好多事情要處理的。沒您那麽好命,嘴一張就皆大歡喜了。”
    “你這個死丫頭。那天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你還敢跟我囂張!”秦振生伸著左手食指,好像練過功夫似的,恨不能戳穿林蓁的手機。
    秦遠知幾乎要把自己掛在老人身上,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沿著手機溜到德國,把手指戳到林霏臉上。電話那頭好像在偷笑,這邊的秦彌笙已經在明目張膽地笑。
    “所以呢?特意打電話來確認我有沒有守信用?一式三份,小姑奶作證,您擔心什麽?”
    “我不是說這個。死丫頭,還沒完了!”秦振生忽然抬腳,要朝林蓁的手機上踩。好在那手機是放在茶幾上,要是在地上……
    “爸,你別動怒。消消氣!孩子就是逗你開心,你大人有大量啊!那個,爸,什麽一式三份?”
    “孩子?她都快成精了,還孩子!我就找她要句準話,她要跟秦氏老死不相往來!死丫頭,你給我回來!現在!馬上!”秦振生瞪著手機,仿佛吼一下,就能立馬讓人出現在自己眼前一般。
    “沒事?那掛了。”
    “別,別掛!”
    看著老人慌張的神情,秦遠知扭過頭,朝向身後的白牆笑了一下。再轉回頭,看見林蓁捂著嘴,秦彌笙的眼角亦掛著毫不掩飾的燦爛微笑。
    “林霏啊!看在彌顯的麵子上,幫我一個忙!可以吧?”
    “這麽大的麵子?要我赴湯蹈火嗎?”
    “沒跟你開玩笑,死丫頭!”
    林蓁慌忙用手護住手機,阻止了秦振生怒火中燒時的動作。老人定了定神色,深呼吸,對著手機微笑。
    “林霏啊!那天的事呢,是我不對,沒問清楚就發脾氣。這個忙……”
    “叔公,能直說嗎?”
    “你說!”老人朝林蓁甩了甩手,走到窗邊,雙手在身後交握,仰頭看天。
    “霏兒。憶芝,不是你叔公要找回來的人。”林蓁倚著扶手,嘴巴幾乎貼在了手機上。
    “不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她是……”她抬眼看了看,得到了老人的允許,繼續貼著電話說話。“霏兒,四叔有兩個女兒。憶芝是小的。你叔公要找的是大的那個。”
    “所以?”
    “不,不是那件事,他不是要找你的麻煩。我們是想讓你跑一趟臨江,幫忙查一查言悅的事。”
    電話那頭沉寂了很久,電話這頭的氣氛也跟著莫名緊張。
    “姑母,這麽久遠的事情。現在我這邊已經深夜了。你那邊明天早晨九點,我給你打電話。”
    電話掛斷了,林蓁把手機捏在手裏。“叔父,孩子累了。她說這話,就是答應了。明天會來電話的。”
    秦振生點了點頭。
    等到明天嗎?這一夜又要無人入眠了。院子外麵的吵鬧聲在提醒他,小女兒還在外麵。秦遠知朝父親點了點頭,往屋外走,先把小的安排好吧!沿著廊簷,走到院外。很難想象,這孩子是怎麽讓聲音穿過了四道牆。
    “彌顯,你帶憶芝先回洛城吧。”他招了招手,示意秦彌顯走近一些,“我回來之前,你要看好她,跟彌稔也說一聲,千萬小心!”看秦彌顯點了兩次頭,他放心地笑了。“憶芝,跟你二哥先回去。我過兩天就回來。”
    言憶芝歡快無比,頭也不回地朝外走。這宅子,留不住年輕人了!安排好小的,屋子裏還有一個老的。他兩手背到身後,忽然有種頂梁柱的感覺。晃晃悠悠地走回堂屋裏,隻見秦振生已經又端坐了回去。
    “明天九點,還在這裏,等電話。另外,我們各退一步。”就這麽一來一回的時間,老人又有了新想法,“五……六丫頭剛才說的也在理。我呢,不強買強賣。彌笙,等人找回來,你再看一看。不願意,就此作罷。隻要你願意,不論她願不願意……”
    “爸!”
    秦遠知打斷了父親的話。言沐清的話,言猶在耳。大女兒是遭了多少罪才活下來的,父親難道還要勉強孩子嗎?
    “你放心,讓我把話說完。我沒別的要求,我活著,能看到。要是等不及……沒別的要求,你們就在這宅子裏擺個喜宴。在我這屋子裏拜個天地。族譜上,她就是你——秦彌笙的妻。我到下麵去,也能跟文茵有個交代。離了這裏,天高海闊,隨你們各自飛!”
    老人是退讓了,但孩子能願意嗎?
    “還是那句話,你要是不願意,一切作罷。在我的墳頭上,告訴我一聲就夠了。行不行?”
    林蓁抬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秦彌笙,孩子沒有動作。她站了起來,言語中略帶猶豫。“叔父,行的。兩個孩子看過對方。要是笙哥兒……您可別生氣啊!”
    “那就行。我們也洋派點,一式三份!”老人走到屋子西邊,在四方桌上抽了信箋紙,奮筆疾書。所以,這就是一式三份?所以,那晚,林霏跟他一式三份了?
    秦遠知沒忍住,笑出了聲。身邊的林蓁也笑了。大家大概都猜到了那晚發生過什麽。
    “別笑了,來,過來按手印!”林蓁跟在秦遠知的身後,兩個人在三張紙上分別按了指印。老人心滿意足,隨手拿了一份塞進衣兜。進裏屋的時候,回頭囑咐:“明早九點,不見不散啊!”
    看著老人關上房門,屋裏的人,終於忍無可忍,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