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目·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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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文找到弟弟,很不客氣地一通責備和埋怨,說他不該造事,更不該帶這麽群亂兵來胡搞,太不知輕重。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仲禮馬失前蹄隻能增加老大手裏的砝碼,沒有任何其它好處,所以他氣很不順。
三爺心裏不服二哥,都是你派孫天鬼來攛掇的,怎麽反怨我哩?
但他從女人們嘴裏也意識到自己辦了件極不體麵的事,窩在院子裏整日臊眉打眼地覺得沒意思,提不起精神,既沒了往日的驕傲,也不大出門見人了。
姨太太曉得兒子鬧得不成體統,自己說話理虧、氣短,在太太麵前越發多了幾分小心順從。她看到了老大壽禮過去從沒露出的一麵,這個“愛種地的大少爺”不簡單!
“是你讓他出了名、露了臉,現在這件事沸沸揚揚,人都拿你做話題,我們還有什麽臉再去和人家爭啥子家產哦!”她氣憤地對蜷縮在床上的仲禮叫著:
“村裏的人以為他是個大人物,縣長老爺也對他另眼相看。瞧吧,三太公那老家夥一進棺材,族長和村長的位置都是他的。
分家這事,我可沒法子插嘴。都是你!真要給你氣死了,沒事招群大兵來做什麽?真是閑的!……”
“別說啦!”仲禮氣憤憤地“呼”一聲跳起來,指著直眨眼睛的姨太太吼:“一天到晚就是分家、分家,你稀罕那些個破錢你自己分去,我才不要呐!”
說著推搡著她出去,嘴裏道:“滾、滾、滾,我看見你們這些俗物就心煩,都給我出去!”嚇得連站在一邊的丫頭也跟在主人婆後頭膽戰心驚地跑掉了。
仲禮氣哼哼地在屋裏打磨,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想出去轉轉吧,又怕見人臊得慌,沒奈何,隻得一屁股坐回床上。
他不是老二那種會給自己找台階下的人,就後悔自己灌多了迷湯辦了件丟人的事。
讓他惱火的是那個陳天魁居然把槍頂著自己,本以為善待他們,誰知人家根本不當回事。“呸,兵痞!沒信用,不識好歹的東西!”他恨恨地罵道。
連著五、六天他就這麽在家裏悶著,老婆、兒子也不讓進去。有幾回腳已經跨出門口了,可結果還是沒再往前一步。
這邊姨太太急得不行,大活人老不出門肯定得憋出毛病!媳婦王氏自來不敢違拗丈夫的意思,自己若再被他轟出來臉皮上不好看。
和太太、仲文商量哩,她娘倆個隻是麵皮上勸解,沒實心幫忙的意思,把個姨太太急得團團轉。思前想後,隻好橫下心來求老大幫忙。
壽禮換上衫子正要出門,老遠見周姨太蹩進來。猜到她的來意,不等開口便語氣和緩地對她說:“恩娘是為三弟的事情吧?我已聽說了,他這麽憋著自己不合適呀。”
“我是沒法子了。”陳周氏苦著臉歎口氣說:“你弟媳婦不敢勸,連我也討不到好臉色,那屋的看哈哈又不樂意插手。
都說‘父不在兄為長’,老大你可不能不管呀,他會鬧出毛病來的,我就這麽一個親生,還指望……。”說著竟抽嗒起來。
壽禮示意紋香扶她坐了,自己也坐下,端起茶來喝一口,心裏很滿意,微微笑著對她說:
“可是恩娘說的,我還能不管這個兄弟,任他廢了?不過雖然恩娘這樣講,卻不知三弟心裏認不認我這個兄長?”
“認得、認得,哪能不認呢?你三弟就是個愛翹尾巴的毛病,別看他麵上目空一切,其實他是太要強,總想事事比別人高出一頭去。”
周姨太見他沒回絕,覺得很有希望,忙說些甜話打遮掩。
壽禮自然曉得,依舊微笑著請她喝茶,緩緩道:“我這個大哥以往對他們關心不夠,彼此生疏些。
隻要老三還拿我當大哥,一切好辦,我又怎能讓恩娘為難?父親既不在,分家前我還是一家之主,少不了替長輩開導弟弟們,您說是吧?”
周姨太聽他點到分家的題目上,覺得有點心驚肉跳,趕緊羅裏羅嗦地解釋。
什麽都是東院的主意,分什麽家呀,一家子在一處和和氣氣地不好嗎等等,把尿盆子七扣八扣地往老二身上扣。
嘰咕了半天,又誇老大當家主意正,什麽蓋學校造福鄉裏,抓土匪保境安民,對兄弟又有情誼之類。逗得壽禮哈哈笑起來,說:
“恩娘褒獎太過了,我隻是做些尋常事而已。本來我還以為學校的事沒提前告知兩位長輩您會不高興,聽您這麽一說我就放心啦!”
周姨太一愣,心想怎麽自己給他端了個梯子呢?但話既說了收不回來,隻好尷尬地笑笑低頭吃茶。
陳壽禮見她不吭氣了,站起來道:“三弟的事您不必太著急,實際他並不是個歪心的,隻是被人利用而已。
崔警長審訊時我在場,那幫人供認說三弟原是見陳天魁落魄了不得意,想請他們來這兒做保護的。
誰知在半路上多喝了幾杯,心裏糊塗了才胡鬧起來,本意並不壞。一會兒我出去看看地裏的情形,回來就去他看他,恩娘也別忒著急了。”
說著起身從紋香手裏接過草帽戴上,回頭又補了一句:“三弟本就喜歡耍槍弄棒,和當兵的混在一處不意外。
如今縣裏要各村、鎮建立自衛隊,我琢磨興許讓他當個隊長也不錯,好歹有個正經差事,省得他每天家閑著容易和人學壞了,隻不知道他自己樂意不?”
“哎呦,那可太好了!”周姨太心中驚喜,又是羞臊又是感激,說:
“老大,這、這怎麽說好呢?沒想到你對他這麽關心,老太爺在天上一定樂嗬呢!“又問:“可他犯了這事,人家能服他管麽?”
“那要看他自己怎麽做。人嘛,誰不犯點小過?改了就好。”陳壽禮又囑咐道:“不過這事您等我見他之後再講。隻要他自己想開了,這後麵的都不難。”
周姨太連聲答應著,歡天喜地地謝過陳壽禮,覺得心裏總算輕鬆好多,心裏感歎難怪下人們說他寬厚。
想自己以前和那院子的一起算計老大,結果臨事被丟到一旁,心中既慚愧又惱火。
見他忙著要出去,趕緊告辭,在丫頭的攙扶下搖搖擺擺地回自己房裏去了。
吃過午飯,仲禮走到門口舒展了一回,忽見一個人頂著草帽,滿腿泥巴地站在院門口,丫頭小青正端個盆往他腳上澆水,心中大怒,想:
“好啊,老子幾天不出門,你們就把我當狸貓了麽?”
正要發作,忽然聽那人對小青道:“慢點、慢點,莫要倒偏羅。”心中吃一驚,分明是大哥壽禮的聲音。
“他怎麽來了?看笑話麽?”但他立即就猜到是自己母親請大哥出麵的,頓了一頓,仲禮轉身回屋坐下,心裏七上八下地,幹脆又倒在床上,臉朝裏假睡。
一會兒就聽見他大哥笑嗬嗬地說:“怎麽,二爺還在屋裏麽?這麽好的天倒不去耍?可惜了!”說著話,“撲踏撲踏”地腳步聲就進了房間。
見他在床上,陳壽禮沒再說話,把草帽摘了遞給小青,揮揮手說:“去拿一大壺涼水來,不要泡茶。”
說完,瞄見姨太太和弟媳王氏遠遠地在海棠葉子後麵往這邊瞧,微微一笑,轉身走進裏間,坐在床牙子上這才推了仲禮一把,說:
“怎麽老三,我來了也不起身麽?我可是頭回進你這屋呐。嗯,這盆鳳仙不錯,該澆水了,有點打蔫呢。”
仲禮沒辦法,隻好翻身坐起,挑釁地問道:“你來幹嘛?”
“做大哥的來看兄弟,沒別的。”
“嘁,是來笑話,還是來教訓呐?我洗耳恭聽。”
“你不問我從哪兒來的麽?”仲禮沒說話,壽禮把一支稻穗放在他膝蓋上:“瞧,從地裏剛摘來的。
馬上要收獲啦,今年收成應該還不錯,放眼望去真叫人舒心呐。塘裏的魚也肥了,跳出來帶著鱗光可好看。
佃戶們都說仗沒打起來,又遇上豐年,今年的日子可以過得踏實些了。”
他看看低頭聞著稻穗氣息的仲禮:“偏這時沒了你的影子,可不像我家二弟一貫風格!”
“唔?”仲禮抬起頭來:“我?我是什麽風格?”
“做事瀟灑,為人坦蕩磊落,不因小過就一蹶不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一做副姑娘樣子。”壽禮不動聲色地連誇帶激。
“誰是姑娘樣子?”仲禮果然惱了:“我不過是想在家好好歇幾天!”
“這個我當然明白,不過外人可未必都清楚。人家說你三爺成了霜打的葉子,從此再也威風不起來了。”
“淨瞎說,我看不是別人的話,就是你自己講的。”
壽禮“噗哧”地笑了,伸手拍了仲禮一巴掌:“誰說我三弟不明白事?這不挺聰明的嘛,隻是有時候灌糊塗了就搞不清爽,對不對?”
“那、那隻是個別時候罷咧。”仲禮很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
“我可不希望這樣。”壽禮起身接過走進來的小青手裏拿的大茶壺和杯子,朝她擺下巴示意她出去,自己倒水喝了幾杯,才繼續說:
“父親去世後,我接管這個家,這麽大的盤子,頗顯力不從心。本來我希望咱們兄弟靠在一起力量大些,相互有個援手。
比如說吧,我這個人呢,擅長實幹,擺弄地頭的事情最清楚不過;老二是有學問的,精於計算,買賣上頭比我強;
你雖然不好這些,但從小和盧虎兄弟學習刀槍把式,保家護裏是很不錯的。照這樣的話,咱們各司其職,日子必定比前更紅火;
老五再挑頭給咱們不斷培養文化人。用不了幾年,敢保證這家業比現在翻幾倍不止。多好哇!
三弟,你說呢?”他用胳膊輕輕碰了碰仲禮。
這番話很出仲禮意外,他原本打定主意要聽一通教訓和說辭的,不料大哥現在竟是給他說自己的如意打算。
仲禮不知如何回答,感到老大的想法有道理,又覺得先前二哥說得也對,幾家人攪和著過日子,那不吃虧麽?
正琢磨著,漸漸聽壽禮說到“分家”的話題上,引起了他的關注,用心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初我可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打算分家。開始也生氣,覺得既是自己兄弟為什麽要鬧著分開呢?
不過後來想通了,分家也有分家的好處,至少你們有自己的財產,咱們好兄弟明算賬,可以避免各樣糾紛和矛盾。
分家以後呢,願意合在一處經營的按比例分紅,不願意的各自經營、盈虧自負。
如果這樣兄弟們都能夠過得自在、富足,我這個做大哥的也算對得起父親在天之靈!”
“這麽說,你同意分家?”仲禮看著大哥直眨眼睛,壽禮樂了:“你這樣瞪我幹嘛,好像很新鮮似的。難道老二沒告訴你麽?我早就同意的呀。”
“沒有!”仲禮使勁搖搖腦袋:“我一直以為你反對呢,沒想到你……,咳!”他幹脆從床牙上坐起來,嘴裏嘟囔著說:
“早知這樣,我就不給你添亂了。你辦學校也是好事,我沒事出這個洋相幹啥?二哥說你把著父親留下來的遺產不撒手,我氣不過。
其實我既不像你會侍弄土地,又不像二哥留過洋有本事,就會耍幾下刀槍棍棒還淨是些花拳繡腿,我要分點地和錢,不就為讓我娘老來有靠?”
“明白、明白。”壽禮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以老三的粗爽性子,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很實在的了。“那好,”他心裏打好主意開口說道:
“大哥我今天也把話講清楚了,我已經跟老二說過請三太公和孫縣長來主持,現場做個公證。過兩天收割完了就辦這事,讓全家早點踏實下來安心生活。
就是我剛才的話,今後合在一起經營還是分開都由兄弟們各自決定,遵從本願,如何?”
仲禮笑了,心裏很高興。這時壽禮趁機說:“正經事說完了,你是不是也該出去活動活動啦?
別老悶在這屋裏,搞得姨娘、弟媳都躲得遠遠地,裝什麽大狗熊呢?再不出門,街上的還以為咱三爺吃齋供佛、決心出家了!”
仲禮不好意思地葫蘆著腦瓢,跳下地來走了幾步,忽然扭回臉來嚴肅地說:“大哥,我是個笨人,以前在你麵前總是混了吧唧的,今後要改個樣子,做正經人給你看!”
壽禮品過去扶著他肩膀:“我雖然和你不是一個娘胎生的,又沒怎麽相處過,但是我知道自己兄弟不是個壞人。
這次的事你原也不是拉他們回來鬧事的,本意不錯。隻是半路上灌多了,又聽人說些閑話所以才鬧了這出,大哥不怪你,你自己也不用過於自責。
隻是今後與人交往要小心,聽人講話要心裏思量一番。還有,有的人能做朋友,有的做不得。
比如陳天魁這樣的,老兵油子了,血雨腥風裏殺出來的輕易不信人,他之所以搭你走僅僅因為走投無路,並不真心待你,對這樣的人以後要小心!”
他說一句仲禮便點點頭,但壽禮也不想說太多這樣的話,於是轉了個話題說:“還有二十天你就過生日了,我有個禮物給你。”
“什麽禮物?”仲禮一愣。
壽禮微微一笑:“是匹小黑駒子,還不到三歲口,回頭你到槽上錢大叔那裏找他要吧,鞍、帶我都找人給你配齊啦。”
仲禮“哎呀”一下子跳起來,抱住他大哥高興地直個勁問:“真的?是真的麽?”
壽禮穩重地微笑著說:“那原是孫縣長送我的,我想給洪升,可你嫂子不樂意,怕這娃耍瘋。
她說你一定喜歡,所以前天蔡管家過來時我叫他帶來了。你要想謝可別對我說,找機會謝你嫂子,我不過借花獻佛罷咧。”
臨走仲禮又拉住大哥的袖子,吭吭哧哧地說:“我、我,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事?”壽禮第一次見他這麽粘粘乎乎地,覺得好笑。
“你還記得跟陳天魁屁股後頭那個小鬼不?”
“嗬,記得。”
“能不能和縣裏通融通融,把他放了,或者少關幾天?”
壽禮奇怪地看看他:“嗯,你是覺得他人小,有可恕之處吧?”
“他才十四歲,太小了,能不能饒這一回?”仲禮怪不好意思地,因為頭回求他哥辦事。
“他可是陳天魁的親信呀。”
“咳,他算個啥親信。快餓死的時候陳天魁帶隊路過,收留了,救他一條命。這孩子知道報恩,後來在戰場上救了陳天魁兩次,還為這個挨過槍呢。
說到槍,這小子有個好本事,就是槍使的好、打得準,不用瞄準星,抬手就能打!”
“他還有這本事?”
“都是陳天魁他們一幫老兵教的,手槍、步槍、機關槍他都會使,還懂怎麽拆!”
“唔,人才呀!”壽禮動了腦子,點頭說:“這個事我知道了,你等信吧。”說著又囑咐:“不過讓他出來有三個條件:
一是他隻能忠於我們家,不能再和陳某那些人有來往;一是以後自衛隊成立了,負責教弟兄們用槍;還有,要守家裏規矩!”
“沒問題,我擔保!”仲禮忽然一頓:“哎,大哥,你剛才說要成立個什麽?‘自衛隊’是嗎?”
“是啊。”壽禮眼睛故意看著別處:“上頭要各村自己搞自衛,防止匪亂秧民。咱們馬上也成立一個,人數嘛大約二、三十吧。等過兩天和三太公他們碰個頭定下來就辦。”
“這個、這個事情得有個領頭的吧?”
壽禮回轉頭來瞧瞧他:“怎麽,心癢了?那要看你自己羅,反正睡在屋裏、婆婆媽媽的人肯定不能帶這支隊伍!”說著忍住笑,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三爺追到門邊急急地喊:“大哥,咱是親兄弟,你得替我說話呀,我現在不就出來了嘛?你可一定幫忙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