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洪升怒摑仗勢奴

字數:1026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不知叔仁收到的信裏都說了些什麽,第二天他就決定回學校去,而且非走不可。
    紅菱知道留不住,索性幫他整理箱子、衣物,囉裏吧嗦地跟擔子交代了許許多多,擔子頭次要出遠門既新鮮又興奮,對這些叮嚀滿口應著了。
    老孫派了掛車送他們去周家橋。從那裏雇船順流而下壽縣,然後轉道合肥。仲禮為防意外叫來兩名家丁,背了兩杆槍跟著,一路送到壽縣。
    叔仁上車坐了,嘴裏說些應景客套的詞,其實心早飛進合肥城。抬頭瞧見紅菱微紅的眼圈,覺得過意不去,說些“早晚照看母親,有事和大哥商量”的話,便連聲催著叫走。
    離開好遠紅菱才哭出聲來,趙氏歎口氣,回屋想了想,叫來丫頭小英兒,讓她搬過去和紅菱做個伴,好歹身邊有個照應的。
    五弟走時壽禮並沒露麵,隻讓紋香給送去了五十塊銀元和一件秋襖,他明白攔不住老五,也沒這個必要。
    前天晚上,兄弟倆在書房裏說話,叔仁拿出張畫過押按了手印的《委托狀》,說:
    “大哥,我的事、屋裏的事都拜你照料。紅菱年紀輕,有說話做事不對的地方你管教就是,我既信你就依你。”
    “五弟放心。”壽禮微笑:“還說人家年輕,紅菱不是長你一歲麽?你又能大到哪裏去?”見叔仁臉一紅,他接著道:
    “我也說一句,你信我,托我辦理,我沒有不盡心的。等回來我給你報賬,保證分毫都清楚。”
    回想起來那晚是兄弟倆談話時間最長、最深透的一次。壽禮很高興五弟不但接受了建議,且還毫無二話地寫下了這份《委托狀》。
    “好兆頭嗬!”他想,就在這幾日內把各房及長老們請來聚一起,以辦新米會為名,在席麵上和大家公開自己的辦法。
    到時少不了三太公做陪,他已備了請帖、禮物,叫唐牛把劉先生請來認真和他商議。
    所謂“新米會”,意思是收獲後辦個家宴,全家人歡歡喜喜品嚐新收下來的稻米、蔬果等等。
    這原本是陳家遷入時帶來的習俗,現在倒成本地一項傳統了。每到夏收、秋收,各家都會高興地吃上一頓,有條件的盛上一碗分享給親朋好友這豐收的喜悅。
    稍富足的人家也給長工們加些魚、肉,慈善的東家還多少幫襯些米、油、肉、蛋之類給佃戶,算是對他們辛苦耕耘的額外獎勵和酬勞。
    陳家的準備工作迅速展開,人人都喜氣洋洋地忙來跑去,逮豬捉鴨。
    頭天傍晚,壽禮、劉先生由唐牛陪同著,來到下人們住的地方,給雇工每人手裏放一圓大洋。
    然後叫七猴子給有家的長工每戶送十斤米和一斤菜油,陳身長工每人一斤牛肉、三十銅錢;村裏各家佃戶則是十斤米、五斤麵。
    到了當日,前院藤蘿架下頭擺兩張大桌子,是主人們享用的。
    雇工和長工們在後院擺了三桌,護院家丁坐一桌,廚娘、槽頭和不在上頭伺候的粗使們兩桌,把個後院實滿了。
    壽禮囑咐劉先生從各房派一個丫頭,由紋香領著伺候前院,餘的都在東邊月亮門裏頭擺兩桌,預備著隨時交換手,或聽各房主人的召喚。
    大家很高興,今年是個好年成,一直留在莊子裏的周氏也帶著小兒子趕來了,洪升和洪慶在姐姐雲茵一邊一個,你逗我一下、我捅你一指頭,格格地笑個不停。
    雲茵給吵鬧得沒辦法,嚇唬他倆說:“再鬧,把你們放爹那桌上去!”兩個這才吐吐舌頭稍許安靜了些。
    仲禮的兒子洪安和仲文的兩個女兒雲媛、雲綺坐在另一側,中間隔著姨奶奶和母親林氏。眼巴巴地瞧著那小哥兩個開心,自己卻夾在女人們中間,好不別扭。
    擠咕著眼睛要洪升替他開口,洪升卻不喜和姨奶奶說話,做鬼臉當沒看見。洪安嘟著小嘴怯生生地問:“媽媽,我想和哥哥坐在一起,行嗎?”
    “不行!”王氏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婆婆就擰著眉毛瞪了洪安一眼。
    洪安委屈地吧嗒、吧嗒掉下淚來,王氏趕緊掏出絹子來給他擦著,哄道:“乖,別亂動啦,一會兒就開席了,啊?”
    “你別老慣著他,仔細將來不領你的情。這娃子呀就得對他厲害點,省得以後和他老子似的,成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山大王,那時才後悔呢。”姨太太撇著嘴說道。
    二奶奶周氏和姨太太是姑表親,隻有她說話姨太太才勉強給麵子,見王氏尷尬忙出來糅合說:“娃娃家懂什麽?不如讓他們隨意些好,姑姑拘著他也不在這一天呐。”
    “嗬喲,我的好侄女呀,你可不知道,這家的男人表麵上憨厚老實,其實鬼靈精得不得了,一個沒看住就能變出三個戲法來。我來了幾十年,可算領教呢!”
    姨太太向來說話不把風,旁邊的兩個丫頭趕緊捂住了嘴。周氏聽著有些刺耳,沉吟著沒再說話。
    滿桌子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洪升卻站起身來主動走過去,扯一下洪安的袖子,笑著說
    :“弟弟別哭,為這個哭什麽?我們去那邊找玉櫻姐,叫她變個戲法看看。” 說著也不管人家什麽說頭,掉臉拉起就走。
    “我也去!”那邊洪慶奶聲奶氣地蹬著兩條小腿要下地,他母親忙叫:
    “啊呀,馬上就開席了上哪兒去呀?雲茵快跟著弟弟們,玩一會兒就拉他們回來啊!”雲茵答應著,巴不得地牽起洪慶的小手追去了。
    眾人知道隻有洪升敢這樣做,姨太太不好說什麽的,王氏怕她臉麵上掛不住,忙勸說:“算啦,反正都在這個院子裏,讓他們玩去好了。”
    “我說妹妹呀,小孩子的事情咱們老的就別說太多了,有他們自己的娘親管著呐,咱們隻管圖個高興,好不好?”太太忽然開口,用手指頭裹著帕子點點周氏,笑道:
    “要說山大王,我們家裏現有一個,你們沒瞧出來麽?”眾人一陣笑,周氏被婆婆說得臊紅了臉,低頭拿杯子喝茶,遮掩過去。
    正說笑間,忽聽紋香叫:“來了、來了,小姐可算是挪動啦,還以為六爺都請不動您呐!”
    眾人回過頭去,原來是陳家的小姐,壽禮唯一的妹妹,人稱“四小姐”的敬姑娘,被六爺季同拽著出來。
    後麵跟著個邊走邊抹頭發的丫頭,叫水鳳。敬姑娘和壽禮是一母同胞,都是前頭沒了的徐氏所生。
    她母親生她時難產而歿,不知怎地家裏就有“這女娃命理妨人”的說法,弄得太太和姨太太都不喜搭理。
    她由奶媽徐氏(徐氏的陪嫁,同族)撫養著長大,水鳳是她的奶姐姐。四小姐住在家裏最冷僻的小院子,隻兩間屋,平時對外少有來往。
    她不是個美人胚子,臉有些長,嘴唇薄薄的抿得很緊,麵頰上有幾顆痣,微微發黃的頭發,膚色白皙。從小養成個孤僻、不愛見人的性子。
    稍大些喜歡讀書,跟著藥房的陶大夫學中醫,整日裏泡在書籍、草藥中間做蟲子,同家裏人更生分了。
    隻有幾個小淘氣和她處得好,尤其是六弟季同愛聽她講故事,講各種花花草草的藥用,敬佩得如老師一般,關係勝過別人。所以壽禮讓季同去請她出來,果然奏效!
    敬姑娘今年二十多了,卻還沒出嫁。早先有幾個相親的,不知什麽緣故都沒成。於是她惱起來,發誓賭咒地說不嫁了,再來媒人就打出去,以後真的沒人再敢上門提親。
    她屋裏隻有水鳳做伴,就這麽一直獨身到現在。趙氏以為是怪物,說:“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囑咐自己兩個孫女不可和她來往,免得學了樣去。
    所以雲媛、雲綺看了這個極少見麵的姑姑都新奇,眼珠不錯地瞧。她自己並不在意,一言不發地在大嫂身邊添個位坐了,朝小姐倆微微一笑,倒弄得她們有些手足無措。
    “姑娘難得好心情上前頭來走走,她們平日少見姑姑,這會兒有點認生。”王氏微笑著點頭說。
    “咱家姑娘是大規矩的,當然不會沒事在院子裏瞎溜達,平白地讓那些家人們賊眉鼠眼地看來瞧去有什麽意思?人家是書裏乾坤,一門心思要學李易安呢!”
    姨太太似乎找到了新的話題,興致勃勃地說得手舞足蹈,全然不顧她表侄女搖頭擺手、遞眼色,格格地笑得兩肩顫動。
    媳婦王氏咧咧嘴,心裏覺得不好這樣拿敬姑娘耍,又不敢當這麽多人麵勸婆婆。
    偷眼看本人,見她倒並沒惱的意思,也不理睬,隻捏著杯子喝了口,便扭頭問大嫂洪慶開始學仿字了沒等等,王氏這才放下心來。
    姨太太見眾人都不笑,覺得挑不起興頭,很無趣地抓起小折扇來扇,心想就這樣幹坐著好沒意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開宴,太太臉上說不出陰陽,她隻好忍了不再做聲。
    正這時,東邊忽然沸反盈天地鬧起來,驚得幾位做媳婦的忙起身去看究竟。周氏知道和自家孩子無關,悄悄拉住了雲媛等說:“別去,不幹咱家事。”
    小姐倆隻得坐住,伸了脖子遠遠地看。誰料她這話倒讓姨太太不覺叫聲“啊喲”,心裏頓時打鼓似地,想起洪安那小寶貝便再也坐不住,跟在後麵扭著小腳追了王氏去。
    原來洪升帶倆弟弟找玉櫻給變戲法看,玉櫻就手拿過桌上一隻空酒杯來在三兄弟麵前晃了晃,反過來扣在手心裏,一會兒再打開,裏麵卻有了粒花生,樂得小兄弟們纏她,央求:
    “再玩一個、再玩一個!”玉櫻想想看,從頭上拔下隻絞銀細簪來,在手裏一抹,打開卻不見了。
    “咦,哪兒去了?”洪慶叫道。
    洪安本想看清她的手法,並沒看出什麽破綻,撓撓頭也覺得奇怪:“並沒瞧見什麽,怎會不見了?”抬頭看看玉櫻,忽然調皮地一笑,說:
    “哦~,我明白了,想必還藏在她身上。兄弟們,我們搜,看她能藏到哪裏去!”三個一擁而上,戳戳點點,嗬癢帶抓撓 “嘰嘰嘎嘎”地胡鬧上去。
    玉櫻素來怕癢,頓時縮成一團笑得喘不上氣來,又吃不住他三個的重,“咕咚”聲連凳子也坐跌了,洪安站不住腳,一頭撲倒在她懷裏。
    玉櫻“格格”地笑個不停,忙告饒道:“不在我這裏,真的不在,等拉我起來告訴你們在哪裏。”
    洪升不肯,說:“你先告我在哪裏,立刻就放你起來!”玉櫻沒法子,隻得用眼往旁邊一掃,胡亂指認說:“在、在玉鈴頭上插著哩。”
    不料玉鈴一聽竟變了臉色,站起來往後退一步,咬著細牙冷笑說:“喬張做致地這是幹什麽呢,原來是要拿我做本錢!”
    玉櫻聽了莫名其妙,一麵掙著站起來口裏一麵問:“姐姐你說什麽?”
    “裝的什麽糊塗?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妖精的主意,成天家做出個風擺柳的樣子來在爺們麵前晃來晃去,現在又借個名頭來上臉,你以為就能爬到別人頭上去?呸!”
    玉玲說著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玉櫻聽她不著東西地在眾人麵前一通數落,又羞又氣,漲紅了臉挺身跳起來,叫道:“我又沒招惹你,幹嘛張口亂咬?這個家裏誰裝妖精還不知道哩,反正不是我!”
    “櫻兒住口,你才多大了,就學會頂嘴,還不給你玉鈴姐賠罪?”槽頭老孫的老婆孫於氏正帶著人布置桌子,知道玉鈴是二爺房裏最寵的丫頭,心裏怕她吃虧,趕緊過來衝她使眼色。
    玉櫻覺得委屈,說:“憑什麽我給她賠禮?我又沒做錯什麽,開了句玩笑話就讓她妖精、妖精地罵。誰在爺屋裏作怪誰知道,不要哪天叫我碰見給嚷出去!”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白了臉,孫嬤嬤擺著兩手急忙喝止:“別嚷了,這個話不好說的……!”
    “這是哪裏尋來的野丫頭,敢這麽撒野,還了得麽?還不快叉了去鎖在黑屋子裏頭!”旁邊正給孫嬤嬤幫忙的朱泰家叫嚷著。
    她原是太太的陪嫁丫頭,後來嫁給北岸劉文集的莊戶頭朱泰,自覺比別人高一頭。遇見和陳趙氏(太太)有關的事情還是上趕著巴結,所以急急地跳了出來。
    孫嬤嬤心想這個人若鬧起來怕要火上澆油,趕緊伸手攔著。
    那邊玉櫻早哭了,本來汪在眼眶裏的淚水止不住地傾下來,道:“你也來欺我?可憐我沒了爹娘,伶仃一個,倒是你們手裏的泥巴一般!”
    朱泰家的一聲冷笑,把頭晃晃說:“在哪家裏就要守家的規矩,你個進不得門的丫頭還想做小姐?
    莫和我說孤苦,有本事,就是這裏幾位小少爺能有一個看上,將來收你做了姨娘,我頭朝下倒著走。”
    話還沒有說完,洪升臉已黑了,玉櫻捂著臉抽嗒起來,說:“玩耍的事罷了,扯這麽多夾七雜八的臊人做什麽?”
    “喲,你還知道害臊呢?”玉鈴撇撇嘴:“這有什麽可羞的,剛才不是都上過身了嗎?壓一回也壓,兩回、三回也沒啥。”
    說著朝朱泰家的一揚頭:“朱媽媽,這宴席要開始了,還讓她在這裏掃興呀?”
    孫嬤嬤一把沒攔住,朱泰家拖了玉櫻便走,玉櫻不肯,大哭起來,被她在麵頰上狠狠地幾記耳光,罵道:“打不死的小爛貨,看明天叫錦春院的來賣了你去!”
    洪安、洪慶兩個哪裏見過這場麵,頓時咧嘴哭起來,慌得孫嬤嬤哄了這個安慰那個。
    不留神洪升擰身箭步上前,攥住朱泰家的手腕,略用用力氣,便疼得她“哎呀”聲放了手。
    剛才聽她們一唱一和地嘲弄玉櫻,洪升就已經憋足氣了,胳膊上一抖,朱泰家不由自主地便踉踉蹌蹌,向牆根下一頭栽了過去。
    頭暈目眩地才要爬起來,洪升上前伸手揪著衣裳,幾巴掌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口裏罵道:“你是什麽個東西,也敢指桑罵槐地在我們兄弟麵前撒野稱大?”
    下手既快又狠,卻恰好與她打玉櫻的一樣數目。
    朱泰家隻覺得嘴裏一陣甜澀味道,鼻孔堵得喘不上氣來。用手一抹,滿手的鮮血淋漓,滴滴答答流淌下來,唬得渾身亂抖,大叫:“殺人啦,救命啊!”
    洪升大怒,抬腳要踹她,被幾個女人上來扯手抱腿地死死地拉住了。他邊掙紮邊吼:“放手,我要教訓這個不知死的婆娘!”
    朱泰家的兩邊臉已經腫得老高,半邊臉都是血,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地高聲嚎起來:“娘嗬,我不活啦!”
    玉鈴在旁看了冷笑不止,孫嬤嬤手忙腳亂忙叫小青先去護定了玉櫻,又叫人拉朱泰家起來,急得了不得,隻怕驚動了前院的老爺太太們。
    可是眼見已經鬧騰得這麽厲害,豈有不被驚動的理?
    壽禮等人踏進院子的時候,洪升還在怒吼著掙蹦。這孩子力氣大,幾個丫頭、嬤嬤都跌跌撞撞地按不住。
    抬頭一看,這滿院子哭的哭、叫的叫,有的笑、有的跳,好不熱鬧,壽禮不知出了什麽事,皺眉沒說話。
    玉鈴瞧見他身後跟著的仲文,滿腔的委屈湧上心頭,嘴角一歪也哭出來。
    二爺先見朱泰家的樣子,心中非常不快,又聽玉鈴的哭腔更覺煩惱,揮手喝道:“住口!”卻發現效果不大,隻好氣急敗壞地大叫:“都不許哭、不許叫!”
    “這是怎麽回事?”壽禮淡淡地問,不急不燥。
    “打、打起來啦!”孫嬤嬤兩手哆嗦著回答。
    “廢話!我們又不是沒長眼睛,還不知道在打架麽?”仲文沒好氣地駁了一句。
    壽禮擺擺手,說:“我不管這裏出了什麽事情,族長馬上就到了,你們趕緊收拾利索,不能讓他老人家看我們家裏這場大戲!”
    說罷扭頭看一眼洪升,喝道:“你還在那裏瞪著眼睛做什麽?”
    洪升看看父親,摔手氣哼哼地要走,被仲文抬手攔住,說:“侄兒稍等,朱泰家這滿臉的血不會是你做的好事吧?咱家可沒有隨便動手打下人的規矩喲!”
    “誰叫她欺負人,你沒見玉櫻臉上的紅印子麽?”洪升梗著脖子對他二叔叫道。
    “洪升,不得無禮!”壽禮打斷了他,環視一圈眾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今天是我們全家高高興興聚會的日子,我不許有人搗亂破壞大家的好心情!各人都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就象什麽也不曾發生那樣,一切等日後再說!”
    “這怎麽行嗬?”仲文老大地不樂意:“受氣的都是我們屋裏的,說一句就成沒事了?大哥斷事不公平!”
    “那你要怎樣才公平?”
    “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把打人的情形、來龍去脈說清楚了,該責該罰明白處理!”仲文毫不示弱。旁邊孫嬤嬤趕緊說:
    “就是句玩笑話,誰知鈴姑娘當真了。朱泰家意思是教訓玉櫻便打了幾下,我也沒能攔住。少爺是見玉櫻被打狠了才出手的,其實並不是有意驚動老爺、太太們。”
    “那不行!”仲文聽了越發瞪起眼睛來,叉著腰,不依不饒說:“反了天啦,都這麽胡鬧,這個家還有樣嗎?”
    壽禮看看玉鈴,又看看玉櫻,琢磨著孫嬤嬤的話已心裏有數,但覺得自己又不大好拿這個當眾說事。
    恰好旁邊姨太太聽了仲文的話“噗哧”一笑:“呦,二爺的意思是要我們幫您料理家務呀?哎,可我還不知道咱這家裏頭‘鈴姑娘’是哪位呢?”
    說得幾個明白的都掩了口,或者掉眼看了別處,不明白的如在雲中卻又不敢吱聲。
    玉鈴頓時滿臉通紅,站不是走不是地好生別扭,仲文紮著手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怎麽答好。
    壽禮見了心想正好,便借此解圍:“家裏的事自家人解決,各屋裏的事各屋自己解決,別攪了大家的興致是正經。都散了罷!”
    說完要走,仲文看了眼玉鈴,不由怒從心頭起,立即在後頭追了句:“大哥,這是玉櫻挑出來的事情,我回屋處分她不算為過吧?”
    “那要看你怎麽個處分法。”陳一品緩緩轉過身來說。
    “我、起碼二十……”陳仲文說著又看了眼玉鈴,見她扭過臉去,又改口道:“不,四十、六十鞭子!”
    “阿彌陀佛,這也太狠了吧?”姨太太嚇了一跳。
    壽禮上下打量玉櫻,問她:“你是買來的麽,本地沒親戚?”玉櫻聽說要挨鞭子,身上哆嗦起來,見問她,忙帶著哭腔答道:
    “回老爺的話,我是蘇北逃荒來的,十歲上進門,還有個弟弟在杜家廟莊子上喂豬,爹娘當年都走散了,賣的是死契……”嗚咽著說不下去了。
    壽禮歎口氣:“唉,身子這麽陳弱,哪禁得起皮鞭。若出個意外,豈不是讓人家說我們狠毒刻薄待人?雖是死契,也不能太過分了。
    今天的事源頭在你,不處分也難。不過,鞭子就不要打了,這劈裏啪啦地聽著很舒服麽?老二,用人以仁,看在在場的恩娘、我和你嫂子份上,另外處分吧?”
    陳二爺跺腳:“那就賣了,反正我這裏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