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米會敬姑娘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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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正中下懷,壽禮嗬嗬一笑,拍拍兄弟肩膀說:“鬧了半天還是要發狠。這樣吧,上邊就不用她了,讓她後麵漿洗去,你也眼不見為淨,如何?”
    不等仲文表態,陳周氏給孫嬤嬤遞個眼色:“孫家嬸子,回頭你把她東西拿到後邊去,別忘了!” 孫嬤嬤應著,上前拉了她便走。
    仲文皺皺眉頭:“就這麽便宜了小妮子?”
    “那怎麽著?依你這會子早天地爹娘地鬼哭狼嚎啦,對不對?”仲禮上前樂嗬嗬地拽他:
    “得了,二哥,跟個丫頭較什麽真呐,都說我混,我看你犯起脾氣來比我還厲害。咱們喝酒、高樂去是正經!”
    說著不管他情願與否,連推帶拉地把他弄走了。
    眾人也都散去,劉先生領著洪升來到壽禮跟前。壽禮歎口氣,說:“真是,就為這麽點事情!”
    劉先生理解地一笑:“東家可看清楚?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分家也不見得完全是壞事。”壽禮點點頭,伸手給了洪升一記骨榔子:
    “小子,你今天可惹禍啦,回去寫二十篇仿字給我看!還好玉櫻沒挨上鞭子,不然你心裏會不留疙瘩?”
    “玉櫻其實挺好、挺善的,少爺們都喜歡她。”劉先生把眼睛往上推了推,湊近些說:
    “這也分兩邊看,好歹沒壞那位手裏,隔半年一載的再調回來用就是了。瞧瞧玉鈴現在成什麽樣子,儼然半個娘娘。”
    “嗯,我看還不如勸老二早點收房,省得名不正言不順!”壽禮讚同地說。
    回到座位上還沒坐穩,門外便有了響動,朱四連跑帶顛地進來,叫:“來啦、來啦!”壽禮兄弟忙起身,跟在太太和姨太太身後迎出去。
    早上劉先生到行裏雇的那頂藍染氈呢四人大轎停在門口,轎夫們已經扶正了杠子,其中一個正樂嗬嗬地從唐牛手裏接賞錢。
    年老體邁的三太公在他家的丫頭阿屏攙扶下,正一級一級地上台階,阿屏另隻手替他撩著大褂,以防不留神踩了下擺絆跤。
    見大家迎出來,老人抬手顫巍巍地說:“不用迎,你們別搞得這麽隆重,倒叫我老頭子不好意思。”
    話音還沒落地,左腳尖便在石沿上磕了一下,身子一歪,慌得阿屏忙用身體撐住了,壽禮也趕緊伸手扶了,笑道:
    “太叔公還這麽要強。不過,歲月春秋,還是讓晚輩們伺候著好些。”
    “光顧著說話了,其實有阿萍在就沒事的。”
    阿屏聽了抿嘴一笑:“老人家還是小心腳下吧,當心光顧著說話又別著什麽。”
    太公咧嘴不好意思地樂了:“你們瞧,就她敢管我,她這官兒比族長還大一級!”說得眾人莞爾。
    太太湊到他耳朵上大聲說:“這孩子伺候您好些年了吧?不容易的,挺好!”太公瞥她一眼:
    “我知道,不用這麽大聲嚷嚷,你想說啥老頭子心裏明白。不過咱們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回頭我自然請你。”
    說完拍拍低了頭的阿屏的手背,叫過洪升,讓拿新下來的稻米給他看。
    洪升撒腿跑到廚房去了,也不管別人,從米缸裏抓了一把,左右看看,就撩起褂子的下擺來兜著,顛顛地又跑回前院。
    大家已各自坐好,有人給太公上了茶,阿屏就在側後站著伺候。壽禮叫唐牛傳話下去,開宴上菜。
    三太公撮起幾粒米來聞聞,又放進嘴裏,兩眼微閉,將米咬碎後用舌尖細細品味著,忽然睜開了小眼睛,笑眯眯地撫著洪升的小臉說:“嗯,香甜,好米呀!”
    像得到赦令似的,安靜的席上立即爆發出歡聲笑語,人人都高高興興地眼裏放出光彩來,似乎剛才的不愉快根本沒有發生過。席麵上觥籌交錯,你來我往,一片家庭祥和的景象。
    這次新米會之後,二老爺陳仲文的心情總算舒暢些了。
    那天席間正酣,陳壽禮公布了他的分家計劃:
    他本人繼續掌管長房的產業,洪升因是長子長孫,理當領有鳳凰坡陳家莊園的房屋和土地;
    其他四位兄弟每人分兩處房產;陳仲文、仲禮、叔仁和季同三家男丁每人給土地八十畝、糧食六十石,女子四十畝,糧食四十石,各家分銀票八萬,大牲畜四頭;
    丫頭們屬於死契賣的,仍歸各房聽差,其餘聽其選擇,長工仆人每家挑一名,有富餘的也盡量按其意誌分配。
    “不行,我不同意!”仲文立即表態,同時還看了仲禮一眼:“幾百畝地,我們每人隻分八十畝,這明顯是不公平的!”
    他用手指點著桌麵,有些激動地看看了一圈,說:“該平均分,每家都一樣多。還有,洪升還是個小不點,他一人就占了兩百多畝,偏心得也太過分啦!”
    洪升聽了小腦袋一歪,瞪他一眼。
    “這算什麽偏心?”太公搖晃著腦袋看看仲文,心想這小子得這麽多還不知足,真是貪得無厭。
    他清清嗓子,慢悠悠地歪頭從阿屏手裏的杯中呷一口茶,說:
    “你曾祖父,我的兄長當年立下這長孫田繼承的規矩,為的是保證子孫香火延綿不絕。分家不分長孫田,這是不錯的,合規矩!”
    “那,我們各家分的地太少,他長房倒占去幾乎一半,這總不合適吧?”
    “地,給老大的是多了些,當然,他那裏麵還包括著學校的校產呢,他是校董嗬。”
    “我說二哥,你要那麽多土地做什麽?”仲禮突然插話進來,依舊帶著他那副愛嘲笑人的樣子:
    “你這麽白白淨淨的知道怎麽侍弄莊稼、果園麽?沒的糟蹋了。你看我就有自知之明,就這麽點人,加上丫頭、長工也不過十張口,夠吃不就行了。”
    “是啊二老爺,就因為這樣的考慮,大老爺才決定把銀票給各家多分些,盡量抹平。八萬銀票,那可值上千畝地呢!”劉先生在旁邊勸解道。
    “少放屁,你們倆穿一條褲子。”仲文瞪了他一眼:“老頭子留下的數遠不止這些,打量我不知道?”
    “是呀!”姨太太冷笑:“我當初可見過,那老太爺數銀元、稱元寶,啊呀呀,還有些個珠子、翠玉什麽的,那益樂堂裏還少嗎?
    如今派了倆門神,我們是沒福氣享用羅!”她故意說得酸酸地,還掃了眼太太,意思讓她也發難,誰知人家卻兩眼微閉似乎在養神,並沒任何表示。
    陳壽禮早料到這兩位會說這些,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微笑著說:
    “剛才二弟說的我明白了,三弟講的也有道理。既然這麽講了,我做點修正和補充。
    咱們分家本意是為讓各家能過得更好而不是相反,如果平均分配而不考慮到個人的長處、特點,那麽後麵的結果可能就不盡人意了。
    既然老二在日本國學的是經商,他也素來有這樣的誌願,我看就把雜貨鋪子和碾磨房連本代利都歸了仲文吧。
    另外鎮上任大牙要舉家搬上海去住,他那典當行要出手,我已交了一千塊的訂金打算盤下來,二弟要是樂意我也轉手給你,那訂金就算我入股好了,怎麽樣?”
    說到這裏仲文臉上已經露出了笑容,連連點頭:“嗯,這還差不多,好哇!”
    壽禮扭臉拍拍仲禮的肩膀:“三弟不喜農事,也不會經商,可是俠義尚武。我和太叔公商量過啦,村裏組織自衛隊,三弟做隊長,每月大洋五十元的薪俸。
    家裏現有的槍支、子彈都歸他,我再出資買十二條新槍,還有後槽上你挑五匹備鞍的好馬和三頭走騾,這是在剛才那個數之外的。
    自衛隊編製是三十人,每月的關餉由我和村裏各出五成。好嗎?”
    “喲,這麽說,我兒子以後就是陳隊長啦?”姨太太把手一拍,驚喜地叫道。
    眾人都忙著給仲禮道喜,陳老爺把手往下按按讓大家安靜下來,接著說:
    “雖然分家了,各家單過,但我長房每年除夕前還會給太太、姨娘、各位兄弟和侄子們每人發放兩石糧食,每家一封銀元,也是個同根同源、關心愛護的意思。
    至於益樂堂裏的財產、物品,大家都知道自父親去世後我就封門禁止出入,隻有丫頭安喜一個人在裏頭負責打掃、上香。
    說實話,裏頭究竟有什麽、有多少,我也不清楚。
    剛才所講的錢財都是指存在劉先生櫃上的銀票,那裏頭還有一千二百兩現銀,我用了一百兩修學校,餘下的打算請劉先生放出去,每年的出息用來資助族裏的孩子們上學。
    另外銀行裏有兩萬六千元存款,是準備給四妹置辦婚事嫁妝的。餘下的應該都在益樂堂裏,並沒在劉先生賬本上,數目上看大概值七萬元左右。
    但這是筆浮財,就像姨娘講的,是些珠寶、瓷器、玉石或者字畫、家具一類。這筆怎麽個分法我還沒想好,打算跟大家商量、商量,最好有個簡單、可行的辦法。”
    在座的一聽都愣住了,好半天趙氏才說了句:“那小院子裏有這麽多值錢的東西啊?居然我們都不知道!”
    “先別說沒用的!”仲文沒好氣地瞧了他母親一眼,說:“既然大哥已經攤明了,總得想個法子出來才好。”
    “幹脆,大哥咱們也別費事了,你給我們七萬塊大洋不就可以了麽?”仲禮把手一攤說。
    陳壽禮苦笑道:“三弟,隻怕我把自己的錢給了你們,連種子、飼料都買不起啦!”
    “你們願意聽我老頭子一句麽?”三太公忽然說,大家的視線都集中過來。“我看呐,要簡單、可行,有個辦法。
    各家都有孩子,老二家倆女兒也頂個男孩吧,老五不在,讓洪安替他,洪慶替老三,季同就是他自己好了,加上一個洪升、雲茵姐弟倆。
    院子不是封著沒動嗎?咱們找個好日子,大家去揭了封條,讓孩子們進去自己找自己拿,限一個時辰,誰弄出來什麽、拿到門口,這東西就歸他家。
    若是到時辰還有餘下沒拿完的統歸長房支配。你們說這麽做可好呀?”
    大家一聽,哎,這是個辦法。既均衡地照顧到各家的好處,同時也避免了大人間發生直接衝突,於是一致讚成。
    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益樂堂開啟封條最終被決定在七月初八進行。
    各家都開始忙著做準備,有給孩子衣裳外麵加兜的,還有練習跑步的,還有被大人按著頭灌輸如何辨別翠玉珠寶真偽的,一時間不亦樂乎。
    這事也成了全村上下聊天的話題,穿補丁褂子、愛到處背著手問人家“賣地不賣?”的已故老太爺,居然留下一份諾大的家業,令人們津津樂道。
    “你看人家那錢,是怎麽省出來的?”,街頭巷尾的村民們都嘖嘖地搖頭稱奇。
    陳仲文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因為超出他的預期很多,相比下他倒不太在乎大哥掌握土地,畢竟對自己來講真金白銀是最重要且值得看重的。
    然而一件事令他非常不快。那天臨散席敬姑娘突然站起來,拿出張紙大聲公布:
    “這是我和五弟、六弟簽字畫押的委托書,我們三個自願把分到自己名下的產業、財物交給大哥和劉先生打理,按季分紅。
    我們也希望仍住在家裏,請大哥、大嫂寬容收留和愛護我們。”說完將那張紙遞給三太公收了。
    這一出讓不少人意外,但四姑娘卻不聽勸,扭頭叫上水鳳便毅然告退。
    當著眾人尤其是族長的麵太太又不能發作,青著臉勉強坐到散席。
    姨太太找個理由說吃得肚子不舒服竟自回屋,仲禮見母親不在眼前樂得自在,左一杯右一杯地陶醉於他的“帶兵夢”裏。
    仲文回房後被陳趙氏好一頓數落:“人家在你背後搞這樣的小動作,你居然笨得什麽都不知道!真正氣死人!”
    據說姨太太反應更大,未待散場就叫丫頭們毫不客氣地把季同的鋪蓋、什物一股腦地送到了老大院裏,還說了些“兒大不由娘”的話。
    也難怪,她把季同撫養了這些年從沒想到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背著她和人聯手演出自作主張的戲來。
    仲禮卻醉得路倒貓似地什麽都不知,醒來聽說後自己想想:管他呢,反正咱得到的足夠,少個老五還樂得省心。
    在母親麵前大栽跟頭的仲文次日找到三弟連抱怨帶埋怨,卻不料被仲禮一句:“既非一條心又何必困在一個槽子裏?二哥也忒求圓滿了!”給噎得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想想似乎老三的鬆心哲學有幾分道理,人麽,生而苦短管恁多做什麽?於是他帶上蔡忠攜著冊子到處走動,巡視自己未來的領地和店鋪。
    聽著眾人的奉承和巴結心裏非常受用,對蔡忠得意地說:“還是做老爺好,做老爺人家供著、求著,因他的好歹都是你給的!”。
    陳仲文甚至找出了當年帶回來的禮帽和文明棍,耀武揚威地出現在本村和鎮上的大街小巷,大人們張著嘴巴瞧著,小孩子則興奮地跟在後頭叫喊。
    無數目光下他越發精神抖擻,仿佛在向村民們宣告:陳二爺從此在本村獨立門戶了!
    又過了半個月,二老爺和三老爺遷出陳家大院,搬進分給自己的新家。仲文和母親陳趙氏住的那套是老太爺從破產的崔又仁手裏買來重新修繕的,有前、後、西三個套院。
    仲文自己住了前院,把種著二十多株桃樹的後院安置了太太,這處小花園更安靜優雅些。保姆、廚娘和長工都在西套院裏,還鄭重其事地宣布了蔡忠的管家任命。
    仲禮挑的是靠近學校的一所院子,坐落在坡上,周圍比較開闊,西北邊是崖壁,居高臨下,可以俯瞰不遠處寬闊的大河。
    這地方原是前清一家鏢局設立的落腳點,很寬敞。雖沒那麽多房間,但院後帶個很大的馬廄,且有兩排倉房,改造下住上十來個人沒問題。
    這很合乎他的心意,他打算在將倉房改成自衛隊的駐紮點,再辟出塊草地來操練用。
    可姨太太不大樂意,嘮嘮叨叨地數落兒子心裏隻有槍炮、沒她這個親娘。
    把仲禮弄煩了,跳起來嚷嚷說:“我給您翻建,也蓋個小花園,花它一萬銀子好不好?”陳周氏這才不敢吭聲了。
    仲禮的脾氣說幹就幹,不過沒蓋花園,他招來人手夯築了一圈圍牆,好似座山寨。除去西北角都包在裏頭了,對自己得意地說:“從今後,這就是老子的地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