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聰明的洪升
字數:7240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原來房子東側的廊簷下開著個寶瓶門,接著一條穿廊通向內院花廳。花廳是養植、欣賞花卉的地方,裏外各種花草爭奇鬥豔。
孩子們此時無心顧及,順西邊敞開的大門追著洪升的腳過去,猛抬頭正對牆上一麵四方開窗,轉過去眼前豁然開朗。
晴和的陽光鋪灑在院子裏,照得水麵晃著閃閃星光。池塘雖不大,但水是活的,聽得見某個地方有“淅瀝瀝”的流淌聲。
南麵的廻廊和花廳外臨池的半山小榭勾連,另一頭向西邊延伸,隱在山子與竹林之間。
池塘像個葫蘆形狀,腰部的地方跨著座廊橋,藤蔓植物爬滿了它的木架。橋北端被從岸邊突出、半懸在水麵的明軒給遮住了,叫人有些猶抱琵琶般的感覺。
如果由花廳外的聽雨榭往北,地勢逐漸抬高,爬廊靠池塘的一側牆上開了數扇花窗,直到拐角的太湖石那裏。
接下來路就分成了上行和下行兩條,往上走通過一道疊落廊通往明軒的二層,往下走則沿著臨水廊從明軒的一層轉過去。
但是洪升知道那不是最近的路,他見大家不知所措,便說了聲:“從這邊,跟我走。”
說著,帶領他們沿南岸邊鋪滿石子的花畦小徑直接通過廊橋來到對岸,從這裏經過一座六角的亭子,過去就是明軒外廊的西牆,眼前出現粉牆青瓦的建築,青磚、雕花挑簷的正門,這就是益樂堂的核心淡寧居。
一名家丁正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笑為他們推開灰色的大門。眾人歡呼著湧了進去。
淡寧居外廓中庭種著株橘子樹,西廂廊下開一個長方的過門,進去一拐就到了中堂正麵對著的樓梯下。
孩子們剛進來到處亂竄,不知往哪間屋走好,瞧著哪裏都有趣,景致、雕花、庭院、綠植,讓人目不暇接。
雖然洪升來過,但也不知道他爺爺把好東西都收在哪兒,幾個人在堂屋、臥室一通亂找,雖有些引人注意的小玩意,或者散碎的金銀、錢幣,可不像大人說的那麽多。
大家都有點著急,洪慶扯住洪升,問:“你不是來過嗎?那東西會放在哪兒呢?”
“我是來過,可沒親眼見過那些錢呀!”洪升叉著腰站在原地大量著堂屋牆上的幾張字畫,心裏也有些納悶。“那怎麽辦?就給一個半時辰呢!”雲媛跺腳著急地叫起來。
“喊啥?喊了金子銀子就能自個走出來?”雲茵到底大兩歲做事成熟些,她跟在眾人後麵一邊觀察一邊看,心裏大約已有了數,於是指著樓上說:
“下麵肯定不會有,好東西定在樓上呢!”
就在這時,季同在樓上叫:“你們快上來,我找到啦!”
大家聽見便立刻衝上樓去,卻沒見到季同的人影。
循著他的聲音找過去,原來樓上臥室的床側暗影裏有個小門,平常被帷帳擋著看不到,門後是一條木地板的走廊,朝西一側全打著雕花的假窗。
透過玻璃看下去,下邊是後麵的天井,正對著傭人們做飯、洗衣時打水的小井和廚房灶間。原來這二層是隻和臥室相通的!
季同站在那裏發呆,這兩間原是沒有隔牆的。屋裏很簡單,臨門中間一張舊八仙桌,窗下有兩張高腳條幾。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牆一溜七、八個大櫃子,都下了鎖頭,留著新鮮的、被揭掉的封條殘紙。
他麵前的一個已經敞開了門,裏頭四格橫板上堆放著整齊的紙卷,都用紅皮紙包著。洪升等人進來一看這個樣子,也都楞住了。
洪升等又打開其它櫃子,除了一個空著外,都滿滿當當,有的櫃子裏還放著小木箱和許多卷軸。他拿起一個來打開,裏麵是珠子、玉簪和嵌著寶石的首飾。
洪升拿出一串來走到雲媛麵前給她掛在脖子上,珠子發出淡淡的米色光澤,非常溫潤、柔和。洪升格格地笑起來,說:“妹妹可以做新娘子啦!”
說完伸手又拿起一封紙卷,在手裏掂掂,各握住一頭用力,它發出撕裂的聲音,但立即就被銀元跌落和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給掩蓋了。
金屬的“叮當”聲十分悅耳,跌到地板上的錢又彈起來,蹦跳得好像水花裏濺起的珠子,讓孩子們激動起來。洪升看了他們一眼,笑著說:“還等什麽呢?拿呀!”
“這麽多!兜裏裝不下,規矩又不讓用器物盛,可怎麽拿呢?”洪安跪在地上,雙手舉著抓得滿滿的兩隻手,皺起眉毛來為難地問。
“我有辦法!”季同動手解開外麵的大褂,脫下來往地板上一鋪,說:“咱沒帶器物,用這個總不違規吧?”“好啊!”眾人恍然大悟,紛紛效仿。
一時間屋裏到處是笑聲,幾個孩子你撞我、我碰你,樂不可支,雲茵她們幾個女孩子商量了一下,更是轉身去屋裏摘下兩幅舊帷子拿來攤開,打算用這個權作包袱皮了。
但是幾個人擠成一團很快就顯得互相妨礙,不時有人被踩腳或者絆倒。季同停住手,大聲說:
“這裏這麽多櫃子,幹嘛都擠在一處,我們一人一個櫃子不好嗎?”大家這才分散開,各自去找各自相中的目標。
實際上季同說話前洪升就已盯上了一個很大的舊樟木箱子。這箱子被放在房間一側的硬木雕花屏風後麵,上邊擱了幾個很重的銅器和燈台。
洪升注意到旁邊地上的銅器和鍾表身上布滿灰塵,而箱子上的東西卻不那麽髒,該是有人經常拂拭或搬動。
他想了想,回頭見其他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銀元上,於是挽起袖子將雜物從箱子上搬下來。他本來力氣就大,很快幹完了這項工作,但箱子卻是上鎖的。
洪升轉身去叫守院的家丁,命他去找鑰匙。盧虎帶著大串鑰匙跑上來,見地上一堆的器皿十分驚訝,邊開鎖邊問:“少爺,這都是你自己拿下來的麽?”
洪升點點頭:“對呀。”
鎖頭輕微地一響,盧虎站起身來,拍拍洪升笑道:“少爺好力氣,要是習武一定做武狀元。”
說完走到門外去了,想想這屋裏這麽多家夥器物,碰著哪家的都不合適,便命人叫大門外的安喜趕緊進來,就守在樓上伺候。
洪升打開箱子,舊紙堆混合著雜墨的氣味衝了一鼻子。他伸頭看看,覺得有點失望,因為都是些卷軸、簿子和稿紙。
正要走開他忽然想:如果不是非常有用的東西為什麽放在這個房間裏,而且上麵還壓了這麽多重物呢?
“不管他,反正這東西又不壓身子。再說字畫也能值些銀子呢!”他記得曾見過有人拿字畫來要賣給爺爺。
洪升也脫下大褂子鋪在地上,把箱子裏的紙卷、畫軸滿滿地抱了幾抱,直到褂子裏盛不下了,這才做個包裹模樣挎在手裏,然後胳肢窩下又夾了幾支卷軸,大步走下樓去。
其他人也陸續背著包袱往外走。雲媛姐妹倆力氣小卻背得太多,隻好半路上停下來商量商量,抽出了約十幾封藏在亭子後麵的丁香叢裏,這才勉強連背帶抱地將剩下的銀元帶出來。
門外的大人們早等得不耐煩,見他們出來立時一陣歡呼,還有人叫起好來。
孩子們把東西放在自家箱子裏,立即有帳房和各家管事將東西核對、清點、登帳、入箱。人群伸著頭看,不時發出驚奇的聲音和議論。
洪升把自己包袱裏的東西打開時,不知誰失望地叫起來:“少爺怎麽不拿銀子,拿了一堆沒用的紙片?”
陳壽禮聽了站起來走過去,低頭撿起幾張來看。洪升不好意思地看著父親:“我也不知道有用沒有,反正掃出來給您瞧瞧,要是沒用我就不拿了。”
“不,用處還是有的。”壽禮抑製住心裏的高興,抖開幾頁給他看,輕聲說:“喏,就是這樣的東西,裏邊還有麽?有的話都拿出來,別人不要咱們要。”
“行嗬!”洪升放心了,咧嘴笑著抹了把汗:“您等著,我再跑一趟。這東西輕,等全抱出來我再拿重的!”說完轉身又跑了進去。
隨著孩子們一趟趟進出,各家麵前收獲都在不斷增加。等發現銀元太重影響搬運速度的時候,就有人開始注意到四周的箱子,很可惜那時它們已經被洪升運得差不多了。
戰場很快地向其它各房間轉移,逐漸有了新發現。
抽屜裏散落的銀元、鈔票被找出來,姑娘們也開始把目光投向了存放在樓上廂房裏的成匹綢緞、布料,最後是擺放在桌子上的鍾表甚至各種居家什物。
他們像螞蟻和蝗蟲一樣席卷著每一個角落,連書房的筆洗也不放過。
洪安背起一包書籍正要往外走,忽見桌上一個碧玉貔貅鎮紙,心裏喜歡,想要是拿這個給五叔擺在屋裏才好呢。
誰知剛一伸手就被洪慶抓在手裏,他心裏一急立刻大叫起來:“我先看見的!”
“誰先拿到的歸誰!”洪慶也不示弱,兩個人都氣勢洶洶地看著對方。
還是季同經過這裏瞧見了,進來勸說:“爭什麽呢?有這功夫十件東西也拿到了,還差這一個?洪慶是兄長,讓一讓罷。”
季同雖然和他們是同齡人,但是一來輩份大,二來也確實說得有道理。洪慶抿著嘴唇想了想,把它塞到洪安手裏,說:
“瞧你舍不得的樣子,真喜歡就拿去吧。”洪安這才抹了一把幾乎滴下來的眼淚,破涕為笑地說:“我不是給自己的,我替五叔拿。”
隨著一聲鑼響,宣告時間已到。盧虎兄弟催促著小兄弟姐妹幾個拿著自己最後的戰利品,呼哧帶喘從園子裏出來,隨後又掛上了所有的鎖頭。
每家的收獲都十分豐富,不但量大,且品種豐富。
登記之後,仲文、仲禮兩家便由長工抬著筐、扛著箱子,把東西都搬上自家的大車,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叔仁和季同那份則由族長過目後讓洪安和季同分別畫押,然後錢財交接給劉先生,物品則由仆人幫著送各房去。
一場喧鬧了許久的分家到此結束,基本上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仲文家拿到了三千七百塊銀元、十六匹綢緞、五匹布料;
老三家得到的是四千二百塊銀元;
洪安替叔仁拿了一千六百多塊銀元;
季同是個有數有夠的,他自己隻取了兩千銀元;
雲茵在洪升幫助下,拿了兩千六百塊銀元加上十五匹綢緞;
洪安的收獲也不少,別看他前邊光顧著背別的東西,但也拿了兩千多塊銀元呢。此外各人都拿了數量很大的珠寶、首飾、鍾表、文房四寶等等。
陳壽禮派劉五文進去,先取一千塊賞給了盧虎、劉五文兄弟,家丁們每人賞五十塊;
給村裏每戶給五塊,佃戶再加一塊;每名雇工三塊。
另外酬謝孫縣長和三太公分別是八百塊和兩百塊大洋,護送縣長的兵弁、警察每人十塊錢做酬勞。
當晚還設宴款待,且留縣長在重新灑掃、布置過的醒春堂(原來太太住的)住了一晚。
次日走時,孫縣長捎帶上了給自衛隊買槍的款子以及壽禮為縣中學捐獻的一千銀元。
村裏所有的人都像過年樣高興,隻有仲文還不滿意,一個勁地歎氣,抱怨自己隻有一雙女兒,才取出這麽點銀子來等等。
最滿意的是壽禮,他實現了把大部分田產控製在自己手裏的目標,而且在洪升搶出來的紙片、卷軸中,除去一些古舊的字畫、書籍外,他意外地發現了不少放債或借貸、抵押的字據!
估計從很早起家裏就開始放債了,但沒人對此進行管理和追帳,甚至在老太爺開始迷糊的時候被淡忘了。那也是隱性的財富呀!
又過了兩天他才叫人重新打開益樂堂,劉先生帶人進行了清理和登記,盡管被眾人瓜分了一回,但是散落在各處的財物還是不少,斂在一起折合價值仍有一萬多元。
“唉,就這麽多啦!”壽禮朝劉先生苦笑:“呼啦一下子我就隻剩下這點了。劉先生,咱們單算現金吧,能用的還有多少?”
“不加四姑娘、五爺、六爺的?”
“還要減掉雲茵嫁妝那部分。”
“您的加上大少爺,一共不足三萬元。”劉先生從眼鏡片後麵認真地說道。
“就是說我得靠這三萬做本錢重新振作?有點難呀!”
“沒錯!雇工、用度、日常維持加上種子、飼料等等,這點錢可以撐得過一年,再往後可就……。”劉先生抬手扶扶眼鏡框,沒繼續說下去。
壽禮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用手拍拍窗台:“好吧。不管怎麽說,這場風波總算過去了,後邊能做成什麽樣就看我的本事羅。”
劉先生緩緩走到他身邊,看眼窗外說:“下雨啦,好得很,今秋盼望還是個好收成!東家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盡力做事,還要看老天幫不幫忙呐。”
兩個人不再做聲,一起默默地看著窗外,細細的雨絲從天際致密地斜掛下來。
蒼天無聲地望著大地,灰蒙蒙地,看不出它的表情,隻有遠處隱隱地傳來幾聲沉悶的雷鳴,好像在預示什麽,卻又不那麽清晰。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