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戰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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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先生果然沒有猜錯,政府調兵並不是為了對付整天打一冷槍換個地方的所謂“紅軍”的,他們那幾條槍和若幹砍刀還不值得如此大動幹戈。
    從頭一年中央軍第三十五師、四十一師、四十二師先後進駐皖省開始,就已經在為下次北伐做準備。
    但由於江西、福建、兩湖和兩廣的不穩定(蔣桂戰爭)影響,直至北方各路大王下決心聯手與南京對抗,中央軍這邊也沒完成集結。
    麵對急劇惡化的局勢,政府為防變不得不緊急以剿匪為名成立一個新的集團軍,下死命令讓四個師在指定時間內趕到合肥、蚌埠、肥西和巢湖地區展開。
    如此還不放心,中央一方麵加緊對本省各地行政官員的選配以鞏固黨政一體化,另一方麵為使江、淮成為年輕政府的重要屏障,借鑒清末團練製度建立地方團防。
    以縣為單位組建保安大隊,下麵以重點鎮為核心劃分成若幹個區,設區隊,區隊下麵是各鄉中隊,村則有保安小隊。
    大約是想用這樣的方法層層布防,把皖省建成座堅固、難啃的大堡壘。
    當然羅,這個堡壘不僅要讓北方軍閥難啃,且要讓比他們弱小然而數量眾多的各類土匪、赤患們下不得嘴才好。
    按上峰的如意算盤這法子還有個妙用,那就是可以讓各保安大隊成為軍隊後備力量,隨時從中補充、調用兵員。
    縣老爺們完全理解這一用意,便迎合此難得的機會一手向中央要槍購彈,一手向地方上派餉征糧,兩頭吃!
    有些能力並且樂於擴充實力的縣,甚至組建兩、三個保安大隊。
    自然官不是白封的,在捐款的名義下公私兩便,於是乎不知又成就了幾多新貪婪。
    隻是苦的依然是芸芸百姓,雞飛狗跳、物價飛升,反過來造反鬧事的日漸增多,官員們振振有詞:“所以上策乃是重視地方保安的建設呀!”
    三月初,大戰的風聲愈吹愈急。省裏派下幾名軍官來到縣上,以淮西第三保安旅名義開始編組新部隊,各保安中隊抽一半兵,轉眼成了穿黃軍裝的“正規軍”。
    聽說要離開家鄉,多數都不情願。唯獨陳仲禮來了精神,大呼小叫、上竄下跳地招呼,賞給每個願意跟去的弟兄十塊大洋,然後又招來二、三十個壯丁,帶了去縣裏見軍官們。
    他被當典型模範樹起來,不但立即被授中尉軍銜當了連長,還得到了齊裝滿員上百人的連隊。
    陳仲禮非常得意,帶著王四天天領兵操練,什麽隊列、刺殺、打靶,忙得不亦樂乎。
    陳三爺不像別人自以為是,他知道憑自己這兩下要帶這幫昨天的鄉民上戰場有點瞎掰,所以主動請求給他派幾個有經驗的軍官或老兵,上峰出乎意外,但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他。
    幾天以後,兩個少尉帶著三、四個士官來到他的駐地,自稱叫李雄的湖南小個子是派給他的連副;軍需官兼文書黃富民,呲著口煙黃的牙,卻眯著和大臉盤不相稱、狡猾的小眼睛。
    這幾個人沒幾天就和仲禮混成了鐵哥們,一起吃喝、行動。原因是陳二爺爽快地給他們增發一份餉,且是不欠、不拖的。
    他還有一招,來自於李雄聊天時告訴他的幾句話,說:“當兵吃糧,最看重的是兩件事哈,一個糧、一個餉,哪個保得這兩樁哪個就值得小兵們替他拚命。”
    所以陳仲禮極重視連隊夥食,要求必須保持在其它連隊水平之上。這招很得人心,從操場上就能看出來,他的第二連不但精神麵貌好,操練也比別人更狠、更積極。
    “可不敢吃太好嘍,小心別人會嫉妒,口水也能害死人咧!”吃了兩天黃富民就眨著眼睛跟他嘀咕。
    四月還沒開始,戰爭便匆忙爆發。早有準備且憋足了勁頭的北方聯軍三下五除二衝垮對手的防線,大批潰兵很快出現在淮河的各個渡口上。
    他們的到來不但引起了居民的恐慌,且也極大地打擊了後方所有部隊的士氣。
    這天黃富民從營裏領給養回來,進門就把帽子摘下來往桌麵上一摔,罵罵咧咧地說:
    “媽的,真他娘沒用,新二十八、二十九師沒打就跑光了,生生地把中央軍扔在了河邊。我看呐,淮河防線快守不住了!”
    “怎麽會?”仲禮坐在個小板凳上正聚精會神地擦他那隻佩槍,頭也不抬地說:“他們告訴我在河對岸有六個師啊,那可是好幾萬人呐!”
    “唉,”李雄放下手裏的書從床上坐起來:“你是沒得看到過啥子叫做‘兵敗如山倒’。
    側翼暴露、後路切斷是最最可怕的事,通常四麵八方槍聲一響人心就慌羅,哪管敵人從哪個方向來,掉頭跑路就是,跑不掉格老子就被人家包住噻。”
    “可是大家都跑,最後一起倒黴,不是麽?”陳仲禮還是沒抬頭,像在自言自語:
    “何況一槍沒放就溜也太丟麵子,那對麵的也是人,挨上一槍我就不信他不躺下。哎,說到這,咱隊伍的射擊練得咋樣了?”
    “這個你放心!”李雄拍著胸脯:“我也不是吹牛,第三軍出來的人個個好漢,帶兵絕對不打折扣。”
    “還是吹牛吧你。”黃富民撇著嘴:“將來見真章的時候,看你牛皮會不會破哦。”說完也不理衝他瞪眼的李雄,笑嘻嘻地伸手碰碰仲禮肩膀,在他身邊蹲下說:
    “連長,別擦了,就能打六發的破東西!過兩天我給你找個好的,李團副已經答應幫我搞支德國造呢。”
    仲禮一下子抬起頭來,直著眼睛問:“真的?哎呀老黃,有個當團副的同鄉就是好啊。這可值得請你吃一頓會仙樓!”
    “怕是吃不成啦。”
    “為什麽?”
    “這次拉給養給的東西從糧食到彈藥、服裝都很全。我估計,快了!”
    “什麽快了?”仲禮沒明白。
    “他的意思是咱們馬上要開拔了。”李雄解釋說。
    “是這樣,”黃富民拉過一張條凳坐下仔細說道:“當兵時間長了就發現個規律,每次行動前軍需都會發下很多東西來,一方麵要鼓舞士氣,另一方麵呢兵站轉移時輕鬆些。
    所以大凡遇到這種時候我們就知道馬上會開步走,很準。真的!”說完還眨了眨眼睛。
    陳仲禮吧嗒一下嘴巴,眯起眼睛看他:
    “老黃,按你們說的一個糧、一個餉可都是要緊事,這餉不夠我可以辦,糧秣可就放在你老兄身上了,要是大家吃不上飯我可找你,想必你那肥屁股還禁得住四、五十軍棍!”
    李雄在一邊“格格”地笑:“好啊,我來做監斬官!”
    “去、去,瞧你個湘佬的矮子德性,就這時候鬧得歡。連長,我把後邊的事包了,那他也得管點什麽,總不能吃白飯吧?”
    黃富民咬牙切齒地要把李雄拉下水,小眼睛裏滿是惡毒的光芒。
    “要得。”仲禮學著湖南腔調說了句,把手槍收起來站起身:“你不是老吹牛麽,什麽帶兵有方、天生打仗的料?那你就給咱督戰罷,要是哪個動搖逃跑我先拿你問罪!”
    “這腿站在別個的身上,管我矮子屁事喲,哪個要跑還能真地攔住開槍?都是自家弟兄麽。”李雄一臉苦相。
    “別廢話,誰叫你是連副呢?”仲禮咧著嘴:“都說湘人善戰,你可別讓我看扁你們全省哦。
    再說他要跑,那就把其他弟兄的命都拋一邊去了,還能拿這人當兄弟麽,對不對?不過說了半天,老黃,領到的補充夠咱隊伍多少日子的吃喝用度?”
    “夠倆星期的,另有兩千發子彈,四箱手榴彈。”
    “就這麽點?”李雄跳起來:“這點東西最多守一天陣地就用光個屁子嘍!”
    陳仲禮摟住黃軍需的肩:“老黃,吃喝都不成問題,再去搞點槍支、子彈吧?不然我這心裏老覺得沒底氣。”
    黃富民舔舔嘴唇沒吭聲,陳三爺立即叫:“四子,沒長眼睛麽?怎麽黃爺回來半天連口茶也沒有哩?”
    正在外間拿著刺刀琢磨怎麽撬開一個鐵罐子的王四馬上丟下家夥衝過去,滿滿地倒一大碗遞上來,嘴裏順著仲禮的意思奉承著:
    “是是,軍需老爺是兵們的半尊神呐,大不敬,該死、該死!”
    黃軍需“哧”地一笑,接過碗來飲了,說:“你小子說甜話也忒晚了點,在外頭打瞌睡了吧?”
    “瞧您說的,老爺們在這裏我哪敢擅離職守?我是琢磨您剛才帶回來的那個鐵罐子呢,它沒蓋沒縫的我不知道怎麽開。奇怪了,那裏頭的東西咋裝進去的呢?”
    “哦,這個麽,讓我來。”黃富民走到外間,幾個人也跟了過來。
    見他將刺刀尖對準罐子頂部靠近邊緣的地方,用手掌在刀托上用力敲了幾下,刺穿鐵皮後拔出來在臨近的地方同樣再做一遍,幾次之後就很容易地將一塊半個手掌大的鐵皮撬開了。
    他得意洋洋地把刺刀還給王四:“小鬼,記住了,這叫做罐頭,從大上海運來的洋貨,可貴喲!我用五斤米才換得兩桶的。”
    “這裏頭裝得啥好東西,這麽貴重?”陳仲禮扒拉開王四,湊著又看又聞。
    “這叫罐頭,是洋人發明的。隻要不漏氣,裏麵裝上肉、菜可以兩三個月不壞,又方便行軍攜帶,隻有團長以上的軍官才有的吃。”
    “有這麽好?”仲禮半信半疑,吩咐找雙筷子來,自己從裏麵挑出一小塊來放進嘴裏嚼。“嗯,還行。你嚐嚐?”
    說完他把筷子遞給李雄,自己拉著黃富民走到一邊悄悄說:“就這個好,搞點來咱們帶上,沒得米吃了就吃罐子。”
    “是‘罐頭’。”黃軍需糾正他:“這東西可金貴,不好弄。我是想臨走咱們哥幾個吃頓好的才求了一罐來……”
    “沒關係。”陳仲禮打斷他:“要花銀子咱不是沒有嗬,隻要價錢公道。”說著回頭看看,喝道:“你兩個別偷光嘍,還得打牙祭呢!”
    然後又嘀咕:“這罐子能裝一斤吧?沒糧食吃的時候開兩罐全連也能勉強夠點油水……”
    “你不是要倆、仨,是給全連辦啊,那得多少?總不能搞得人家師座都吃素?”黃軍需低聲驚叫起來。
    “我不管!”陳仲禮斬釘截鐵地說:“我的兵就是不能虧待嘍。給你兩百大洋,有多少摟多少,能搞幾罐搞幾罐。”
    他停頓了一下歎口氣:“老黃,咱們雖有百來號人了,可這打仗的事總是一個人不少,十個人不多的。“
    “編製上就一百二十名,再找十五個咱就滿員了。您不會想拉三百人吧?”李雄嘴裏含混不清地說著。
    “你以為我不敢?錢咱不愁,”他笑嘻嘻地膘著黃富民:“就沒槍支、彈藥。哎,老黃,能搞點大家夥不?那個什麽機槍、迫擊炮一類的?”
    “這要是去求上邊可難,除非……”黃富民小眼珠子轉轉一:“連長,咱設個卡子怎麽樣?”
    “啥意思?”陳仲禮莫名其妙地看他那張胖臉。
    “好主意!”李雄一拍大腿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連長,他是說從潰兵手裏收槍,買不成就扣下來,反正抓逃兵是正大光明的,可誰也沒規定逃兵手裏的武器怎麽處理呀!”
    “哦!”陳仲禮明白過來,臉上立即有了笑容:“什麽漢陽造、捷克式,子彈、手榴彈,這不全解決了?說不定還能搞兩門炮?好呀!
    李連副,這件事你辦,王四手裏還有多少現大洋?先給他帶三百塊。哎,見到好兵給留下。
    把那個編製扔腦後去別管他,還有,牲口、大車什麽的,能用、能使的統統接收過來,老子哪怕人手加一倍也不嫌多。支上口鍋,願意留下的給飯吃,不樂意的滾蛋!……”
    陳仲禮他們的腦子轉彎確實挺快,李雄也顯示出自己“第三軍”的利索作風來。當天下午,經過二連防區的大路上就出現了個路卡。
    李雄帶一個排給潰逃的敗兵們過篩子,好槍好彈甚至稍微整潔些的衣服、裝具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發現目標便有弟兄過去和持有者搭話,勾著他出賣自己的財產。
    沒人逃得過銀子、票子的誘惑,後麵的席棚成了臨時當鋪,做過典當夥計的劉小梳幹起了老本行,吆喝著和主顧們討價還價。
    棚子裏就堆滿了各種物件,甚至還有幾個早上讓陳仲禮他們眼睛發亮的綠皮罐頭。
    才一天功夫便大獲豐收。等部隊接到開拔令的時候陳仲禮已經接收了三挺輕機槍和一挺俄式馬克辛,上萬發子彈和七、八筐的手榴彈;
    軍服足以讓那些新進來的壯丁全部換裝,全員都背上了子彈袋、幹糧袋;
    最重要的是樂意加入他們的八十多名老兵,以及劉小梳費好大口舌買下的一門迫擊炮,雖然隻有七發炮彈,另外他們還有六、七匹牲口,兩掛大車。
    仲禮非常滿意,當場賞了兩百元紙票給所有參與的人員。
    當他的連和大部隊匯合出發的時候,營長侯學才騎著匹騾子趕上來,眼睛掃著二連那加長的人流和他們隊列中幾掛蓋了油布的大車,慢悠悠、酸溜溜地說:
    “陳連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你老這是到哪裏發財去啦?”
    陳仲禮眨巴兩下眼睛,嬉皮笑臉地回答:“也沒去啥遠處,就是給營座您劃拉點本錢唄。哎呦,對了,”他回頭叫:
    “小四子,把那匹小青馬牽過來!”然後拉住騾子的轡頭:“營座,我正打算給您換個坐騎呢。
    您看這小馬,多漂亮,才四歲口。能跑,像風一樣,我替您試過了,一點不尥蹶子,脾氣好著呐!”
    侯學才換上小青馬,低頭看看馬背上不知從哪裏搞來的這副髹漆鞍子,還有鞍子旁掛著個布口袋,一晃動就能聽到裏麵銀元悅耳的碰撞聲。
    他非常滿意,衝著陳仲禮點點頭:“陳老弟出手不凡,這份厚禮我謝了,後麵的事還請老弟做漂亮些,不要讓兄弟做難才好。”說完輕輕磕下馬肚子,坐在小青馬背上輕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