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農村改良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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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天空蔚藍而高遠,不時還浮現朵朵棉花般柔和的白雲。遠處的大河慵懶、平緩,全然沒有了那曾經的凶猛和霸氣。
    鄉間的空氣清澄透明,遠處的山丘、田園似乎觸手可及,連地頭來往的人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久前的大雨水仿佛已經走遠,一下子,秋天就在眼前了。
    壽禮坐在徐北生家門口的南瓜架下享受著眼前的田園風光,聽那蟲聲鳴叫都讓人感覺愜意清爽,與城裏的生活別有番不同。
    離他不遠的地方蹲著七猴子,邊用衣襟扇風邊大嚼黃瓜。
    他同劉先生回來交割了差事後,就受命查訪所有佃戶家的受災情形、餘糧多少等等。陳老爺還特地讓劉忠合給他做了本簿子,把看到的情形記錄下來。
    好在當初還在族學裏識得幾個字,實在不行了他就去煩好脾氣的陳小頭,反正這家夥不敢拒絕他七爺的。可調查的結果實在說不上個“好”字。
    今年天災、戰亂相連,到處都被盤剝得緊,尤其對岸各地受害尤甚。
    他抬起眼來看看壽禮,卻瞧不出老爺心裏在思量些個啥,又好像什麽都沒想似的,讓他覺得琢磨不透。
    “老爺,”徐北生的老婆端著碗開水走過來,一臉的歉疚:“茶葉子著雨水,都發黴了。隻好請你將就些……。”
    “唔,不要緊。”壽禮微笑著接過來:“這也蠻好。”說完喝了兩口,對站在門口縮著肩、揣著手的主人道:
    “北生嗬,沒有茶葉讓老二到櫃上領半斤就是。他如今是腳頭兒了,每月有例的人,用不著客氣。”
    “哎、哎。”徐北生連連應著:“這孩子也沒做啥大事情,不過是替東家安排個送貨、接貨的活,不值東家費心。”
    “話不是這樣講。”陳老爺擺擺手:“可別小看他這個挑行的事。如今碼頭快修好,火輪船一通,咱們左近的貨物都會爭先恐後走這條水路運到外頭市場上。
    不單咱們這裏,徐莊、小林莊、馮莊、宋莊甚至西邊童家莊的人都會利用它。我花這麽大價錢,可不僅僅是給咱們一村著想!
    你家老二在碼頭上是領頭人,將來受益了年年有花紅可分。老徐,你就等著兒子拿回錢來,好好孝順你們二老吧!”
    壽禮說完自己也覺得高興,哈哈大笑起來。
    “不敢奢望那許多,”徐北生輕輕歎口氣:“家裏有沒有餘糧先放一邊,隻要能把今年的租子給您交上我就念佛嘍。
    如今糧價這麽高,他就是掙回大把的鈔票來那東西也當不得飯吃嗬!”說完看了老伴一眼。
    這番話把陳壽禮拉回到現實裏來,不禁心頭一沉,瞧一眼滿臉知足常樂的七猴子,心裏陡生煩惱。聲音低沉地問:“北生叔,情形真有這麽糟嗎?”
    徐北生重重地點頭,仔細對他掰著指頭訴說。其實他不說壽禮也從那簿子上知道了,隻不過通過這一講將兩下的話碰在一起,正好核對。
    陳老爺感到非常擔憂,按這個情形看,約近一半的糧食受災絕收,還有兩成減產。形勢十分不樂觀。他越發感覺自己當初收購糧食是正確的!
    現在除去已經交足隊伍上的收購量外,還剩五百擔麥子、兩千多斤麵粉,另外還有收上來入庫存放的一千七百多斤玉米、九百斤雜豆以及三百多斤鄂北運來的紅薯幹在高塘倉庫裏,可以隨時調用。
    “得盡快把這批糧食運到莊園和這裏。看來賑災是遲早的事了。”他暗暗地想。
    “北生叔,你放心吧。今年的租子隻收兩成五。鄉親們都遭了災,又納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稅,不好生休養生息明年開春要出人命的,那可不得了!”
    他起身拍拍後襟,背著手往前走幾步。徐北生忙在後麵跟著,好像生怕聽不清話似的。
    “我也請教過威廉和朱先生了,他們兩位建議趕緊補種紅薯和洋芋。這兩樣東西既可以放久,也容易活,秧子插下去就能結出一堆來。
    我們得靠這些度過春荒。你願不願意在自己佃種的地裏試一試?”
    徐北生這才知道他今天來不是催租,心裏放下大半。聽這麽一講,忙接口道:
    “老爺體諒我們的苦處真是難得!不過紅薯、洋芋這東西隻聽說、沒得見過,更談不上種了。
    洋先生擔保來的也不知靈不靈光。嘿嘿,我是怕咱不會侍弄,好事給辦壞,豈不辜負了您?”
    “這個你不必擔心。”陳老爺笑了一笑回過身來:“隻要你樂意試,威廉就派城裏的學生來指點你該怎麽做,他們還會帶來秧子,一切你都無需操心。
    隻要每天按他們說的去做就行。這樣你家吃的可以不愁,如果有富餘咱們還可以拿來救濟其他鄉親,或者我出錢買回去儲存備用都行。其實我原本怕的是你不肯。”
    “那怎麽會?這樣好的事情肯定是該應下的呀。”
    “你北生叔這樣想,別人未必。”壽禮苦笑:“你知道麽?
    李麻袋那個笨東西居然聽信了我那堂弟仁貴的傻話,才聽說這事腦袋便搖得撥浪鼓一般,說什麽怕地讓洋鬼子七搞八搞給毀掉了,還有餓死也不吃洋飯之類的蠢話。
    真是頑固透頂!我讓他家三牛去勸,不料差一點給他老子打出來。”
    “嘿嘿,”徐北生聽了笑起來:“您還不知道那老東西?他是個認死理的貨。也是,這一輩子種米、種菜,誰也沒想過別的。
    要讓人家看見真東西、有實在好處他才會動心。不瞞您說,紅薯這東西也湊巧是我家老大出去替您辦事時帶回來過,我吃過了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要不可能也和麻袋一樣腦筋不開竅哩。”
    “哦,原來是這樣啊!”陳壽禮搓著兩手心裏琢磨了一會兒說:“北生叔,我看這樣吧。你絕收的地拿來試種紅薯。
    我看河灘上的瓜田也毀得差不多了,咱們改種洋芋。我這就回去安排,再給你撥四個工過來幫忙。
    收成麽,在方才說的租子上頭再減一成好了。不過你要答應幫我去動員其他鄉親也加入,人越多越好!”
    “哎,行、行,老爺放心,我這就去找李麻袋他們幾個老家夥商議,一定說服大家都加入!”徐北生為今年全家有了飯食心情大好,臉上也放出光彩來大聲地應著。
    壽禮見他答應得痛快,滿意地端起碗來連喝了幾口,長出口氣說:“嗯,不錯!嬸子就是有本事,不但教出來好子女,連開水也燒得有滋有味啊!”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事情辦完,壽禮急匆匆往回走,心裏惦記著要去看看各處的工程進度。
    西陳家集簡直成了個大工地。在鄭工頭的帶領下,馬托尼的新家迅速建成。
    實際上這隻是一座“工”字型的木板建築物。進門左手是馬托尼的書房,右手是個小會客廳;
    正對大門的是一間寬敞的大屋將用來禮拜,北牆上用木板釘了一個簡單的十字架;
    它的左邊有扇門通往後麵的居室過道,那裏是馬托尼的太太艾瑪—一位勤快的愛爾蘭女子—的領地。
    工匠們已經做好家裏所需的幾件粗用家具,在大廳裏製作許多條凳,外麵有人在用石灰粉往板壁上塗裝。
    馬托尼穿條吊帶褲子,正用尖頭鎬沿著外圍刨出條細窄的小溝來。
    “早上好啊,神甫。”陳壽禮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這一套是他在壽縣學會的。
    “哦,領主先生,你好!”馬托尼直起腰來認真地點頭回答。
    “你這是做什麽?排水溝嗎?”
    “排水?哦,不、不。”他露出牙齒笑起來,用手一指身後不遠處堆放的木條:“我讓木匠給我的,用它們做……圍欄。”
    “圍欄?”陳老爺楞了一下,接著嗬嗬地笑了:“你是說籬笆吧?老馬先生,隻有牲畜住的棚子才叫‘圍欄’。”
    “是嗎?”神甫不好意思地拍拍頭:“我以為都可以這樣叫,中國話很難!”
    “神甫我有一個問題。我派給你很好的木匠,可他們告訴我你屋裏隻打了一張木床、一張飯桌、一個櫃子和兩張板凳,而且連油漆都沒用,這是為什麽?你不需要替在下節省的啊。”
    “我想這不是節省的事情。”馬托尼又恢複了認真的表情:“我是個傳教的使者,不是來享受的,先生。
    隻要能讓我做自己的工作這就夠了,所以我不需要漂亮的櫃子和桌子。
    我們希望大家在這裏感受到的是心靈的安慰,而不是來參觀房間的宏偉或者美麗。那可就不是我的工作啦!”他說完聳聳肩。
    陳壽禮抓了抓頭皮,苦笑著擺擺手:“隨你的便,我隻是覺得你們住得像我的佃戶,太寒酸了。不過沒關係,假如你哪天改了主意我再把他們派來就是。”
    馬托尼在他身後哈哈大笑,大聲回答道:“謝謝你,領主先生。不過我想是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們還真是和別的傳教士不一樣,也和我擔心的不一樣。”陳壽禮自顧自嘀咕著,身後跟著屁顛的七猴子向新碼頭方向走。
    新碼頭的地點在保安隊駐地崖坡下淮河分道的河岸上。
    這裏是一處安靜的小灣,岸肩不很高,水流平穩、深度適合,也沒什麽雜草什物阻礙,是馬托尼來選址時兩個候選地之一。
    時逢亂世,考慮到安全的需要壽禮選了這裏。而另一處,在兩裏以外的柳樹林邊,作為備選地使用。
    原本在莊園工場做工的男性大多轉到這裏被分成兩撥。一組建造從碼頭通往上方的階梯以及緊鄰保安隊駐地的倉庫區,另一部分在監工帶領下修建堤岸和沿岸的木製棧橋。
    鄭工頭手下五名工匠負責這裏,工程總管卻是馬托尼,他每天三次來這裏視察,觀察進度、把握質量。
    壽禮轉了一圈感到滿意,登上幾級新鋪設的石台階,回身思索了下,用手指著對猴子道:
    “小七,回頭你記著找下馬神甫,請他在這個地方,這樣開一條護溝。溝這邊我要建個了望堡和吊橋。明白了嗎?”
    “哦。”七猴子眨眨眼睛:“你這意思是想更保險點?”
    “嗯,要知道碼頭修好,既可以便利我們自己,也可以便利匪類。不得不小心呀!如果這裏設個哨,一發現情況保安隊可以馬上趕來增援,那就安全多了!”
    “老爺心思真是細得很,以我猴子的機靈勁兒都比不上呢!”
    聽他奉承自己壽禮“噗哧“一笑,道:“小猴子還是挺聰明的,不過你那是小聰明。
    記著,小聰明隻能頂一時之用,但算不上大智慧。猴子呀,啥時候你既有小聰明、又具備大智慧,那麽……。”
    “那猴子就變成人精啦!”
    陳壽禮哈哈大笑起來,周圍的工匠們聽了他們主仆的對話也都十分開心。“那我們就得改口,真要稱呼‘七老爺’嘍!”有人打趣地說道。
    陳老爺心情愉快。他打發七猴子去馬托尼那裏,自己背著手搖搖擺擺地往陳家大院來,迎麵遇上了一路蹦跳的陳青,叫住問:“幹什麽去?”
    “哦,茵姐姐在許老師那裏請他畫像,派我回家拿團扇去。”青青說著把一把粉色水紗繡荷花的竹筋扇給他看。
    “這孩子,前天不是剛畫了一幅,怎麽今天又去麻煩人家?”壽禮皺起眉頭。
    “姐姐說前天穿的太隨意了,所以今天特地帶去一身大紅的新衣裳,好像新娘子一樣,可漂亮啦!”青青裂開嘴。
    壽禮哭笑不得,隻好打發他快送去,囑咐道:“告訴你姐,人家許先生是來教學生的,不是來給她一個人畫像的。別打攪人家太久!”青青口裏應著,一躥一躥地蹦著跑了。
    進門立住腳,他叫過看門人朱四,問:“茵兒什麽時候出去的?”
    朱四張開嘴巴想了一想:“大約一個時辰吧,剛才還讓青少爺回來取東西……。”話沒說完,陳老爺已經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進去了。
    他直奔益樂堂而去。分家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裏,倒不為別的,他是不習慣那裏的精致和秀氣。
    所以這次威廉同意來辦學,他特地命人將淡寧居整理出來給他和朱先生做住所,又叫人給益樂堂重新刻個名字,改叫“意境書院”。
    花廳東側牆被開了門,連著個不小的院子。
    這裏原來是陳秉仁家,他是陳氏同族,但因父輩兄弟反目成仇致使家道敗落,十年前就搬出去住了。
    這院子緊挨陳家大院,由於秉仁不肯將祖產輕易出賣,所以一直荒著無人居住。
    這次陳壽禮花好大力氣以辦學大事為由說服,許諾他家四間青瓦房、兩畝菜地外,還付了八百塊銀元。
    不過這院落確實不小,前邊的房子改成宿舍和教室,後麵的小花園還有空地可以留作拓展空間。
    現在院落改造的工程由鄭工頭親自指揮正轟轟烈烈地展開,原本布滿荒草的院子已收拾幹淨,到處堆放著木料、磚瓦等建築材料。
    威廉非常滿意他的新住處,甚至通過翻譯表示這麽精致的園子自己住實在太浪費等等。但也為壽禮的真誠所打動,因此放下心一心一意地建設學校。
    他計劃把學生宿舍建在西側,中間是教學區,東側是實驗室和庫房,後麵的花園將來改建成植物研究所的標本庫房和溫室區。
    現在他正計劃學生的進駐和教員住所的分配,和他的助手林友坡忙得不亦樂乎。
    見他倆忙著壽禮也不作聲,悄悄地四處看看,又去瞧了剛做好,準備掛在大門口的“農專學校三河分校”的黑地金字水柳木牌,十分滿意。
    “嗯,有這個東西可像樣多啦。就是省府裏的大學校也不過如此!”他笑眯眯地自言自語道。一回頭,看見三牛正急匆匆地跑過來,老遠就喊:“老爺、老爺,您怎麽到這裏來了?讓我好找嗬!”
    “怎麽了這是,慌慌張張地?”
    “紋香姐請您趕緊回去,說有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