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敬姑娘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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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們正要進去哩。”陳壽禮回頭示意劉先生,不料他卻笑著說:
“我剛從縣城回來,和東家來打個招呼而已。東家既找敬姑娘有事,我也沒什麽要緊的,先回家看看,傍晚再來細談如何?”
陳壽禮沒法,隻得同意,自己在水鳳引導下朝四妹的藥室走來。
阿敬實際已經聽見水鳳嚷嚷了,卻故意呆在屋裏不動,仍自顧自地稱藥材。陳壽禮進來她沒理睬,連個座位也不曾讓讓,弄得他很尷尬。
不得已幹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四妹這裏還是這樣雅致,遍屋藥香嗬。”見對方沒反應,他四下裏望望,故意走到身後探頭探腦地找話:“這是什麽?幹黃地有什麽用處?”
“啪”地一聲,阿敬將稱摜在桌麵上,大勝地嗬斥道:
“水鳳,我說過你要隨手關門的。你看這蒼蠅‘嗡嗡’地多煩人,要是落一隻在上邊,這些藥材又都不得不扔掉了。怎麽總是這樣不聽話?”
實際上屋裏哪有蒼蠅,分明是指桑罵槐。陳壽禮嘿嘿地笑著用蒲扇拍拍後腦勺,自己在屋裏轉了一圈坐下,歎口氣,卻並沒再吱聲。
這姑娘的脾氣上來時是碰不得的,他決定先安靜一會兒,等她忍不住了自然會主動找機會來開口。水鳳來上茶他遞個眼色,那丫頭很知趣地踮著腳尖躲開了。
果然,過了半柱香功夫阿敬便有些沉不住氣。見大哥冷清清地孤坐在那裏心裏多少有些不忍,於是想了想把手裏的藥材放下,淡淡地說:
“來了就有話說吧?趕緊說完我還有事情要做哩。”
“哦,是這樣。”陳壽禮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中央軍在大別山馬上要開始圍剿紅軍,你三哥的隊伍也在那邊。
我剛才有了個主意,想製作些治療金創、火傷和各類時疫的藥物送到前線那邊去,托以前的軍需關係看看軍隊可願收購。
本來就是為治病救人的事,所以也沒打算從這上麵掙錢,隻要能收回本來就好。不過,上萬人的隊伍需要量肯定極大。
我已經問過你的藥房掌櫃,若僅依靠現在庫存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來和你商量商量。
這醫藥上頭還是四妹懂得多,所以看在眾生麵上還要請你不吝賜教!”
“啊喲喲,不敢當。”敬姑娘煞有其事地回了一禮,口裏略帶譏諷說:“我這個要被趕出家門的老姑娘還能受您陳老爺這樣看重,嘖嘖,真個不敢當!”
陳壽禮微笑了,他心想隻要你說話了就行啊。於是不緊不慢地蹺起腿來,把前擺平平整整地放在膝蓋上,說:
“趕出門去這話從何說起?四妹是家裏的一朵花,愛護還尤恐不及,哪裏會做這樣殘忍的事?你可不要誤聽了他人的謠傳。”
“哼,果然是謠傳麽?我可聽到一個人分明急急忙忙地要拿人家聘金,似乎很不樂意我在家裏聒噪呢!我是這樣討人嫌的麽?”
“我家四妹聰明能幹,會做人、醫術又高,這樣一個人兒怎麽會‘討人嫌’?”
“啊呀,這麽誇人家,不是又有啥棘手的事要求我幫忙了吧?哦,是了。剛才說起什麽做藥的事情,難怪嘴巴上像似抹了蜜呢。”阿敬撇撇嘴表示著心裏的不滿。
“嗬嗬。”陳壽禮開心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怎麽,大哥開個玩笑也不行啊?居然還記仇了。
考慮你終身大事是我做兄長的職責,請你出來幫助做藥卻是修德救人的好事,兩個都誤不得呀。”
他說著觀察阿敬的臉色不像方才那麽陰沉,知她心裏已經應下了做藥的事,輕鬆地用扇子拍拍茶幾道:
“其實我們都很關心你,希望你將來生活美滿、和融。不論哪個來提親,為兄都會先把一關,然後再和你商議。
你看幾個兄弟,大家各自選擇自己的路,我隻從旁建議,卻並不橫加幹涉。不管他選了什麽路,隻要堅持走下去、並且方向基本對頭就好。
我隻望你們不要後悔和怪罪,其實大哥是不想讓勉強你們如何如何,不希望你們像我一樣無法自在地走自己的道路,結果終生抱憾。”
他呷口茶水繼續說:“譬如方才劉先生向我提及孫縣長從南方來淮的侄子,有意代你提親,但我考慮尚未見過此人,而且你對此怎樣想法也不知道,就暫時壓下了。
家庭的財力、地位不能說明一切。老子英雄、兒子未必堪稱才用,這是古來已有先例的。
即使要提親,此前我也得親眼見見對方,否則連自己都不清楚的人,如何相信他能夠和自己的妹妹廝守相伴呢?
總之,媒人的嘴為兄不會輕易相信,這點你大可放心。”
聽完阿敬輕輕地歎口氣,扭身坐在書架邊的凳子上,神情矛盾地想了一想說:“大哥是心善、溫和的人,且又細致、耐性。
護我之心也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婚事上麵我自有打算,請大家不必著急、費心了。”
陳壽禮楞住了,阿敬對提親非常反感是全家共知的,不過像今天這樣明確的表示卻是從來沒有過!這個 ‘自有打算’到底所謂何意呢?
難道說妹妹仍然打定主意堅持不嫁,亦或是在暗指已經有了心上人?
陳壽禮忽然心中一動,用手指輕叩著膝蓋問:“既然妹妹有打算,不妨說給大哥聽聽,好歹不是外人。
正因為不知道你心裏的想法所以我們才會一通亂忙,否則完全可以省去許多誤會,大哥也可以時時幫你裁度。對麽?”說完拿眼瞧阿敬的反應。
隻見她緋紅了臉頰,半低著頭,用手緊緊地攥著衣角。那一派羞澀與不安卻好和方才的橫眉冷對形成鮮明對比,不過眨眼功夫就如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樣子更令陳壽禮疑心,要是果真打定主張做老,她又何來這般忸怩?
“我說有打算不是講別的,就是說……我知道該怎樣做。”她停了停又歎息一聲。
陳壽禮聽得糊塗,沒搞明白這前後話的區別和關係。為了避免繼續尷尬,他決定先換個話題說:“呃,好吧,既然你這麽說就先不提了。
倒是方才你講陳少爺身體大好可是真的?我雖知道你有些醫術,但不過是給家裏人瞧沒真個坐過堂,還擔心你挑不起這副擔子,誰知竟把握得好。
劉先生也說他看上去麵色紅潤多了,而且他母親對你也十分稱讚,足見你在他身上花費許多心思。
不過這個毛病可會留下症根?還會不會反複呢?這可是關係陳家興旺前途的大事呀!”
阿敬麵色通紅直到脖頸。她聽說不提先的話了才出口氣,偏陳壽禮又提及陳少爺,還說自己在他身上如何如何、陳家太太對自己如何稱讚等等.
以為心思被大哥看破,立刻臊得扭轉臉狠命地低下頭去,似要在磚縫間尋個空隙進去一般。
陳壽禮發現她神色大變尚未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呀?歪頭不解地一想,頓時恍然大悟!
“嗨!”了聲一拳打在自己右膝上,卻不知說什麽好,隻一味“嗬嗬”地笑個不住。
自己這個妹妹雖不是美貌如仙,也並不溫柔可人,但是沉穩、好學、心細、勇敢是其他女子所不及的。
陳壽禮隻從她不樂意出嫁去想,卻沒提防人家會自己相出個婆家來。想必兩個人在一起這許多日子已經日久生情,隻怕還未說破。
哎,也不知道陳述元的意思到底怎樣?陳壽禮跳起來,高興地搓著手在屋裏激動地轉了好幾圈,隻看著四妹笑個不住,弄得阿敬更加不好意思。
“如今之計是快些派個合適的人去陳家提親。”他想:“兩家的聯姻不但力量上可以與周家抗衡,而且也使陳家不用再過多投入資金便可以獲取現成的交易渠道。
“好,好、好!”陳壽禮連說了三次,在門口站住道:“妹妹的心思、不,是‘打算’為兄都了然啦。
不過那邊怎麽個想法還需要個妥當的中人去試探一下。我打算還是請劉先生來辦,如何?隻要一得到好消息,就盡快辦理!”
“大哥不要急!”阿敬別著臉慌忙說:“我心裏好亂,這事情是否容我再想想?”
“哈哈,那你在屋裏好好想吧,我可等不及。陳述元這個人我早相中羅,就看他自己有沒有造化和福氣啦。
好、好、好,有了這麽個喜訊什麽縣長的侄子都可以見鬼去了,我這就找劉先生商議去!”
說著匆忙就走,不料被門檻絆住打個趔趄,幸虧撞到正朝裏走的水鳳一把扶住,叫:“哎喲,老爺當心啊!”被他推開,一路笑著、飛跑著向賬房去了。
壽禮匆匆地聽劉先生講畢各地收租的情形,便迫不及待和他商量敬姑娘和陳述元兩個人的好事。
劉忠合一聽大喜,拍手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這樣周家不敢再難為陳家,而陳、陳兩家也結成了牢固的生意夥伴,三河原一帶東家便可無憂,兩家若能實現聯姻真是天作之合也!
四姑娘自己做主尋夫,這樣的事老夫隻在書上看過,沒想到真實就在身邊,實在意料之外嗬。佩服、佩服!不過……,兩家是同姓。按老話講這同姓不婚……。”
“同姓不假,不過兩個陳早出了五服,說親戚也可以勉強,於法律上卻是無礙的。”
壽禮擺手說:“我看這事挺合適,隻不知道他家太太的意思,還得麻煩先生去跑一趟,若她那邊沒意見,先生就是媒人!”
對於陳老爺提出請他去探探陳家口風並拜托做媒的事情,劉先生完全沒意見,立刻叫上一位熟絡、穩妥的夥計趕輛馬車,動身前往高塘鎮。
送走這大媒人壽禮心中十分鬆快,晚間入浴且換了身幹淨衣服,通體舒暢地趴在床上讓紋香揉捏著,口裏歎息說:
“這是從夫人被救出來以後,我最舒心、最痛快的一天嗬。紋香,你知道麽,今天我碰見馬神甫,告訴他將為四妹提親的消息。
他說人倫乃上帝造人之初賦予的,違之即是逆天,順之則豐泰自然。這話可真對。看來天道真理無論中、西統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差異。”
不料紋香聽了冷笑一聲,道:“得,又讓老爺找到由頭來,什麽天道、自然地。我可沒那些見識,隻知道人倫用得好便家和萬事興,若用差了那才叫百醜遮俊,讓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