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收留個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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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被他問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回頭看老秦叔一眼,說:“我覺得這個人是紅軍的傷兵流落到這裏。按說救人性命是應該的,可他偏是個紅軍。
所以我才想找您做個商量,又怕耽擱久了家裏出變故,就匆忙回來了。現在您在這裏,咱們說說看,把這個人怎麽辦?
是幫他治傷,還是交官?不決定下來,大家都擔風險啊。”
“興安嗬,虧你還是洋學堂裏出來的學生,遇到這點事就慌了?”壽禮開玩笑地說道。
“可,這……這是會牽連全家、掉腦袋的事呀!”
陳老爺回頭看一眼床上,冷笑道:“就算他是紅軍,如今手無寸鐵,連傷帶病人事不知,能怎樣?
依我,先叫洋人來給他看病,就說是土匪所害,他們不至於傳出去。然後等他慢慢好了再商議去、留。
願意留,到我那裏裏做事也可,願意回家給他舍兩個錢當路費。想必像這樣潦倒的人也不會再折騰了,又何必送官,斂這樣無德無益的事做什麽?”
他兩個聽了長出口氣,臉上都露出笑容。興安對老秦叔說:“瞧,是不是,我說的大老爺不是那種人,不像李二狗講的那樣。”
“怎麽,李二狗看到他了麽?”壽禮立即聯想起方才李二狗確實是從新集的路上下來的。
“哦,嗯,他來拿前晚修籬笆時落下的斧子。”見興安有些尷尬,老秦忙替他圓和。
隻是這個謊撒得不怎麽樣,他們不知道這兩個人剛才遇見過,而且李二狗身上並沒帶任何工具之類。
但壽禮僅微微一笑並沒戳穿他,問:“他看到這人身上的槍傷了?”
“沒有。他來的時候傷已經裹好,少爺到老集去找您了。李二狗讓我追他回來,說和您講了也沒用,說不定反而害了別人之類的話。我沒理他。
壽禮沒再接這話題,叫常順進來,仍叫他去請神甫夫婦來,說:
“告訴他們我救了個遇到強盜的人,他受傷需要救助,請他們帶上藥品和工具盡快來一趟,我在這裏等著。”常順答應聲飛跑出去了。
這邊陳老爺又叫進顧家母女,先請顧媽媽找些幹淨的舊衣服和麻布來,預備給病人更換衣裳和裹傷布帶,同時竹子去燒鍋開水備用,並且殺隻雞用來煨湯。
“你去我家藥鋪,拿上這張方子去取些藥來。”壽禮和老秦小聲商量幾句,和興安要來筆墨,鋪開寫了幾行字交給他:“錢讓他們記在我賬上,你不用擔心。”
興安草草一看,見是些白藥、三七、地黃、曼陀羅花、龍眼肉和手參之類,不覺吃驚,疑惑地問:“這個,可都是好藥材呢?”
“要救人命自然用好藥,”壽禮笑起來:“你盡管去就是。前陣子打仗時讓他們給三弟隊伍上做藥丸,應該還有不少富餘,請吳掌櫃再揀些火傷、外創、消瘀的拿來用。
這些我都寫上了,他看過後自然會替你辦理。”顧興安走後,壽禮仔細向老秦詢問了病人的傷處、脈象,然後悄悄地對老秦囑咐了一番。
就在這時,忽聽院子裏有個人說話:“咦,怎麽沒人呐?秀才不在家麽?大哥在這裏麽?顧媽媽、竹子!……”
陳壽禮和老秦對望一眼,吃驚道:“我三弟,他怎麽找到這裏來了?”於是立即走出來,笑著迎麵接他說:“老三,找我有事麽?”
“剛才見常順那鬼東西沒命地往山下跑,問他做什麽,隻答說你讓他去請洋大夫看病。
我這裏莫名其妙不知出了什麽事,到家裏問紋香嫂子,她說你上這裏來了,所以就……。你沒事嗬,那難道是秀才或者顧媽媽病了?”
“喲,是三老爺嗬,您這是說誰呐,我好好的哪裏會病?”聽見動靜的顧媽媽走出來答道。她並沒聽清仲禮的前半句,但她的出現讓陳三爺愣住了。
“哎,這……?”他奇怪地看著兄長。
壽禮揣著手沉吟一下,他既知道三弟的聰明,也曉得他那聞名的狗脾氣。
仲禮最不高興的就是別人糊弄他,一旦發現有這種情形脾氣便任意爆發,那時他會把好事也攪和得不可收拾。
而且仲禮負責本地安全,這事怕也不能瞞他,倒不如索性……!
壽禮心裏激烈地翻騰了幾個來回,權衡之下還是願意相信弟弟性格中直率、坦誠的一麵。於是他幹脆側了身子,對仲禮笑道:
“正好我要派老秦去請你,進來吧,我有些私密的話要對你說哩。老秦且在這院子裏陪陪小四子。別走遠,我們兄弟的話不會長,待會兒說不準還要找你幫忙。”
老秦疑惑地看看他倆,點點頭“唔”了一聲拉著小四子坐到他屋門口去了。仲禮搞不清兄長要做什麽,在顧媽媽和竹子不安的注視下跟隨他走進興安的臥房。
憑作戰中積累的經驗,仲禮能夠很輕易地區分各種傷員和他們身上的創口。
所以他隻看一眼床上的人就大致猜出對方是作戰中受傷的人,雖然疲憊不堪、傷痕累累,但對方無疑是個意誌堅定的戰鬥員。
這種人他的隊伍裏不多,友軍裏幾乎不存在,倒是那些被俘的紅軍和遊擊隊員們有著與此人更多的共同特征。
陳仲禮不由地倒退了一步,他本能地想伸手摸槍套,但轉念想對方此刻昏迷不醒啊,於是自嘲地一笑,把手放在皮帶上,就那麽叉著腰俯身看著那人,問壽禮:
“大哥,你從哪兒揀來這麽個寶貝?”
“別開玩笑,人都成這副樣子了,還算什麽寶貝?”
“自然是寶貝。”仲禮笑不嘰地扭頭看著壽禮道:“不管死活都是寶,現如今這種人可值錢呐!”
“你很缺錢麽?”
“笑話!大哥代我理財還不清楚,陳仲禮什麽時候成了窮光蛋?”
“可是的,既不缺錢,怎麽說要拿活人換錢的話呢?”
仲禮直起腰來,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騎坐在上麵,把下巴真著胳膊認真地說:“上峰可是說了,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的。
現在這人明白放在麵前,兄弟我豈能當作沒看見?再說,我也不能看著大哥去做這等救蛇的糊塗事嗬。
誰知他傷好後怎樣?鼓動佃戶們造反、分咱們家產?你可不要一時善心辦了糊塗事喲。”
“你把大哥看扁了吧?”壽禮不滿地瞪他一眼,心裏含糊,也不知這小子是說真的還是又在玩笑哩?
“老三,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何必跟落魄的人做對?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別把事情做絕為好。”
“大哥,我不是不依不饒。你沒看見過他們這些人在山裏搞得多少富戶一貧如洗所以不知道裏麵的厲害,我是擔心後患無窮嗬。”
壽禮見他這樣說便將臉放了下來,心裏既有些擔心、又不忍事情到那最糟糕的一步。仲禮看他不說話,潑掉杯裏的餘茶斟滿喝了兩口,繼續說:
“咱也不為難他,交到縣裏最多甄別幾天,若不是什麽要犯就到勞動營幹幾天活,然後就可以回家啦……。”
“不行,不能送他去縣裏。”壽禮打斷他說。
“嘖,這又為什麽?你還想留他過夜?若被人知道了告發出去,那可……。”仲禮用手在脖頸處比劃了下接著道:“縱然你兄弟我是個小小的營長,怕也保不住。”
“老三,無論怎樣你要幫這個忙。這人非但不能交到縣裏,還得把他穩妥地收留在這!”
仲禮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大哥竟為此人這樣堅決。他遲疑地看看床上,又看看壽禮,輕聲問:“大哥,這是為什麽?我都糊塗了。你,莫非認識這家夥?”
壽禮急躁地搓著手踱了幾步,樣子心煩意亂。瞧瞧門口的動靜,他忽然湊近仲禮,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
“我實話告訴你,這人是老五的朋友。去年曾來家裏替老五捎過口信!”
仲禮一口茶噴到地上,用手連連捶胸,另隻手將茶杯丟在桌上急急地捂住了嘴,生怕咳嗽聲驚動外麵的顧家母女。
他原猜想興許大哥生意上曾與紅軍暗通往來認識了這人,卻沒想到竟然勾連出陳叔仁來。這麻煩可大了!
仲禮恍然明白大哥這樣做不僅出於仁慈,也是為了保護叔仁的緣故。
“這、這,這是真的?”他邊壓抑著咳嗽邊用嘶啞的聲音低低地問道,繼而心裏又冒出個可怕的念頭:老五做了紅軍!
大顆汗珠從他額角冒出來,麵色通紅,也不知是被這消息驚的,還是被茶水憋的。仲禮讓他哥哥在背後拍著,自己擺手苦笑。
罷了,做哥哥的帶兵征剿,弟弟卻是自己的對頭!他回頭指著壽禮,喘息著連聲歎氣:
“唉、唉,大哥,你、你,咳!小弟好苦哦!”
壽禮也是既尷尬又哭笑不得。他理解仲禮的感受,同時感到深深歉疚。
他知道這件大秘密已到了非揭開不可的地步,而一旦見光會發生什麽,壽禮自己也沒把握,不過這會兒看到仲禮的反應他忽然輕鬆下來,他可以肯定三弟不會再堅持將對方送官了。
果然,仲禮平靜下來後將椅子扶手輕輕一拍,低聲道:“大哥,你說得對,這個人交官不得,就是為了老五也不能這麽幹。那,要不我們……?”
他用手做了個殺的動作:“人死就不可開口,一切便安妥了。大哥下不了手,我帶幾個心腹弟兄去做如何?”
“那怎麽行?”壽禮嚇了一跳,他從沒對任何人動過這種可怕的腦筋。於是拉著仲禮道:
“這人興許知道五弟的下落,殺不得!再說他與我等無怨無仇,將來老五回來和你、我要人的話,那才叫尷尬哩。”
“既不殺,就要留羅?大哥不怕這人日後是禍患?”
壽禮搖搖頭:“我倒覺得不妨。告訴你,此人姓蘇。當初我曾和他有過交談還算投機,是個正人君子,不是陳天魁那樣的匪類。
挺溫和、文雅的人,而且有些經商之才。把他留下,不僅保住了五弟的秘密,咱家還多個幫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