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淮南公司求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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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禮笑著摘下頭上的禮帽揮揮,意思是讓大家回去。這時黃敬在他身後讚了句:“六爺和東家真是情深誼厚啊!”
    “唉,這孩子!他是不放心,怕我丟下他不管了。”壽禮搖搖頭。
    “哦,什麽事?很急嗎?”
    “那倒不是。”壽禮心裏一動,想聽黃敬的見解,問:“你在這裏,那麽誰在開船呢?”
    “大龍。東家放心,他已經沒問題的。”
    壽禮點頭,便將季同輟學打算留洋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偏著頭看他,似乎在等待回答。黃敬眯著眼睛聽完,臉上不動聲色地,反問他:
    “東家為什麽和我說這些?貴兄弟間的事您自己不能決定麽,何必跟個船工提起?”
    壽禮一怔,片刻回答:“我覺得你見多識廣。再說,你們這樣的人,我信得過。”
    黃敬沒再說什麽,掏出包煙卷來,點了支拿在手裏,吐出長長一口煙霧,說:“六爺有這樣的抱負和愛國、愛家之心難能可貴。
    陳先生還記得吧?當初我也在城裏的高等中學裏念過。
    父母是開成衣鋪的生意人,家裏日子也還算殷實。可為什麽我不好好讀下去,卻不得不離開校園呐?都是由於我們想愛國、愛民族、愛家園的緣故。
    如今的政府不容許!他要的是我們老實、聽話,做乖孩子和順民,少講民主、自由這些東西,少表達自己的意願和思想。
    陳先生,我很理解你家六爺為什麽無法忍受。任何熱血的青年忍受這些都不可能,何況如今強敵在側、虎視眈眈?
    國家危急如此,哪有安穩、寧靜的書桌?”黃敬看看壽禮,繼續說:“東家,你就讓六爺去吧。
    不管他做什麽,隻要他順著自己的意願,為家、國奮鬥不曾虛度光陰,去哪裏有那麽重要麽?
    再說,如你所言,貴府二爺已做了個壞榜樣,既然六爺是個有分辨、識好歹的,我想你可以相信,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或該做什麽!”
    見壽禮沉吟著沒作聲,黃敬微微一笑向舵倉走去,大聲地叫著:“前邊入河口,大龍,注意右舵方向淺灘,我們要遇到逆流囉!”
    小火輪很快偏左做出調整,它的軀體在湍流和漩渦的合力作用下稍稍抖動,堅定地掉轉船頭向上遊去了。
    如他自己許諾的那樣,壽禮在第四天的傍晚又回到了莊園。
    和他一同回來的還有船運公司經理廖斌、劉先生的隨從七猴子(陳柒銘)以及大工頭老鄭。
    還有興高采烈地隨船而來、準備往蚌埠教會分會為季同聯係德國軍校的馬托尼神甫。
    如果事情順利,陳老爺不但答應他夫人正式開辦三河原醫院,而且出資在鳳凰坡建一個教會名義下的門診所,因此他還要去找兩位西醫大夫並購買一批器械、設備。
    這不但是他夫妻對教會的貢獻,也是對西醫在本地傳播的貢獻!所以他這次來打足了十分精神,準備完成壽禮交給他的任務。
    壽禮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安排,所以他盡量安慰興衝衝來迎接的季同,答應下午和他談留洋的問題。先將廖斌、劉忠合及老蔡請到客廳裏。
    給大家道過辛苦後,他忽然瞥見唐牛在門外探頭探腦,便招手讓他進來,問幾句什麽時候到的、河東的莊稼情勢如何等等。
    唐牛勉強著答了,卻直眨眼色給壽禮。他會意,便笑著對大家說:
    “唐牛如今管著東岸三百多畝地,也算個大莊戶頭了,還這麽水麵漂似地我很過意不去。
    這次回來我打算準他半個月假,讓他和柳兒把親事辦了,省得在心裏老惦記。說實話,我如今不敢去坐老陶家的船,就怕柳兒給臉色看呐。”說完嗬嗬地笑。
    那幾個也都樂了。老蔡含著煙管點頭同意:“嗯,這倆孩子相好幾年了早該成家羅。東家準下假,我們幾個老家夥幫襯一把,保管老陶歡天喜地、無話可說!”
    “妙啊!”劉先生拍手道:“看來我又有謝媒酒可喝啦,大家莫爭,這次的苦勞還算給我罷。”
    “哎,不行、不行,”壽禮將手搖搖說:“這次的媒人我已經定下了北生叔。老劉你且等一歇,我另有大媒要請你出馬。”
    “哦,另一個大媒,不知是……?”
    陳老爺笑笑沒做答,回過臉來對尷尬地站在那裏傻笑的唐牛說:“你先下去歇歇,我們說點事,傍晚時再上來說話。”
    唐牛應著出去了,陳老爺示意,玉清很禮貌地向在座幾位告辭,同阿娟等都離開並順手帶上了房門。壽禮這才向廖斌點點頭,廖斌清清嗓子道:
    “各位,今天請大家到這裏來是想商量件事情。
    淮南船務公司的會計經理老秦派人來和我聯係,說因為這兩年年的戰事動蕩和經營不善,淮南公司欠下了十五萬元的銀行債務無力償還。
    他們老板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購買其股份或收購他們的船隻。這事不小,所以我特地向董事長請示,他的意見是想先聽聽列位的看法再做決定。大家不妨暢所欲言。”
    聽他說完,屋裏寂靜片刻,劉先生打破沉默說:“請問廖經理,他們開出的價錢有沒有明確呢?”
    “有!”廖斌忙答道:“淮南公司急於還債,所以開出的價錢無論怎麽說都很便宜。
    如今到這步他們的股份已經低到極點,假如我們控股,那麽花七、八萬元即可做到。如果買船的話我算了下來,大約也隻是不足原價的五成而已。”
    “這麽便宜?”
    “是啊,而且淮南公司的船齡都不足十年,甚至有幾條比我們的淮澄號還新,噸位也大得多。
    隻是……,如果來這邊的船多了,現有的碼頭可能不夠用,要再加修一段。
    我去看過,淮南公司在省城的碼頭也需要清淤、挖深。還有大船進不來運河,隻好跑主航線,這是個限製,不像現在的火輪,吃水淺哪裏都去得。
    再說大家夥燒柴炭可就太費了,需要去河南買煤來做燒鍋爐的燃料……。”
    “哎呀,這樣一來又要花多少銀子啊?”老蔡擔心地皺皺眉。
    “事情倒是件好事,可需要的銀子太多。”劉忠合同意說:“叫我看,淮南公司本身沒什麽讓人感興趣的地方,隻那幾條船還算值錢貨。
    可是,區區一算要不少錢哩。這個便宜,怕是不好撿!咱們最近出手的錢多,收入少,我看要慎重考慮。”
    “是嗬。東家你看,咱們剛搞完育種房和牲畜配種場,接下來還要建農學院說的大溫棚、飼養場的引水槽,您昨晚不還答應神甫蓋醫院嗎?
    這麽多活計我累點倒沒啥,可一來已經分不出人手去幹別的,二來就說家大業大,那錢總有花完的時候。
    我看,如今咱們是不是弓弦繃得太緊啦?該歇歇手才是,否則一旦有個周轉不開,那可就……。”他沒繼續往下說,大家都明白後麵的意思。
    壽禮沒說什麽,望著門口的一株杜鵑似乎有些出神。過了片刻才醒覺似地看看大家,然後點頭說:
    “到處都是大工程,老鄭說的是實話,不過我擔心的還有其它事情。你們知道麽,如今政府在推行航運國有化,所以那些實力不強的私營公司都壓力不小。
    就像淮南,它剛剛從交通銀行貸款買了兩條新船,又拿出大筆款子來要搞個河砂公司,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說因為欠債還不起是表麵的,內裏有中祥、華瑞兩家政府背景大公司虎視眈眈的原因。它們一邊自己爭著、搶著要這塊肥肉,一邊又拚命攛掇銀行催款。
    前者是當今國舅的產業,後者有財政部長做後台。唉,我看淮南怕是難逃此劫嗬!”
    他這番話說得幾個人麵麵相覷。“啊呀,那咱們還是不摻和為妙。”廖斌擔心地說。“東家,這些事可靠麽?”劉忠合身子前傾些詢問道。
    “絕對可靠!”壽禮是從黃敬那裏聽說,後來又從報紙上看到一篇相關文章,因此得出的結論。
    他從衣兜裏取出疊成幾折的報紙,打開遞過去說:
    “你們瞧,《淮南新聞》上這篇文章說的就是政府已將整頓淮河航運商務權交中祥和華瑞兩家辦理,還說委派要員兼任兩家公司董事等等。
    這裏頭大有文章!依我之見,必須將內情探聽清楚才能下結論。”
    “有道理!”劉忠合同意地說:“我們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貪一時之利斷送了東家辛苦得來的這些。況且,咱們手頭可以周轉的現金已經相當緊張。我看……。”
    “先不忙,”陳壽禮忽然攔住他說:“我昨晚已經讓徐老大給船幫老宋帶信去了,托他們給打探、打探,估計這兩、三天裏便有確切的消息。
    老鄭,你這邊的工程要落實、抓緊,千萬趕在雨季前。老蔡管地裏的事我就不吩咐了。
    劉先生這兩天和我把賬目算算,由頭一多我有時難免照顧不來,又容易鬧得遮頭露腳地。所以我希望盤盤賬,也好做事前能心裏有數嗬。
    至於廖經理,讓黃敬送你去蚌埠。就是我上回提的架設電話線那個事,馬神甫托人和郵局打過招呼,你去找個姓孫的經理和他聊,看要怎麽申請,花費多少等。
    這隻能你出麵,我們這些土裏長出來的聽都聽不懂,更別講談了。嗬嗬……。”
    大家笑起來。“行,我去一趟。反正來回正好要三天的空。”廖斌爽快地答應下來。
    吩咐已畢各人自行職責。劉忠合悄悄地拉一下壽禮的衣袖落在後麵,輕聲問:“既然廖經理去蚌埠,打探的事何不……?”
    壽禮微微一笑:“這個不消吩咐,老廖自然會做。我隻想多個印證,看老宋那裏來的信是否屬實罷了。”
    劉忠合從眼鏡上方看著他的眼睛“嘿嘿”地笑,說:“東家明知他是淮南出來的人……。”
    “哎,疑人不用。我既用人就是放心的,不過老宋那樣黑道上的,倒不得不防。”
    劉忠合哈哈大笑,搖著腦袋一臉不信的神情走了出去。壽禮背著手在屋裏踱了幾步,無奈地自嘲道:
    “看來還是廖斌簡單些,不像這劉老先生見多識廣,眼鏡片溜滑地能看穿人的心思。”他說完取了管筆,舔滿墨汁坐下來認真地寫了封信,然後叫進三牛,吩咐他:
    “你去交給小七,讓他今晚連夜送到吳縣長手上討他的回信,我等著。”
    “老爺的意思,是叫他走夜路?”
    “傍晚走,別叫人看見,讓他和誰也莫講,知道麽?”
    “明白啦!”